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工地埋尸案:藏在颅骨深处的线索

刘晓辉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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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侦查破案和新闻报道很像,重要的是弄清楚5W+1H——When(什么时候),Where(什么地方),Who(谁),What(什么事),Why(为什么),How(怎么样)。

    而对于法医,首先要弄明白“Who(谁)”的问题。只有确定了死者身份,案子才有搞下去的可能。

    在一片被围墙圈起的空地上,停着一辆挖掘机。在挖掘机前方有一棵歪倒的小树。李筝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就看出那是一棵桃树:“可惜了这桃树,才刚结果子就被连根挖起。”

    挖掘机旁站着派出所民警、工地的工头和开挖掘机的小伙子。

    开挖掘机的小伙子来自著名的“布鲁弗莱”学院——蓝翔。他万万没想到,离开传奇校园到工地干活的第一天就出了事。

    这里原来是一片荒地,现在准备盖楼。小伙子操纵挖掘机的巨铲一下子将桃树连根挖起,旁边的工友挥舞着双臂却连连喊停,因为在那杂乱的根系里有一颗人头,确切地说是一个颅骨。

    工人们议论纷纷:“是不是挖到别人家的坟了哟?可真是作孽啊。”工头闻讯赶来,看情况不对,果断报警。

    工头愤愤地说:“老板之前请风水先生看过,这块地风水绝佳,才花了大价钱拍下。这刚一动工就挖到头骨,也不知道这片是不是曾经的墓地,真晦气!”

    我没有理会工头的抱怨,戴上手套,用刷子轻轻刷着骨头表面的尘土,一个较为完整的颅骨逐渐呈现出来。我轻轻用力,想把颅骨从树根中取出,却发现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容易。

    桃树的根系已经和颅骨生长在一起,恐怕不能简单地徒手让它们分离。我对李筝说:“工具箱里有把锯!”

    伸手接过李筝递过来的锯,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

    这把锯大约30厘米长,比普通钢锯宽许多,我的师傅赵法医戏称它为“手动开颅锯”。

    以前分局没有电动开颅锯,赵法医开颅全靠它。后来有了电动开颅锯,这把锯就用得极少了,没想到今天又派上了用场,但他已经不在了。

    这么多年过去,锯齿一直没有生锈,木质的锯柄微微泛红。我曾开玩笑地问师傅是不是红木做的锯柄,师傅笑骂我是财迷。

    手起锯落,木屑簌簌落下,和颅骨相连的树根纷纷断开,树汁让锯面变得湿润。

    李筝在旁边好奇地看着,感叹道:“这把锯看起来好厉害呀!”

    我点了点头,情绪莫名低落:“这是师傅留给我的秘密武器。”

    失去了树根的捆绑束缚,下颌骨和颅骨分离开来,掉在地上。李筝弯腰捡起那块下颌骨:“看来死亡时间比较长了,下颌关节的肌肉组织已经完全消失,所以下颌骨无法固定。”

    我手中拿着颅骨,对派出所民警说:“让工人继续挖掘吧,不过要小心点,一是看看有没有其他骨头,二是注意有没有棺椁或墓碑。”

    我拿着颅骨找了个相对僻静的空地,伴随着远处挖掘机的轰鸣声,开始细细打量这个颅骨。

    颅骨通体发黑,上面有两个孔洞、一个圆形金属片。左上方的一颗磨牙在微微闪着光,那是一颗假牙。

    颅骨上没有其他附着物,皮肤和肌肉组织已经完全消失。

    把裹在颅骨外面的树根扯掉,我小心翼翼地清理着颅骨内的树根。忽然,指尖一阵刺痛,我抽出手一看,手套已经被划破了。

    “没事吧,晓辉哥?”李筝关切地问。

    取下手套,中指指尖有一个小小的凹痕,凹痕周围没有血色,皮肤并没有破损。我暗自庆幸没被划破,否则一针破伤风是免不了的了。我故作镇定地笑了笑:“哥摸过多少骨头了,这点分寸还是有的。”

    透过死者双眼所在的孔洞看去,原来罪魁祸首是一枚钢钉,大约有10厘米长,在颅腔内闪着金属光泽。颅骨外面的圆形金属片就是这枚钢钉的钉尾。

    “这不就是传说中的钢钉入脑吗?原来这种杀人手法真的有人会用呀!”李筝显得有些惊讶。

    王猛听不下去了:“你真是电视剧看多了,都什么年代了,谁还用钢钉杀人啊!”

    李筝忍着笑:“猛哥,你不是法医,有些事情可能不太了解,奸夫淫妇合伙谋杀亲夫,灌上蒙汗药再钉上一个铁钉,在古代这就是悬案!”

    王猛无奈地摇了摇头:“李大小姐,你入戏太深了。”

    李筝越说越来劲:“对哦,我忽然想到这个案子很可能也是这样,你们看这个颅骨的颜色发黑,很可能是被下了毒!”

    我彻底被李筝逗乐:“好了,你俩别吵了。钢钉和颅骨颜色的问题咱们稍后再研究。李仵作,你先说说这两个孔是怎么形成的。”

    颅骨上有两个比较大的孔洞,分别在左顶部和右枕部。李筝指着左顶部的孔洞说:“这个孔很明显是钝器打击形成的。晓辉哥,你看,这孔洞周边有许多放射状骨折线,延伸到右枕部的孔洞,这样两个孔洞就被骨折线连接起来了。”

    “右枕部孔洞是怎么形成的呢?”

    “这俩孔洞大小相似,形状也很接近,又有骨折线相连,应该是同一种钝器打击形成的吧。”

    我笑着说:“钝器可是有很多种类的,你说说看是什么样的钝器呢?”

    李筝用手在颅骨上比画着:“这应该是一种圆头铁锤,直径,嗯,大约10厘米。哟,好大的铁锤!”

    她忽然皱起眉头,轻轻抚摸着左顶部的孔洞:“不过这个孔的边缘怎么如此不整齐呢?”

    “因为是多次打击。”我从李筝手中接过颅骨,“而且,锤面应该没有你说的那么大。”

    李筝一脸的疑惑,我指着左顶部孔洞的一处边缘说:“你看,这里有一处弧形颅骨压迹,靠近孔洞的地方低,远离孔洞的地方高,颅骨在这里形成了一个斜坡。”

    看着李筝还是一头雾水的样子,我有点小骄傲,尽职科普:“这个孔洞边缘有很多这种弧形颅骨压迹,形成了有点类似波浪状的边缘。虽然整体看上去是一个类圆形孔洞,但一次打击是无法形成的。”

    李筝张大了嘴巴,恍然大悟:“哦,原来如此!这压迹的斜坡就像是体育场的看台一样,外围高,内围低,这是一个花边形的体育场!”

    李筝的想象力真是天马行空,我点了点头:“多次打击集中在同一部位,要么说明嫌疑人打击准确度比较高,要么说明嫌疑人力量不是很大,需要多次打击才能确保杀伤力。”

    李筝的眼睛一亮:“我们可以根据这些弧面,找到它们各自的圆心位置,然后推算出弧面的直径,那圆锤的大小就可以计算出来了。”

    我有些惊讶,这方法我没有想到。李筝真的很聪明。

    “对了晓辉哥,枕部那个孔洞的边缘十分整齐,是咋回事呢?”

    我脸色有些发红:“我暂时也没想明白,待会儿把颅骨带回去再详细检验吧。”

    我晃动颅骨,颅骨内的树根纷纷掉了出来,忽然听到“啪嗒”一声,我向地面看去,两瓣裂开的桃核和一块扁平状的骨头掉了出来。

    “呀!颅骨里面怎么还有桃核和骨头啊?”李筝蹲下身子捡起它们,摊开手放到我面前,“晓辉哥你看。”

    我接过那块骨头仔细观察,又对着颅骨比画了一阵,发现那块扁平状的骨头并不是颅骨的一部分。

    然后我拿起桃核观察,发现那并不是完整的桃核,只是桃核的空壳。这就有点意思了。

    通常情况下,桃树苗会把桃核顶出地面,或者长出树苗,桃核留在土中。也就是说,这棵桃树很可能是颅骨里长出来的。

    我说了下我的猜想,李筝和王猛都惊呆了。刚才被李筝智商碾轧的挫败感总算补回来一些。

    现场勘查完毕,没再挖掘出骨骼或棺椁、墓碑之类的东西。王猛让派出所民警督促工地继续挖掘,有消息及时通知他。

    我们准备离开现场,王猛回头看了一眼空地上的那棵桃树:“要不咱把桃树带回去吧,不然我算是空手而归了。”

    “对,我差点忘了,那棵桃树可是关键证据。”我忽然想到,有一个问题必须从桃树入手才行。

    北方的深秋昼夜温差很大,走到分局门口,一阵寒风袭来,李筝打了一个喷嚏,紧紧抱着胳膊:“看来要加外套了。”

    王猛嘿嘿一笑,从后备厢把小桃树拿出来:“来吧,运动下就暖和了。这个宝贵的取暖机会哥就让给你了!哎,别跑!”

    我和李筝径直来到法医实验室,实验室位于器材室旁边,里面摆了两副人体骨架,还有许多瓶瓶罐罐,装着福尔马林浸泡的人体组织。

    我把颅骨放在操作平台上,让李筝取来骨骼测量仪,准备对颅骨进行法医人类学检验。

    王猛扛着那棵桃树走了进来,把桃树放在墙角,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喘着粗气:“累死哥了,这棵小树还不轻呢,少说也得四五十斤,亏得我身强力壮,武艺高强,健步如飞……”

    李筝冲他做了个干呕的动作。王猛哼哼两声:“你们赶紧的,干完活咱一起去吃饭。”

    李筝白了他一眼:“要不我给你炖个大骨头?”

    眼看他们又要杠上了,我赶紧叫停:“猛哥,你先休息一下,我们看完颅骨再看你健步如飞扛上来的桃树。”

    这个案子很棘手。案件性质没有问题,很明显是杀人案,而且很可能是杀人抛尸。

    但要想破案是需要大量信息的,现在却只有一个颅骨。而且由于死亡时间较长,我们长期以来依靠的制胜法宝——DNA,失效了。

    我叹了口气,看来只能让颅骨多告诉我们一些信息了。

    其实侦查破案和新闻报道很像,重要的是弄清楚5W+1H——When(什么时候),Where(什么地方),Who(谁),What(什么事),Why(为什么),How(怎么样)。

    而对于法医,首先要弄明白“Who(谁)”的问题。只有确定了死者身份,案子才有搞下去的可能,否则就只能靠机缘巧合或者嫌疑人投案自首。那就有点撞大运的意味了。

    假如案发时间太久远,很可能会成为悬案。

    刚才在室外没注意,到了室内可以闻到颅骨上散发出的一股淡淡的腐败气息,说明颅骨的年岁不是太久远,这让我对案子稍微有了些信心。

    接下来,我将运用法医人类学知识,对颅骨进行检验,确定死者的性别、年龄等身份特征。还要运用法医病理学知识,对颅骨上的损伤进行检验,确定成伤机制,推断致伤工具。

    我从李筝手中接过骨骼测量仪,放在平台上,对李筝说:“咱们先根据颅骨推断性别和年龄,你对颅骨了解多少?”

    李筝胸有成竹:“颅骨由脑颅骨和面颅骨两大部分组成,其中脑颅骨有8块骨骼,分别是额骨、一对顶骨、枕骨、蝶骨、颞骨及筛骨……”

    我笑了笑:“书背得不错,那你说说这个颅骨的主人是男的还是女的吧。”

    李筝撇了撇嘴:“我要是什么都会,怎么能体现出你的厉害呢,刘老师?”

    这李筝,心理素质很可以,至少在抗打击方面是很过硬的。这不,都叫我老师了,我不拿出点真本事可不行。

    我指着台子上的颅骨说:“根据颅骨判断性别,准确率可达92%,主要从三个方面入手,分别是表面特征、颅骨测量分析方程和下颌骨测量分析方程。我们先看看表面特征。”李筝点了点头,抿着嘴认真地听着。

    颅骨表面特征是最容易观察的,男性颅骨粗大、厚重,女性颅骨光滑、纤细。

    但是大小、厚薄、深浅、粗糙、光滑,这些都是比较抽象的概念,没有具体的数值量化,基本上靠经验辨别。此外,还需要对颅骨和下颌骨进行测量,用方程式进行推算,才能准确下定论。

    我把下颌骨递给李筝:“你试试?”李筝接过了下颌骨。

    “另外还要测试年龄,判断年龄关键要靠牙齿,下颌骨上有一半的牙齿。”

    李筝没说话,把下颌骨轻轻放在台子上,转身出了实验室,不一会儿捧着书和笔记本进来了。

    李筝拿起放大镜,仔细观察下颌骨,一边翻书,一边在本上写着画着。

    我开始对颅骨进行检验,先看外观,然后用骨骼测量仪测量颅骨的各种数值。很快,我得出了结论——这个颅骨的主人是一名男性。另外,根据上颌骨的牙齿,我推断出死者年龄在39岁左右。

    我看李筝还在专心地忙活,就拿起笔在笔记本上写了起来。

    十几分钟后,李筝那边也有了答案,她抬头看着我:“死者是男性,年龄在41岁左右。”

    我和李筝得出的结论基本一致,死者是一名男性,而年龄判断略有差异,这点在我意料之内。

    根据牙齿推断年龄本身就会有一定的误差,因为不同的人饮食习惯和饮食结构不同,牙齿磨损程度也有快有慢。

    我和李筝对于牙齿特征点的观察和判断也存在差异,这就导致结果在一定范围内波动。

    有了性别和年龄,就有了一个大致的查找方向。但我们还需要一个切入点,不然在茫茫人海里找人的难度还是相当大的。

    好在这个颅骨还携带了其他信息,比如那两个孔洞和一枚钢钉。左顶部的孔洞已经分析得差不多了,就是钝器多次打击形成。但右枕部的孔洞有些蹊跷,貌似普通的打击不容易形成。

    李筝近距离观察颅骨,鼻子都快碰到上面去了。她认真的样子,还挺可爱。她皱了皱眉头:“晓辉哥,这个孔的边缘没有压迹,不是体育场形状的。看着有点像悬崖,直上直下的。”

    我回过神来:“刚才我一直在思考这个孔洞的问题,我觉得不像是打击形成的。”心里隐约已经有了答案,我指着孔的边缘,“你看,这边缘很光滑,就像是切割的一样。颅骨内层和外层的边缘是一致的,说明内外层受力比较均匀。”

    “有道理,打击的话,肯定是外部受力大,而摔跌又不会形成这么规则的孔洞……”李筝困惑地歪了歪脑袋,“那什么情况才能形成这种孔洞呢?”

    沉默了几秒,忽然,李筝猛地一拍桌子,旁边的王猛吓了一跳:“干吗呢,暴力女法医啊,哎哟我的小心脏……”

    “猛哥,来,我给你揉揉!”李筝掰了掰手指,指节咔咔作响。王猛赶紧往我身后一缩:“不用了,不用了,我皮糙肉厚的,不劳李大小姐动手。”

    “晓辉哥,我想到了!”李筝得意地回过头,“这是开颅减压术形成的孔洞!”我笑着点了点头:“那你知道咱们之前发现的那块扁平的骨头是什么骨,有什么作用吗?”

    “看起来像是一块肋骨。”李筝摇了摇头,“但我想不出来是做什么的。”

    “眼力不错,这的确是一块肋骨。开颅减压术后一段时间一般会进行颅骨修补术,而颅骨修补术的材料可以有多种选择,有的医院用金属材料如钛合金网,有的医院嘛,就用自体肋骨或髋骨。”

    我拿起那根肋骨放到枕部的孔洞处:“你看,长度刚好和孔的直径相同。”李筝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我取出工具,把颅骨上的那枚钢钉取了下来,这看起来就是一枚普通的钢钉,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王猛时不时瞅一眼墙上的表,我猜他一定是饿了。

    从工具箱里取出那柄锯,我对王猛说:“猛哥,很快就行了,要不你和李筝先去点餐,我随后就赶过去。”

    “哪里话啊?革命同志从来都是同甘共苦。”王猛嘿嘿一笑,“不过今晚这顿应该让刘老师请,今天他可是大展神威,对吧李筝?”

    “我看行!”

    “没问题啊,你俩商量商量吃什么,我先把桃树锯了。”我半蹲着,拉开架势,准备锯开桃树。

    “晓辉哥,你为什么要锯它啊,已经开始结桃子了呢,多可惜啊!”李筝露出不忍的神情,“我本来还想着过后把它捎回家种在院子里呢。”

    李筝心也是够大的,从颅骨里长出来的桃树她也敢往家里栽。

    “那你能从外表看出这棵桃树多大年龄吗?”我抬头看着李筝。李筝摇了摇头:“推断桃树年龄有什么用?”

    “我也不能,所以只能用最笨的办法。”我低下头,从靠近根部的地方把桃树锯断,然后拿起树干进行观察。“一、二、三、四,这棵桃树一共有4圈年轮。”

    “居然用的是小学生都会的数年轮法!你老是考我专业知识,这最简单的我反而没想到!根据桃树的年龄就可以推断死者的大致死亡时间。”

    但李筝很快又摇了摇头:“万一是桃树长出来以后再埋的头颅呢?”

    我把手中的桃树枝干放在墙角,转身看着李筝:“你再想想。”

    李筝刚要说话,王猛打断了她:“想啥啊,连我这不爱动脑筋的都猜到了。桃核在颅骨里呢,桃树肯定是从颅骨里长出来的,只能是先有颅骨后有桃树,甚至可能是同时的。”

    说完,王猛朝李筝得意地一瞥,李筝又掰了掰手指。

    我赶紧打着圆场:“咱把线索全部捋一捋。”

    “死者是一名40岁左右的男性,这一点应该没问题。桃树是从颅骨里长出来的,而且已经生长了4年,说明死者的死亡时间在4年以上。”

    我重新坐回椅子:“我准备明天去趟市局,在市级失踪人员系统里筛选符合条件的男性。那边的数据库容量更大,更容易找到符合条件的失踪人员。”

    李筝托着腮:“我还是感觉死者中了毒,所以颅骨才会变黑。”

    “尸骨发黑的原因很多,并不能说明就是中毒死亡,一并送检吧!”我站起身,“收拾一下,咱先去解决温饱问题。”一听到吃,王猛立刻来了精神。

    我们把情况向大队长做了汇报,毕竟很可能牵扯到一桩命案。大队长十分重视,但对于40岁左右男性这一身份特征似乎并不满意。

    大队长认为目标太多,大面积排查并不现实。由于案子不存在破案紧迫性,大队长让我们想办法尽快再明确一下死者身份,以便于开展后续侦查工作。

    简单吃过晚饭,我们三个都没有回家,在办公室里思考着对策。王猛接到派出所打来的电话,现场再也没有挖掘到有用的东西。

    对颅骨和土壤进行检测也出了结果,排除了中毒。因为尸骨长期与土壤里的微量元素,尤其是重金属超标的土壤接触后,易发生氧化反应,生成氧化钙。另外因埋葬位置的原因,尸骨发生碳化,也会令骨骼变黑。

    “要不咱试试颅像重合?”王猛打破了沉默,“不过目前好像只有省厅可以做,咱也不清楚效果咋样。”

    “我觉着还是要从现有的证据入手。”李筝说道,“毕竟这个颅骨提供了许多信息呢。我大体能在脑海里刻画出这个人,可就是觉得有些模糊。”

    “李筝说得有道理,咱们尽量先根据已经掌握的材料做文章,实在不行再去求助省厅。”我不紧不慢地说道,“而且我觉得现有的条件已经足够多了。”

    此话一出,李筝眼睛发亮地看着我,似乎对我很有信心,我突然有点小激动。

    “刚才我们抓住主要特征不放,忘了颅骨还告诉了我们一些细节,或许我们可以剑走偏锋。”

    “死者曾经做过开颅手术,每家医院在某个时间段内都有自己相对固定的术式,只要确定了在哪家医院做的手术,就可以根据病历资料筛选患者。”

    “失踪人员系统还好说,估计符合条件的不会太多,可是医院……”李筝摇着头,“我们市大大小小的医院可不少呀,这工作量太大了吧!”

    “医院是很多,可是能做开颅手术的医院并不多,而且这个开颅手术做得很漂亮,估计是出自大医院的名医之手,所以咱们只需要排查二甲和三甲医院就可以,而且以三甲医院为重点。我市一共有6家三甲医院和17家二甲医院。”

    我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换了尽量轻松的语气:“万一我们运气好,说不定在排查第一家医院时就有了结果。”

    “但愿吧!”李筝笑了笑,“我感觉有点像大海捞针。”我拍拍李筝的肩膀:“别怕,我们还有另外一条路。”

    “从牙齿磨损程度看,死者的饮食条件很好,社会阶层应该不低。而且那枚假牙上有个字母,可以考虑去口腔诊所问问。”

    李筝一扫丧气,拍着胸膛:“我赞成!刻着字母的假牙,我想起了防空洞里人骨拼图的那颗金牙,那可是我参加工作后遇到的第一个案子呢!”

    我尽量鼓励大家,但其实我心里很清楚,我们所有的思路都是有前提的,那就是死者是本地人,而且开颅手术是在本地医院做的。

    王猛看了看窗外的夜色:“时间也不早了,都回家养足精神,明天开始战斗!”

    第二天一早,我和李筝带着颅骨去了市局,对颅骨进行微量元素检测,看看是否存在中毒的迹象。另外我在信息中心查询了市级失踪人员系统,拉出了一份名单。

    这份名单里一共有8个人,相对于女性和老人,青壮年男性在失踪人员中所占的比例并不高。

    李筝叹了口气:“我真希望死者就在这份名单里。”

    “别急,我们正在接近真相!”

    为了提高效率,我们三人兵分两路,李筝和王猛去医院查找病历资料,我去了同学兼死党尹泽天的“小尹口腔诊所”,他对本地所有的口腔诊所都很了解。

    “天天,我又来看你啦。”尹泽天闻声走了出来,嫌弃地看我一眼:“刘晓辉,我这儿看牙,脑袋的毛病治不了!”

    我嘿嘿一笑,把那颗带有字母“C”的假牙递给他。他翻来翻去看了一阵,把假牙还给我:“你怎么净搞金牙案。”

    我摊了摊手。

    还没等我开口问,尹泽天说道:“这是一颗比较昂贵的金合金假牙,出自崔氏兄弟之手。”

    “确定吗?”

    “不确定!滚!”

    我笑着揽住尹泽天的肩膀:“等案子破了请你喝酒。”

    “哼,你要说话不算话,我带着老虎钳去找你!快滚吧,我忙着呢。”尹泽天把崔氏兄弟的诊所地址给了我。

    再说王猛他们那边,起初医院不太配合,李筝不知道给谁打了一个电话后,医院的院长就亲自出面协调,很快开始了排查工作。但脑科医院里脑外伤的病人实在太多了,他俩此刻正忙得不可开交。

    我去了崔氏兄弟的口腔门诊,跟崔医生说明来意后,他很配合地拿出记录本,我一边翻着记录本,一边随口问道:“听说你们在牙上刻字母是跟老郭学的?”

    崔医生一愣神:“是啊,以前我们经常在一起玩,不过已经很多年没见了,听说他弟弟继承了那家诊所。”我点了点头,老郭弟弟的那家口腔诊所我曾经去过。

    在翻看了十多页记录之后,我忽然有了一种“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的幸福感。

    我在崔医生的记录本上找到一个熟悉的名字——蔡致远,他正是失踪人员名单上的一位。

    还没来得及高兴太久,我就惊住了,因为在记录本上发现了另一个失踪名单上的人:高晟。

    我感觉这事情太戏剧性了,有点不真实,居然一下子发现了两个人。

    不过好在终究是有了线索,按图索骥总比毫无头绪要好。我记下了蔡致远和高晟的相关信息,离开了口腔诊所,赶往脑科医院。

    当我把两个人名输入医院的病历系统后,我们三个都惊呆了。蔡致远和高晟竟都在脑科医院做过开颅手术,而且二人是在5年前的同一天做的手术。

    我们面面相觑,王猛呆呆地说:“这是……难兄难弟?”

    很快,我们发现他俩还真的是名副其实的难兄难弟。

    首先俩人的身份有些特殊,蔡致远竟然是脑科医院的医生,而高晟是脑科医院的司机。更加诡异的是,他俩的家属在同一天分别报了失踪。

    我们确认了两位难兄难弟的下落,得知他俩目前都还是失踪状态。我摸了摸后脑勺,心想莫非俩人都遇害了?

    不管怎样,案子总算有了眉目。死者身份初步确定,我们找到了蔡致远和高晟的身份照片,从照片上看,蔡致远长得一表人才,高晟也很干练。

    我们敲开了蔡致远的家门,一位气质很好的中年女子开了门,她是蔡致远的妻子。

    当我们问及蔡致远是如何失踪时,从卧室里跑出一个男孩:“是爸爸回来了吗?他的任务完成了?”

    “你快回屋做作业去,你爸还没回来呢。”蔡太太看小男孩进屋后,叹了口气,“我和孩子说,医院派他爸爸去参加一项光荣的援助任务,任务完成就会回家,这一晃都四年了。”

    “今天你们来,是不是有什么发现?”蔡太太抬起头看着我。

    “我们也不确定是不是和蔡医生有关。”李筝放缓了语气,“我们想了解一下蔡医生当年受伤和失踪的详情。”

    蔡太太回忆,蔡致远自从当了科室主任后,工作日益繁忙,时常在医院加班。

    五年前的一个夜晚,蔡致远被分院邀请参加手术会诊,途中发生了交通事故,被救护车拉回医院做了开颅手术。

    失踪是在四年前,蔡致远和往常一样在单位值夜班,却再也没回家。

    从蔡致远家出来,我们径直去了高晟家。他家客厅不大,桌上摆着一些水果,卧室的门紧闭着。高晟的妻子叫黄秋婉,是脑科医院的医生,颇有些姿色。

    招呼我们坐下后,她端起果盘对李筝说:“吃个桃吧,这是我昨天回老家摘的,很甜呢。”李筝推托不过,拿了一个桃子握在手中。

    从黄秋婉口中了解到,原来当年那起事故中,高晟和蔡致远同时受了伤,一起被拉回脑科医院做了手术。

    被问及高晟如何失踪时,黄秋婉神色有点不自然,但随即摇了摇头:“早知道这样,那天晚上我说什么也不让他替班。”

    李筝轻声问道:“这些年,你都是一个人过吗?”黄秋婉点了点头,唉声叹气。

    安慰了她几句,李筝忽然问道:“你认识蔡致远医生吗?”黄秋婉愣了愣:“蔡主任啊,认识,以前我们是一个科室的,但不熟。”

    回去的路上,李筝一反常态,十分安静。我觉得她可能受到了家属情绪的影响。我的情绪也有些低落,所有的线索都已经用完了,但还是没有确定死者是谁。

    案子暂时陷入僵局,我们的日常工作还要继续。李筝坐在办公桌前拿着笔发呆。

    “我替你把桃吃了吧?”王猛又去逗她,伸手去够李筝面前的那个桃。李筝拍开了王猛的手:“别介,这种小事就不劳您了。”

    “嗯,很甜!”李筝狠狠地咬了一口。

    王猛直勾勾地盯着李筝手中的桃子。我摇了摇头:“待会儿我去给你买。”

    “买不到,这种桃只有蜀州才出,又甜又脆,每年产量就那么点,哪儿是你说买就能买到的。”王猛气鼓鼓的,像条胖头鱼。

    我叹为观止:“这都能看出产地?这是怎样的吃货精神啊!”

    王猛还在生闷气:“你懂什么,我一闻香味儿就知道了,皮薄肉厚,白里透红,香味浓郁。”

    说话间,李筝已经快把一个桃都吃完了。

    “哎哟,李筝你就不能慢点啃吗?你这是暴殄天物,和猪八戒吃人参果有什么区别!”王猛都快跳起来了。

    我转身去整理资料,懒得听王猛瞎扯,哪有这么玄乎。

    王猛看我不信,急了,这关乎一个资深吃货的尊严。他硬把我拖到李筝桌前:“你看,这桃子最明显的特征就是桃核偏细长,两头尖,和本市常见的品种不一样。我们平时常吃的桃,核都是扁圆的,中间鼓,底部平,根本没有这么长的!这和颅骨里那个桃核一样,可都是最好吃的桃啊!”

    “等等……你说什么?和颅骨里的那个桃核一样?在本市很难买到?”李筝顾不上擦嘴,“这是昨天黄秋婉给我的那个桃,她说是从她老家带的。”

    “我一直觉着黄秋婉有问题,那天我看过她家鞋柜,里面分明有成年男人的鞋子,而且不止一双,看起来都很新。”李筝停顿了一下,“只是我觉着不一定和案子有关,就没多想。”

    王猛一下子蹦起来:“这么说,这黄秋婉很有嫌疑啊。”

    我们把情况汇总后做了汇报,大队长拍板调查黄秋婉。这一查竟牵扯出许多陈年旧事。

    侦查人员兵分两组,一组对黄秋婉的住处进行搜查,在卧室里发现了一个男人,他不修边幅,形容枯槁,但面色平静。黄秋婉和那个男人都一声不吭,暂时无法确定男人的身份。

    另一组侦查人员去了黄秋婉的老家临青县,在黄秋婉家的桃林里发现了一辆废弃的面包车,在车里找到了一把圆头铁锤和许多钢钉。通过比对,那些钢钉和颅骨里的钢钉型号一致。

    审讯室里,男人说自己就是高晟,这让大家十分诧异,因为他和照片上的高晟分明是两个人。取了他的血样送去做DNA,才确定他真的就是高晟。

    在证据面前,黄秋婉和高晟很快就供述了罪行,我们根据供述抓获了另一名犯罪嫌疑人,一名护士。

    原来,蔡致远和黄秋婉是大学同学,毕业后同时考进了脑科医院,又被分到了同一个科室。朝夕相处,二人之间有了一丝说不清的情愫,黄秋婉觉着蔡致远看自己的眼神有些火辣。

    某天,医院的高干病房住进了一位患者,陪床的是一个姑娘。不久之后,那位患者康复出院,而蔡致远和那位姑娘准备结婚的消息传遍了科室。

    黄秋婉伤心又不甘,在一个雨夜,黄秋婉敲开了蔡致远值班室的门,俩人紧紧搂在一起。

    蔡致远结婚了,新娘不是黄秋婉。黄秋婉接受了医院司机高晟的追求,心里却放不下蔡致远。于是她一边和高晟谈着恋爱,一边和蔡致远保持暧昧,她很满足,很沉醉。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高晟听到了许多风言风语,心中埋下了仇恨的种子。一天,高晟开车载蔡致远去分院做手术,雨大路滑,车撞在了路边的树上,蔡致远和高晟都受了重伤。

    蔡致远恢复上班后,黄秋婉想趁着夜班去探望一下老情人,却发现一个年轻护士从蔡致远的值班室里蹑手蹑脚地走了出来。

    黄秋婉和护士吵了一架才知道,原来蔡致远同时和她俩保持着暧昧关系,还对护士说准备离婚后娶她。黄秋婉瞬间感觉自己的青春都喂了狗。

    两个女人同仇敌忾,想惩罚滥情的蔡致远。黄秋婉其实早就怀疑当年的交通事故是高晟制造的,她觉得想要对付蔡致远,需要把高晟也拉进来。

    于是由护士出面,约蔡致远去了一处偏僻的地方,高晟开车撞倒了蔡致远,黄秋婉拿起事先准备好的圆头铁锤打了上去,高晟在车上找了枚钢钉,用铁锤钉进了蔡致远的头颅。所有爱恨情仇都有了一个了断。

    黄秋婉比较迷信,她找了一个吃剩的桃核,塞进蔡致远的嘴中,希望能镇住蔡致远的冤魂。然后她用手术刀割下蔡致远的头埋进荒地,让他死无全尸,不得超生。外科医生动手,干净利落。

    蔡致远的躯体被高晟连夜运到黄河边,扔进了滚滚的河水中。高晟开车去了黄秋婉老家躲了起来,黄秋婉第二天报了失踪。后来高晟悄悄回了家,但很少在公共场合露面。

    天长日久,仿佛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可人算不如天算,没想到颅骨里的桃核发了芽。

    蔡致远的躯体一直没有找到,假如连头一起被扔进黄河,恐怕这个案子就真的成了悬案。

    王猛一直说想把桃树砍了做成桃木剑,挂在家里辟邪。某天趁没人,他蹑手蹑脚地去了物证室。李筝悄悄跟着他,从后面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把他惊得差点跳起来。

    李筝狡黠地眨了眨眼:“桃木剑你尽管做,我是想提醒下你,它是怎么长出来的。”

    王猛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