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拳斗姿势是火场中的特殊姿势,生前或死后被烧,都有可能形成。
这是肌肉遇高热凝固收缩而出现的现象,人的屈肌比伸肌发达,收缩力较强,四肢常呈屈曲状,类似拳击手在比赛中的防守状态,被称为“拳斗姿势”。
眼瞅着到了冬天,刑事案件发案率和气温一样渐渐下降,人们也像动物一样蛰伏起来,不再那么热血。
周三是个晴朗的日子,暖阳透过窗户照在桌上,让人昏昏欲睡。
电话响了两声,李筝接了起来。
“晓辉哥,是个交通事故。”
早上6点,有人在223省道的一条分支水泥路旁,发现一辆轿车撞在树上,人和车都烧毁得很严重。
事故科已经去了现场,初步判定是一起单方事故,只等法医去看一眼尸体。
出事的地点比较偏僻,路旁是绿油油的麦田。这种水泥路叫“村村通”,顾名思义,可以连通村庄。
昨夜下过雨,路面有些潮湿。看到路旁闪烁的警灯后,我们把车停下,从后备厢里取出勘查箱。
一个穿警服的帅小伙儿搓着手跑了过来,是刚调到事故科不久的小唐。
简单寒暄后,我们向事故车辆走去。由于位置偏僻,周围并没有围观群众,偶尔有几辆车路过,减速看了几眼后就离开了。
车身大部分位于排水沟内,排水沟两米多宽、深约半米,坡度不是很大。看那个架势,如果不是有一棵杨树挡着,恐怕就冲进路旁的麦田了。
那是一辆被烧得褪了色的三厢轿车,只剩下一副框架,像是人骨的颜色,白里透黄。
被烧毁车辆的轮胎、密封条等橡胶部分都消失了,只剩下钢圈和变形的车门。
引擎盖连同前保险杠凹进去一大块,半包着一棵直径20多厘米的杨树。
走到近前,复杂的气味扑鼻而来,那是金属和电线燃烧后产生的焦煳味,夹杂着一股烤肉和汽油的味道。
残存的前挡风玻璃已经扭曲变形,落进了驾驶室;侧面及后面的车窗玻璃都不见了,地面上散落着大量碎玻璃,还有一摊黑乎乎的燃烧产物,一直蔓延到树干上。
驾驶室里的司机浑身焦黑,双臂蜷曲,歪着头倚靠在座椅上,脸上露出烧焦的肌肉,有些狰狞,面容无法辨认。
透过车窗,我看见司机的右脚放在靠近油门的位置。
尽管现场已无明火,但死者体表温度依然很高,散发着阵阵热气,还冒着烟。死者的衣服和皮肤软组织已经大部分烧焦炭化。
“初步判断是车辆失控撞到了树上,然后起火。”小唐给我们介绍情况,“地上的轮胎印记很明显,斜着就冲到了树上,车头凹进去一块。”
事故科的同事,工作内容和痕检技术员有些类似,主要是勘验现场、取证拍照,对事故进行责任认定。
这是辆丰田轿车,车标已经被烧得掉了色,车头严重变形,但驾驶室和后排却相对完好。
尸体臀部及大腿下方的皮肤肌肉和座椅粘到了一起,我们“请”出司机时着实费了很大力气。
合力把司机抬到旁边的空地上,一具“拳斗姿势”的尸体呈现在我们面前。
尸体僵直,上肢蜷曲,下身呈坐姿,保持着在车内的姿势。
“我查了天气,今天凌晨3点下的雨,估计这场雨起了一定的灭火作用,不然会烧得更厉害。”事故科小唐插了一句。
我点了点头,心中大概对事故发生时间有了初步推断。幸亏有这场雨,不然尸体的燃烧程度还会更强,留给我们的线索也就更少。
按照规定,尸检要在专门的地方进行。我通知了解剖室,把尸体运回去检验;同时叮嘱小唐继续保护好现场,等尸检情况出来再说。
由于车辆还需要进一步检验,交警队叫来拖车,把车拖走了。留下一个协警负责保护现场,事故科其余人和我们一起去了解剖室。
李筝主动请缨检验尸表,我负责进行记录,事故科负责拍照。
其实交通事故导致起火的情况很常见,毕竟汽车里有汽油,还有许多线路。
“死者男性,体表烧焦炭化,呈拳斗姿势,面容无法辨认。”李筝一边检验,一边描述死者的情况。
之前遇到火灾的案子,我就告诉过李筝,拳斗姿势是火场中的特殊姿势,生前或死后被烧,都有可能形成。
这是肌肉遇高热凝固收缩而出现的现象,人的屈肌比伸肌发达,收缩力较强,四肢常呈屈曲状,类似拳击手在比赛中的防守状态,被称为“拳斗姿势”。
我掰了掰死者的关节,掉落了一些炭化的肌肉,幸亏死者不知道疼,不然一定会恨我。但我生怕把尸体的四肢掰断,没敢再加大力度。
然而这并没有阻碍李筝对尸长的测量,她手中的卷尺总能在合适的位置拐弯。
尸长165厘米,但考虑到被烧后身体挛缩,初步估算死者身高在170厘米左右。
忽然,李筝的手停在了死者头部:“晓辉哥,头上好像有伤。”
我凑近了看,死者顶部有一个长条状的头皮缺损区域,像是一个凹槽,比周围烧焦的头皮低许多。
“目测像棍棒类物体打击,但不排除交通事故中形成。”我沉吟片刻,“交通事故引起的损伤很复杂,各种损伤都有可能形成,具体还要结合车辆和现场情况。”
李筝点了点头。
死者右额部有一处头皮缺损,其下触及骨擦感,初步怀疑车辆撞击大树时,头部与挡风玻璃发生碰撞导致颅脑损伤。
但由于损伤不在正前方,推测体位发生了改变,很可能没有系安全带。
交通意外事故,可以根据死者身上的损伤推断出死者在发生事故时的具体位置和驾乘关系。但在本案中,车内只有死者一人,也就不需要分析驾乘关系了。
体表没有再发现其他明显损伤,李筝从死者胸部切开小口,剪下一块肋软骨,准备做DNA。
我找来一支10毫升的针管,递给李筝,示意她抽取心血进行酒精检测。
酒精检测是交通事故致死尸体的必做检验,主要用来判断有无酒驾或醉驾情节。
尸表检验结束,我们并没有发现明显的交通事故致死的依据。
事故科小唐走出去接了个电话,很快返回。
“刘法医,车主找到了!我们已经通知家属,很快就能赶过来。”
我叮嘱解剖室工作人员暂时把尸体留在解剖台上,一会儿让家属辨认,亲人更熟悉死者,说不定会有什么发现。
小唐脸上堆着笑:“刘法医,这么简单的事故,还劳烦二位出手,真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交警队没有自己的法医,多年来一直是我们帮忙看尸体。据说招人的报告也打过很多次,上面一直没批。
“好在交通事故不像你们搞刑事案子那么复杂。”小唐咧开嘴,“单方事故更简单,不涉及责任划分,待会儿家属辨认了尸体,剩下就是保险公司的事了。”
我摇了摇头:“最好还是做个解剖,具体死因还没确定。”
小唐露出不解的神情。
“目前看来,死因方面至少存在两种可能,一是发生事故时,死者伤到了头部,造成颅脑损伤死亡;二是起火后死者被烧死。”
“需要查得那么清楚吗?反正这是个单方事故,管他是怎么死的呢!”
我理解小唐的心情,交通事故科平时很忙碌,或许他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但我不会敷衍了事。
我正色道:“查不出具体死因,没办法出鉴定。”
解剖室进来一个40来岁的妇女,面色苍白,眼圈有些发黑;身后跟着一个穿着校服的大男孩,个子比妇女高出一头,皮肤很白,像是中学生。
妇女一进门就径直奔向解剖台,哆嗦着将手停在了距离尸体半米远的地方。
男孩眼神中充满了惊恐和不安,身体微微颤抖,想要凑上前却不敢。
经家属初步辨认,死者就是车主,名叫马腾飞,今年44岁,本地人,平时跑黑出租车谋生。妻子叫曹琳,儿子叫马昊然。
小唐对家属进行了简单的询问:“确定死者是你的丈夫马腾飞吗?”
曹琳抹了一把眼角,点了点头:“老马一整天没回家,电话也打不通,没想到……”
“对了,附近有个监控。”小唐一拍脑袋,掏出手机,递到家属面前,“这是凌晨1点多钟省道上的监控,你看看是不是他。”
我瞥了一眼手机屏幕,画面十分清晰,无牌丰田轿车驾驶位上坐着一个身穿灰色外套的人,五官依稀可见,从照片上看,车内没有其他人。
曹琳说监控里的人就是马腾飞,我问马腾飞以前有没有疾病,她表示不知道。
她对交警的初步结论没有异议,只想着让死者早些入土为安。小唐无奈地摇摇头,俩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我。
我表示人命关天,马虎不得。尸表看不出具体死因,不解剖,我就没法出鉴定书;而交警队拿不到鉴定书,就无法进行下一步处理。
曹琳愣了几秒钟,还是表示不同意解剖。
小唐和家属谈了一会儿,家属口风有些松动,说要和家里人再商量商量,她一个人做不了主。
“行,有什么情况咱及时沟通。”我点点头,摘了手套,叮嘱小唐再仔细询问一下死者的相关情况。
下午3点多,交警队打来电话,家属在《解剖通知书上》签了字,只提了一个要求:尽快火化尸体。
同时,由于城区又发生几起事故,事故科抽不出人对解剖过程进行拍照和录像。我只好看向了王猛,王猛二话没说就去了器材室,爽快!
我给市局打了个电话,酒精检测已经有了结果,远超醉酒浓度。DNA慢些,得明天出结果。
“醉酒驾驶,撞到了树上!”李筝一掌拍在桌上,“醉驾害死人啊!”
我赶紧打电话给事故科小唐,告诉他酒检结果,小唐说了句:“他可能是压力太大吧。”
原来,据家属反映,最近马腾飞状态很不好,有好几拨不明身份的人上门讨债,闹得他家没一天消停。
在妻子追问下,马腾飞说自己只是借了20万,不到半年就滚成了100多万。
她报过几次警,警察一来,催债人就消失,警察前脚刚走,催债人就再出现,可警察总不能一直守在他们家。
挂断电话,我陷入了沉思。
“酒后不开车,连小孩都知道,怎么还有人明知故犯?”李筝似乎对酒驾行为格外憎恨。
我当时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死者在大量饮酒后,诱发了自身潜在疾病导致死亡,然后车辆失控,撞到树上。
但这种可能算是一种兜底的可能性,需要先排除外伤、火烧等原因致死。
我们赶到解剖室时,马腾飞的尸体还像上午一样静静蜷缩在解剖台上,只是不像上午那样有温度,已经完全冷却,味道也不那么浓郁了。
我摸了摸尸体的后脑勺,烧焦的尸体格外硬实,接下来恐怕又是一场硬仗了。
首先对尸表检验时发现的损伤部位进行再次检验,我触摸着死者颅顶部那处凹槽状的损伤,感受来自手指的反馈。
颅骨也有骨折,骨质和烧焦的头皮共同构成了这个狭长的凹槽。
“晓辉哥,是撞到铁棍上了吗?”李筝的猜测有些道理,伤口这么深,碰撞物需要一定的质量和硬度,铁棍刚好能满足。
可我一时间想不出车里什么位置有铁棍。
我又摸了摸死者额部的伤口,深入颅骨,边缘不整齐,抽出手时,手套上沾了一丝血。
我无法凭空想象这个伤口是怎么形成的,看来有必要去看看那辆车了,可眼下只能先从尸体上找线索。
按照解剖流程,先看胸腹腔。手术刀划过烧焦的肌层,手上不由得加大了力道,差不多用了七八成力量。
出乎意料的是,死者的肋骨完好无损,一根也没断。
一般来说,高速行驶的车辆发生撞击,司机都会有一定的方向盘损伤,很容易造成胸骨或肋骨骨折。
方向盘损伤,顾名思义,就是汽车方向盘引起的损伤,是驾驶员特有的损伤。
除此之外,还有仪表盘损伤、四肢反射性损伤、挡风玻璃损伤、挥鞭样损伤、安全带损伤等,也都是驾驶员的常见损伤。
这些损伤特征,有助于认定伤者或死者是否为汽车内驾驶员。
暂时埋下疑虑,我们埋头继续解剖尸体。
剪开气管,除了气管上段有少许黑色粉末,气管中下段和支气管内都没发现异物。这说明在起火时,死者极有可能已经死亡,至少呼吸活动十分微弱。
我们此次解剖的目的已经实现一半,基本可以排除死者是被火烧死或被烟尘呛死。
那么,他的死亡时间也随之前移。
“差点忘了件重要的事!”我看了看沾满血液和灰尘的手套,对王猛说,“猛哥,你马上给市局打电话,加做一氧化碳浓度测试……嗯,顺便把常规毒物检验也做了吧。”
趁王猛打电话的工夫,我剪开了胃壁,一股酒味扑鼻而来,夹杂着食物消化过的气味。
李筝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喝得真不少啊!看来喝完酒不久就出事了。”
胃内容很满,自然是距离最后一餐时间很短。
既然不是烧死的,那最大的可能就是颅脑损伤死亡,毕竟头上有两处明显的损伤。
取下顶部颅骨,反扣在解剖台上,顶部的那个沟槽状骨折并没有贯穿颅骨,内面还是完好的。右额部的颅骨骨折贯穿了颅骨全层,力度不小,极有可能是致命伤。
当我看清那处骨折形态后,倒吸了一口凉气——那是锁孔状骨折!
锁孔状骨折,是典型的射击引起的骨折,多见于远距离射击,是弹头以切线或极小角度作用于颅骨形成的特殊损伤形式。
假如发生在射出口,多见于弹头颅内改变方向,或其他原因导致弹头以切线或极小角度射出颅骨。
颅骨内板有明显的扇形斜面,外板有半圆形斜面,说明这里是射出口,那么问题来了,子弹是从哪里射入颅腔的呢?
由于热作用,死者的脑组织已经有些硬化了。取出大脑和小脑后,我开始清理颅底,果然发现左颞部还有一处骨折。
对应部位的头皮由于燃烧挛缩,恰好遮挡了创口,所以一开始我们并没有发现。
这是一处放射状骨折,也是一种枪弹导致骨折的类型。
放射状骨折,是以颅骨接触点为中心的,多条散射的线状骨折,是弹头作用于颅骨所产生的环形紧箍应力释放的结果。
这么一来,颅顶部的沟槽状颅骨骨折就有了更好的解释,它很可能也是子弹形成的。
我们仨面面相觑,这个发现实在是太惊人了。解剖室的排气扇嗡嗡作响,我却感觉周围一下子安静了。
我拿起手术刀,切开了大脑。脑组织内有一条长条状的空腔,颜色较黑,从左颞部至右额部,贯穿整个颅脑。
这样一来,射入口、射出口、创腔都有了,枪杀的证据很确凿。
死者头部中了两枪,一颗子弹紧贴着头顶划过,形成了沟槽状骨折;另一颗子弹从左颞部射入,从右额部射出,直接导致死者死亡。
李筝问:“他欠了那么多钱没还上,是不是被债主杀了?”
“有可能。”王猛道,“但债主肯定希望要回钱,把人杀了的话,钱还怎么要?”
我们马上给领导汇报了情况,领导十分重视,估计这个案子很快就会被移交到刑警队。
这可是罕见的枪击案啊!
缝合完尸体,我和李筝去交警队查看事故车辆。
“你们怎么才来啊!”王猛远远打着招呼,脸上有一丝兴奋,“快来看看我的检验成果!”
我和李筝赶紧跑过去,王猛用手拍了拍车:“有弹孔!”
天色已经有些昏暗,借着勘查灯的灯光,可以看到车顶上有个小圆孔,对应的位置是副驾驶位右上方,靠近右侧车门。
从侧面看去,那个孔是向上凸起的,就像是喷发的火山口,不过并不垂直于车顶平面,略有些角度。
“目前只找到一个弹孔。”王猛摇了摇头,“我看过前挡风玻璃,上面没有弹孔,可惜其余车窗都不见了。”
我探着身子,把头伸进车内,仔细观察车顶的弹孔。
那个弹孔从内侧看,要比从外面看更清晰,右车门一侧的边缘被压得厉害些,很明显,子弹轨迹和车顶平面形成了一定的角度。
“晓辉哥你看,安全带扣是插上的。”李筝指着前座中间的一个被熏黑的铁片说道,“假如没系安全带,这东西是不应该在这个位置的。”
之前我们根据体表损伤推断死者没有系安全带,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安全带卡扣外面的塑料已经烧没了,安全带也烧没了,如李筝所说,当时死者很可能系着安全带,而这样恰好能说明死者为何方向盘损伤不是很明显。
我们还在车里发现一枚黑色的薄片,像是玉佩的形状。王猛放在手里掂了掂,小心翼翼地装进了物证袋。
王猛测量了车辆的详细数据,包括车内空间及配件情况,甚至还包括钣金的厚度。
“怎样才能确定射击轨迹呢?”王猛嘟囔着摇摇头,“要是把激光物证勘查仪带来就好了。”
一道细小的光线出现在王猛面前,绿莹莹的。光线的另一头在李筝手中,她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我恰好带了个激光笔,不知道能不能用。”
“太能用了!”王猛一把拿过激光笔。
在尝试了许多位置和角度后,绿色激光完美穿过车顶小孔,射向遥远的夜空。于是我们在车里找到了子弹的大概路线。
在排除有弹射的前提下,子弹应该是从副驾驶位置斜向上射出的。
但考虑到死者顶部那一枪极有可能改变了子弹的运行轨迹,所以还需要确定子弹在击中死者前的运行轨迹,这就有些复杂了。
而且,贯穿死者颅脑的那颗子弹来自哪里,后来又去了何方,也是我们需要考虑的问题。
看来必须再去趟现场。
顾不上吃饭,我们赶到事发现场,远远就看到两个明明灭灭的红点,有人在吸烟。
守在现场的人换成了派出所的同事,案子看来已经移交了。
“脚都快冻麻了!”派出所同事嘴里呵着气,和我们打着招呼。
简单寒暄后,我们进入现场开始勘查。派出所把警车大灯打开,现场一下子亮了许多。
在距离事故现场不远处,大量碎裂的玻璃仍散落在地上,大家把这些碎片都捡拾到一起,开始进行拼凑。
玻璃碎片逐渐凑成了几块大玻璃,其中一块玻璃上有一个类似圆形的孔洞。另一颗子弹的踪迹终于找到了!
这是副驾驶车门玻璃,孔洞为射出孔,这说明射击位置在车内,或者从驾驶位车窗外射击,而车窗是打开状态。
两颗子弹都击中了死者,只不过一颗发生了弹射,运动方向变成了斜向上,而另一颗子弹射穿颅骨,飞出了窗外。
“找子弹吧!”王猛向派出所民警招招手,大家一起在现场周围寻找起来。
或许是上天眷顾,我们居然只用了一个小时,就找到了两枚弹头。
其中一枚在路旁的草丛中,距离现场不远。
还有一枚在路旁的一棵树上。幸亏李筝眼尖,在路旁的树上发现一个小圆孔,灯光一照,闪着金属光泽。
草丛中的子弹不难分析,它经过人体和车辆的阻力,动能很快衰减,落到了地上。
树干上的弹孔在面向公路的一侧,这说明假如是从车内射击,当时车辆应该还在公路上。
激光笔又派上了用场,沿着照进树干的光线反向延伸,我们在地面上找到了一处刹车痕。而光线的高度,恰好比小轿车的高度略低。
“这弹头看起来不小啊,像是制式的,估计威力挺大。”王猛用镊子捏起弹头,放进了物证袋。
另外,我们还在现场附近发现了一个打火机碎片。
在现场折腾到后半夜,大家准备撤离,王猛还不放心,叮嘱留守民警再仔细找找。
回到局里,大家都已经筋疲力尽,李筝回了家,我去值班室寻了个床位。
第二天,我和李筝一上班就被王猛吓了一跳。
只见他顶着两只黑眼圈,却兴奋得手舞足蹈:“这个通宵值了!”
原来,王猛回局后在实验室里鼓捣到天亮,他根据车顶厚度和树干深度,以及现场和车上测得的数据,对子弹进行了检验,并使用枪弹实验室里的工具对弹道进行了分析。
两枚弹头均为制式子弹,口径为7.62毫米,而且两颗子弹来自同一把枪,那是一把五四手枪。
王猛查询了枪支档案,可惜里面并没有符合那把枪特征的枪支。
草丛中那枚弹头检出了车顶金属残留物,说明这枚子弹穿出车顶后落入草丛。
树上那枚弹头,射击位置在路边的车里,即车辆行驶到树旁时,开枪射击,导致子弹穿过死者颅骨后,又穿出车窗,射入树干。
当我和李筝表达了惊讶和赞叹后,王猛拉着我们进了实验室,绘声绘色地讲述了大量的动态试验,以及如何确定两枚子弹的弹道轨迹。
实验室里摆满了各种仪器,工作台上摆着一台激光设备和几块反光板。
通过对比两个弹头的嵌入深度及距离测算,车顶弹头动能较大,树中子弹动能较小,推测树中子弹经历了更强的减速过程,如射穿颅骨。
他还对那枚射出车顶的子弹轨迹进行了分析,结论是初始方向也是射向副驾驶位,后来方向发生改变,穿出车顶后落入草丛。
王猛根据之前的数据和绘图,计算出两枚子弹的运动轨迹在驾驶位有一个交叉点,说明枪就是在那里开的。
而那个交叉点,位于驾驶位和副驾驶位中间。
死者被射杀时,位于副驾驶位,而死者被发现时,却位于驾驶位。这说明死者死后被人移动了位置,而目的是伪造撞车事故。
法医和痕检珠联璧合,对死者的遇害过程进行了现场重建。
在此之前,我想到过死者有自杀的可能。因为他欠了债,自杀或许是他认为可以摆脱困境的一种方法,人死债销,还不用拖累老婆孩子。
可看到王猛的实验结论后,我推翻了之前的判断。
案件还原:
马腾飞酒后开车来到现场附近,嫌疑人隐藏在车内或现场,胁迫马腾飞坐到了副驾驶位。
嫌疑人坐在驾驶位开枪射击,第一枪击中马腾飞头顶部,子弹在颅骨表面形成了凹槽,弹射到车顶穿出,落入草丛。
巨大的冲击力造成马腾飞头向右偏,紧接着,第二枪从马腾飞左颞部射入,右额部射出,穿过玻璃,射进了树干。
事后,嫌疑人开车撞击大树,然后下车,把马腾飞用安全带固定在驾驶位,用打火机引燃已经漏油的车辆。
我们又反复推理论证了几次,可是心里却没有底,因为这个现场很特殊,留给我们的证据其实并不多。
雨水浇灭了火焰,但也冲刷了许多证据。
射击可能存在的火药残留物已随着车内起火被灭失。焚尸导致死者面容不可辨认,可能有些体表损伤已无法分辨。
距离案情讨论会还有半个小时,我们各自整理着手头的证据和思路。
关键时刻,市局打来电话,死者体内一氧化碳浓度为正常值,这验证了之前尸检的结论,说明枪击才是真正的死因。
而这时,DNA检验结果也出来了——死者和马腾飞的儿子没有亲子关系!
这个结果让我们产生了N种猜想,王猛首先想到了隔壁老王……
“死者万一不是马腾飞呢?”我按按太阳穴,这案子真是乱得头疼。
“不可能!”李筝睁大了眼睛,“死者家属辨认过尸体,而且监控看到车上只有马腾飞一个人。”
我们争论不出个结果,最后决定再让家属辨认一下车内物品,然后去找马腾飞的父母取血化验。
案情会上,王猛的分析演示赢得了大家认可。大家认为,马腾飞被人追债枪杀或被持枪抢劫的可能性比较大。
大队成立了专案组,对马腾飞的情况进行深入调查。
我们拿着那块玉佩找到了马腾飞妻子,经过辨认,玉佩是马腾飞的,平时不离身。
当天下午,我们采了马腾飞父母的血送去鉴定,依然和死者没有血缘关系。
这下就有意思了,马腾飞身伤离奇,他既不是孩子的父亲,也不是父母的儿子,这种在故事会里才会出现的桥段竟然被我们碰上了?
我们不信有这么离奇的巧合,到马腾飞家里走访,找了几件生活用品进行检验,做出了另一名男性DNA成分,和马腾飞的儿子及父母都存在亲子关系。
这说明,死者另有其人,根本不是马腾飞!
那么,死者是谁?马腾飞去了哪里?
接下来的工作就很明确了:一是确定死者身份,二是寻找马腾飞下落,三是寻找枪支。
根据调查,最近两天,马腾飞家经常有人去讨债,但死者家属称马腾飞已死,人死债销。
专案组对马腾飞家属进行了秘密侦查,怀疑马腾飞很可能活着。刑警队还对马腾飞家实施了突击检查,却没有找到马腾飞。
我们又请技侦部门协助侦查,发现马腾飞的手机信号在事故发生后曾经出现过一次。
如果马腾飞活着的话,那他的嫌疑就很大了。
我们根据马腾飞的手机信号划定了大致范围,马腾飞应该离家不远。
由于马腾飞很可能持有枪支,局里高度重视,调集大量警力,5人一组,配备手枪和防弹衣,进行新一轮地毯式搜捕。
这次还专门找了警犬,并让技术科参与搜捕。
技术科参与的目的,一是录像机拍照取证,二是发现证据便于寻找嫌疑人。我也主动参与了搜捕行动。
最后,在一处下水道内,大家找到了一个灰头土脸的人,用毛巾一擦,和照片上的马腾飞一模一样。
我注意到,他脖子上有一道皮下出血,脸上也有许多伤痕。
抓捕过程有惊无险,马腾飞没有拒捕,也没有出现枪战场面。
我们在下水道里发现了大量的食物和水,并且在角落里找到一把手枪,子弹已经上膛。大家一阵后怕。
经鉴定,下水道里的那把枪正是射杀死者的枪。
被抓后,马腾飞很快就交代了作案过程。
马腾飞因欠下巨额债款无力偿还,经常遭到暴力讨债,债主声称再不还钱就做掉马腾飞一家。
他买枪是为了防身,一直放在车的副驾驶手套箱里面。
那天开车外出停在路边时,忽然一个醉汉拉开车门上了车,让送到某小区,怎么也赶不走。
无奈之下他只好去送人,没想到半路上那人发酒疯,抢夺方向盘,导致车辆失控撞上大树后起火,马腾飞情急之下逃走。
他认为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最安全,就躲在了离家不远的下水道里。
他不但回避了枪击过程,还把事情说成了意外,不过死者醉酒这事倒是真的。
这种千疮百孔的供词,审讯人员随便追问了两句,他就编不下去了。
后来,马腾飞又说,醉汉坐在副驾驶位上,打开手套箱发现了里面的枪。
二人在抢夺枪支时,枪支走火,死者被打死。很明显,他的意思是误杀,甚至有可能是死者开枪把自己打死了。
看来马腾飞还是存在侥幸心理,他的供述与现场及尸检情况不符合。审讯组加大了审讯力度,又挺了十来个小时,马腾飞招了。
他买来枪,是因为一直被追债,家人也不堪其扰,所以他打算去找追债人同归于尽。
后来他不想死了,只想找个替死鬼,达到身死债销的目的。
为了物色合适的“替身”,他时常在街头巷尾打量各色人群。很快,他看上了天桥附近的一个流浪汉。
他之前就给过流浪汉一些钱和食物,骗取了流浪汉的信任。那天夜里,他又买了酒菜,送给流浪汉。
很快,流浪汉喝醉了,马腾飞把流浪汉拖上车,开往郊外。流浪汉一直在后排座椅上躺着,这也是监控上只拍到马腾飞一个人的缘故。
行驶至偏僻路段,马腾飞想先把人掐死,再制造车毁人亡的假象。
于是他来到后排,掐住了流浪汉的脖子。流浪汉醉酒后反应迟钝,没挣扎几下,就昏死过去。他回到驾驶位上。
没想到,不多时流浪汉竟醒了过来。流浪汉之前窒息昏迷,应该是一种应激性的假死状态。
流浪汉挣扎着从座位中间爬到了副驾驶位,和马腾飞撕扯起来。
流浪汉爆发出的力量居然盖过了马腾飞,在马腾飞脸和脖子上留下了伤痕。
情急之下,马腾飞掏出手枪,向流浪汉开了一枪,流浪汉头一歪,子弹贴着头皮打到了车顶上。
这一枪虽然打偏,可还是对颅骨造成了一定冲击,流浪汉的反抗明显变弱。
马腾飞用左手按住流浪汉的头,右手持枪贴近他的左太阳穴,近距离开了一枪。子弹从左颞部射入,右额部射出,然后穿过车窗,射到了路旁的树上。
事后,马腾飞将旁边的一棵大树选作撞车点,系好安全带,一脚油门,向树上撞去。车上安全气囊弹出,马腾飞只受了轻伤。
马腾飞将死者挪到驾驶位,用安全带固定后,拿出携带的打火机引燃了油箱。
为了把戏做足,马腾飞关门前还把随身带的玉佩摘下扔进车里。
按照他的计划,死者会被烧成渣,再也无法辨别身份。他玩这一出金蝉脱壳可以将所有债务一笔勾销。
而当天凌晨下了场大雨,为我们保留了证据。
虽然流浪汉的身份最终没能确定,但马腾飞谋杀罪名成立,他难逃法律制裁。
马腾飞的家属也因包庇罪入狱。
几个月后,刑警队通过这个案子,端掉一个贩卖枪支的团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