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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七海起了个大早。问过侍从银时几人休息的院落后,举步往那里走去。
路过一处空地的时候,看见高杉正在拿着练习用竹剑重复着挥剑的动作。
七海静静看了一会儿,不由出言指点,“手腕要略向下压一点。”
骤然听到她的声音,高杉猛地转过头来,然后皱起了眉头,“你怎么起来了?”
七海笑了笑,“已经大好了。”
高杉的表情明显不信,七海见状,作势要拉开衣襟给他看,却见他猛然别过脸去,耳根发红。
七海暗笑,果然刚刚到了知道害羞的年纪,小小少年,敏感得很,被她这么一闹,也就忘了纠结她受伤的事情。
七海跟他打了声招呼,不等他反应,就直接折身找银时去了。
进到院子,发现银时和桂竟然都还没有起来。银时倒罢了,桂竟然也没起,这可不多见。
七海有些疑惑地问了侍从,对方表示里面一直没有吩咐,便不敢进去。
七海不由有些担心,轻手轻脚地拉开了门,借着光线看到被褥里的银时脸色似乎有些不对,不由走过去摸了摸他的额头,果然烫得很。
房间另一头的桂呼吸也有些急促,七海走过去探了探,发现果然也是一样的症状。
两个孩子骤逢大变,一夜担惊受怕,又受了凉,加上之后没有休息就赶路,即使平时体质不错,也有些吃不消,生病也就难免了。
想到此处,七海不由有些自责,昨天发生了太多的事,她一时也就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暗道自己果然不是带孩子的料。
本来今早她是打算来告别的,这样一来多半就走不成了。好在事已至此,也不急于这一时,七海也就暂且压下了忧虑,出门吩咐侍从请了医师。
医师还是昨天的那个,一开始还以为是七海的伤口反复,到了才知道是两个孩子感染了风寒。好在他虽然专攻外科,内科水平也还不错,便当场开了药,吩咐侍从抓去了。
不一会儿,高杉春木便得知了这个消息,还专程过来看了,又向七海特意致了歉,言道犬子不懂事云云。
七海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已经无碍了。你多关心一下晋助,别让他钻了牛角尖。”
七海故意将称呼说得亲热些,也是让高杉春木不要对方客气和自责的意思,对方果然会意,领了她的情,本来还打算多说两句,却被匆匆赶来的侍从叫走了。
药熬好后,七海分别喂银时和桂喝下。
两个人都烧得有些迷糊,桂倒是喝得很乖,银时就抗拒得很,逼得七海兑了不少蜂蜜水才勉强喂下。
之后两人又昏昏沉沉地睡去。
七海一直守着,连午饭都是在门外吃的。途中无聊,让侍从找本书看,没想到却是高杉亲手将书送了过来。
七海接过一看,《海国图志》,倒是少见。曾在松阳那里看到过一本,他甚是推崇。
高杉又带来了一名医师,七海本想说已让人看过,但见他风尘仆仆,显然是特意去从镇上请来的,便也不好拒绝他的好意,让人进去了。
那医师很快出来,看了之前开的药方,有些不满,“既然之前已有好手诊断过,又何必特意请我出手。”
脾气不小,看来还是“名医”。七海暗中嘀咕,没想到高杉这人平时看上去不好亲近,原来还这么有“同学爱”。
高杉闻言皱起了眉头,“之前是外科圣手青木先生看的。”言下之意就是担心对方不通内科病症。
来人冷哼了一声,“放心,青木那厮,虽然只会搞些歪门邪道,但基本功还是有的。”听来似乎有些宿怨,想来是现下最常见的兰医汉医之争。
七海和高杉便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恭敬地将医师送走后,七海回到屋中,探得二人的体温都有所下降,便也放下心来,坐回廊前继续看书。
高杉见状,没有一点要走的意思,直接就在七海身边坐了下来,半天不说话。
七海也不理他,津津有味地自顾自看着,过了许久,高杉突然开口道,“老师总说,挥剑不是为了斩断敌人,而是为了斩断弱小的自己。我之前一直不懂,现在总算有点明白了。”
七海翻过一页书,也不抬头,“你明白了什么?”
高杉顿了顿,才继续说道,“人总有不顾一切也想要保护的人,即使要和整个世界作对。”
七海抬起眼来看他,“你的眼睛,只能注视着一人的背影么?”
高杉的目光坚定,“是的,因为我知道,那人必是行在正确的路上,而他所在,必是净土。”
七海叹了口气,“把理想寄托在另一人身上,是很危险的一件事。”
高杉看着她,“你想说什么?”
七海的语气有些犹豫,“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那人不在了,你要怎么办?”
高杉有些冷硬地回道,“我会将他夺回来的,从那些渣滓手中。”
七海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再多说什么。
没过多久,屋里传来动静,七海将书还给了高杉,“谢谢你的书,很不错。”然后转身走进了房间。
银时已经醒了过来,虽然精神依旧不好,但好歹开始喊饿。
七海叫人做了清粥小菜,他虽然有些不满,但也知道病中吃不得油腥,遂有些恹恹地吃着。
他的动静很快吵醒了桂。桂揉着眼睛醒来,喃喃道,“我好像看到三途川的老爷爷了。”
七海有些好笑地轻拍了下他的头,“风寒而已,哪里就梦到三途川了,脑洞别开太大,快过来吃饭。”
桂倒没有争辩,虽然依然神思不属地神游着,但也披着被子过来觅食了。
七海趁着二人吃饭,摸了摸他们的背上,果然有些汗湿,拿了衣服过来准备帮他们换,结果被他们严词拒绝。
桂一脸小媳妇样地裹着被子,抖着声音道,“老,老大,我的清白,能否再容我多留两年。”
——于是两年后你想干什么?
七海一脸无语地看着他,最后还是妥协,让人在屋子里烧了火盆,才把衣服让给他们让他们自己换。
银时和桂的体质都不错。烧一退,精神头就起来了,没两三日便已大好。
七海也趁机表示自己伤已养好,是时候出发了。
然而在告别当晚,银时又赖在床上不起来,声称自己病情加重。
七海不用请医生就知道他时在耍赖,有些无奈地看着眼前裹成一团的被子,“敢别这么幼稚么?”
银时的声音隔着被子瓮声瓮气地传来,“都说阿银病了你要走就走谁指望你留下来了你这个毫无人性地家伙。”
七海隔着被子轻拍了拍他,“别闹,你知道我要去做什么。”
银时把被子掀开,猛地坐了起来,“我也要一起!”
七海脸上有无奈的笑意,“知道假发和高杉为什么提都没提这话么?”
“啊啊我当然知道因为他们不够强但是阿银我为什么不能去?你是在小瞧阿银么?”
七海笑着捏了捏他的脸颊,“说实话你现在也就和高杉半斤八两。”
银时表情夸张地捂着心口倒在床上,“这不是真的……”
七海不由笑出了声。
不一会儿,七海收了笑声,神色也正经起来,把手放在了银时的背上,“好了,不要担心了,不管是我,还是你的松阳老师,最后都会好好回到你身边的。”
银时趴在被褥上,把脸埋着,声音有些闷闷,“你保证?”
“嗯,我保证。”
“啊啊,真郁闷,什么时候才能不被你当成小孩子啊,被当成累赘什么的好伤自尊。”银时郁闷得在床上翻滚起来。
七海笑看着他,“等你比我强的那一天。而且并不是累赘,是必须要背起的包袱,有了包袱的分量,我才能走得脚踏实地。”
银时有些不好意思,却装作没听懂,大声掩饰着他的害羞,“别说些不明说以的话啊混蛋!包袱什么的,不管几个阿银也会背给你看的,所以你也别没事逞强让人看上去就觉得好累的样子,不知道要给青少年树立正能量的形象么?”
“好。”七海好脾气应道。
似乎觉得她在敷衍,银时不满地瞪了她一眼,然后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滚吧滚吧,别在这里碍眼了,打扰我睡觉长不高今后找你算账。”
七海站了起来,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了句“再见。”然后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房间。
*
次日清晨,七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高杉宅,没有惊动任何人。
据打探到的消息,宽正大狱最近押解的一批人已经抵达江户,就关押在樱田门正面的警视厅中。当然这只是表面上得来的消息,具体是不是另行秘密关押,就不得而知了。
在临出发之前,七海又特意回了一趟私塾。发现松阳的书房里有烧过什么的痕迹。整理了一下书架,发现学生的花名册不见了。还有就是一些学生的作业和课本之类的。
不出七海所料,整座私塾完全找不出高杉曾在这里念过书的痕迹,加上学生里知道他真实身份的人也很少,如果幕府不特意查,应该没那么容易查出来。
七海还看到私塾中散发着一股浓重的酒精味,想来松阳是想将整个私塾烧毁以清除痕迹,却不知为何最终没有来得及。
七海犹豫了一下,想着要不要再放一把火。想来想去最终还是没有那么做,只仔细将松阳留下的现场又清理了一番,显得更为自然。
私心里七海希望能把私塾留下来,松阳大概也是有些舍不得吧。
何况天人已走,此刻再放火反倒徒增麻烦。
之后七海重新上路。
因为已经耽搁了几天,为了赶路,七海决定走水路。
一路行到江户川的渡口,正好遇上一艘大船准备上京。跟船家商量好了价钱,七海带上了一顶斗笠,准备低调渡过船上的行程。
作她这样打扮的行者很多,尤其是僧侣,几乎都顶着一种名为“天盖”的篼笠。七海就看到甲板不远处有这么一个行者僧。
不过七海很快将投向僧侣的视线收回,那个行者僧手握的法杖可不是简单的装饰,从周身的气势看,也是个身手不亚于她的强者。
然而,七海虽不想惹事,却不代表麻烦事不会主动找上门来。就在七海刚刚收回视线之后,那名僧侣就主动地走到了她的面前。
“这位施主,如此年幼,便独自远行,是要去投奔亲友么?”
七海心念急转,考量着此人的目的和最合适的应对,很快,便做出了一副初出茅庐的少年轻狂模样,“这年头,没听说过和尚也管起了姑娘家的闲事。”
然而对方却并不恼怒,反而好脾气地笑起来,“只是觉得姑娘面善。”
七海翻了个白眼,“看来和尚搭起讪来,也是一点新意都没有。”
“哦?”僧侣依然一副温温和和的模样,说出来的话却让七海悚然而惊,“三年前让天道众饮恨的少女,和尚自然会觉得面善。”
话音刚落,七海已出手如闪电般拔刀,看看将迎面向自己射来的银针打落,与此同时,身体急退到了船舷之上。
与此同时,那僧侣单手一番,又有三根银针夹于指缝之间,与七海隔空对望,慢悠悠地说了一句,“银针无眼,伤及无辜就不好了,姑娘不如下来好好谈谈?”
七海目光冷冷地与他对峙片刻,终于还是妥协,一脸警惕地跃到了他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