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不玉客栈 第二十七章 杀人

梁茶伟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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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沅贞回到小屋,抱着那柄名为真玄的配剑,独自贴靠在木门背后,悄无声息的流泪,就像一个无助的孩子一样,无声啜泣。

    在那场宗门与宗门的五年剑约之前,她一直是快乐的,出生在成名几百年的紫阳门,从小锦衣玉食,无忧无虑,在修行一事上被老祖宗钦点根骨俱佳,即便没有那么勤勉的修行,依然可以在同龄弟子中出类拔萃,在生活一事上,有一位宗主父亲,再加上溺爱自己的母亲,更没有担忧过什么。

    如果不是同在凤沅州的冲灵山崛起的太快,威胁到了紫阳门凤沅州第一剑宗的名号,她可能从没有想过联姻一事,会落到自己头上。

    三年前冲灵山宗主带着门下弟子前来紫阳门问剑,名义上是问剑同州的第一剑宗,实则是来敲山震虎。

    那一年裴沅贞站在教武场下观战,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如同自己那五名将要上场的紫阳门剑修一样,信心满满,觉得取胜冲灵山只是手到擒来的事情,殊不知在五场问剑结束之后,紫阳门只取得了两胜。

    若是只看胜负,会觉得紫阳门输的并不惨烈,但纵观五场问剑的战局,紫阳门取胜的两场皆是险胜,而输掉的三场,就像被砍瓜切菜一般,落败的很彻底,冲灵山的那三位剑修根本没有使出全力,获胜之后,皆是一脸鄙夷的站在剑台之上,藐视着台下的众人,仿佛在说,这样的实力便是凤沅州第一剑宗了吗?

    教武场下的裴沅贞,十几年来建立的心高气傲被彻底的击碎,自尊心如同落败的三位弟子一样,被别人用剑抵住喉咙,狠狠的践踏。

    随后便是两宗立下五年之约,五年之后再次问剑,而下一次问剑,不再是点到为止的切磋,而是关乎生死的对决,还有第一剑宗的名头到底花落谁家。

    她失落的离开了教武场,清楚的记得那一晚,在紫阳门的宗堂内,自己的宗主父亲与几位长老争吵的面红耳赤。

    那一夜之后紫阳门内部开始分裂,父亲一夜之间长出了许多白发,苍老了很多,自此紫阳门便开始有了很多闲话,比如自己的父亲不配继续担任宗主之位,在他的带领下,紫阳门日落西山,不复当年之勇;再比如自己只是一个女儿身,难当大任,不值得将紫阳门的未来寄托在自己身上。

    很多弟子再看到自己,眼神中多了一些耐人寻味的东西,她知道,那些是讥讽,是不屑,是鄙夷,全部因为自己是女儿身。就连一向与自己要好的师兄们,也开始刻意疏离自己。

    那一年,她才了解到什么叫作人言可畏,才知道父亲坐在宗主之位上,是如何的举步维艰。也正是那一年,她才开始换下女装,从此一副男装打扮,开始勤勉的练剑,至今三年,不曾有过一丝懈怠。

    随后便是老祖宗出面,让自己与龙尾州丹霞剑宗的少宗族联姻,一旦联姻,自会有丹霞剑宗的弟子入驻紫阳门,确保五年后的那场问剑,紫阳门能够胜出,也为了保住紫阳门第一剑宗的名声。纵使自己百般不愿意,身为宗主的父亲,在三百年剑宗和自己之间,迫于无奈的选择了剑宗的名声。

    刚才她在村口见到了丹霞剑宗的长老,便确定了丹霞剑宗的少宗主林朝先也到了大漠,她知道是客卿朱庭进泄露的消息,但她无可奈何。

    她看到小女孩阿四被林朝先欺负了,提剑为阿四出气,不论自己怎么进攻,都无法伤及林朝先一分,这一刻,她的自尊心再一次被丢在地上碾碎。

    三年的时间,无数次天明练剑到天黑,深夜练剑到天亮,换来的只是林朝先面带微笑又轻描淡写的闪避,她连他的衣襟都触碰不到,才知道自己与他的差距太过巨大。

    所以她被朱庭进拦下后,在走回屋子的路上,在想自己是否真的有剑道天赋,是否真的可以通过刻苦的修行来改变联姻的命运,还是真的就如果别人说的那样,认命的嫁作人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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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雪山跟丹霞剑宗的人说不上什么话,与周崇对视一眼,两人识趣的离开。老道人左子温本就是紫阳门聘请而来的,也没有留下的理由。

    等几人离开之后,朱庭进才露出笑脸,毕竟他出自丹霞剑宗,在紫阳门不过是个挂名的客卿,回溯本源,还是与本宗的人更加亲近一些,再说紫阳门虽然现在还是凤沅州名义上的第一剑宗,但要与底蕴更加深厚的丹霞剑宗比起来,还是有着不小的差距,这也是朱庭进在面对裴沅贞时,有恃无恐的底气。

    自从那日在不玉客栈与那群番子起了矛盾后,裴沅贞强行带着大家离开,在这座村子落脚,已经让朱庭进心生怨气,所以他趁机去了宝瓶关一趟,寄了一封书信往龙尾州,龙尾州与宝瓶关所在的小幽州仅有一洲之隔,这才有了今日林朝先带着两位长老赶往宝瓶关,一路穿过黄沙来到此地。

    丹霞剑宗所在的龙尾州,宗门林立,是大离王朝之中,公认的大离江湖第一州。龙尾州取名龙尾,曾经地处于大离王朝版图的最西北端,寓意龙之尾巴。

    龙尾州版图极大,就连宝瓶关所在的小幽州,在三十年前都隶属于龙尾州。若不是先帝觉得龙尾过大,怕那位亲王拥兵自重,最后尾大不掉,不得不让当时的户部尚书,亲自到龙尾州勘探,十七位道家山水师陪着尚书大人,花了三个月的时间来沿路望气,这才划好界定,最后将龙尾州一分为二,单独划分出小幽州。

    丹霞剑宗在龙尾州虽然称不上第一宗门,但前三是有的,毕竟有着上千年的底蕴,这一点,是个紫阳门望尘莫及的。

    至于紫阳门和丹霞剑宗的联姻,有很大的机缘巧合,也有一部分算计在里面。

    丹霞剑宗一直在找寻地方开辟分宗,但涉及到山水气数一事,不论选中什么地方,都必须要征得朝廷的允许,户部那边的审批官文更是繁琐,原本十年前就定好分宗的位置,愣是被户部一拖再拖,各种搪塞,这也与大离王朝平定之后,弃武崇文有关。

    自打先帝继位开始,就不愿意看到江湖势力过大,毕竟一国之内,最难管束的都是那些所谓的山上人。那些修行之人,更愿意尊重天道,而非君道,一国律法对他们来说,如同一纸空文,远不如修行重要。

    大离朝廷有底气也有手段镇压这些江湖门派,却未必能保证这些山上人真心实意的将山下人当人看。

    一国的繁荣昌盛,除了君主的明智决策,说到底靠的还是民心所向,所谓人人平等,看起来是一句空话,也并未全是,先帝在位时就极其重视平衡山上山下的关系,先帝仙逝后,这个宏伟目标又落到了当今圣上的头上,这几十年来也都在朝着这方面努力,只是收效甚微,以至于每年压在刑部尚书那边的案文,除了一部分秘案被刻意忽略,剩下一大部分都是关于这些江湖门派的纷争,一旦牵连到山下人,就不是死一个两个的问题,这让当今圣上头痛不已。所以现在除了与朝廷交好的门派,其他的都在被刻意打压,包括丹霞剑宗。

    而紫阳门凤沅州第一剑宗争夺的事端,又是另一个机缘巧合,紫阳门日渐衰落,为了保住剑宗的名声,必须借助外力来应对那场五年之约,故而才会有朱庭进的引荐,刻意促成这桩联姻。

    到时候丹霞剑宗和紫阳门联姻成功,丹霞剑宗的弟子会分一部分到紫阳门,帮助紫阳门完成与冲灵山的五年之约,再过十几二十年,紫阳门最后是谁来掌控,已经脉络明显,这才是丹霞剑宗所图,否则以丹霞剑宗的名望,任裴沅贞再是天姿国色,终究门不当户不对

    于公于私,朱庭进还是会站在丹霞剑宗这一边。从宗门来说,他很愿意看到丹霞剑宗壮大,毕竟出自那里,有句话说得好,一荣俱荣,丹霞剑宗建立分宗,实力自然更上一层楼,他朱庭进与有荣焉。

    于私,自从朱庭进做了紫阳门的客卿,见过裴沅贞后,就惊为天人,无论是长相还是修行天赋,都极为出众,说是万中无一也不为过。虽然此女实力算不得太高,但修行天赋很高,只是她生在紫阳门,如同陋室怀玉,未必是好事,反而会掩埋了美玉的光彩,于是他便极力的促成这门亲事。

    几位外人走后,朱庭进对着林朝先抱拳问候,道:“朱庭进见过少宗主。一年未见,少宗主的境界又涨了。”

    林朝先回礼抱拳,笑道:“朱叔叔客气了,您也是老当益壮。”

    一句朱叔叔让朱庭进脸上的笑容更胜了几分,当然他有自知之明,这句朱叔叔的分量他很清楚,不重,林朝先能喊自己朱叔叔,一是因为自己促成了两宗的联姻,二来就是这位少宗主的授业恩师便是自己的师兄。

    另外两位丹霞剑宗的长老也一一与朱庭进打过招呼,朱庭进望着村子,道:“裴沅贞有些不识好歹了。”

    林朝先笑道:“毕竟都是习武之人,有点脾气都是正常的。对了,朱叔叔,你们到关外大漠这段时间,有没有什么进展?”

    朱庭进笑着摇头,道:“哪有什么进展,不过是陪着裴沅贞胡闹一趟,让她死心罢了。关于积雷山的谣言太多了,她却视如救命稻草,我觉得她更应该珍惜眼前人,老老实实的加入咱们丹霞剑宗,这才是明智之举,望向借助洞天福地来扭转局势,也太高看自己了。”

    林朝先笑而不语,他知道裴沅贞之所以如实费力的寻找积雷山,无非就是不想联姻,想凭借自己的实力完成那场五年之约,他是不会让她如愿的,谁让林朝先看到裴沅贞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她呢。

    林朝先自问见过的女人不少,不论是山上的女人,还是山下的女人,但无一例外,都翻不起他心中的波澜,唯独两年前见到了裴沅贞,立刻觉得那位女扮男装的女人,是自己这辈子注定的道侣,茫茫修行大道,得此女子陪伴,再无遗憾。

    几人聊了一会儿,朱庭进大致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林朝先无奈的摇摇头,感叹自己没能早些过来,不然可以帮裴沅贞出口恶气,教训一下那些番子。

    朱庭进笑道:“少宗主,这里穷山僻壤的,只能委屈几位暂时住在这边几天,等老道人左子温将这片区域走完,咱们再换个地方,那边有家不玉客栈,算不得太好,但比这里强上不少。”

    林朝先道:“不打紧,劳烦朱叔叔安排一下。”

    朱庭进离开后,找到了老村长,又要了三间土屋,老村长欣然同意,毕竟这位朱老弟出手阔绰,上次给了自己一袋银子,足足有五十两之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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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降临,有村民给裴沅贞送来晚饭,已经调整好情绪的她,拎着小竹篮朝阿四家走去,走到小院外就看到阿四在院中挥舞着木棒,自从上次她摸过自己的配剑之后,经常可以看到活泼的小女孩以木棒当剑,虽然毫无章法,但很可爱。见到阿四,裴沅贞一扫刚才的阴霾,露出笑脸走进小院。

    阿四见到裴沅贞,当下将木棒躲到身后,面色有些害羞,因为她知道自己的狗刨剑法很幼稚,裴沅贞揉了揉阿四的脑袋,两人就坐在屋外的门槛下,一起吃饭,一起看星星。

    阿四很喜欢身旁的裴哥哥说故事,因为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黄沙,没有好故事,偶尔会有马贼,但都是不好的事情。

    裴沅贞很喜欢阿四,这段时间每天晚上都会来她家陪她,这是裴沅贞在这里唯一感到开心的事情。裴沅贞也见过阿四口中的那位月牙姐姐,很漂亮的一位小姑娘,古灵精怪的阿四有天还偷偷问裴沅贞,觉得月牙姐姐漂亮吗,看样子是想撮合两人,这让裴沅贞哭笑不得。

    只是那位月牙姐姐好像心有所属,虽然裴沅贞女扮男装的样子很是英俊帅气,但她似乎一点都没有被吸引,两人见面也只是点到为止的交谈。

    阿四吃完饭,打了个饱嗝,自从裴哥哥来了之后,她每天都能吃饱饭,她觉得裴哥哥和月牙姐姐是天底下最好的两个人了,若是爷爷还在,那就是三个人。

    小孩子总是无忧无虑的,那怕早前被二虎子打破了鼻子,被林朝先用剑鞘打伤了背脊,依然不会让她忧愁,真正让她苦恼的是裴哥哥终究要走,是啊,这里山也不美,更没有什么水,人都是黑巴巴的,一点也不好,但她很希望裴哥哥喜欢上月牙姐姐,能带月牙姐姐离开这里,而她自己太小了,又不识字,也不会武功,留在这里就好。

    裴沅贞见到阿四开心,她也莫名的开心,仿佛有什么忧愁的事情,见到她之后都能忘却。看到阿四身旁摆放的小木棍,裴沅贞似乎更加坚定了自己练剑的决心,哪怕找不到积雷山,也要凭借自己的努力,完成那场五年之约。

    今晚的月亮格外圆润,少女阿四和裴沅贞两人凝望着圆月,心思各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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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光通过窗户,洒落到杂房内,正好照射在那枚秋风钱之上,在月光下,古朴的玉币透着一层薄薄的光辉,这便是神仙钱和铜钱的区别。

    徐哑巴望着秋风钱,苦思了很久,最后走到桌前,将这枚玉币收入乾坤玉牌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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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日后,高峰崖。

    崖上站着一行人,老道人左子温再一次施展师门秘术望气,一如这段时间以来的结果,一无所获。当老道士将结果告诉裴沅贞,后者点点头,面色有一些失望,但很快就掩饰过去,因为她不想被外人看了笑话。

    林朝先对左子温抱拳,道:“感谢左道长帮忙。”

    左子温笑着点点头。

    林朝先这句话显然有些越俎代庖的嫌疑,让一旁的周崇有些不爽,这是他们紫阳门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得到丹霞剑宗来感谢,只是这些情绪只敢在心里非议,毕竟他也知道丹霞剑宗的实力。

    林朝先拿出一个瓶子,递给左子温,笑道:“左道长施展玄奇秘术,耗费了不少灵气,这片补气的丹药可以助左道长尽快恢复,东西不算贵重,聊表心意。”

    对于出身在丹霞剑宗的林朝先来说,这些场面功夫一向做的滴水不漏,更何况他有十足的底气。

    左子温看了裴沅贞一眼,毕竟他是紫阳门重金聘请来的,不好随便收下这份‘心意’,好在裴沅贞转过头去,装作视而不见,毕竟这种事情裴沅贞不好替左子温拒绝。

    左子温只好却之不恭,收下了丹药,随后道了一声谢。

    林朝先走到裴沅贞身边,轻声问道:“沅贞,这附近是否都已经勘探过了?要不然咱们再换个地方,多走走,说不定就能找到一些积雷山的蛛丝马迹。”

    裴沅贞冷声道:“这和你有关系吗?你大可返回关内,毕竟这里可不是丹霞剑宗,没有锦衣玉食,有的只是你可以随意拿捏的孩子。”

    林朝先知道裴沅贞对于那天自己欺负了小女孩的事情,还在耿耿于怀,于是笑道:“那日是我鲁莽了,本来想要问话,却不小心撞伤了她,我回头便会补偿她。”

    裴沅贞道:“我劝你别得寸进尺,更不要去骚扰她,不然我真的会杀了你。”

    朱庭进赶紧过来圆场,只是等他来后,裴沅贞一眼不发的就离开了山崖,向下走去。自从林朝先到来以后,裴沅贞一直都没有和朱庭进说过话,因为正是因为朱庭进,林朝先才能找到这里。

    裴沅贞走后,其他人也跟着离开,一行人走到山崖腰间,又遇上另一行人。

    走在前面的裴沅贞眉头紧蹙,脸色不好,对面的人正是那一伙番子。

    见到裴沅贞停下之后,林朝先也看到了那群打扮异样的西域番子,他问朱庭进,前阵子在客栈中遇到的是不是这伙人。

    朱庭进点头。

    来得好不如来得巧,自从与裴沅贞见面之后,裴沅贞一直没有给过他好脸色,再加上他居住的土屋内,有股恶心酸臭的气息,不管是人,还是沙漠,都让他憋了一肚子的火气,此时遇到这些番子,第一时间已经有了杀意,在这荒凉沙漠,死几个番子,谁能拿他怎么着?

    林朝先对丹霞剑宗的中年剑修打了个眼色,中年剑修会意,径直朝着那伙番子走去,目标是那位白袍的年轻人,因为他站在最中间。

    裴沅贞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不会因为客栈的事情就故意找这群番子的麻烦,正打算上前劝阻,却被林朝先挡住了,林朝先转头笑道:“别管,我帮你教训一下他们。”

    裴沅贞最烦仗势欺人的人,这些番子有错在先,但堂堂一位丹霞剑宗的剑修去故意惹事,也不算光明之举。

    裴沅贞对林朝先道:“让开。”

    澹台熊罴听到二人的对话,看了一眼裴沅贞,又看了看那位眼色打的十分明显的年轻男子,最后才看向面前的中年剑修,澹台熊罴率先侧开身子,意思是你先过。

    但中年男人非但没有过去,反而又走到澹台熊罴身前,摆明了是故意找事情。

    澹台熊罴笑问道:“这位朋友,是觉得路不够宽?”

    中年男人开口道:“让开!没听过好狗不挡道?!”

    看着存心挑衅的中年男人,澹台熊罴抱着双手,笑道:“若是不让?”

    丹霞剑宗的中年剑修一手拍到剑柄之上,剑鞘抬高,想用剑鞘给白袍番子一个下马威。

    只是下一刻,那柄剑鞘被一道气劲击飞。

    努尔绥可瞬间来到了中年剑修面前,一掌将他的脑袋打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