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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柱和那个老侯俩人都是粗货,连说带比划才把他们的悲惨遭遇说清楚,大同、宣府两镇精锐入卫京畿,京师德胜门大战,两镇被金军打得大败,满桂带着百余人躲进瓮城,宣府总兵侯世禄败得更惨,直接被打得落荒而逃,这个老侯大名侯世杰,是侯世禄手下的都司,也是侯世禄的本家,带领一帮悍卒拼死掩护主帅逃跑,自己却被打散了,满桂收容散兵时,又把他收到军中,侯世禄与满桂在辽西时就往来密切,满桂认识这个老侯,满桂告诉侯世杰,他的大帅没出息一口气逃回宣府老窝了,肯定要吃官司,还不如跟他先干着,以后再说回去的事,于是侯世杰跟满柱混到了一起当了满桂的随从,安稳日子没过几天,金军夜袭安定门大营,满桂又糊里糊涂送了命,他收容的三千多大同、宣府兵再次被击溃,死里逃生的满柱和侯世杰一起又被明军其他部队收容,他们俩人都有都司头衔,但人家根本不认,反而把他们当辅兵用,最苦最累最容易送命的活都交给他们干,这俩人哪受得了这个气,带了一帮宣大兵就逃了,可当逃兵的日子更难过,没吃没喝还有人抓,他们只好当起了盗贼,京畿一带散兵游勇到处都是,俩人很快拉起数百人四处抢劫。
按照侯世杰的如意算盘,先趁乱捞些钱作路费,再回陕北老家投奔义军,老侯听说西北五镇有不少哗变士兵在义军里混,他俩手上都有功夫,混个头目跟玩似的,然后等朝廷招安了照样有官做,满柱无路可去,除了会当兵杀人,其他营生都干不了,自然就听从了老侯的主意。这帮人干盗贼还是守规矩的,老百姓没油水,他们也不愿意去祸害,专抢金军的或官府的钱粮财物,占了几次便宜之后,他们就成了这里的公害,明军、金军都盯着他们打,他们在京畿人生地不熟,挨了几次打就散伙了,满柱、侯世杰走投无路,带着最后剩下的几十个宣大兵东躲西藏,过起了有上顿没下顿的苦日子,这时看到了大同镇明军的大旗就像看到了救星,眼泪汪汪就奔亲人而去。
满柱红着眼圈说道:“李参将,大家说起来是自己人,老侯也不算外人,满帅死了,侯帅也快完了,别的明军不认我们的官职,还骂我们是兵痞,我们没处去了,你看得起我们就赏口饭吃,嫌我们粗苯就赏点路费让我们回家。”
“参将大人,宣大三镇的兵都是一家人,我们除了当兵干不了别的,我们投奔你算了,我们俩兄弟都能打,杀过建奴的人,不会吃闲饭的。”侯世杰也可怜兮兮哀求。
“你们愿意来我当然要,不过我先说清楚,我的丰州兵日子过得苦,朝廷也基本不给我们发军饷,弟兄们有钱一起分,有饭一起吃,绝不会亏待谁,官职倒好说,只要有本事就有官当,你们想清楚了就来吧,不愿意也好说,拿点路费自己走人,”李榆答道,满柱、侯世杰马上拍着胸脯表示愿意当兵,李榆一摆手又对他们说道,“你们也别把话说满了,先跟着干一段时间,不想干了也可以离开,我不算你们是逃兵。”
满柱、侯世杰高高兴兴带着手下人跟在队伍后面,现在他们从盗贼又变回官军,立即就趾高气扬了。
刘之纶回来了,还带回一千五百余装备精良的铁骑,这个消息立即传遍蓟州大营,总理军务马世龙和监军邱禾嘉面面相觑,这家伙怎么还敢活着,太让大家失望了——刘之纶是崇祯元年的进士,四川宜宾人氏,他的资历太浅,本应该与朝臣们搞好关系,在庶吉士的位置上慢慢熬年头,可这家伙太狂妄,朝中哪党哪派他都绝不沾边,而且自称“刘圣人”,凡事必按圣人教诲而行,这种自命清高、特立独行的人是无法融入大明朝臣集体的,几乎所有的人都讨厌他。这次金军入犯,他也不管大家怎么想的,跳出来就喊打喊杀,皇上居然给这个疯子连升数级,超擢提拔为兵部侍郎,大家看了都眼红了,巴不得他早点去死,其实皇上大概也是这个意思,先给个糖吃再叫他去送死,大明实在太缺乏烈士了。
刘疯子不入套,打了败仗还活蹦烂跳回来了,那就别怪大家不客气了,是你自绝于集体的,不死也得让你脱层皮,邱禾嘉马上就准备上书弹劾刘之纶,不过,他还没来得及下笔,刘之纶就趾高气扬找上门来了。
“刘大人如何到此,你不是去收复遵化了吗?你应该留在遵化踞城而守,”邱禾嘉对刘之纶一点不留情面,继续挖苦道,“我明白了,你是畏敌而退,圣人有云‘杀生成仁’,刘大人何不战死?既然不死,那我就要上奏朝廷议你的罪。”
“邱大人不也是从关门退避于此?我离京时就有御史弹劾你与马帅避而不战、顿兵不前,时至今日蓟州大营十万勤王大军依旧未动,邱大人又该当何罪?”刘之纶手里有货,根本不怕邱禾嘉告状,他面向满屋子的将帅正色说道,“随我出战的将士都是我大明的义民,我们没有畏敌不前,而是与东虏打到了最后,杀生成仁者数不胜数,幸得皇天眷顾,我军击敌于前,大同铁骑掩杀于后,略获小胜而退,留有用之身以图将来,可蓟州的诸君在我军浴血死战之际干了什么?”
刘之纶气愤地走到马世龙面前呵斥道:“马帅,你又干了些什么?你答应的援军在何处?义勇尚在忘死杀敌,你的勤王大军却坐而观望、贻误战机,好一个仪表堂堂的大帅,却是屡战屡败、畏敌如虎的懦夫,本官回来就是要弹劾你。”
刘之纶骂完马世龙,又指着延绥总兵吴自勉骂道:“吴帅,你的榆林兵号称天下雄兵,如今雄兵何在?你在勤王的路上气死延绥巡抚的事还没完呢,你不图进取立功,那就等着张梦鲸的朝中同僚收拾你吧,不识好歹的东西!”
马世龙、吴自勉两人被骂到痛处,脸色苍白低头不语,两人都有苦说不出啊,马世龙长得高大威猛、仪表堂堂,可实在拿不出像样的战绩,柳河之败更是让他名扬天下,他的数千精锐明军被金国正蓝旗一个不出名的小备御屯布禄以一个牛录的男丁健妇打得落花流水,他也因此下了大狱,好在他的老上司孙承宗就是看他顺眼,这次把他保出大狱代替战死的满桂,皇帝也病急乱投医,赐他尚方剑总理各镇勤王军,不过各镇的大帅根本不把他这个败军之将当回事,马世龙自己也拿不出破敌之策,于是就带着一帮大帅在蓟州混日子,刘之纶和他约好的事早被他忘到脑后。吴自勉的麻烦更大,西北五镇常年不发军饷早就人心浮动,在军营里还控制得住,一出门就逃亡、哗变不断,当兵的宁可携带武器投贼,也不愿意到京师勤王,五镇一万七千精锐过了黄河边就不到一万人了,延绥、甘肃两镇出动的人马最多,哗变跑了的人也最多,吴自勉知道再走下去人就要跑光了,干脆沿途倒卖营中军械、器物,天地良心他可不敢独吞啊,大部分还是贴补给了军官、士兵,可是去年才接替病逝的岳和声任延绥巡抚的张梦鲸不干了,这死老头是受魏忠贤迫害过得东林干将,苦大仇深、一身正气,这次为了显摆他对皇帝的忠心,家里闹贼他不管,硬要进京一块勤王,老头眼里不揉沙子,对吴自勉倒卖军队资产的不法行为极为愤慨,两人一路上大吵大闹,老头居然被气死了,吴自勉知道闯祸了,老头在朝中的好友、同党不少,肯定会找他的麻烦,紧接着另一件可怕的事发生了,跟他一块闯祸的副总兵王世选到了京畿,拔腿就跑去投降永平的金军了,两件事加一块压得吴自勉惶惶不可终日,现在他还哪有心思去打仗呀。
刘之纶气势汹汹地大骂一顿,然后一挥手让随从拖上来一个麻袋,得意洋洋地指着众人说:“尔等胆小如鼠、畏敌不战,本官这次给你们带点稀奇物件壮壮胆,这样的东西本官的大营还有好几百个,邱大人,你既然是奉旨的监军,明天一早就来查验吧。”
刘之纶说完转身走了,邱禾嘉马上让人解开麻袋,众人凑上去一看,立即发出一阵惊呼,是首级,五颗留着辫子的首级,这确实稀奇物件,有钱也买不到。
邱禾嘉捂着鼻子说道:“刘侍郎从哪弄到这宝贝,他还有好几百个,不会是杀良冒功吧。”
“确实是建奴的首级,从头皮的颜色看就不是新剃的,假冒的首级瞒不了我。”在辽东打过仗的宁夏总兵尤世禄端着首级仔细看过后很内行地说。
“也许是辽东蒙古人、汉人的首级,不能都算成建奴。”马世龙有冒酸味了。
“新建酋的确强令归附他们的蒙古人、汉人剃发留辫,这次跟建奴入关的汉人极少,主要是蒙古人,这帮家伙也凶悍了得,宰了他们跟宰了建奴也差不多,都算是大功,””山海关关南总兵王世钦瞧马世龙就不顺眼,阴阳怪气地挖苦道,“马帅在辽东混了多年,我就没见你得过几颗首级,你别是眼红人家了吧。”
马世龙脸一红闭上了嘴,邱禾嘉还在自言自语嘟囔:“刘侍郎从哪弄来的首级?还有好几百颗啊,他的运气实在太好了!”
众人马上就首级的来历进行了分析研究,一致认为刘之纶的那帮老百姓能保住自己的首级就不错了,肯定拿不到建奴的首级,问题应该出在跟他一起到蓟州的大同骑兵身上,这些人据说全是一人双骑,大部分人都有盔甲,明显是支精锐,但大同军的精锐不久前才和他们的总兵满桂一块完蛋了,他们又从哪冒出一支精锐骑兵来?
尤世禄向王世钦偷偷使了个眼色,他们两人以及甘肃总兵杨嘉谟、固原总兵杨麒、临洮总兵王承恩一个接一个悄悄溜了出去,延绥总兵吴自勉回头一看同伙不打招呼就走了,生怕别人不带他玩了,赶紧跟在屁股后面追,剩下的南直隶、四川、山东、浙江、河南、江西、福建各镇大帅陪着邱禾嘉、马世龙瞎琢磨了一会儿,也理不出个头绪,邱禾嘉一拍大腿道:“不用乱猜了,明天我们一起去看看就什么都清楚了。”
第二天吃过早饭后,邱禾嘉带着马世龙和一大帮没事干的将帅早早出了城,直奔刘之纶的大营。刘之纶的人没资格入城,在城外一个山脚下扎下了营盘,士兵们正忙着树木栅、挖壕沟、埋鹿砦,大营四周都有全副武装的骑兵警戒,营门口不断有手举三角黑鹰旗的斥候出入——这是李榆的老习惯,扎营必先设防,不过邱禾嘉、马世龙很不习惯,没人列队迎接还处处警戒,使他们有一种做贼的感觉。
刘之纶一点也不客套,把他们引到中军大帐坐下连杯茶都没有,直接叫人把首级在大帐前的空地上摆开,催着他们赶快清点,他这里太穷管不起这么多大官的午饭,首级很快就点验完了,点验官激动地冲进大帐高喊:“四百七十颗,四百七十颗啊!颗颗都是建州辫子兵的人头,大人,大捷,我明军大捷!”
邱禾嘉激动地站了起来,走出大帐望着铺满一地的首级,两眼忍不住涌出泪水,他高举双拳呼喊:“天佑我大明,快去向皇上禀告,我军遵化大捷,斩首四百七十级,不,是四百七十五级,吾皇万岁!明军威武!”
“吾皇万岁!明军威武!”明军的将帅和他们的亲兵们也激动地振臂高呼,喊声一阵高过一阵,正在干活的丰州兵被他们吓了一跳,停下手里的活,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们。
“刘之纶,你老实说,这些首级从哪来的?你别想骗我们说是你的人干的。”邱禾嘉发泄完了,立即气势汹汹追问刘之纶,其他将帅也跟着叫嚷:“你休想独吞首级,我们也应该有份。”
刘之纶被这帮红了眼的家伙逼得步步后退,指着身后的李榆大声辩解道:“我也没说是我的呀,我说的是我击敌于前,大同铁骑掩杀于后,他是大同镇的靖虏参将,你们问他吧,建奴都是他杀的。”
这帮人立即把刘之纶扔到一边,又把李榆围到中间,不过都换成了一张张可亲的笑脸。
“你就是大名鼎鼎的大同靖虏参将啊,好一个年轻有为的帅小伙子,成家了没有?有几个孩子了?”
“这小伙子真不错!以后肯定有前途,走,到老哥那里吃饭去。”
“小兄弟,咱们当兵的出门得相互帮忙,有什么难处没有?都包在老哥身上。”
……
李榆没想到在这儿遇到这么多热心肠,感动的说不出话来,白显志急了,这帮人打什么主意他清楚得很,拉着刘兴祚上前大喊:“我是大同靖边参将白显志,这位是山海关参将衔行副将职刘兴祚,首级是我们三个的,休要抢我们的功劳。”
蓟州大营的将帅们先是一愣,但马上就知道怎么做了,邱禾嘉一使眼色,将帅们分成三组人马,把李榆、白显志和刘兴祚分割包围起来,这下大帐前热闹了,有拍马屁的、有哭诉的、有哀求的、有吵架的,还有财大气粗要掏钱的,邱禾嘉、马世龙也不闲着,把刘之纶拖到一边做工作。
李榆到底还是年轻,首先沉不住气了,张口就漏了底:“首级算什么,早知道你们想要,我就把边墙外那几百死鬼的头带来了,给我军饷、粮草和军械,首级都归你们了。”
众人听罢一片欢呼,纷纷赞赏李榆年纪轻轻就明事理、会来事,将来一定前途无量,说得李榆的脸都红了,白显志在一边气得直跺脚,刘兴祚却无所谓,李榆是什么人他最清楚,典型的吃软不吃硬。
邱禾嘉这时出来主持公道,李参将的骑兵是创造了光荣战绩的大明精锐,皇上绝不会亏待他们,他要军饷、粮草和军械也是理所当然的,就是我们没有他也应该有,虽然他很善良愿意把首级给大家,但我们好意思拿走年轻后辈的功劳吗?做人要厚道,不能太贪心,至少要留一百颗首级给他,其他的首级大家就分了吧,这也是李参将的好意,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必须领这个情。
将帅们纷纷表示这才最公平,李参将的功劳决不容抹杀,刘之纶躲在边上松了一口气,这场闹剧总算皆大欢喜结束了。
首级大礼包送出去了,李榆的感觉挺好,丰州军上下除了白显志、张传捷有些怪话外,其他人无所谓——丰州没有“计首功”,军功全凭官兵自己本事和战场表现,由各队、哨集体评议,“三大功”则由大统领和各营军官评议,又脏又臭的人头对他们没有用,还不如换些钱粮、军械划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