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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的火灾事故中只有一个起火点,如果有两个或更多起火点而且起火点之间相隔较远,那基本就是人为纵火了。
早上一上班,女法医李筝接到政工办通知,让她准备转正事宜。李筝兴奋得不行,差点蹦到桌子上去:“终于可以穿上帅气的警服了,我决定,今晚请大家吃饭!”办公室瞬间被点燃,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去哪儿吃才配得上庆祝李大小姐转正。
一阵电话铃声响起,王猛接起电话,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他挂断电话,一脸无奈地看着我们:“先别吃了,有个火灾现场,在帕尼尔别墅群。”李筝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神色有些紧张,问道:“几区几号?严重吗?”
“B区26号别墅,凌晨3点的事,死了俩人。那个小区里住的人非富即贵,出事的别墅收藏了很多珍贵字画,虽然消防队去得很及时,可火势太大……”
李筝的表情稍微放松了些:“咱们现在就出发吗?”
王猛点了点头:“走!”
我们在一栋拉着警戒带的别墅前停下车,烟熏火燎的味道扑面而来。抬头看去,这座三层别墅的窗户大多已被熏黑。幸好庭院之间相隔较远,没有波及其他庭院。
一位戴着金框眼镜的中年男子在警戒带外面踱步,考究的精纺西装上沾了不少黑灰,用发蜡固定好的头发也凌乱地散下来几缕。他点了根烟,给蹲在地上的保安也递了一支。保安的脸已经花得看不清相貌,右手腕上缠着的纱布也黑了,他用左手接过香烟,别在了耳朵上。
中年男子就是别墅的主人沈君弈,平时不在这里居住,别墅住着他的父亲沈文峰和保姆李美华。蹲着的保安是李美华的丈夫,他参与了救火。
王猛面色凝重:“这种火灾现场最让人头疼了,高温和焚烧,再加上消防队员使用高压水枪灭火,很多痕迹、物证会被破坏,很考验我们痕检技术员的水平。”
穿上鞋套后,我习惯性地摸了摸后脑勺上的伤疤,定定神,踩着湿漉漉的地面走进别墅。被火焚烧过的物品往往比较脆弱,王猛提醒我们注意安全。
客厅上下贯通,李筝指着客厅中间摇摇欲坠的水晶吊灯说:“同志们,小心机关!”我们赶紧侧着身子绕过了水晶灯下方。
客厅里到处是散落的物品,电视墙完全被烧成了焦黑色,超大的液晶电视也被烧得扭曲变形,大理石茶几上摆放着几个玻璃杯。
王猛停住脚步:“沈君弈说,他父亲住在客厅南侧朝阳的主卧,保姆住在对面的小卧室,我们先进主卧看看吧。”主卧室的门是虚掩的,大部分被熏成了黑色,门的内侧有些变形,外侧却完好无损。王猛啧啧称奇,“这门的质量不错啊。”
卧室里的物品大多已被烧毁,目之所及全是灰色和黑色。床上有一具仰着的尸体,皮肤、毛发、生殖器等特征都随着大火付之一炬,只剩下炭化的肌肉裸露在体表。李筝感慨地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被火烧成这样的尸体呢,连容貌和性别都看不出来,怎么确定死者身份呀?”
我其实早有心理准备,对李筝说:“火场尸体大多都这样,别着急,咱法医有的是办法!”
靠近窗户的地上有一个长方体的物件,看起来像是空调挂机的残骸。窗户的玻璃已经破碎,但地上的玻璃碎片很少,金属窗棂都被烧得变了形。王猛把头探出窗外:“玻璃碴都在外面呢,看来起火点就在这间卧室里。”
起火点在相对密闭的室内,燃烧的高温会导致室内气压增大,玻璃破碎后被气流向外推出。门上的烧痕和窗户的情况都说明起火点在这间卧室内。
我们走到尸体跟前,王猛拿出1号红色物证标志牌放在尸体旁边。死者的左手缩成一团,而右手已经消失,只剩下炭化的前臂骨茬,四肢呈屈曲姿势。
李筝兴奋地说:“这个我知道,这是书上提到的非常典型的‘拳斗姿势’!拳斗姿势是肌肉遇高热凝固收缩而出现的现象,人的屈肌比伸肌发达,收缩力较强,四肢常呈屈曲状,类似拳击手在比赛中的防守状态,被称为‘拳斗姿势’。”
王猛摆出一个猛男格斗的POSE,一挥拳:“李大小姐可以啊,理论知识很扎实嘛。”
李筝狡黠地眨了眨眼,戴上手套,和我一起进行尸表检验。
“看来是被火烧死的。”
我摇了摇头:“这可不一定,死后焚尸也可以形成拳斗姿势,看来尸检有难度了。”随着皮肤肌肉烧焦炭化、组织挛缩,伤痕会变浅甚至完全消失。
我和李筝合力把尸体翻了过来,尸体背部有一块发红的皮肤。尸体原先躺着的地方有10厘米见方的蓝色床单和床垫没有燃烧,在炭化的床板上显得格外醒目。
李筝一脸疑惑地问我:“死者背部烧伤较轻是怎么回事?”我抬起头对她说:“这一方面说明死者背部下面的那部分床垫不是起火点,另一方面说明死者一直在床上躺着,没有翻身或逃跑。”
“勘验火灾现场的首要任务就是确定起火点和起火原因。”我对李筝说,“判断起火点有很多方法,比如燃烧的程度、燃烧的部位、火势的走向、墙体上的痕迹、助燃剂的发现等。起火的原因也非常多,除人为纵火外,一根老化的电线、一个打火机、一个烟头、一床电热毯都能引起火灾。”
残留的床体是靠着东墙摆放的,床到窗户有两米的距离。我指着床上的尸体对李筝说:“死者右手损毁,说明右侧比左侧火势大,起火点应该在死者的右侧。”
“现场没有发现助燃剂或易燃剂的痕迹,有些助燃剂或易燃剂燃烧后不会留下痕迹或气味,比如酒精;而有些会留下燃烧产物或明显气味,如汽油、煤油等。”
眼尖的李筝在床边那一堆灰烬中发现了一个金属片,虽然它已经被烧成黑色,而且有些变形,但还是和其他物品不同。
王猛拍照后捡起那个金属片仔细查看:“这金属片的样式和打火机上的很像。”他拿出物证袋,把那片金属放了进去。
李筝若有所思地说:“既然在主卧找到了起火点,那么对面的小卧室应该是被引燃的。”王猛大手一挥:“走,看看去。”
我们进入主卧对面的小卧室,正对着门口的是一张尚未完全烧毁的床,王猛拿出2号红色物证标志牌放在床上的尸体旁边。
李筝看了看床上的尸体说:“这具尸体同样呈现出拳斗姿势,皮肤和肌肉烧焦炭化,已经无法辨别死者性别和容貌。”
当我们翻过尸体,在背部发现了一块完整的皮肤。李筝点了点头:“2号死者和1号死者一样,被火烧的过程中一直没有变换体位。”
小卧室里的物品和尸体燃烧程度丝毫不比主卧里的差。在观察了门窗和尸体后,我惊讶地发现:“死者远离房门的一侧烧焦炭化程度居然更高。”
“怎么会这样呢?起火点不是在主卧室吗?”李筝疑惑地问,“火势从主卧室蔓延过来的话,应该是靠近门口的一侧燃烧更剧烈才对啊。”我思绪一沉:“照目前的情况看,这里也是起火点。”
一般的火灾事故中只有一个起火点,如果有两个或更多起火点而且起火点之间相隔较远,那基本就是人为纵火了。如此看来,这很可能是一起刑事案件。
从小卧室出来,我们走进一间书房,墙上挂着几幅残缺不全的字画,地上散落着许多没有烧完的木棍,像是装裱字画的天杆或地杆。
我们在厨房里提取了一个砂锅和一些碗碟,然后去二楼和三楼勘查了别墅内的其他房间。
二楼有间装修豪华的浴室,浴缸里放满了水。三楼有一个面积不小的露台,摆满了各种花草。可能由于扑救及时,二楼和三楼烧损程度比较小,同时也说明起火点就在一楼。
露台的地面上有一层薄薄的尘土,王猛蹲在地上仔细观察,找到了几个脚印。他叹了口气:“可惜别墅里没有发现鞋子,死者的脚也烧焦变形,暂时没法进行比对排除。”
李筝有些疑惑:“刘哥,我怎么感觉这两个人好像很配合,一点也没有挣扎呢。他们在发现起火后不会逃跑吗?要是他们能跑到楼顶来,或许就得救了。”
看来李筝还是经验不足,我说:“哪儿那么容易!大火往往伴随着浓烟和一氧化碳等有毒气体,假如第一时间吸入大量有毒气体,很可能在被烧死之前就已经中毒,失去行动能力。”
结束勘查,我们拿着许多物证袋走出别墅。沈君奕走了过来,他说想让死者早日入土为安,问我们是否可以给老人和保姆办后事。由于现场存在疑点,这很可能是一起刑事案件,最终我们说服家属对死者进行解剖。
通知解剖室过来运尸体,叮嘱派出所暂时封锁现场,任何人不得进入。沈君弈面露难色:“警察同志,我爸收藏了很多字画,那些东西怕火和烟,我想尽快采取措施挽救。”
王猛陪他一起进去,半小时后,他们走了出来,从沈君弈的表情上可以看出情况不太好。王猛说刚才沈君弈发现书房里的字画损坏严重,还有些数目对不上。
我们先去市局进行送检,简单吃过午饭,来不及休息,匆匆赶到了解剖室。
解剖室里弥漫着奇怪的气味,那是一种尸体本身的气味和血腥味,以及轻微腐败、烧烤的肉香掺杂在一起的气味,难以言表。
从尸表看,两名死者都呈现出烧死的一些特征,尸斑鲜红、尸表油腻、四肢屈曲呈拳斗姿势、全身皮肤多处假裂创。我们需要通过解剖,确定两名死者的身份和死因。
此刻躺在解剖台上的是主卧室里发现的1号死者。我径直站在了死者的右手边主刀位置,死者的肌肉由于挛缩炭化,变得致密而坚硬。
我小心翼翼地把死者胸腹部的肌肉割开,然后把右侧胸部肌肉和肋骨分离,剩下左侧由李筝操作。李筝拉开架势,手起刀落,但她似乎低估了烧焦尸体的肌肉硬度,只割开了一点点。
李筝抿着嘴说:“我就不信割不动!”
“小心别割到手!”我话音未落,李筝倒吸一口凉气,缩回了左手。
李筝拥有扎实的理论基础,也拥有一名合格法医的勇敢和无畏,但毕竟是个刚出校园的小丫头。所以说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光纸上谈兵是不靠谱的。我工作能这么快上手,也多亏了当年晕血脱敏治疗时,观摩过大大小小的解剖现场。
其实在很多时候,解剖不仅考验理论知识,还考验技巧、耐心甚至是体力。有时我们明知是失血性休克导致死亡,可为了寻找那一根断裂的血管,可能需要花上三四个小时,解剖不但是一项技术活,还是一项体力活。
“赶紧把手套摘了,用水冲洗!”我恨铁不成钢地跟她说,“用力挤压手指,让伤口流血。”王猛疑惑地看着我:“那得多痛啊,不是需要止血吗?”
“刘哥说得对!”李筝迅速冲洗着伤口,“遇到这种锐器伤,第一时间先把伤口附近的血挤出来,可以降低病毒细菌入侵的可能性。”
虽然现在不像以前条件那么艰苦,我们的防护设备也越来越全,但毕竟要和尸体近距离接触,风险还是很大的。法医不可能每次都知道自己面对的尸体有什么传染性疾病,只能自求多福,希望躺着的尸体没有肝炎、肺结核、艾滋病……
我准备独自完成解剖,可李大小姐的倔脾气又上来了,她重新戴上了手套。
“听我的,把手套摘了!安排你个更重要的任务,你负责记录,记得详细些。”
李筝没有再坚持,默默摘下手套,重新洗干净手,拿着《尸体检验记录表》站在我的身旁。
我边解剖边描述:“死者胸骨有骨折,说明死者胸部曾受过外力。死者的肋软骨已经严重钙化,可见死者年龄比较大。”李筝认真做着记录,嘴里嘟囔:“这是一名老年人,那他应该就是沈文峰啊。”
我点了点头:“我也这么认为,但是还是要确认下性别。”在切开几根肋骨后,手术刀片崩断了,我换了咬骨钳,把剩余的肋骨全部剪断。
取下胸骨和前肋,整个胸腹腔暴露在我们面前。一股夹杂着烧烤和血腥的气味腾腾升起,李筝捂了捂口罩。我对这气味十分熟悉,不觉着很难接受,所以干脆没戴口罩。
法医不戴口罩自然会有风险,毕竟尸体气味刺激性很强,但不戴口罩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辨别尸体发出的各种气味。有时候,不同的气味意味着不同的死因。
打开胸腹腔后,我决定先从颈部开始检验,气管和肺是火场尸体的重点检验部位。
首先探查了舌骨,没有骨折迹象。然后切开气管,内壁呈红色,这是气管被高温灼伤的表现。有些灰黑色的物质黏附在气管内壁上,说明火场中的烟尘随呼吸运动进入了肺部。
我随后又剪开支气管,李筝像只好奇的小猫一样,探头探脑地问我:“看起来是烧死应该没问题,但支气管深处的烟尘却很少,是不是当时呼吸运动比较弱呢?”
“再看看肺和心脏吧。”我低下头,从甲状软骨处把气管横断,然后握住气管,缓缓用力向外拽。
“力道不能太猛,不然气管会被拽断,力道也不能太小,不然拽不出心肺。”这些都是多年的解剖经验积累,要自己试过才能掌握好火候。我抬头看了看李筝,她正认真地做着笔记,我感到很欣慰。
心脏没有损伤,双肺表面有许多出血点。
“窒息征象很明显。”李筝问道,“是不是因为火场里氧气稀少?”
我摇了摇头:“火场里的尸体一般窒息征象不太明显,反而一氧化碳中毒征象比较常见。”
切开双肺,有黄褐色液体流出,这个情况让我们大吃一惊。李筝攥紧了手里的记录表:“我咋看着像是溺死呢。不过在火场里被溺死,有点太不可思议了。刘哥,你说这会不会是一起别墅谋杀纵火案?”
我打断了李筝的话:“小说看多了吧?法医要用证据说话,别天马行空编剧本。”
李筝俏皮地歪了歪头。
用手术刀蘸取了一些黄褐色液体,凑到鼻子上闻了闻,竟闻到了一丝草药的气味,我割了一小块肺放进了物证袋。打开死者的胃,胃内容物是黄褐色液体,同样有中草药的气味。
我特意打开死者的盆腔,没有发现子宫和附件。李筝煞有介事地说:“死者是男性,他就是沈文峰!”
解剖完毕,提取了心血、胃内容、肋软骨等生物检材。解剖室工作人员把次卧室里的2号死者抬到解剖台上。我换了副手套,开始进行检验。
通过解剖,确定2号死者是一名女性,并且戴着节育环,她应该就是保姆李美华。她的窒息征象很明显,打开气管后,里面竟然没有烟灰,但是有很多气泡。打开双肺,发现肺泡里全是清亮的液体。
李筝惊讶地说:“这很明显是溺水死亡啊,我们差点被骗了!”虽然此刻我的内心在翻腾,但作为一名老法医,可千万不能在菜鸟面前翻了车,于是我尽量装出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轻轻点了点头。
李美华明显是溺水死亡,而不是被烧死的。这个案件绝不是意外失火那么简单。解剖的重要性在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两名死者最初看起来都像是烧死的,但随着解剖的进行,他们开始透露出越来越多的信息。
李美华溺水征象明显,说明在起火之前就已经溺水死亡。沈文峰既有溺水征象又有烧死的征象,说明他生前先后经历了溺水和火烧。我不由得想到二楼浴室里放满水的浴缸。
沈文峰和李美华肺里和胃里的溺液不同,需要做进一步检验。
但无论怎样,除非是躺在床上发生溺水,否则溺水的人是不可能自己回到卧室躺在床上的,肯定存在第三个人。
摘下手套,洗干净手,解剖告一段落。稍微放松下来,才听见肚子咕噜咕噜叫了好几声,高强度的工作总是让人饿得特别快。
李筝忍着笑说:“晚上8点才开会,咱们先去吃个饭吧。我都订好啦,说好今天要去庆祝我转正的,案子一来都忙忘了。”
王猛一听到有人请吃饭瞬间眉开眼笑的:“太好啦,赶快走吧。李筝,你订的什么呀?”
李筝说:“黄记烧烤。”
此言一出,我们的笑容都僵在了脸上。李筝也反应过来,瞬间装作干呕的样子。
“我申请换个地儿吃饭。”王猛虚弱地举了举手,一脸菜色。
我们最后去了单位门口的中餐馆。坐下后,王猛招呼服务生拿来啤酒:“快先喝一杯压压惊,这一个月我都不想再听到‘烧烤’这两个字了。”
李筝略一迟疑:“待会儿还要开会,咱能喝酒吗?”
“放心吧,咱这边法医有个传统,干完活必须喝酒,局领导也经常那么说呢,对吧,晓辉!”
“好像是有这么个说法,一是消毒,二是解乏。不过待会儿还要开会,咱少喝点。”
我笑着拿起酒杯:“祝贺你,李法医!”
李筝豪爽地和我碰了下杯,举起酒杯说:“祝李筝同志转正快乐,感谢大家的支持!”
“法医确实是一个高风险职业,以前我还不信,结果今天就挨了一刀。”李筝痛饮了一大口,“不过,这点小伤小病,是打不倒我的!”
干技术的总有个毛病,三句话不离本行,就算是吃饭,话题也不知不觉转到了今天的案子上。我们一边吃饭一边把案子梳理了一遍,为晚上的案情会做准备。
晚上8点,大队会议室里坐满了人,我们找了个靠边的位置坐了下来。王猛首先介绍现场勘查情况,门窗没有发现攀爬和撬盗痕迹。别墅里丢失的字画和发现两个起火点引起了大家的热议。
我介绍了尸检情况,死者沈文峰气管内有少量烟灰,有轻微呼吸活动,说明遭遇火灾时他还活着,或者在濒死状态中被火烧,符合先溺水再被火烧导致死亡的特征。另外,他右胸骨骨折,怀疑遭到了虐待或殴打。李美华的死因是溺水。
讲完尸检情况,坐在我身旁的李筝用胳膊碰了碰我手肘,低声说:“帅嘞!”我突然觉得脸上有点发烫。
侦查中队李队长介绍了前期侦查情况,小区的治安状况很好,保安24小时巡逻。小区监控设备不错,至少可以保存一个月,但恰巧当晚设备室停了电,直到第二天才有电。
小区保安说,当晚没有发现可疑的人进出小区,但最近常看到一男一女前来沈家拜访,每次都是李美华出门迎接。另外,隔壁家保姆常来这家串门。
李队长略一停顿,说道:“根据财物被盗和死者的特殊死因,我认为案件应该定性为刑事案件,图财害命的可能性大。”
“事发小区相对封闭,人员并不混乱,嫌疑人应该可以自由进出小区或本身就是小区里的人,很可能是熟人作案,熟悉老人情况,知道他家里有名贵字画。”
冯大队长最后拍板,经常拜访老人的一男一女是重点怀疑对象,隔壁家保姆也有作案嫌疑。
冯大队长立刻派警力进驻小区,对小区内的居民和从业人员进行排查,并对小区一个月内的监控进行观看。警情就是命令,大家立刻行动起来。
第二天一早接到电话,送检的结果出来了,我拿出纸笔进行了详细记录。
沈文峰的胃内容和肺组织内检出了相同的成分,初步判断是一种中药,和厨房里提取的砂锅内的残渣成分一致。具体是何种中药还需要进行中药指纹图谱检验,短时间出不来结果。
对提取的心血进行化验,沈文峰血液中碳氧血红蛋白含量为15%,这说明他有轻度的一氧化碳中毒。李美华血液中碳氧血红蛋白含量为10%,这个含量属于正常值的上限,说明李美华没有一氧化碳中毒。
客厅里的水杯检出了一名男性DNA成分和一名女性DNA成分。这和我们此前的推断吻合,水杯上的DNA很可能就是经常拜访老人的那对男女所留。
经过对二楼浴缸里的水进行检验,除李美华的DNA外,还检验出另一名女性的DNA成分,不同于水杯上的女性DNA。对别墅里提取的其他物品进行检验,发现很多物品上都有和浴缸内相同的女性DNA成分,说明此人曾接触过别墅内很多物品。
然而我们怀疑的隔壁保姆却失踪了。隔壁别墅的主人说,他家保姆赵建玲,从失火的那晚后就再没见到她,但她的衣物还在,可见走得很匆忙。
侦查人员找到了那对常来拜访老人的男女,他们是字画商人,男的叫路鸣,女的叫孟静雅。他们的DNA与现场水杯上的DNA一致。
警方在他们家中找到了许多字画。经过沈君弈的辨认,那些字画中有一些正是家中丢失的字画,包括两幅名贵的明代真迹。
在审讯室里,路鸣抬起头平静地说:“沈家失火和我没有关系。我之前是经熟人介绍,从沈文峰手中买过一些字画。我看上了他的两幅文征明的字,但老头不肯割爱。”
被问及两幅珍品怎么到了他们家中时,他俩支支吾吾说不清楚。人赃俱获,路鸣二人却拒不承认犯罪事实。作为字画商人,他俩自然具备杀人夺宝的动机,审讯力度肯定还需要加强。
本案另一个关键人物——隔壁家的保姆赵建玲恰好在这个时候失踪,她的嫌疑也非常大。
刑警队立刻派人前往赵建玲的老家去找人,在当地公安机关的配合下,带回了赵建玲在家务农的丈夫。
当晚,我在询问室见到了那个红脸庞的农村汉子。以目前的证据看来,他与本案没有直接关联,所以我们用的是询问室而不是讯问室。询问室主要用来询问证人,不能采取强制措施;而讯问室主要用来对犯罪嫌疑人进行讯问,具有强制性。
他说赵建玲独自一人在城里打工,唯一的好朋友就是隔壁家的保姆。他们有一个在外地上大学的儿子,我们决定对他们儿子做DNA,然后通过亲子关系进行网上追逃。
与此同时,路鸣供述了那两幅珍品字画的事情。
那天早上,他从朋友那里听说了沈文峰别墅失火的事,不由得担心那两幅画的下落。
他忽然收到一条短信,大概意思是:“如果想要两幅字画,下午两点把10万块钱放到城北十和桥下第二个桥墩旁。机会只有一次,过期不候。”经查证,路鸣手机中的短信已删除。
路鸣知道这肯定是有人趁火打劫,也不知道那人如何知晓自己想要那两幅字画,而且要价实在很低。
他抱着姑且一试的想法,取了10万块钱准时放到了桥下第二个桥墩处。很快,一个戴着头盔的人骑着辆无牌摩托车沿着河边小路冲到桥下,拿走了装钱的黑色塑料袋。从身高和体形看,应该是个男的。
很快,路鸣收到了第二条短信,说了一个地点,他马上赶过去,找到了梦寐以求的字画。拿到字画后,路鸣为了避免惹上一身骚,就把短信删除了,并在开始讯问时隐瞒了这个情况。如此说来,很可能还有个男性嫌疑人,把10万块钱拿走了。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赵建玲和她的同伙。当我把赵建玲儿子的DNA结果输入系统时,一下子惊呆了,他和李美华竟存在亲子关系!难道他是李美华的儿子?
我摇了摇头,忽然想到了一种可怕的情况:死者其实不是李美华,而是赵建玲!赵建玲的身份一下子从嫌疑人变成了受害者。
侦查人员根据技术手段抓住了那名拿走路鸣10万块钱的人,他叫陈红兵。
我在审讯室见到陈红兵时吃了一惊,他正是案发当天我们在现场见到的那个受伤的保安——李美华的丈夫。我按照常规给陈红兵采血,顺便查看了他右手腕的伤,那很明显是咬伤。
对陈红兵租住的地方进行搜查,发现了一些字画和手表、首饰等物品,还发现了一个中年妇女。见到我们时,那名中年妇女脸色苍白,瘫软在地上。她正是沈文峰家的保姆李美华。
所有线索与证据汇集起来,整个案子的脉络就清晰了,事情的起因只是个意外,但后来变成了谋杀。
沈文峰患有慢性疾病,长年服用中草药,每次都是保姆李美华煎药喂他喝。沈文峰脾气本来就比较暴躁,再加上喝够了难喝的草药,就开始耍脾气。李美华虽然一直隐忍,但性格刚强的她心中的火气也越来越大。
她偶尔向丈夫诉苦,但丈夫更看重她这份工作能赚钱。于是她经常和隔壁家保姆赵建玲唠嗑。
事发当天,路鸣二人又来拜访沈文峰,买卖没谈拢,他们留下名片,希望沈文峰回心转意,随时给他们打电话。他们走后,沈文峰把名片摔到地上,让李美华丢到垃圾筐,嘴里一直嘟囔:“一百万就想买我的珍藏品,简直痴心妄想!”
晚上喂药的时候,沈文峰耍脾气不喝药,甩手打了李美华一记耳光。李美华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怒火,强行将药给沈文峰灌下。李美华把沈文峰摁在床上,用膝盖顶住他的胸部,把药灌进他嘴中,大量药液瞬间呛入了气管,沈文峰开始剧烈咳嗽,脸涨得通红,很快就不动弹了。李美华吓坏了,赶紧去找丈夫商量对策。
脑子活络的俩人很快商量出一套连环“妙计”。陈红兵先去监控室断了电,然后悄悄潜伏进别墅的露台。李美华先把浴缸放满水,然后去隔壁家找到赵建玲,说老头沈文峰在浴室晕倒需要救助,把她诱骗到了浴室。
赵建玲进入二楼浴室没有看到沈文峰老人,她感觉不好想要离开,恰好此时陈红兵从门外冲了进来。他抓住赵建玲的胳膊往浴缸的方向拖,赵建玲情急之下低头咬了陈红兵的右手腕。
陈红兵疼得松开了手,李美华见状用力推了赵建玲一把,把赵建玲推倒在浴缸里,然后用力摁住赵建玲的头将她溺死在浴缸。所以浴缸里检出了她们两人的DNA。
夫妻二人把赵建玲的尸体抬到二楼的小卧室,在搜刮了许多值钱物品后,李美华趁着夜色离开,临走时从垃圾筐拣出路鸣的名片交给了丈夫。陈红兵从厨房找来几瓶白酒分别倒在两张床上,用随身携带的打火机点燃,然后把打火机随手一扔。
起火后,陈红兵混入了救火的人群,得知两名死者已经被烧焦后,心里松了一口气。他去买了一张不记名电话卡,给名片上的电话发了条短信,然后继续留在小区里观察家属和警方动向。下午,他骑着摩托车出去了一趟,顺利拿到了钱。
按照夫妻二人的计划,陈红兵之后会以李美华被烧死为由向沈君弈索赔,然后等风头一过,二人便携带钱物找个地方隐姓埋名,没想到警方这么快就抓到了他们。
据李美华交代,之所以选择隔壁家保姆赵建玲当替身,除了身高、体形接近外,主要是因为赵建玲时常说起待遇的优越和主人的友善,李美华内心充满了羡慕嫉妒恨。赵建玲撞见过李美华往老人的饭菜和草药里吐口水,这也让李美华如鲠在喉。
这夫妻二人的计划确实很精妙,一方面大火可以隐瞒老人和赵建玲的真正死因;另一方面安排了“替身”,不但可以索取赔偿金,还将矛盾点引向买画的人。
他们以为计谋天衣无缝,没想到面目全非的尸体也会说话。而我们,是听懂尸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