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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山殿是巫族大祭司的宫殿,深沉而肃穆,即使是白天,光线也鲜少能照进来,两排青铜烛台点着万年不灭的鲛人灯,画着金红咒文的黑纱帐幔层层飞起。
高高的台阶上,他站在他面前,比第一次在这里见面时站得近得多了,可他的脸色却比那时还要冷漠许多,眼也冷,脸也冷,冷得像能刺人的冰棱。
谢轻随若无其事,像没感觉到,还要去拉他的手,直到被他毫不犹豫地避开,他的笑容才慢慢收了起来。
“痕迹?”谢轻随看上去努力想了一下,才恍然大悟似的,“可能情难自禁,不小心就留下了。”
他的解释看似真诚,其实敷衍,陵澜并不买账,眼底的温度反而因为他的随意更冷了些。
鲛人烛火在他脸上投下浅浅阴影,他不再是昨夜不胜摧折又纵情迷醉的模样,稠丽的眉目中流露着些微的嘲,“不小心?偏偏在这一次不小心?”
他的语气生疏得像是曾经的亲密全都不存在,那些暗夜里的依偎、撒娇,都是他一个人的错觉。那些亲密太醉人,让他都要忘了,其实从一开始,这些所有,就是他一个人勉强来的。而他会靠近他,都是因为另一个人。
谢轻随看了他一会儿,把他的冷漠与愤怒全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知道,对陵澜,他是该哄的,这一次是他的失控,他不能与他硬碰硬。可是他的冷漠与为了别人的怒火却让他没有了一贯的冷静,他突然问,“为什么不能在你身上留下痕迹?”
“你果然就是故意的。”陵澜想起宿尘音,怒气冲冲,“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会坏我的事!”
“什么事?”谢轻随笑起来,笑容里却没有平常的轻快,他盯着他,“被人发现吗?被谁发现?你的师尊?还是……你那个师兄?”
陵澜没注意到他语气里的怪异,“师尊看到了,我早就告诉过你,绝对不能让他发现,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听到他的话,谢轻随反而稍微开心了点,“他发现了?那是好事,省得我——”
可他刚说着,就发现陵澜的脸色越来越差。陵澜从来对什么事都不太上心,但每次,只有关于宿尘音的事情,他才能看到他这么着急急迫的样子。这一次,也是一样。
谢轻随勉强有了一点的好心情也渐渐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却是滚滚涩意,他抓着椅把的手紧了紧,没有再说下去,“他知道了,就那么严重吗?”
陵澜道,“当然严重,我需要他的心。”
谢轻随的心猛然停了一下,扯了下唇角,“你要他的心。”他垂着眼,眼里神色看不清楚。
陵澜说,“没有他的心,我会死,所以你不要再这么做,不然,我们就此结束。”
虽然不知道原因,可宿尘音后来死了,要他的心尖血只有这个时候,但谢轻随和楚烬寒却都还活着。这些日子,他也想起了曾经在大荒与谢轻随见过的事,并不着急。
他说完,就转身要走,等下还有早课,他是特意提早了过来。可转身之时,谢轻随却开口了,他听见他说,“你要他的心,那么我的心呢?”
“我的心,你就可以弃之如敝履了吗?”
谢轻随一向是随性无拘,十次见到他,九次都在笑,很少有这样明显隐忍着压抑着什么的时候。
陵澜的眼前晃过那根明亮的烟火棒,沉默片刻,说,“没有他的心我会死,难道你能救我吗?”
巫山殿有些暗,陵澜不喜欢待在这里,话说完了,就不想留。
没有他的心,他就要活不下去吗?他就那么喜欢他。谢轻随看着他步步离开的背影,觉得肋骨的疼痛忽地强烈起来。昨晚刚抽离的时候,他也没觉得有这么痛,好像连着心脉,发作起来,就不可收拾。
陵澜刚走了几步,大殿的门就突然被关上了,仅有的光线都被隔绝在外。
谢轻随依然坐在巫座上,陵澜皱起眉,“我要去上早课。”
“早课?”黑暗中,谢轻随忽地笑了一下,“假山里的早课吗?”
陵澜猛然转头,看到谢轻随的右手把玩着一颗珠子,在黑暗中闪着莹莹蓝光,他想到什么,摸了摸胸口,“你拿了我的留影珠。”
他向他摊开手,“珠子还我。”
谢轻随不动,只是看着他,“太远了,还不了。”
他是存心的,可珠子在他手里,陵澜只能走近了去拿,可刚挨到椅子的边,他就被一把拉了过去。
谢轻随牢牢锁着怀里的人,陵澜第一次觉得,他的怀抱像个囚笼,半点也动弹不得,就像昨天的宿尘音一样。
他觉得有点眩晕,最近他总是时不时觉得眩晕,“你放开……”
谢轻随把陵澜抱在怀里,抱得很紧,好像只有抱得这么紧,才能稍微让心底的空填满一点,但不管抱得多紧,却都不够。
陵澜还在挣扎,谢轻随什么也不管,贴着他的耳畔,“阿澜,我在你心里算什么?我算什么?”
他离得这么近,陵澜才闻到些酒气,余光中瞥见内殿扬起的纱幔一角,露出坛空荡荡的酒坛,里面不知道还有多少。可整座巫山殿包括谢轻随自己,却都几乎没有半分酒气露出来,陵澜也不知道原来这是个酒鬼,刚才还装得挺正常,现在就越来越疯了。
“你喜欢宿尘音,好,他比我早遇见你,我改不了。楚烬寒呢?你为什么又要招惹他?”
留影珠里的一切,他反反复复看了不知道有多少遍,也没有看到陵澜脸上有半分的不情愿。
“那个假山,同一个地方……你与他多久了?”谢轻随觉得自己像个妒夫,可他一发不可收拾,他早就忍了许久,每时每刻。
只有一个宿尘音,他姑且还能勉强忍耐,他知道宿尘音与陵澜绝不可能,他可以慢慢来,可楚烬寒呢?他一直以为,陵澜根本不会喜欢这样的人,他喜欢新鲜出奇,不喜欢守规矩,更不喜欢太古板无趣的人。所以,他从没有过多在意过。
正是这种从没在意过的意外,更让他无从把握。
陵澜不想理他,可他被束缚着,脑袋又难受,不好喘息,不得不勉力回答,“他看到了我们,我只是威胁他,没有发生什么。”
这一次是真的事实,虽然不是全部。但谢轻随不知道是不信,还是没听到,自顾自地继续说,“还是你只是永远不会满足,一个,两个,都是不够……”
他越说,声音越低。陵澜的眼前越来越模糊,忍不住说,“谢轻随我难受……”
话没说完,他意识越发模糊,忽然一下子,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