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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寂空庭,廊上亮起一盏暖黄灯笼,陵澜坐在廊下,晃荡着晾着自己的脚丫。
昏黄的灯笼下,他脖颈修长,长睫卷而密,轻轻地低垂着,整个人仿佛都带着朦胧的光,犹如一只山间的精魅,妖冶惑人,抬起的眼睛却澄澈到纯真,对上楚烬寒充斥怒意的眼。
陵澜捧起楚烬寒给他的衣裳,半边脸埋在尚有余温的紫衣上,轻轻地贴着,“师兄的衣服好暖。”
“你想做什么?”
陵澜贴着他的衣服取暖,声音绵软,说的却是极尽可恶的话,“我要对师尊说,师兄趁着夜黑风光,把我掳进假山,压着我的身体,扒我的衣服,又好凶地轻薄我,你力气好大,我抵抗不能,力气耗尽,浑身发软……”
他越说越露骨,楚烬寒只觉得不堪入耳,再听不下去,“住口!污言秽语。”
陵澜轻笑着放下外袍,不在意地往廊柱上靠了一下,斜斜露出的衣襟上,雪白一片的皮肤中星星点点的痕迹,是另一人留下的痕迹,他半点不以为耻,也不遮掩。
“好用就行呀。”他歪头看自己光着的脚,因为没有穿鞋,已经被沙子磨得有点红了,于是说,“师兄,我脚疼,你抱我回去。”
他指使得理所当然,说自己脚疼的时候,还有一点点撒娇的意味,好像他们还是兄友弟恭的师兄弟。
楚烬寒不自觉顺着他的目光,果然看到他的脚趾已经发红。他本来就娇气,连桌椅不对都要浑身难受发红,更别说是光着脚走在满是沙土的地上了。
但紧跟着,他就想起了他有多可恶。
楚烬寒可耻自己竟然有一瞬间的微微触动,心一瞬间冷下来。
“不过是空口胡言。若是你觉得师尊会信,那就去吧。”他不再看他,不想理他,更不想看他这副模样,转身要走。
空口胡言吗?陵澜看着他走出三步,才忽地问,“师兄,我的桃花笺,你没有给那个老头吧,你自己偷偷藏着了,对不对?”
他半点也不畏惧地对上那双向来冷凝沉稳,此时却犹如有怒火喷薄欲出的眼眸,咬唇一笑。
·
从竹廊回到陵澜房间的距离不远,陵澜缩在楚烬寒怀里,意外觉得他的怀抱不像他本人那样硬邦邦,反而还挺温暖,本来他觉得还不错,可在楚烬寒走动之时,他的感受就全然崩盘了。
全程,楚烬寒都冷着一张脸,好像他欠了他几辈子的钱,却被欠债的挟持,随时都可能把手上的人扔出去。
他走得飞快,眨眼间就送到了,可陵澜却被晃得头晕,十分不满,嫌弃他走太快颠簸,拍拍他的胸,要他再走一圈。
楚烬寒怎么可能容他,理也不理,半个字也不说,就要把他扔回房,可下一刻,他却发现自己的肢体骤然僵硬。
陵澜把手从他胸膛上放下来,那里已经贴了一张控制符。这只是个基础符咒,按理说只能控制法力低于他的生物。可恰好的是,这张控制符是楚烬寒自己做给陵澜的,担心他在外有危险,附有他自己的法力。
此时,这张符却用到了他自己的身上。
楚烬寒的眼底满是怒意,一双璀璨星眸中像淬了冰。如果是一般月神殿的人,见了他这样都会吓得不敢再说话,可陵澜毫无影响。
楚烬寒给他这些符的时候,是在一次下学之后。
知道自己唯一的小师弟要去人界,他放心不下,自己又忙于事务,不能跟去,表面不说什么,私底下却日日费心,特意画了一堆以他修为能用得来,操作简单,危急时刻能很快用上的符咒,连同许多珍稀丹药,一并送给了他。
月神殿谁人不知,月神大弟子楚烬寒是千年一遇的天纵之才,尤擅符咒丹药,若是有缘能得到他的一张符咒,都已经十分难得,但他的小师弟入门后第一次去人界,他放心不下,一次性给了他许多。
玉兰花树下,冷玉般的紫衣少年看似肃然冷情,眸中却是一派不易察觉的认真关怀,“师弟,人间多风波,万事小心。”
一般符咒要用,总要念不短的咒语,可楚烬寒给的这张却不用,几乎是随心念起效。陵澜是第一次用这个,感慨了一下,“真的好好用。”
看到楚烬寒非常难看的脸色,他才高兴了,刚才差点没把他颠死。他很不客气地揽住楚烬寒的脖子,“现在我命令你,抱着我,再走一圈。”
他的手凉凉地贴上他的脖子,软滑得不可思议,旖旎的莲花香气笼在月色下,氤氲缠绕,楚烬寒的睫毛微微颤了一下。
陵澜微微抬着下巴,虽然躺在别人怀里,却是一派颐指气使,“这次不许太快,也不许太慢,不然就罚你一直……”他想了想一直被抱着走也不会一直舒服,又想这个师兄刻板正经,就笑眯眯地说,“罚你自己脱光了衣服,再走到我满意为止。”
楚烬寒的眼神霎时冷得能冻死人,却不得不依照嘱托,抱着他,缓缓往旁边迈了一步。
这一次,陵澜就舒适多了。他其实很喜欢被人抱着,男朋友的必要条件之一也是要抱着舒服,宽厚适中,温度适中,单就这一点来说,忽视冷冰冰的脸和性格,楚烬寒很不错。
这样的符咒对楚烬寒不能用两次,那么一次就要充分利用。
借着控制的机会,他又让楚烬寒抱着他回到假山,把那些曾经的“诬赖”都具实化摆拍一番,再用留影珠记录下摆拍的“证据”。
楚烬寒浑身僵硬地听他摆弄,如果能动,早就已经要气得发抖。
留影珠不留声,借着花繁影错,刚才陵澜也都只是做做样子,直到最后一幕,陵澜瑟瑟发抖地在压制下“动弹不得”,终于“受尽委屈”地抬眸看向“凶手”。
“师兄,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他的睫毛上挂着泪珠,像是要努力不哭,眼泪却不争气地一眨就掉落下来。他睁着眼看面前的人,像是忽然不认识他了,却不愿意承认,不愿意相信,明明被伤透了心,却不明白为什么最信任熟悉的人眨眼变成了彻底伤害他的人,茫然又执着地想要一个答案。
然而他得到的,却只有冷冰冰的残忍现实,就此摧毁他来到世上仅有的,所有的,唯一的信任,犹如小心翼翼铸就的琉璃堡垒,瞬间支离破碎地彻底崩塌。
楚烬寒原本满心愤怒,却在这一眼中,像被一把尖锐的利刃凿入了心脏。
他知道这都是他装的,是他可恶地为了威胁他留下假做的证据,甚至是为了让这份证据更逼真的演戏。
可这一眼的伤心太真实,有一瞬间,他就像真的看到他被唯一信任的人伤得透了,脸上的表情从不知所措到不可置信。他走进这个从未踏足却渴望已久的世界,孤单无援小心翼翼,第一次给予一个人信任,却得到一身的伤。第一次哭就流干了眼泪,泪里混着滚烫的血。
一颗晶莹的眼泪从陵澜面颊滑过,留影珠熄了。陵澜收来查看,没有在意脸上还挂着泪水。
一秒入戏一秒出戏,是演员的必备修养。
楚烬寒轻轻擦掉他的眼泪,陵澜头也不抬,以为他还在按指示做事,随口道,“可以了,先不用动了。”
突然的,他的胸口却猝然滚烫了一下,他捏着留影珠的手指顿了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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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陵澜心情很好,懒洋洋搭着楚烬寒的脖子,哼了几句歌。
他的声音好,音准绝佳,唱起歌也动听,歌声里是轻快。
楚烬寒一路沉默无言,刚被威胁,生气不说话也是应该的,陵澜没在意。
快到门口的时候,星光彻底出来了,陵澜抬头看到自己布置的那几颗星星,倍感亲切,指着天边几颗,高兴地说,“师兄你看,是我们布置的南斗星?”
他说“我们”,说得自然而然,言语中的喜悦也真实而明显,如果不是才做过那样恶劣的事情,简直像是在和自己最亲密无间的人,分享着他最真实又最简单的快乐的事。
他甚至还十分亲昵地歪头靠着楚烬寒,仿佛真的有多么依赖着他,“我们的星星,就是比其它星星都亮多了。”
楚烬寒没有说话,却抬眼看了一眼天幕,南斗星闪烁在一角,好像还能看到那个惊喜地看到星辰在他手底发亮的少年单纯的笑脸。
那时候的笑,是真实的吗?
百转千回,短短一段路,陵澜终于回到了房间,从楚烬寒身上跳下来。
他有点困了,挥挥手就要推开门进去,忽然背后泠如寒玉的声音道,“你可曾有过一句真话?一点真心?”
陵澜没听清,“嗯?”
楚烬寒却不再说了,摇了摇头,让他进去。
房门关上,楚烬寒才转身离去。陵澜解着自己的发带,忽然想起,楚烬寒是什么时候解开符咒的?
绵绵飞过来,自告奋勇地说,“主人,师兄刚才问的是,你有没有过真心。”
因为觉得这个问题比较犀利,所以刚才它没说。
陵澜闻言顿了一下,继续把发带解下,黑暗中笑了一下,“真心是什么?”
绵绵语塞。
寂静中响起“啪啪啪”的三声掌声,“真是好生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