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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前,姜初见自费修为,对韩世琛以死相逼,即使是这样,韩世琛依旧收回了聘礼,将姜遗在长岭。
现在的姜初见筑基期,并不能打得过金丹中期的白月仙,更没有能力将她重伤。
原本姜初见和兰震是完全被排除在外的,但是白天姜初见无影无踪,无故旷了一天课,到半夜才回来,加上她这几天性情大变,越发让人怀疑。
韩世琛站在姜初见前,一步步紧逼,“你昨晚,到底去了哪里?”
姜初见,“……”
她是不能说自己在飞仙台的,现在已经完全能确认原主来万剑宗是被某些人害了,她要是说昨晚在飞仙台修整经脉,怕是会打草惊蛇。
姜初见反问道,“韩少主,你看我这样,像是刺客吗?”
她当然不像,但这并不能代表她跟这件事没有关系。白月仙的五脏六腑全部被击伤,还不知道后果怎么样,他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能。
韩世琛捏着拳头,不给她任何解释,“姜初见,你果真说不出来?”他看着她支支吾吾的模样,往后挥了一下手,立刻有几个人出来架住姜初见往外走。
他本以为她只是小家子气,性格刁钻,从没想过她会真正下这么狠的手。她对白月仙的仇恨他知道有多重,万剑宗戒备森严从没听过有人闯入过,只可能是内贼。
“带走,关到无天门!”
私藏禁.药的万成就被关在无天门,姜初见听到这个名字就莫名烦躁,更别提要跟那个畜生一起被关在那暗无天日的地方。
“韩世琛,你没证据,你不能这么对我!”姜初见被一群人架着走,怒道。
她是长岭后主,身份尊贵,就算是真的犯事,也不用关在天牢。而原主有怕黑的毛病,这事韩世琛也知道,将她关在无天门,就是为了威逼恐吓加体罚。
韩世琛几乎已经丧失理智,瞪人的眼里布满红血丝,他挥手,“你拿不出你去了哪里的证据,就是最好的证据,带走!”
“我有证据!”
姜初见停住,甩手推开钳制住她的人,反眼回视着他。她平时大大咧咧,但是发起火来,有种说不出的威严。
这声吼将韩世琛唬住了。
姜初见喘几口气镇定下来,道,“我昨晚,跟殷黎在一起。”
她心里对殷黎还是有忌讳,但是这份忌讳相比较被关无天门就小得多,跟毫不还手地任由韩世琛处置相比,就更小。
“……”
韩世琛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冷笑声刺耳难听。
姜初见知道他不信,伸手从袖子里抽出一条手帕,然后在他面前抖开,“我昨晚真的跟他在一起,不信你去问他。”
韩世琛眯眼,看清楚那确实是殷黎的手帕,不知何故,心里突然生出一丝难以言出的奇怪的被背叛的感觉。
姜初见不等他说话,又往后退一步,揉着手。那几个小厮仗势欺人,下手真的狠,抓的是她破了皮的地方,伤口又蹭出血了。
“你不信你去问他?他今天白天也不在对吧,他让顾成风带的课,我也一天没来,我一直跟他待在一起。”姜初见一字一句,条理清楚地解释着。
韩世琛身后站着的是万剑宗无妄峰峰主鹿则,是第二排第一位的学生,他低头压着声音道,“先生这个点一般都歇下了,现在不要打扰了,明天吧。”
韩世琛并不管这些,他招了一下手,让李管事过来,“去请一下殷先生。”
他意识里姜初见不会与殷黎搅和在一起,但又不知道为什么会笃定。
这边,殷黎刚睡下,熄了灯,听到门被“咳咳”敲响。
门外,李管事跟护卫殷聪说明了来意,恭恭敬敬地等在一旁。
李管事心想,姜初见也真是胆大包天,啥借口都敢说,都敢跟殷先生扯上关系。她以为殷黎好攀上呢,给她解围第一次,还有第二次?
姜初见站在门口等,门外堆满了人,就等着殷黎的一句话。
不多久,李管事一个人回来了。
他端着手,脸色因为在殷聪那里没受好气而略显不耐烦,开口道,“殷先生已经睡下了,不见人。”
不见人,证明也不给姜初见做辩解,没反对,也没同意。
姜初见是有这个预想的,但还是默默叹了一口气。
得不到殷黎的回应,她还是得关禁闭。
李管家带着两个人过来将她押走,大晚上的闹出这么大事,他心里一直窝着火没处撒,对姜初见吹鼻子瞪眼,“果真是从小就没被教好,一身的毛病。”
原身脾气确实刁,但不至于被人指着骂娘。
姜初见停下,盯着他,“这句话,再让我听一次,我削了你舌头。”
她的眼神过于锋利,大晚上的,让李管事打了个寒噤。他收回话,骂骂咧咧地,“赶紧带走了,赶紧的。”
姜初见被带着走了几步路,一个黑影从房顶上掠过,脚踩在瓦片上,一点声音也没有。
姜初见认出来,他是殷黎后面跟着的护卫。
殷聪人长得冷冷漠漠,说话语气也平平的,他拦在姜初见面前,手里捧着一个瓷瓶,递给她,“先生让我将这个药送给姑娘,姑娘手受伤了,这个药有奇用。”
姜初见明白是什么意思,殷黎借此表明他是与她在一起的。她眨了两下眼睛,心里忽然生出一个主意。
“我今天和先生在一起游后山时摔倒了,手蹭破了皮。”她伸出手,手心下方擦了一大块皮,还有点红肿。
她故意将话说得暧昧不明,“是我不小心,先生心也细,这么大半夜还记挂着我。”
殷聪,“……”
她特意将话说得带有点别样的色彩,果然,强行按住她的两个小厮闻言脸色一变,立刻松开手。
现在的她孤苦无依,吃亏就吃在自己没有修为,身后又没有靠山上。她把话说得模棱两可,就是想让自己跟殷黎靠个边,让人以后想对自己动手时,有个忌讳。
她好歹是长岭后主,未来的长岭王,万剑宗这群人,就这么被韩世琛随随便便套个罪名,给她关禁闭?
这一下,众人看韩世琛的目光都带上了别样的意味。
这姜初见不是为了韩少主才追来的万剑宗吗,怎么一个月修习时间还没到,她怎么就跟别的男人单独处了一天一夜?
虽然韩少主和她之间没什么,但这事,总还是飘着一股绿味儿。
哈哈哈,韩少主,您头上的绿光有点亮啊哈哈哈……
众人离开前,姜初见看着韩世琛,目光慈祥,“韩少主,我知道您担心你那位小莲花,作为长辈,我都说了祝福你们,你怎么连姨娘的话也不信呢?”
“你……”韩世琛脖子根都红了,又无话可说,拂袖而去。
姜初见气走了韩世琛,转过头来跟殷聪倒了一个谢,把药收下,回房间把门关上。
这件事太蹊跷了。
小说里并没有白月仙遇刺这件事发生。
万剑宗戒备森严,宗门外有销丹湖坐阵,内部又一直有护卫巡逻,要说安防措施,它严得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怎么可能会有刺客?
而且怎么会这么巧,她正好是自己通主脉消失一天一夜的时候遇刺的?
这件事,如果不是白月仙故意陷害自己,就是另有玄机。
从韩世琛的表情来看,白月仙确实是受了重伤,而小说里并没有她重伤昏迷这一片段?姜初见看了一下自己的手。
难道,是跟自己昨晚通主脉那件事有关?
姜初见收起手帕,躺下睡觉。明天要去看看白月仙,如果她真和自己通经脉的事有关,那么肯定也和自己气运消失修为全废那件事脱不了干系。
姜初见起身吹灯,看到桌上放的药。瓷瓶的颜色是天青的,打开,里面药的味道有股幽淡的香味儿。
次日,姜初见下完学,带着兰震去白月仙住处。白月仙住的地方叫梦仙来,很别致。穿过一片长长的竹林,一个院子映入眼帘。进了圆门,院子里也是种了各种各样的树,除了常见的桂花芭蕉,还有一些姜初见叫不上名的修剪得当的绿植。
这比招待长岭后主姜初见的那间茅草屋,好上千万倍了。
越往里走,幽香味越浓,门口挂着一串珠帘,时常有风吹过,珠帘上的铃铛便清脆地响。
姜初见敲了一下门,徐如雪看到来人,脸立刻变了,“你来干什么?!”
她举起手里的水果,水果是吃完饭膳房顺来的,语气关心地,“我来看看病人。”
徐如雪冷哼一声,眼白要翻到天上去。她拦在姜初见面前,一副你要进去就从我身上踏过去的视死如归。
姜初见也不难为她,就站在门口,恰好能看到里面躺着的人。
她悄咪咪地探入识海,找到了那条光带。经过昨天的疏通,光带亮了很多,她伸出一只小小的触手,轻轻拨了一下。
光带轻微震动,姜初见赶紧收回手,又探一下头看看白月仙。
白月仙本平躺在床上,突然像被什么敲了一拳,不停地咳嗽,然后吐出一大口鲜血。
姜初见又拨了两下,中午刚醒来的白月仙吐得又昏厥过去。徐如雪吓得瞪大了眼睛,指着姜初见大骂,“你干了什么!你做了什么?!”
姜初见双手一摊,又在识海里来回拨了几下光带,莫名其妙地,“……我门都没进去,我做什么了?”
“你滚,你滚出去!”徐如雪转头看着吐血不止的白月仙,大发雷霆。
姜初见立刻带着兰震离开梦仙来,一刻也没有多留。
她回了房间,捂着心口,好半天都说不出来话。
原来,原主真的不是自毁前途。
姜初见根据原书简单梳理了一下脉络。白月仙是韩世琛的白月光,但她在遇见韩世琛之前一直资质平平不入人眼。韩世琛退婚后,姜三疯将他丢到焚香谷周围,他在焚香谷遇到冥兽并被冥兽围剿,而白月仙在此时爆发,冲破瓶颈,修为突然大涨,救下在冥鬼脚下的他。
白月仙凭什么修习了那么多年毫无起色,男主受伤她就大爆发开启战斗机模式?为什么?
因为爱?
呵呵。
而白月仙爆发修为大涨的那段时间,就是原主姜初见修为消失之时。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姜初见的气运和修为,并不是自己废的,而是以一种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方式,被转嫁到了白月仙身上?
而原主也觉得蹊跷,但是除了年迈无力的姜三疯,没有人信她,她只得跟来万剑宗,想对此一查究竟。
但是原主是一个直肠子,玩不过百转千回的白莲花。她被徐如雪和白月仙联手陷害,三两下磨了她的锐气,给她住肮脏的柴房,不给她吃饭,连修习都给是最后排的位置。
要知道,就算是当初招待来退婚的韩世琛和白月仙,长岭用的都是最好的屋舍与食物。结果她来万剑宗,韩世琛不仅折磨她,还纵容厨娘管事和一群下人对她的羞辱,并将手无缚鸡之力的她赶出万剑宗。
姜初见容姿在修真界是出了名的,这样被赶出去,是个人都可以欺辱她。所以,才会有她被五六个人轮番羞辱,最后自尽而亡的结局。
而那朵纯净无害的莲花,沾了她的血,踏着她的身体,打着无害的旗号,一步步踏上最高峰。
…………
姜初见坐在窗前,一夜未睡。
早晨,天刚亮,姜三疯给她发消息,问他最近过得怎么样,半个月之后修习就结束了,她到时候回不回来。
姜初见握着手镯,听着姜三疯的话,复杂的情绪难以言表。
他不知道,他真正的孙女,已经死了。
小说里,姜初见和爷爷是相依为命的,姜初见死后不久,长岭被焚香谷攻破,姜三疯死在了姜家碑林前。
他那双炼丹的手,埋了姜家的前人后辈,可最终没有人来埋他了。
长岭的百年辉煌,就这样,一点点没落下去,最终消失在滚滚长河中……
姜初见捂住了头。
不,不会的。
姜初见想了很久,终于想通了,她吸了一口气,拍拍脸让自己清醒一点。后面那些事,她不会让它发生。
既然上天要她做姜初见,那就是给姜初见一个可以翻盘的机会,她不会走上原来的结局。
和老爷子聊完,姜初见很快调整好心态,拿出最好的状态来。
她梳洗完,没有遮瑕,也没有粉底,只能顶着两只明晃晃的黑眼圈去学堂,天还早,去膳房的时候,玉剑门的一众小生已经团坐着一起吃饭了。
修真界闻香坊是势力最大的信息中心,而玉剑门则是享有盛名的八卦信息产生地,尤其是玉剑门门主玉无声,一肚子的八卦废料。
可偏偏如此八卦又调皮的学生,修剑功课却却从未落下,玉剑门的盛名,仅次于玄天剑宗与万剑宗。万剑宗这次修习,第一排的位置,除了第一的秦非离和第二的韩世琛,剩下的三四位,都是被玉剑关的弟子。
这次修习,玉无声并没有过来,一众人用通灵镜给他传消息。通灵镜就类似于姜初见的通灵镯,都是用来传消息用的,只是借助的器物不同,但效果类似。
“门主,最新的消息,殷王今天又让顾成风代课,估计被采得不轻。”
“姜初见已经升入筑基后期,以她现在的气运,能升这么快,除了采阴补阳,还有什么更快的方法?”
“她自己不都说了吗,昨天一天一夜都跟殷王待在一起,她修为涨得那么快,绝对是采补没疑了!”
“对对对,那小丫头的手都被咬破了,牙印清晰,到现在还红肿呢!”
“现在小丫头是一门心思放在殷王身上了,昨天还去探望老情敌,她面不改色毫不心虚,老情敌都被气得吐血了!”
“还有,小丫头不惜和前婆婆义结金兰,宁肯认前夫君做侄子,也要与殷王配上同等的辈分呢!”
“姜初见怀里现在还揣着殷王的手帕呢!”
“手帕算什么?昨日殷王都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据说旧衣服被包成了枕头,现在就在那丫头房里枕着,夜夜相伴呢~”说完此人做了个抱枕头的动作,所有人“噫~”一声。
另一个人接着道,“我说我说,殷王不是还没立后吗?殷王宫里连个侍寝的妃子都没有,殷王说要亲自带姜初见回王宫,她是第一个有此荣幸的人!”
“怪不得呢,殷王可是为她削了一个厨娘的鼻子,要不是心悦她,干什么下这么重的手?”说完,这个人摸了一下鼻子,看上去甚是害怕。
“还有还有,前几天姜初见被陷害给白月仙下药,他挡了韩世琛的巴掌,还以身试药,就是为了给小姑娘求个公道!”
“姜初见的手被他咬破之后,他亲自去送金疮药,还含情脉脉地叮嘱她不要碰水小心发炎,用心天地可鉴!”
“殷王的春天来了!……”
“长岭的辉煌要再现啊!……”
“殷王可千万保重身体!!!”
“姜初见最好要把握分寸!!!……”
“……”
“……”
“……”
“……”
姜初见目瞪口呆,手里的碗“砰”一声掉到地上。
刀呢?
我刀呢?我四十米的大刀呢?!!!
得,和玉剑门的梁子就这么结下了。姜初见没想到,第一个与自己公然为敌的大门派不是万剑宗!
她气得心肌梗塞,一上午都没办法好好静下心听课。
都怪自己昨天嘴欠,她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给韩世琛一个警告,让他别对自己肆无忌惮地拿捏。她怎么知道,这消息怎么被玉剑门的人听去了!!!
今天的代课老师是顾成风,听说殷黎是身体不适才没有过来,他身体怎么了?都请了两天的假了。
姜初见捂着脸,还好他今天没出来,要是给这位阴晴不定的大佬听到那种污言秽语,他恐怕会气得把自己当球拍。
小说里没听说过殷黎有身体不好的时候啊,他怎么突然就病了?姜初见有点担心,不会他的病是跟探入自己识海拉自己出来有关吧?
要不,中午去看看他?
中午下学,姜初见等兰震,等其他人都走光了,闻景睡好了,从桌上抬起头。
“你去吃饭吗?”他问。
“再等等吧。”姜初见想避开玉剑关的一群人,她小心脏真的承受不了别人把自己和殷黎那个魔王拉郎配。
现在风言风语挡都挡不住,玉剑关那群狂徒八卦能力真不是盖的,一天时间,有关长岭后主与殷王之间的香俗艳事已经席卷了整个万剑宗。估计明后天就会传遍整个修真界,然后十天后凡界的酒楼里就会出现长岭后主和殷王之间爱恨情仇的话本子。
长岭后主姜初见的俗事艳名流本来就传得风风雨雨,现在被这么一搅和,她的名声算是彻底毁了。
姜初见捂脸,她真想拿四十米的大刀削了玉无声的嘴。
闻景问她,“你在躲着玉剑关那群人?”
姜初见没说话,默认了。
“那件事是真的吗?”
她知道闻景说的是哪件事,脸都白了,回答道,“当然不是真的,玉剑关那群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的话你也信?”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人们茶余饭后就是喜欢聊这些八卦,她上辈子也是吃瓜群众,偶尔有空闲时间也会看八卦看得津津有味。她现在是知道,绯闻缠身是什么感觉了。
闻景淡淡道,“不是就好,这件事我帮你压下去。”
闻香坊作为修真界信息最齐全的情报中心,业务能力自然是要比专门挖边角废料的玉剑关要强。但是关于她和殷黎之间的“故事”,是玉剑门门主玉无声亲自操刀的,闻香坊想压下去,怕也不容易。
上辈子姜初见跟公关打过交道,她这么劲爆的消息,要用不少人力物力才压得住,闻兄他……姜初见为难地看着他,“闻……景兄,如果在你承受范围之外,还是算了吧,你别因为我得罪玉无声了。”
闻景冷笑一声,“他算个什么东西?”
闻香坊和玉剑门关系一直剑拔弩张,闻香坊坊主长孙观是个名扬天下的美男子,玉剑门偏偏根据闻香坊这个名字指认长孙观是个娘炮,据说当时长孙观气得差点拆了玉剑关的门。
有关长孙观与玉无声不和的传言极多,没想到弟子之间也相互鄙视。有了闻香坊插手,这件事姜初见就放心了。
……
中午吃完饭,姜初见回房间拿手帕。手帕她用皂角洗干净了,叠得整整齐齐。
除了手帕,她又拿上了一些丹药。丹药的名字奇奇怪怪,她不太清楚具体的效用,就都带了一些,包好放在袖子里。
收拾好后,她打开门,这才发现门口站着一个人。看他的样子,似乎已经在这里站了很久了。
姜初见靠在门上,“啊呀,稀客?”她算了一下,这是到万剑宗十多天来他第一次一个人主动来见她。
“你去哪?”韩世琛看着她打扮整齐的样子,蹙眉问道。
姜初见慈爱又笑眯眯地看着他。“小姨去哪里跟侄子你有什么事呀?”
韩世琛是个五官很深的男人,皱起眉来更显得眼神深邃,他忽视姜初见的占便宜,问道,“你是要去找殷黎?”
他今天也听到那些传言,虽然他与姜初见之间算不上熟稔,但是她毕竟帮过自己多次,有些事还是有必要提醒一下她。
姜初见默认了要去找殷黎这件事,韩世琛道,“殷黎他并不是一个好人,你离他远一点。”
她眨了两下眼睛。
殷黎当然不是什么好人,暴躁重欲易狂怒,好养恶兽喜杀人,小说里早就给他下了定义。但是,这几天的相处,她并不觉得他凶残,在她眼里,他是个会给她递手帕擦污汗的爱干净的少年。
小说里写的很多东西都是表面现象,比如姜初见追来万剑宗的原因就是假的。所以她觉得,殷黎暴怒疯魔,应该也有不为人知的内幕。
而且,她觉得,数次出手救她的殷黎,比这位高高在上拿鼻孔对着自己的花孔雀男主善良多了。
姜初见笑着摇摇头,讽刺道,“他不是好人,你是?”
韩世琛不明所以,她道,“韩世琛,你知道我来万剑宗,你们给我住的什么地方吃的什么东西吗?”
韩世琛当然不知道这些,他一接白月仙过来,几乎就将这些内务后事全交给了她。她以后会是这万剑宗的女主人,这些事都不难,她会处理得很好。事实上,她也确实处理得很好,他没有收到任何说她不好的消息。
姜初见说得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不等韩世琛回话,姜初见伸着脖子问,“现在,能让开吗?”
韩世琛没让开,摆明了不让她出去,姜初见直接撞上去,撞了几下也没撞开。
“我跟你爷爷说过,要保你完好无损。”韩世琛回答道。
姜初见简直要笑了。
如果不是自己穿过来化解一桩桩恩怨。这位韩少主,会逼得姜初见在三伏的日头下晒三个小时,硬生生将原主晒得中暑;还亲自下令杖晕姜初见,差点将原主打成两截;也是他,将姜初见关在无天门五天五夜,最后将虚脱的原主赶出万剑宗,任她自生自灭任人玷污。
他有脸说要保她完好无损?
呸!
韩世琛盯着她看。她变了,曾经她看着他眼睛里面是有星星的,但是现在她棱角分明远拒他于千里之外。
“你因我来万剑宗,我要对你爷爷有个交代。”
姜初见冷冷盯着她,“韩世琛,以后别拿我爷爷当借口,就凭你以前对我干的那些事,你没资格提他。”
韩世琛被堵得无话可说。
说完,姜初见趁韩世琛不注意,往下一滑,从他胳膊下钻出门外。她摆摆手,“不用送。”
韩世琛向来没有多余的心思放在姜初见身上,他连她五六天没吃饭都不知道,还说关心她?
姜初见故意透露她被白月仙私下难为这件事,她就想知道,韩世琛下去查,如果发现了自己吃了那么多苦,会不会责怪那朵小白花?
她本来不打算跟他说这些,女主有主角光环,就算把原主姜初见所受的委屈和羞辱全揭露出来,也会半路出现各种岔子让白月仙找到借口化险为夷。再者,挑拨男主女主关系的是女二江水水,打女主巴掌也不应该是姜初见做的事。
不过,把原主受到不公平的待遇暴露出来也好,至少能给自己找一个全身而退的理由。否则,到时候又要传她对韩少主爱而不得辗转反侧痛心离开伤心之地之类的传闻。
把这件事暴露出来,再想办法让玉剑门润色一番,就可以变成“万剑宗仗势欺人狗眼看人低,姜初见看透人心愤怒离去”这样的结局。
还有十五天时间,修习结束。她就能走了。
她就是想走的时候体体面面,再给狗日的万剑宗染上一身骚。
姜初见来到殷黎住的地方。
殷王城富丽堂皇是出了名的,但是万剑宗给殷黎安排的地方并没那么气派。他住的地方叫四季居,环境清幽,西边正好挨着销丹湖,即使是三伏天,这里也温度宜人。四季居里种着满满的老树,雪松银杏,整个园子郁郁葱葱,十分古朴。
这里的人更少,姜初见途径西房,远远看到殷黎躺在树下的秋千上。他今天穿着一身玄色的衣服,看上去厚重又闷热。
姜初见刚要叫他,殷聪端着药从西房出来,看到她还有些惊奇,“姜姑娘?”
姜初见回答道,“啊,我是来道谢的,顺便来看看先生。”
小说里的殷黎一直身体倍儿棒,他还是合体期的修士,身体怎么会差到要吃药?
姜初见说完再抬头去看秋千,奇怪的是,树下的人不见了,只留下一个空秋千。
“先生病重,不见人的。”殷聪闻言回答道。
“我过来看看,先生不见我没事的。”
她说着拿出包好的丹药和叠好的手帕,“我这里还有一些丹药,是我从长岭带来的,不知道先生用不用得上。”
殷黎到底帮过她几次,现在他生病,她过来探望是应该的。
她将药放在殷聪端药的托盘里,又问道,“先生病得严重吗?”
“无大碍。”殷聪语气平平。
听他的话,应该是没什么大事了。
“好的,那我告辞了。”姜初见放心了,朝他拜了一个礼。
探望完殷黎,姜初见回了学堂。
下午修课结束,学堂里开始探讨两日后去山下重水镇历练之事。万剑宗的学子修习,除了理论也有实战。这次的实战是因为重水镇出了妖祟发生命案,而任务就是找到并斩杀妖祟。
但具体妖祟不明,万剑宗给出的危险等级为二级。
根据妖祟的凶狠能力,一共分为十级,最低为一级,最高为十级。二级的小妖,不算危险,对金丹期修士的威胁并不大,用来练手很合适。
但姜初见知道,重水镇真正有威胁的妖鬼,是四级。
书里写着,姜初见想利用这次出山的机会除掉白月仙,在重水镇放了一只长岭凶兽三尾狐。三尾狐在重水镇暴走,白月仙为了保护一个路过的小女孩被三尾狐重伤,差点丧命,被赶来的韩世琛救下。
后来,韩世琛查明真相,大发雷霆,下令将姜初见放进无天门关了五天,再将她扔出万剑宗。
姜初见看原书时,对白月仙心疼至极,对那个与自己同名同姓的恶毒女配的悲惨下场拍手称快。
但是,经过这几天的事,姜初见可并不觉得白月仙惹人心疼。
三尾狐是四等凶兽,捏死白月仙跟捏蚂蚁一样,怎么会只是将她重伤还让她有机会被韩世琛救下?
再者,姜初见是长岭后主,三尾狐认出她后,立刻趴在她脚下臣服于她,所以很容易让人查出是原主下的圈套。
但是姜初见没心机归没心机,她哪有那么傻?要真是她下手,怎么可能会让自己当面被三尾狐认出?
摆明了是被人陷害的。
姜初见心里想,既然这么多人在重水镇等着自己往火坑里跳,那么这次实战除祟,自己最好的做法就是不去。
而她本就是没资格去的,万剑宗的历练,是给金丹期修士所准备,她属于筑基期,一直是被排除在外的。
小说里,因为姜初见想黏着男主,所以千方百计,又送丹药又跪求的,终于求来了一同出去的机会。
这次,姜初见可不愿意委曲求全出去当活靶子。她只要安安心心待在万剑宗,那么重水镇出现的所有意外,就不会跟她扯上关系。
顾成风拿出托盘,托盘里整齐地码着一堆令牌,令牌上刻了所有人的名字,有令牌的人则有资格参加这次万剑宗的测试。
因为姜初见和兰震是筑基期,没资格参加金丹期修士的历练,所以她和兰震是没有令牌。
由鹂山神木做成的令牌放在木盘中,由韩世琛发,从前往后,一直到闻景。很快发到闻景,紧接着,一枚黑色描金字的木牌被放到姜初见的桌上。
姜初见,“?”
她抬头,看着韩世琛,皱眉,“你发错了吧?”
韩世琛伸手,指着木牌上的三个字,不耐烦地,“姜初见?”
木牌上的三个字,描金均匀,笔画齐整,俨然是她的名字。
奇怪了,按理说她明明没有机会出门的,这次怎么这么奇怪。她摸一下木牌,厚重的手感,也不像是假的。
“我不是没资格去吗?”她问道。
韩世琛不耐烦回答道,“先生觉得近来你甚是刻苦,且你很快冲破筑基,所以破例给了你这个机会。”
“是么?”姜初见不太相信。她下意识看了一眼前排位置,白月仙貌似身体恢复了很多,已经来上课了。
她看过去时,白月仙的目光飘忽着躲闪过去。姜初见差不多就明白了。
小说里,原主对这件事很看重,提前三天就开始求爷爷告奶奶地准备,所以去重水镇这件事根本不用白月仙劳神。但是自己这些天一直注重修整经脉,没把心思放在韩世琛身上,所以去重水镇这件事自然有别人费心。
阵都已经布好了,就等着她跳,怎么可能舍得放过她这只待宰的羔羊呢?
姜初见收起了脸上的微笑,“我不去。”
前排的徐如雪首先叫起来,声音有点急,“你为什么不去?”
话说完她自觉失了礼,立刻补了一句,“这是一次重要的历练机会,初见你是筑基期,更应该好好珍惜,应当要跟我们一起去的?”
姜初见淡淡地,“我不想去,不行吗?”
“这次机会实数难得,说不定,你去了,就能将修为更进一步呢。”白月仙的声音还有点虚弱,她也跟着劝道,“再者,你的令牌都做好了,怎么能不去呢?”
姜初见简直要笑了,她朝兰震使了一个眼色,兰震握住灌了灵力的黑檀木木牌,稍一用力,木牌碎成了齑粉。
姜初见很是可惜地,“啊呀,不小心弄碎了。”
所有人:“……”
这是万剑宗用来给学生正名的木牌,每个木牌里都灌了灵力,坚硬结实,金丹期的修士甚至很难将其磕一个角。这种木牌,经常是修士丧生了,而木牌还是好好留着的。
结果,被这傻子轻轻一捏,就成粉了?
白月仙脸色白了一点,声音却很温柔,说话也不急不躁,“初见,这次所有人都去重水镇,是个很重要的机会,你不去,说不定你旁边的兰震也想去呢。”
说完她又加了一句,允诺道,“你们可以一起去。”
姜初见抱着胳膊,反唇相讥,“能决定我们去不去的是先生吗,你也能决定?”
白月仙僵了一下,脸色有点难看。
她为难地看着徐如雪。三尾妖狐抓来不易,长岭的凶兽都认主,三尾狐受了惊吓,在重水镇肯定会大开杀戒。只要姜初见一出面,它必定会伏主,自己什么都不需要做就可以完全栽赃给她。
没多少时间了,姜初见已经发现了修为被转嫁这件事,她必须尽快动手,才能保证体内的修为和气运不异动。
徐如雪又好言相劝道,“初见,你不去,兰震未必会不想去。”她看着少年,少年似乎没以前那么傻了,目光也不迷茫,一双眼睛黑得透亮。
徐如雪细声问道,语气又温柔又关心,“兰震,我们这次去重水镇,是为了杀妖怪,如果你愿意去,我们会把你带上的。你想去吗?”
兰震作为没落神族后裔,又有点呆傻,他一直很想和正常人一样。徐如雪温柔地引导着他,意思是,只要他去,就可以融入到这个组织。
这是兰震梦寐以求的。
“你去吗?”
“不想去。”兰震看得出来姜初见有苦衷,他一心向着姐姐,当然不会去。
这次重水镇一难,二十四人死伤过半。因为行为实在恶劣,原身才彻底翻不了身。
姜初见想,自己现在打不过韩世琛,没办法反击,等他们这次重水镇修习回来之后,自己应该结了丹,到时候就能为非作歹,白月仙徐如雪想对付自己也要顾忌着点。
至于要不要给他们提个醒,她觉得没必要。自己不出面,白月仙就不会将三尾狐放出来。
下了学,姜初见带着兰震在膳房吃饭,韩世琛突然站在她面前,她又有点惊,最近韩少主在她面前出场频率有点高啊。
没等她调侃,韩世琛提前开口,他真不想被她占便宜叫侄子了。
“我听李源说了你来万剑宗的待遇,是他疏忽了。”
姜初见心里冷笑,给她住茅房,一个“疏忽”就打发了?女主的手段有点意思了,把责任全推到别人身上,而这位男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摆明了觉得自己受的委屈都不叫委屈。
韩世琛呼了一口气,他现在心里升起一股暴躁。他本来没在意她的事,但是今天被她提醒,就多查了一手,确实查出了一些不合规矩的事。
虽然苛待姜初见的事是李管事做的,但是在某些层面,他确实亏了她。这样一来,他欠长岭的就更多了。
“我给你安排了一个带院子的偏房,你的食宿按照长岭后主的待遇来。”
“偏房听风楼就在销丹湖岸边,与四季居有一墙之隔。”
姜初见,“???”
…………
姜初见本来是要拒绝这个偏院,但是她对吃住的条件都十分挑剔,这十来天在万剑宗吃的用的都不尽如人意,索性接受下来。
听风楼在湖岸边,温度宜人。墙园内,鲜红的莲花铺了一池,傍晚温度稍微低了些,几只红色的鲤鱼的头露出水面。
搬到独立的院子里,这一点极好,这里空阔舒适,离后山近,她甚至不用出门,就可以修习入定。
识海经过梳理,混沌渐消,隐隐能识别出各个脉络的位置。主脉依旧沉睡着,恹恹地铺在中央。
主脉一侧,一张巨大的透亮白纸平铺着,上面的字一天天地越发清晰。
姜初见的学习能力强,繁体字零零碎碎地差不多也算认了个全。她悄咪咪地往纸张前凑,避免被它发现后再次被困识海。
纸张散着柔和的光,上面刻着金色的字,最右侧是三个繁体字,置命契,中间是一片如同蚯蚓爬过的咒文,最下角刻着她的名字,和三个蚯蚓文字。
她将蚯蚓文的符号悉数记下,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来。
再睁眼,面前坐了一个人,正笑盈盈地对上她惊措的眼。
月光给简洁的庭院笼上一层朦胧的纱,衬得此人越发柔和平静。殷黎拿手帕擦一下手,问道,“这些天一直在识海里来回看,发现什么了么?”
这句话问得很理所当然,让人觉得他像是知道些什么。
姜初见垂眼想道,‘每次入识海看置命契都能碰到他,这件事又和白月仙有关,他极有可能知道实情……’
殷黎盯着她看,听风楼朝南,月光打在她脸上,她两颗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两圈,开口道,“就看到以前一些回忆什么的,没其他的。”
她当然不敢说出来自己发现了什么,谁知道原主修为消失这件事跟殷黎就没关系呢,小心驶得万年船。
殷黎看着她明目张胆地胡说,笑了一声,将手帕放在桌上,夜风卷起手帕的边角,盛开大片的曼陀罗。
他也不计较,转而问道,“听说你拒绝去重水镇?”
姜初见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白月仙可是在我这里求了很久才给你求来了这次出行机会,你不去,还真是浪费了人家的一番好心。”说完,殷黎还惋惜地叹了一口气。
“……”
姜初见眨眨眼,虽然说殷黎与白月仙关系不好,但也不至于差到这种地步吧?他直接就将白月仙求他带自己一同出去这件事告诉自己了,这不是明摆着把白月仙的计划讲给自己听吗?
她脸上立刻挂起职业假笑,“哦,是吗,那白师姐对我可真好。”
她长得清纯好看,笑起来显得格外真诚,仿佛真对白月仙的善良感激涕零。
殷黎看她的眼神越发意味深长,半晌,他歪了一下嘴角,直截了当地道,“虚伪。”
“……”
莲花池的鱼偶尔蹦出水面,“哐当”一声,打破这短暂的平静。
姜初见也不拐弯抹角,露出八颗整齐牙齿的假笑让人丝毫挑不出毛病,“先生你来这里,就是为了替您妹妹骂我一声虚伪吗?”
殷黎似乎很反感“妹妹”这个词,她看到他眉头微微皱起三分,声音倒还是不咸不淡,“那倒不是。”
姜初见在生意场上混久了,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有事说事的利索。殷黎对她眯了一下眼,一个奇怪的影子和这张脸重合,夏夜的风将所有的燥热与烦闷裹住,再散开,空气渐渐冷清。
他沉默了一下,“我来,是请你做教习先生的执笔书童。”
“……你在跟我开玩笑吗?”姜初见乐了,指着自己,“执笔,书童?”
姜初见确实年轻,再年轻也有十八岁,别以为她常年蹲在长岭就真的是个乡巴佬,书童是什么她也是清楚的。
执笔书童又称执笔童,是专门记录所有学生的表现与对敌缺点,并根据学生的行为表现进行加减分。
名字听上去不怎么高大上,实际上职权大得可怕,执掌着一众学子的行规表现。就相当于董事会秘书,高级管理人员,副总的待遇。
执笔童是先生钦点的,如果她真跟着过去,就算被栽赃陷害,也因为是教习先生这边的人而不受韩世琛管制。
听风楼上的光透过摇曳的枝叶透到殷黎的脸上,从她这个角度,背着光,看不清他真正的表情。
“我这边暂时没有合适的人选。”殷黎又像是想到什么,似笑非笑地,“毕竟没有谁的字写得像你这么好。”
“……”
莲花闭合起来,游鱼聚在水底,听风楼的灯光又低又暗。
姜初见二话不说答应了做殷黎执笔书童的请求,这是一条明路,执笔书童是有那么大特权。她不是个任劳任怨的好人,这些天在万剑宗受了这么多气,稍有手段,她就会想着逆风翻盘。
送走人后,姜初见急忙去找闻景借了一本关于巫文的书籍。这本书将巫文翻译成常体字,类似于她以前用的英汉词典。
黑漆漆的夜里,无数只飞虫扑进她岸桌前的烛火。
姜初见坐在窗前,对着记下来的巫文一点点翻译,一直到最下角的三个蚯蚓字。
最后的一列写着:
结契者:姜初见;白月仙。
阳光穿透穹顶的云层,还稀疏着,天并不热。
学堂里的学生三三俩俩地出来,趁着早赶向七百里之外的重水镇。
傍晚,众人在椒兰镇歇脚,离重水镇还有两百里。天色太晚,只能歇息,次日赶路。
此次出行的学子去除了姜初见与兰震,一共有二十二人。众人前前后后,先赶到的只有万剑宗的韩世琛白月仙、玄天剑宗的秦非离徐如雪以及玉剑门的陆修、沉烈。
雅座的红木桌上摆好了菜肴,徐如雪一屁股坐下,语气不耐烦地,“也不知道他们怎么飞的,这个点了还没到,真是一群废物。”
傍晚的天空,西边一片橙红。
姜初见修为不济导致脚程慢一些,但作为殷黎钦点的执笔童,她的佩剑等级高,所以比普通学生走的要快。她抓着一支笔抱着一本册子,风尘仆仆,终于在天黑之前前赶后赶地跟了过来。
“你怎么跟过来了?!”
徐如雪懒懒地靠在椅子上,看到姜初见后大惊,立刻坐直了。她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声音拔得又高又尖,“你跟过来做什么?!”
韩世琛八百年不变的脸,在见到她之后立刻黑成炭,声音威严有力,“初见,此次出行,你没有资格,别胡闹着跟过来。”
“……”
四四方方的红木桌一共有八个位置,在姜初见到来之前已经坐上了六个,她因为长途跋涉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摆着手没接话,正想往空位置坐的时候,徐如雪横着剑抵在她胸前,挡住她。
姜初见扶着桌子看着她,眨眨眼。
“我们的话你没听到?你没资格参与此次出行。”徐如雪挑着一双细眼,将宝剑一丢,搁在凳子上,占了凳子的位置。
“……”
姜初见抱着书册,蓝色的封皮上有三个字,但是很显然没有人注意到这三个字究竟是什么。
她抿了一下嘴,像是有些心虚,“但是我都来了,你连让我坐下的机会都不给吗?”
姜初见现在这个身体,不能冻着饿着,跋涉了一天,脸色白唇色浅。随意盘起的头发微微有点散,反倒有几分病美人式的憔悴。
徐如雪挑眉笑道,“此次出行的所有费用,也是提前由各大宗门缴好的,你没参加,也没有缴费吧?”她越说,调子越往上扬,“再说了,长岭那种穷乡僻壤,也不知道付不付得起这些钱。”
长岭没落归没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不济也不至于让徐如雪这样嘲讽。
姜初见也跟着笑一声,“你的意思就是不仅不让我吃,连坐都不让我坐了?”
仙界子弟的行为规矩严格,八仙桌上铺着的碗筷摆得整整齐齐,菜还热着,蒸煮炒炸各式菜肴散出诱人的香气。
“初见,你便跟我们一起吃吧,等吃完了再回去。此行一趟,你确实没有资格,别坏了规矩。”
秦非离是出了名的好性子,他对姜初见的印象也不错,漠视这剑拔弩张的氛围,开口解围道。
喧闹声响起,二楼三三两两地进来了一堆人。徐如雪的声音随着人群越来越高,“大师兄,你也知道,规矩就是规矩,我们大门派有大门派的行规,缴了费用就是缴了,没有就是没有,她没有钱,就是没资格吃。”
姜初见对着一厅人询问的目光,扯着嘴唇笑笑。
“徐姑娘,您是说做什么都是要按照行为准则来是吗?一步也不得逾越?”
徐如雪从鼻腔里哼出一声,“那是自然。”
挤满人的二楼鸦雀无声,掉根针的声音都听得见。
玉剑门的两个弟子相互使了一个眼色,偷偷掏出通灵宝镜进行记录——长岭后主和玄天剑宗小有名气的关门女弟子,两个嚣张跋扈的女人又开始相互撕逼,好大一出戏。
“好。”姜初见闻言点点头,翻开手上一直抓着的蓝皮书册,掏出毛笔。她仰头想了一下,“此次论剑之行的《万剑堂则》是否有写,众学子应尊重师长,不可对先生出言不逊,不可对同室不礼而待,非礼勿言非礼勿行?”
人群后侧,刚赶来的闻景向她招招手,他很高,模样出挑,往后一站也引人注目。他回了姜初见的话,“有,《万剑堂则》第三十二条,以礼待人以行育人,就是这个。”
徐如雪“切”了一声,盯着姜初见,傲得像只芦花鸡,“你信这破玩意儿?”
“再加一条,不服管教蔑视法规!”姜初见忙不迭道。
“呦,还真来这一套,就算我逾规越矩又怎么样,就凭你?你能拿我怎么样?”徐如雪抓起剑,隔着剑鞘戳向她左肩,冷不防地将她推得往后踉跄几步,“啊,你能耐我何?”
姜初见退了两步后立住不动,一掌拍飞她的剑,又加一句,“恃强凌弱欺辱同门!”
徐如雪再不济,此时也看出了不对劲,她看着姜初见笔耕不辍,再看那深蓝皮的书册,心中隐隐升起不详的预感。
“你在写什么!”她看见书册封皮上的三个字,记行册,脸色大变!
韩世琛白月仙也微微变了脸色,不可置信。
姜初见翻开记录徐如雪行为的那一页,反手一摊,亮出来给所有人看,“徐如雪多次逾矩,三罪并罚,我已在《行记册》记下,按照万剑宗的处理方式,逾规三次,则不可再入学堂,逐出堂门,名册钉入万剑宗耻辱柱,再无资格续学。”
一群人立刻噤若寒蝉,所有人都知道,被万剑宗处罚斥出课堂,是多么羞辱的一件事!
这么多年,也仅仅有一个剥夺续学资格的人,而那个人,是大家连提都不愿意提的废物败类。
徐如雪,这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被处罚斥出学堂,该受多少嘲笑?
但是,好像这位大龄执笔童的话都是对的,徐如雪三件事确实都犯了,这个结果也是顺理成章。
客栈昏黄的烛灯下,一个个人都面露难色。
徐如雪此时才反应过来,面如土色,一把扶住桌子。
她怎么也没想到,这次的执笔童是姜初见。执笔童是殷黎亲自点的,此次猎妖之行,殷黎不出面,执笔童代替的就是先生的职责。
也就是说,执笔童代表的就是先生。
她本以为这次的执笔人会是跟在殷黎后面的那个木头少年,怎么可能会是姜初见?姜初见可是一个连剑都提不起来的废物!
八仙桌上的菜肴温度冷了一半,徐如雪手有点抖,她扯了一下秦非离的袖子。
秦非离会意。他是玄天剑宗的大师兄,剑修金丹第一,连先生都会给他三分薄面。
秦非离朝徐如雪点点头,安慰地拍拍她的肩,“没事。”他声音平和,倒了一杯茶道,“初见,这次是如雪不懂事,她只是出言不逊,倒没有到逐出学堂的地步。”
姜初见一路赶过来,嗓子都快冒烟,刚进客栈,连口水都没喝,就被徐如雪羞辱得一句话都接不上。
这群人袖手旁观的袖手旁观,护短的护短,就认准了姜初见这个没背景的丫头不敢真拿她怎么样。
这是自己这个人精对着她,像原主那个钢铁直女,比这气受得还多呢。
姜初见喝了口茶,翻到秦非离那一页,淡淡道,“徇私枉法置信义于不顾,记一笔。”
秦非离,“???”
众人,“……”
“初见,雪儿她一时口快,又不是故意的,反倒是你,拿先生的名头来压我们,未免太过了。”白月仙扶着一脸煞白的徐如雪,说话不卑不亢,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啊,出言不逊目无尊长,记一笔。”有仇必报有事必究是姜初见信奉的人生宗旨,她提着笔,浓墨重彩地给这位黑心莲花记了一笔。
韩世琛一脸冷漠,“初见,别拿你的小家子气来刁难仙儿!”
“嗯,以下犯上口出狂言,记——两笔。”姜初见笔走游蛇,墨汁染过雪白的纸张,留下难以磨灭的耻辱痕迹。
“……”
偌大的二楼厅堂里挤满了人,时刻有飞虫扑进烛火而响起“哔剥”一声,也有客栈外街道传来的喧哗人声。
姜初见喝完茶,放下茶杯,“唔,还有谁有什么想说的吗?”
她脸上是从来没有过的狠厉,却又平静得没有一丝表情,那是在无数次杀伐决断的工作中磨炼出来的无声血性。
一时间把所有人唬住了。
好一段时间的沉默。姜初见龇牙笑,笑得人畜无害,仿佛刚才的事都没发生一样,“没人说话呀,那看来是没有人对我的决断又异议啦?那就这样定了。”
众人,“……”
没看错吧?这个一怒一笑威逼恐吓全身写着无毒无害却满满是生人勿进的姑娘,是当初那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为了爱人哭天抢地的姜初见?
她说什么?没有人有异议?你也要给我们能异议的机会啊?说一句话扣一笔,说三句话扣三笔?
谁敢?
姜三疯是个嚣张的疯子,没想到他孙女也继承衣钵,疯癫狂妄傲三界?
姜初见挑了个没摆菜肴的桌子坐下,她看着已经惊呆了的徐如雪笑一笑,语重心长,“徐姑娘啊,你看,现在你也是没资格入万剑宗学堂的人了,别难过,我给你出个招——我当初就是花了一根长岭灵脉才被万剑宗破格录取的,你们玄天剑宗大宗门派,比我们长岭那种穷乡僻壤的地方有钱多了,花根灵脉算什么?”
“……”
灵脉这东西,需要天时地利人和,多在人迹罕至的地方,可遇不可求。长岭一共有三脉,整个大洲目前发现的有十二脉,永远都是有价无市。
一根灵脉算什么?
算他玄天剑宗一个偏峰!
徐如雪动了动嘴唇,似乎还想说什么,姜初见没让她说,挥手让店小二给她上一碗面。
气氛一度凝重诡异,店小二在无声的压力中紧张得面汤都要洒了,他端着碗,看了姜初见很久。
“放这吧,谢谢。”
她接下那碗清得没有一点油水的面,在所有人不可置信的目光里心安理得地一口一口吃着。
她吃相斯文,这也是这么多年养成的习惯,不管多少双眼睛盯着她,只要她想镇定,就能面不改色。
黑夜沉下,月色反倒愈演愈浓,椒兰镇的夜色有股压人心口的沉闷。
一道黑影躲在客栈最阴暗的角落,一直在四周寻找着什么。灼灼目光扫过惊慌无语的店小二,扫过一堂厅道貌岸然的修仙子弟,又扫过雅座上坐下的两位貌美的姑娘。
最后留在了一本蓝色封皮的书册以及手执书册的女主人身上。黑暗空洞的眼神,像是铺满枯草的秋后平原,一点点地烧起来。
他盯着姜初见的背影,终于露出一个笑。
“好多年,两个东西,都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