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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均跟着去夏溪的商队走了一日,路上结识了一位同路客。
老汉是个昆山县本地人,家里开着一家南北杂货,艰难维持生计。
“年轻后生,你来这昆山县作甚?”
赵均一时被问住了,勉强答了一句“寻亲。”
也该赵均运气好,这原身的故乡,正在应州府外。
否则,他也只有见了韩悦后,再去寻亲。
这两个字像是触动了老汉的敏感神经,一时忍不住落下热泪。
“这世道亲离子散已经是寻常,如何求的安稳啊。”
所以这世道都在渴求明主吧。
老汉拍了拍赵均的肩膀,以示安慰,说是寻亲,又有几人能如愿。
连自身保全都要费尽周折,操劳忙碌,又怎有精力,顾得过流离亲眷。
老汉忍不住,细细追问,“老汉在这方圆百里还算认得几个人物,家中也有一二出息子弟,后生不若仔细给老汉讲讲,哪怕老汉不知,也帮你留意一二,往后若有消息,也算便利。”
昆山县说小也小,但也有几万人口,赵均这找法,说一句大海捞针也不为过了。
老汉皆是好心,赵均也不好拒绝,只得随意含糊说了一些,哪知老汉越问越细,赵均也只能都说了。
若是这样老汉都能帮他找个亲戚出来,赵均也是服气的。
大概是打开了话匣子,老汉也觉得赵均亲切了,主要是赵均运气颇有些迷,原身的亲戚居然和老汉是同村。
这下倒是解决了赵均的一大难题,赵均和老汉多打听了两句,方知哪怕他回了故乡,怕也寻不到亲人。
老汉虽然是同村人,却早年离家,这次若不是族中后辈多方恳求,还不愿回家。
自是给赵均提供不了多少帮助。
赵均也不意外,若是原身的愿望如此容易实现,原身也不会一直在外面蹉跎。
“世道难啊,老实本分的原也找不到出路,听说徐州府出了个人物,老汉有个亲戚是徐州府的,前段时间写信过来,这头上的天换了一个,也没多大的用处,这吃的喝的,还是老三样,也不知这世道什么时候才能见晴天啊。”
大伙儿如果不是日子真的过不下去了,谁会听到‘反贼’如此平静,都是安分守己的乡下人,不就图个温饱。
勤勤恳恳干一辈子,也能为家攒下一点家底,而不是现在这样,干的越多盘剥越多。
勤劳的吃不饱,懒惰的也活不下去,没出路啊。
“这见天收税,谁让咱们是汉人,是三等人,收的税最重。原本也能忍受,可官员老爷们只收银钞不收现银,大道理老汉不知,可将粮食换了银钞交出去足足多了三层税,这哪家受得住?今年大灾大难的,听说应州府的沈家扑买了好几种税,今年的日子难过啊!”
天灾,重赋,通货膨胀还有商人从中牟利,下层百姓的日子如何能过的下去。
和这老汉相比,韩家村人过的算好了。
起码每年的税交的上,不至于为了逃税,跑到山上成了山贼土匪。
这个世道,多的是彭大这样的百姓,做不了良民,只能成了水匪,现在成了反贼。
一个世道是不是坏到了极限,大概就看普通百姓对反贼的态度吧。
老汉提起反贼,可没有一点厌恶,反倒成了生活的常态,甚至隐隐有希冀。
人都是怕改变的,若不是真的活不下去了,谁愿意天地翻覆。
“看老者似是读过书的,我家中有亲人正要进学,不知老者可有指教。”
赵均提起这个,老汉可就不伤心了,他一辈子最得意的两件事,一是有个出息的外甥,二则便是自小家中贫苦,却也念了两年书,读了几个字。
“这昆山县毗邻应州府,走水道去金陵府也不过两日,交通便利,物富人丰,文气鼎盛,出了不少人物。顶顶有名的便是白鹿洞书院……”
赵均一路也不寂寞,老者细细为赵均将了入学白鹿洞书院的条件。
这首先要寻一个好的启蒙先生,正好昆山县就有一位,出身白鹿洞书院,有了这位先生的举荐,读完蒙学的少年便可接受白鹿洞书院的考核,若侥幸过了,便可进书院进学。
从书院毕业后,人生就是另一番景象了。
不是说这昆山县只有这一进学选择,但往往白鹿洞是周边数百方圆,最好的选择。
老者愿意告知赵均,一方面是因为他一路需要借助赵均这个武力护持安危,另一方面也是赵均表现出的谈吐气质。
老者不会以为赵均对进学一无所知,他只是猜测赵均有可能刚刚搬迁至此。
一个出身不低,学识出众又极为懂礼的后生,老者自然谈兴大盛。
……
韩家村刚刚在昆山县扎下脚跟,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就又冒出来了。
因为韩昆的脚伤治疗不及时,虽然没有到瘸了的程度,但走的稍微快些,这两只腿一长一短的差距,还是明显的。
韩昆从一个爱跳爱笑的少年,变成一个残废,家中又因为这次逃难,失了不少银钱,谁也没有闲工夫照顾他敏感的神经。
韩大嫂原本是最在乎自家独子的,但现在精力也放不到已经没了希望的韩昆身上。
她夫君常年在昆山县,韩大嫂原以为这次一家团聚欢欢喜喜,谁料到韩家老大韩仲琼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惊喜’。
韩仲琼在昆山县置办了一个小家,娇妻爱女,好不快活。
“夫君就是这般待妾的,妾在乡下为夫君孝顺公婆,抚养幼子,夫君却独自快活,还养了小妇,我们家是能蓄奴纳妾的家世吗,夫君就真的不顾念我们多年的情分了?”
韩大嫂毕竟是个妇道人家,能说的最狠的话也只有这些了。
韩二嫂在一边期期艾艾,却也不敢插嘴。
此时韩家老老小小,壮年居然只有韩仲琼一人,两个儿子老大韩昆不足十五,韩悦的亲哥哥也才十三岁,还算不得主事的。
婆母天然占据优势,可以要求韩仲琼奉养,可韩二嫂一家,立场变的有些尴尬。
还好韩家不曾分家,否则韩仲琼怕是将韩家二房扫地出门,也没个人站出来说个公道。
“老大家的,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大儿媳妇在家也算勤勉,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打我老人家的脸!”
婆婆还好是个明事理的,平日里韩大嫂最是畏惧婆婆的强势,可现在她却是极其感激这份强势。
这下子塌下去的腰板也挺直了,这小妇人给夫君生下的不过是个赔钱货,她可是有儿子传宗接代的,是给韩家立过功的。
这理说破天去,也是他韩仲琼对不起她。
“就是就是,大哥这也太过了些,这些年大嫂为你,为昆哥儿,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
韩二嫂还想说什么,被韩仑拉了一把,只得悻悻闭嘴。
自家夫君和公公去了,活着的人还要过日子,她们家是不能将大哥得罪的太过了的。
婆婆狠狠教训了韩仲琼一顿,韩仲琼也没有反驳,乖乖听着,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婆婆咳嗽了一声,那韩仲琼的二房乖乖跪在韩大嫂身前,敬了一杯酒。
韩大嫂气的直憋屈,还是捏着鼻子接了。
一家人和和气气的吃了一顿团圆饭,之后的日子也会越过越好。
韩仲琼的二房陈氏刚回房间,就狠狠给了韩仲琼一巴掌。
“说的好好的,那黄脸婆是绝不会来昆山县的,现在是什么讲究,我是什么牌面上的人物,怎么到了你韩家,就成了见不得光的妾室。哦,我忘了,你不过是一县中小吏,根本没有资格纳妾,我原也只是个玩意儿!”
大概是气的狠了,陈氏浑身发抖,气的差点将茶盅都摔了。
陈氏从不在韩仲琼面前伏低做小,连说话都带着几分强势。
看陈氏真气的狠了,韩仲琼小心接过茶盅,放在了桌案上。
自家娇娇什么性子,韩仲琼很清楚,今天能乖乖配和着唱完这出戏,已经是很乖巧了。
“娇娇,你先消消气,为夫怎料到家中会来投奔,几百里的距离,外面世道又乱,哪是普通妇人能行走的。”
谁能想,韩家村遭了洪灾,韩村长也是个有本事的,居然带着韩家村搬迁到了昆山县。
“你就知道哄我,当初如果不是信了你这张嘴,我都不知道在哪儿吃香喝辣的,还能为你生下两个女儿——”
“嘘,我的小祖宗啊,哪里来的两个女儿,咱们可只有稚儿一个女儿,为了女儿的前程,你万万不可说漏了嘴。”
陈氏自知理亏,瘪瘪嘴,不说了。
“你这身不大不小的官皮子可是千辛万苦得来的,当初答应过,要让妾的孩儿孝顺你,你可不能糊涂,看自家小子来了,就忘了妾的功劳。”
“依你依你——”韩仲琼好言劝了好久,才让陈氏重新开怀。
陈氏又不傻,突然提起不在家的女儿,不就是为了让韩仲琼知道,她才是这个家未来的主母。
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女儿,有了更好的前程,她这个当娘的,怎么都得给她将家守住了,否则,怎么对得起壶儿。
别说韩昆这小子瘸了腿,哪怕是个皮实小子,也别想分半盏残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