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章 总领馆(其五)

吴非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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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风从墙壁间破碎的洞中吹入。

    夜色有点微凉。

    穿着华丽晚礼服的贵妇说完最后一个字之后,便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就像一个等待着最后审判的死刑犯一样坐在地上。

    约翰望着外面的月光,过了很久,才说道:“我对你的故事没有任何兴趣。我的任务只是回收此处的恶魔遗物以及对死灵法师安尔斯·菲尼进行审判。对于你,我没有收到关于你的行动指令。”

    “你觉得我还能活下去吗?”

    约翰一怔,回头望向她。

    贵妇毫无尊严的坐在满是瓦砾的地上,右腿赤足,华丽的礼服上布满灰尘,美丽的卷金发如杂草一样披落一边。

    而她的脸上,从闪烁着血红色火焰的眼中流下了两行血泪。

    “你觉得我还能作为一个人,生存下去吗?”

    约翰沉默了。

    月影西移,似只是片刻,又像是度过了漫长的夜晚,他像是下定了决心,转过身去,向贵妇踏出了一步。

    贵妇轻轻一笑,从裙装中拿出一样东西,放在约翰手上。

    “这是艾莉丝留在人间的最后一样礼物,你带走吧,我不希望她埋没在这里。”

    约翰点头。

    她的脸上展露出自心中的笑容。她慢慢站起,踉跄走向大厅中间的座椅。

    约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也没有作出什么阻止的行为。

    她走一步,他走一步。

    忽然,她跌倒在瓦砾中,约翰猛地走出两步,而后又突然停了下来。

    因为约翰看见了她的手,她那因为魔力溶解开始腐烂的丑陋手臂,一只正扶着边上断裂的墙体,另一只伸向背后,朝着他轻轻摇摆着。

    终于,在跌倒无数次之后,她终于摸上的座椅的把手。

    贵妇坐在座椅之上,小腹微收,腰身直立,双手轻握着座椅上镀金色的双头鹰手把,身上礼服的尘埃不知何时已经被她打理干净,一头漂亮的金梳到颈后。优雅的气息从她的身上散发开来。

    “可以了,开始吧。”

    沉稳而富有韵味的音色自她的口中扩散开来。

    恍惚之间,这片废墟便如同即将开幕的贵族宴席会场,而她,正是会场中散发着万千光辉的女主人。

    此时此刻,她便是卡曼斯城最高贵的淑女。

    约翰披上黑色兜帽,轻轻吸一口气。“锵——”,右手臂刃弹出,只见银光一闪,就连月光都如要被割断一样。

    下一刻,卡曼斯再也没有淑女了。

    ……

    “真是一场精彩绝伦的对决呢,神术师阁下。”

    清冷了无生息的建筑废墟里,忽然传来这样一句话语。

    “在这个恶气满溢的夜晚,代表神圣的神术师与将灵魂献予恶魔的邪术师,以赌上各自生命与未来作为代价,奏响起了决立生死的轮舞曲,终于,正义依旧战胜邪恶,神的光辉再一次降临在这座城市之上……”

    约翰再一次凝望摊在座椅之上的女性礼服,一刻之前,卡曼斯城最后的淑女便失去了她存在于世上的最后印记,所有她记得的,以及记得的她的,一切都已泯灭于世间。约翰稍稍收复起小有的波动情绪,而后便转过身去,望向飘动在身后的半透明言灵。

    “你为什么要骗她?”

    望着这个漂浮在半空中,如同一团青色半透明雾气般的存在,约翰直接向言灵问道。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问这样的一句话,骗了“她”又怎样?自己与她见面的时间不过仅仅半个夜晚,而且跟她还是猎物与猎杀者的关系,而最终,她依然直接死在自己的手中,那么,到底是为了什么,他要对她赋予如此的同情?

    此时,一袭金色的长发浮现在他的脑中。如流淌着的绸缎般的金发少女,沐浴在午后灿烂得阳光中,这个画面犹如一个直接烙印在脑海中的印记,深深纹刻中约翰每一根神经之中。

    约翰明白了。他之所以对这个相识不久的女性抱以同情,是因为她跟他另一个相识不久的少女,有着相似的特质吧。

    想到此处,他忽然发觉,在蔷薇馆中,被她所触碰的额头与双手正在微微发烫。

    “我只是做遵循造物者赋予我的行为准则罢了。”言灵的语气中带着笑意,“以‘真实’之名,我所有的言行中,最多不过是没有告知他们全部的‘真实’。”

    “‘真实之假面’,赋予你这个名称的恶魔可真是足够讽刺的。”

    “多谢你的夸奖,毕竟这个世间之上,你所认定的真理,你所目睹的正确,也都不一定是现实的‘真实’。因为,世间最大的谎言,就是真实。”

    “什么意思。”

    “我相信你以后会明白,话说回来。”言灵话锋一转。

    “虽说我很乐意跟你继续谈论这个话题,但是,你现在还有随意闲谈的时间吗?”

    约翰脸色骤变,他望了一眼墙外的天空。黑沉沉的天色下没有一丝星光,而最远处的地平线之上,却已有微微浮起的微光。

    约翰不禁发出嗤声,狠狠盯着这只可恶的言灵。一个方面确实是因为没有时间了,而另一方面这只言灵居然在不知不觉间读出了他心中的一切,包括她以及他与她作出今天见面的约定。

    而此时,几乎直接可以察觉到笑意的声音自言灵那里发出:

    “我只是一件道具,充其量仅是能力比较高的造物主所制造的一件道具,在没有使用者的情况下,我自然不会出现任何的针对性或者敌对性,当然,也不会出现什么泄露任何人心声之类的事情发生。毕竟,心声或者说是自身希冀所要相信之物,这种唯心的事物仅仅是单独个体自身的意愿。不过,假如发生了某些不可预测或不可言状的事物,这种脆弱如薄纸的事物可……”

    “够了!”

    伴随着这喝声,红光以肉眼可见得速度望约翰的右臂上积聚。

    “我的任务还没有完成,你是想让我完成任务,还是说再来一次精彩绝伦的对决?”

    “不必了。”

    言灵抽搐地发笑两声。

    话刚说完,半透明状的言灵突然向头部的位置收缩,颜色加深,最后变成了一副五官齐全的绿色面具模样,而面具轮廓上渗出丝丝金色的魔纹,却是无时无刻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你的未来有着惊人的可能性,我非常期待,并且希望可以将自己的意识至少维持到你死亡的那天。所以,关于你的心声……哈哈哈哈……”

    言灵在狂笑之中,化成一个绿色半脸面具,悄然飘落在约翰的掌中。

    面具拥有着无可言喻的光滑度已经柔韧度,无法分辨出制作这个面具的材质。更加惊讶的是,他感觉不到这个面具有一丝重量,以致他根本不敢放开手,生怕摆脱束缚之后面具便会径直直上天际——虽说片刻之前,这个面具才乖乖地有意识飘到他的手中。

    “我的心声吗……”

    约翰重重叹一口气,从倒塌的墙壁间隙中一跃而下,稳稳落在门前的草地上。

    无言的月光撒落,映照在他的身上。他慢慢张开从一开始就紧握的另一只拳头。

    纯白的月色之下,七色丝线缠绕结成的结绳像孩子的心一样洁净。

    ——这是艾莉丝留在人间的最后一样礼物,你带走吧,我不希望她埋没在这里。

    约翰又叹了一口气,便把结绳塞进衣服最里面的口袋中。深吸一口气,化成一道黑影,消失在通往教都的道路深处。

    这时,一束黎明的曙光从最远的地平线下出现,点亮了廖无人烟的卡曼斯城。

    直到最后,只留下约翰一句呢喃自语。

    “这么多颜色的结绳,跟金发搭配,应该不会太奇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