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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朦胧,大地被冻的龟裂。如同忙忙碌碌一辈子农家老人的脸,苍老又荒凉。
距离大晟王朝石头城数十里之外,马蹄声打破了苍凉大地的静谧。
十二骑身穿黑色轻甲骑高头大马的士卒,马蹄声轻快,朝石头城而来。
为首是一位年近六旬的黑甲老人。发须皆掰。
老人斜撇了一眼身后的十一骑,有些不满。
老子堂堂一个百夫长居然给一群毛都没有长齐的毛头小子当什么狗屁领路人,这群一点规矩都不懂的愣头青一路上在腰间遮遮掩掩的生怕被老子看几眼腰间酒壶,酒就没了?
老人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大概是力道大了,又揉了揉冻的龟裂的苍老脸颊,心里骂娘。
自己这贱嘴,三言两语就被李二狗那混小子勾起了酒虫,被区区的两坛子烧刀子轻易收买。前几日看到李二狗顿顿吃着羊腰子,现在估摸着还抱着自己婆娘亲热。下次到了他家一定要当着他的面连喝他三坛子更为贵重的杏花春,才解气!不对啊,李二狗那人模狗样的小崽子都能娶上一个胖乎乎的小媳妇。,隔三差五的还能喝上一顿小酒,日子过的有滋有味的。老子年轻时候那可是十里八乡有名的俊后生啊,如今还是光棍一条,这世道忒没道理了。
老人愤愤不平地看向自己的胯下,兄弟俩愤愤不平,下次见到那个臭小子要多顺走他两瓶酒!
大晟王朝哨骑,十二人为一哨,分为日夜两骑,老人所带领的便是其中行走于黑夜,名为游子骑。穿黑甲佩短刀,腰挂黑色游子弩,百步内箭矢可透甲!而老人腰间并无小弩而是挽了一张大弓!
游子为城中陈涔独创。希翼着这群少年郎能像远游在外的游子,知晓家中有慈母有娇妻盼着游子归家。
老人身后一位身穿同样游子黑甲的国字脸少年,从怀中吃力掏出一叠烧饼。咬住一张后,将剩余烧饼递给同行十骑。
同行之人望着老人的背影,摇了摇头。国字脸少年一脸为难,想给那位传闻与实际都极为严苛的老人递过去一张饼,左右为难之际,身旁一位长相极为俊美的少年一夹马腹,略微加快速度从国字脸汉子手中一把抢过已经发硬的烧饼,狠狠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低声说道:“太硌牙,你要是想给前面那位爷,非得咯下老人家几颗牙不可,这回去不得给你天天穿小鞋。”
同行哨骑有些忍俊不禁,不敢出声。只是捂住嘴,肩膀一上一下晃动不已。
俊美少年从腰间取下酒壶,灌了一口酒小声赞叹道:“味道还不错,不亏是在谪仙楼刷过碗。”
面对俊美少年的调侃,这位实际上是谪仙楼帮厨出身的国字脸少年咧嘴一笑。
“像不像你爹做的。”
俊美少年一愣,手中烧饼,就要砸向国字脸少年。
老人实在忍受不了后面少年郎的聒噪,转头压低嗓音怒骂道:“几个不知深浅的毛头小子,当是出来郊游不成!再敢聒噪,等老子回去了一个个扒了你们这身皮,让你们一个个回家找娘亲喝奶去!”
国字脸少年急忙对俊美少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指了指那位极为擅长连珠箭的老人,低头噤若寒蝉。
俊美少年白了他一眼,吃完剩下烧饼,开始闭目养神,把回城一事交给胯下识途老马。
闭目养神的少年,想起那句“你爹做的”他脑海中浮现了一位身穿华丽龙袍中年人做着烧饼的可笑画面,有了些许笑意。
国字脸少年转头见到俊美少年气定神闲的潇洒模样,心底羡慕,生有这副英俊皮囊,怪不得营中那些还打着光棍老兵油子一到洗澡之时就有不少人尾随。
只是下一刻,他再也笑不出来!
“嗖”
一支羽箭划破长空,仿佛要将夜色一分为二!
箭羽没入国字脸少年后脑,箭尖从眼眶而出!
红白液体四溅!
闭目养神的俊美少年摸了摸脸上的不知名的温热液体急忙睁眼,霎时间呆若木鸡。
箭尖处挂着一颗眼球还在直勾勾地望着他!
为首老人不愧是百战沙场的悍卒。
调转马头之后挽弓搭箭,一气呵成!
扯开嗓子大喊道:“控制马匹,戒备!”
慌成一团的十一骑,极力握住缰绳,有的干脆扔开缰绳,抱紧胯下不受控制的黑马的脖子。
老人转头极力向左侧黑夜中望去,眯起苍老却并不混浊的眼睛。
目力极好的老人透过重重夜色,看见两百步之外有个身穿麻衣的中年庄稼汉,手中提着一壶箭矢并无弓箭。身旁是一位红衣涂脂抹粉的妩媚男子,大袖半遮面,与庄稼汉缓缓走来!
老人视线下移,发下妩媚男子脚尖并未触底而是如鬼魅般飘荡而来!
修士!而且品级绝对不低!
老人默默计算着庄稼汉的距离,三百步外扔出的弓箭,精准洞穿少年头颅!
实打实的四境武夫!
老人有些手脚冰凉。
从尸山血海摸爬滚打几十年的老人用箭尖对准了那那个不速之客,一边计算着射程,一边对依旧手忙脚乱的十一骑游子沉声说道:“快滚,看着碍眼。”
十一骑并未落荒而逃,而是缓缓抽刀。
初生牛犊不怕虎!
老人气不打一处来:“蠢货!来人很不一般,别说你们,再来一百个游子皆是送死!”
“能多活一人,便多活一人!你们还有亲人兄弟要赡养,陈涛你不是跟我说你婆娘刚刚给你生了一个带把的,你他妈就忍心孩子一出生就没爹,到时候有人趁虚而入,每次清明时候孩子他妈带着孩子和新的相好给你小子上香,老子就不信你现在能安安心心地躺在盒儿里!”
“快滚!”
老人愈发怒气冲天,从开始的低语到最后干脆怒吼出声!
十一骑开始犹犹豫豫,最终,沉默良久的俊美少年猛地一夹马腹,开始狂奔。
少年离开之后陆陆续续的有哨骑朝着石头城方向策马狂奔。
老人看着少年们离去的背影深息一口气,并未吐出。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老人奉为圭臬,并使他活到了现在。
老人转头看着远处两个深不可测之人。有些感慨,年轻时,也曾大碗喝酒,大口吃肉。那时的连珠箭,箭箭射的是眼珠!那时的肉搏,刀刀都是枭首!
是老了啊。
望着十一骑离去,远处的红衣脂粉气极重的男子狠狠地跺了五六脚,兰花指指向远处远遁的十骑气急败坏中带有撒娇:“你看呀,他们跑了,跑了。”
庄稼汉停下脚步,头皮发麻,忍着厌恶依旧面无表情地说道:“跑不了,我去追。”
红衣男子瞬间欢呼雀跃,看着庄稼汉柔情似水,双手在胸前轻拍。
“好呀好呀”
正愁没有借口离开的庄稼汉,开始狂奔,如狼似虎,速度极快!
远处老人开始骑马缓行,却依旧保持拉弓如满月。
老人胯下战马的马蹄声从开始的闲庭信步不紧不慢到后面越来越快,如城头擂鼓,轰隆隆作响,势若奔雷!
老人胯下骏马开始狂奔!
极速狂奔的老人吐出一口浊气,一声爆喝,须发飘扬的他猛地一夹马腹,战马嘶吼之中
第一箭飞掠而出!
这一箭,射的是眼睛!
一箭射出的老人依旧前行,气息依旧保持呼气状态。
第二箭,顺着战马脸颊再次飞掠而出!
还是眼睛!
老人呼气不止,第三箭,第四箭,第五箭直到十二箭,全部射完,箭箭朝着红衣男子左眼而去!
一气呵成,不过三个呼吸,一个箭袋就空了。
手中无箭的老人并未止步,他莫然抽刀,以刀身猛击马臀。
再次冲锋!
山上神仙遇之速逃?老人不相信!
他不信他会死在战场上,所以他活过了一场又一场险险环生的生死战!他不信他的连珠箭会有丝毫偏差,所以他箭箭皆是百步穿杨!
红衣男子看着飞掠而来的箭矢,笑容妩媚。
白嫩手指在空中轻点,如蜻蜓点水,所点之处,涟漪阵阵!
寸草不生的苦寒之地,有鲜艳如血的桃花,于红衣男子指尖蓦然绽放!
呼啸而来的箭矢与鲜艳桃花花瓣砰然撞在一起!
势大力沉的箭矢并未如意料之内地击碎桃花,洞穿男子左眼!一触之下箭矢反而被巨力弹出!在空中不断转圈划圆,最后斜着插入地面。
“叮”“叮”“叮”
连续十一箭正中靶心的飞箭,被桃花花瓣轻松挡下,毫不费力!
红衣男子挥散桃花,直接伸手握住最后一根呼啸而来的箭矢。看着一地箭矢有些气急败坏。
他缓缓折断手中箭矢,看着冲锋而来的老人笑容依旧妩媚:“箭箭射我左眼,你这个老不休的不能因为人家眼睛好看,就如此不依不饶,这不好。”
“很不好!”最后三字声音尖锐如恶鬼咆哮,凄惨不堪!
红衣男子骤然发力,身形消逝!
老人握刀右臂一凉,鲜血喷溅!
痛感来袭老人全身颤抖,死死抓住战马缰绳,恶狠狠地盯着不远处的红衣男子,不让自己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不远处,红衣男子眼神嫌弃地看着手中还在滴血的鲜活手臂。
老人要紧牙关,再次夹紧马腹!连人带马撞向红衣男子!
冲锋!
风沙扑面而来!割在老人苍凉脸颊。老人闭上双眼,似乎是想到什么,颤抖不止的嘴角扯出一抹笑容。
那名叫李二狗无父无母的糙汉子,不知从哪里拐来一个俊俏媳妇。新婚之夜那个混小子,拽着自己就往高堂之位走去。这位穿着龙袍也不像太子的新郎官嘴里嚷嚷说老头子,我无父无母今天就便宜你这个老小子了。看着眼前新人砰砰作响的几个响头,一生无儿无女,孤苦伶仃的白发老卒,潸然泪下。
那晚的风沙,真大啊。
老人没来由的想起一句民间小童哼唱的歌谣:
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
道逢乡里人:家中有阿谁?
遥看是君家,松柏冢累累。
兔从狗窦入,雉从梁上飞。
几十年没回家的老人,有点想家了。
游子骑中的游子,约莫着今年,回不了家了。
……
石头城城墙之上,白袍陈涔望着城外的夜色朦胧。身旁一位有位身着芒鞋儒衫的老人。
老人正坐于城墙之上,双腿在空中荡荡悠悠。跟随着白袍中年人望向远方。
“不去看看?”
儒衫老人晃悠着双腿,率先打破沉默。
陈涔略微叹息一声,双手习惯性扶在腰间玉带,他轻轻摩挲这质地柔软的玉带有些无奈
“非不愿,实不能。”
这位从始至终在暗处听完少年与陈涔对话的儒衫老人伸手敲了敲陈涔后背,笑道:“练过拳了,就不要垂头丧气,没有哪个武夫像一个还未出阁的小娘子一样。”
陈涔笑容古怪,伸出一只手,在老人身后悄然一推。
老人如惊弓之鸟,急忙收回轻敲陈涔后背的手,双手急忙扶住城墙,双手青筋暴起,显得极为用力。
老人胆战心惊不敢松手,陈涔自顾自说道:“少年父母的离世,我有愧。”
老人刚要辩驳,就被陈涔一眼瞪回去。老人咽了口口水。
秀才遇到兵啊
陈涔已经摩挲着玉带正色道:“有些事情,错了就是错了。”
老人没有反驳双手加重力道之后转头用下巴点了点城中某一处小巷说道:“跟你小时候一个熊样。”说完急忙闭眼干脆整上半身趴在城墙上,死死抓住城墙,生怕后面一根筋的武夫一个恶从胆边生把他推下去。
陈涔转身双手手肘撑在城墙,望向城中小巷难得同意老人观点轻声道:“大半辈子的著书立说也就这句话听着最像人话。少年很像我,但是我又怕他像我,怕他活的不快活。”
老人看着眼前人从牙牙学语的小孩长成青年,到现在头发都白了一半,老人没来由的有些心疼。
陈涔猛然一转身,双手拍在城墙之上,附身望着城下,俯视苍生!
恍如当年那个意气风发少年郎。
年少而气盛!
“我希望少年以后遇上的不管是三教祖师也好,修为通天之人也罢,跟他们说!接我一拳不倒,你们讲的大道理我跪着听!”
老人看着意气风发的白袍中年人翻了翻白眼,慢慢将腿收回城墙之内。确定站稳之后,他双手插袖,走下城楼打了个哈欠说道:“什么狗屁高手,非得站在高处眺望远方,冷的老头子双腿直打颤。”
城楼极高,楼梯极陡。陈涔看着老人走下城楼,确定脚步踏在实处之后才敢迈下一步。
他气笑道:“明明怕的要死,也就是嘴硬。”
城外,十骑从开始的尤有希望到后面的绝望,从一开始的十骑行至半途只剩下两骑。
庄稼汉每丢来一根飞箭,必定有一骑当场被飞箭穿颅而过!
最惨的是一次前面倒地的骑兵直接绊倒身后两骑,被狂奔而过的汉子踩碎了头颅!
前方的游子骑只剩下那位俊美少年和那位名为陈涛的年轻人。
俊美少年看了看身旁与自己并排狂奔的陈涛,少年脸色阴郁。
少年悍然出手疾驰中一拳砸中陈涛面部!
陈涛直接被势大力沉的一拳砸地倒飞出去!
重重砸在地面上的陈涛,捂住流血不止的面门,惊恐到了极点!
意识模糊的陈涛仿佛看到了石头城高耸入云的城墙。
咫尺之遥。
他双脚不断蹬地,不断向前挪动。最后精疲力尽。
他不断伸出手,却够不到那水月镜花。
最后,他闭上双眼!
希翼着那位温柔动人的媳妇希望她以后能找到一个好人家,莫要再嫁给当兵的。希翼着刚出生的孩子,以后能当个读书人。
这样就很好,好的不能再好。
就在庄稼汉即将踩碎地上游子骑的脑袋时,砰的一巨响声,庄稼汉突然被什么东西猛然击飞!
闭眼等待死亡的陈涛抬眼望去
有一白袍中年人一手扶玉带一手负后,如谪仙下凡!
中年人蹲下摸了摸陈涛的脑袋,眼神温柔。
“远游在外的游子,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