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无缘对面不相知

律中香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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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凤栖供职于一家外贸公司有些年头了,手上的工作早已驾轻就熟,虽不清闲但她办事效率奇高,只要不涉及多部门协作基本上不需要过多加班,最怕是遇上拖拖拉拉的同事,每次完不成工作的责任,不出意外都会落在她的身上。

    凤栖的公司在市中心地段,旁边的观静轩是个高档小区,成了她工作之余的踱步栖身之地。不得不说观静轩的开发商在绿化布局方面同样是费了番心思的,诺大的小区草木繁茂,绿树成荫,因捂盘惜售多年,人流并不大,倘佯其中,鸟语花香。

    午饭后沈凤栖像往常一样独自漫步于观静轩,在角落略微隐蔽的葡萄藤架下的摇椅上午休,阳光穿过斑驳枝叶打在她修长的腿上和白净的脸上,风声夹杂着孩子的打闹声间或从耳边掠过,是日午间,她居然毫无征兆地睡了过去。

    和男友分手有段时间了,沈凤栖情绪一直不佳,失眠的阴影尚未完全摆脱,整个人变得忧郁又憔悴,多年的感情交织一旦分手犹如断了条手足般疼痛,愈合过程何其艰难。

    一只野猫惊醒了熟睡中的沈凤栖,她回到公司,下午要设计墨西哥展会的海报,按照流程先要找负责南美市场的经理安排人手,把会议商讨过的海报文案翻译成西班牙语。

    南美市场经理Mashiro从MSN上告诉凤栖,尽管去找新入职的高宇帮忙翻译,并介绍说高宇刚从南美留学回来,已经在公司上班两月有余。

    凤栖几次三番听部门女同事议论过这位新同事,大凡女同事屡屡热议的男同事不外乎具备这几个特质哪怕其中之一:人帅、能力强、家境好。

    公司有上下两层,对于楼上的同事,如果不是项目上有涉及,一个月不照面也是常事,这位新来的高宇,沈凤栖只在晨会和上下班的电梯里见过几面,高个子,具体长什么样都没打眼细看,估摸颜值是可靠的,然而又有什么用呢?情之所钟,虽丑不嫌。

    凤栖把foxmail里新飞来的十几封邮件处理好便起身爬楼梯去找高宇。进门右手边的大办公区,高宇坐的比较靠外,她迎面走向他的时候,他抬头看见了,眼神里明明白白告诉她,他已经知道她的来访目的。

    凤栖瞟了眼眼前这张略带婴儿肥,却酷酷拽拽的脸说:“你就是高宇?”

    高宇邪魅冲她一笑:“正是,有何指教?”

    这么老道不认生,口吻倒像公司供职多年的老资格,吊儿郎当的,气势上妥妥压了凤栖一头。大概本地人之故,自然流露出东道主的姿态,外加吃了几年洋饭,视野开阔,言谈举止间落落大方。

    凤栖要赶稿,凭你赛潘安胜宋玉也不多啰嗦,她可是个忙起来六亲不认的狠角色,单纯的男色怎会让她跑题,除非和个人能力及魅力挂钩。

    比起嘴上无毛的后生小子,阅历丰厚、沉稳老练的总经理倒更符合沈凤栖的审美,遂直截了当对高宇说:“Mashiro让我找你帮忙翻译一些文案用作海报设计,翻译要简单明了,直切关键点,两个小时内要给到我,一会加MSN发给你中英文底稿。”

    凤栖俯身用鼠标晃了晃隐藏在高宇电脑右屏上方的MSN,把她自己加进去,还没等高宇缓过神,凤栖就径直走了。

    刚到楼下的座位上高宇头像就动了,他说怕翻译不好。

    凤栖心想方才贫嘴时的拽劲头呢?一遇见事就没有担当了?她用五笔快速在键盘上敲了几行字:「尽力按要求翻译,公司会西语的就你和你的经理两个,退一万步讲,翻译不好也没人看得懂,放手去做,翻好了请Mashiro校下稿。」

    高宇调侃道:「当真这么信任我?」

    凤栖停顿了一会又码了些字敲进对话框:「还是把聊天时间多腾给翻译吧。」

    对方也识趣,不再赘言。

    凤栖继续处理雪片般飞来的邮件。秘书来电说下班后凤栖需要陪同总经理去见一位新加坡杂志社社长和他们社的编辑,并一起吃晚饭。

    凤栖是企划,媒体交流推广是她本职工作,时不时要接待不同国家的行业媒体人的登门造访,一般大型杂志社来访人员,她都要陪同总经理在会议室当面交流。企划部门只有沈凤栖和负责展会策划的Nina两人,她们的直属上司是总经理。

    高宇把翻译好的西语按时发来了。凤栖整个下午都用来设计海报和处理邮件,时间过得飞快,已经到了下班的点,但她还需要最少半小时才能完成初稿,正好总经理说半小时后楼下会合。

    等她走到楼下,司机已经把商务车停靠在大厅入口处,凤栖向司机打了个招呼,一头钻进后排座位,见领导还没下来,便和司机闲聊了几句,得知行程是先去附近田子坊喝露天咖啡,再到外滩吃海鲜自助餐。

    一刻钟后,总经理西装革履从写字楼大步流星走出来,低头俯身一屁股坐在了沈凤栖旁并示意司机抓紧点时间。

    赵总经理是集团总裁的二公子,他有一位同父异母的哥哥,奇怪的是,不管在年会还是全员庆典日,他的这位异母兄长从未在公司出现过,这让公司职员生出各种猜测,莫不是这嫡长子不讨太上皇喜欢,被无情雪藏了?

    35岁的赵总经理,正值男人一生中最为黄金的年纪,一米八的个头,为人宽厚低调,几年前他夫人带着唯一的女儿在国外陪读,每隔两三月赵总就会不远万里飞去看望妻女。

    赵总向来很受下属拥戴,他知人善任,有魄力兼有担当,尤其在国外出差对下属更是照顾体贴。这么典型的男一号当然不缺迷恋他的女同事,凤栖抬头不见低头见的Nina就深陷其中多年。

    以凤栖的判断,Nina根本不是赵总所能喜欢上的类型,赵总含蓄传统到有点古板,而Nina思想却接近欧美人士,外放热烈。这两种大相径庭的性子有可能互补,但更可能带来的结局是,暗恋无果。

    传言赵总与其夫人在很多年前就貌合神离,婚姻也形同虚设。在凤栖看来,Nina能遇到一个给予真正爱情体验的人,应该感到庆幸才是,毕竟心有所属百花向阳,就连徒劳无功的暗恋,都是最美的。

    赶上下班高峰期,司机开着的别克商务车停停走走费了不少时间,好在离得近,很快见到了远道而来的一男一女两位外宾,男士为新加坡杂志社老板,女士为主编,都是会说中文的华人。

    赵总在新加坡留学期间就认识了这位老板兼社长,大家寒暄几句坐在了预订好的露天高脚凳上,点了四杯拿铁,除沈凤栖外,都不加糖。

    比起咖啡凤栖更喜欢喝茶,可她们是外贸公司,客户都是外国人,喝咖啡犹如家常便饭。田子坊有几家半室内半露天咖啡馆非常知名,每个周末聚集了大量胡子拉碴的老外,洋腔气氛很足。赵总特意安排在这里与客人们聊会儿天再去外滩吃饭。

    新加坡的李老板说上海变化很大,想起他刚来上海那会儿很多地方都还是农田,现在满街充斥着浩浩荡荡的摩天大楼,路上行人面貌也越发自信大方,一派生机景象,在他经营的媒体平台做推广的有很多是中国企业,而且每年都在大比重增长。

    主编Lisa和凤栖每年都会在不同国家的展会上见几面,每月还会邮件联系公务,也算是老熟人了。四人的聊天轻松愉快。周围熙熙攘攘,人声鼎沸,间杂着不少外地游客往来,听懂的听不懂的各种语言,在空气中打架,此起彼伏。

    赵总经理瞄了眼右手腕上厚重的机械表盘说,时间差不多了,我请你们到外滩吃大餐。

    司机在路口久候多时,一行四人走出田子坊,坐上车直奔南京东路去了。

    据说这个声名远播的外滩自助海鲜馆非常难预订,从大门入口开始,一路豪华装修,服务员把贵宾引入四人包厢殷勤招待,寸步不离。

    凤栖和Lisa把店里的招牌全取了来,摆了满满一桌,四人边聊边吃,谈行业大环境、谈技术工作、也谈生活在新加坡和上海的区别和相似之处。

    Lisa喜欢吃生鱼片,大快朵颐赞不绝口,凤栖可受不了这呛人的芥末味,想到生鱼身上可能携带的寄生虫更是毫无食欲,宁愿多吃点水果蔬菜和点心,用她们部门Nina的口头禅说,就是暴殄天物。

    赵总的秘书说这家海鲜自助餐馆几乎每天都座无虚席,菜品丰富多变,新鲜美味,不少海鲜都是当天从国外空运过来的,通过巧妙推广和口口相传逐渐成为沪上美食时尚新地标。

    十点半左右赵总先把客人们送到酒店,约好第二天来公司拜访的时间,再把下属沈凤栖送到离公司不远的绍兴路住处才呼啸而去。

    清风把路两边的法梧枝叶吹得摇摆不定,斑驳陆离的灯光穿过树叶,打在行色匆匆的路人身上,行人渐少。

    沈凤栖决定到斜对面图书馆旁的文化公园走走,散散衣服上沾染的酒气和鱼肉腥味,顺便看看那棵长在深林人未知的中国梧桐。

    公园里走着的坐着的只有三两人,微风传递着花草树木的幽香,她往七八棵枝繁叶茂的香樟树下低头踱行,音乐厅里金黄色的灯光柔和地洒在成片草地和整齐划一的灌木丛上,那是她喜爱的暖色调。

    有别于路边高大茂密的法国梧桐,公园里深藏着一棵挺拔苍翠的中国梧桐,因为树干是青色的,它还有个别名「青桐」,青桐自古深得文人墨客青睐,传说凤凰非此梧桐不栖。

    发现这棵青桐的某个周末,沈凤栖很是欣喜了一阵,就像沙漠里发现一口井,她的名字就是从「凤凰栖梧桐」得来的,但凡饱读过唐诗宋词的,没有不喜欢青桐的。

    「东西植松柏,左右种梧桐,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古诗和传说赋予了青桐更深的意象,传说金木水火土五行之精只下坠到梧桐树上,甚至有传说在遥远的古代,梧桐树是连接天地的神树。青桐自古又是斫琴良材,沈凤栖习琴半年有余,自然对它另眼相看、窃喜不已。

    周一一大早,公司的群里热闹非凡,行政部刚宣布公司将在本周末举行普陀山两日游,顿时群起沸腾百家争言,不外乎装备、行程安排等细枝末节。

    沈凤栖要抓紧时间处理完本周计划好的所有工作,本打算就在这个周末加一天班的,最近几个月的展会一个接一个的举办,每天有上百封邮件等着回复,她和Nina像个陀螺一样高速运转,遇上大型展会必须加班对付才能摆平。

    今年大环境好,公司销售业绩一路飙升,市场推广费也水涨船高,工作量自然比往年大得多,前半年忙的都腾不出时间来学古琴。

    每天延迟下班总算在周五完成了本周全部任务,凤栖在徒步回住处的路上把晚餐草草对付了事,一刻钟的功夫能从公司走到住处。

    明天要出游了,她给房里几盆绿植浇够水,把衣服被子从对面合租房的阳台上收回叠齐放进泛着木香的衣柜。

    栀子花在一天之内就大方地开出了好几朵,清香满室花满目,不少含花将发的苞朵估摸着在周末都要独吐芬芳,只可惜无人细嗅,薄荷长的盆满钵满的,绣球花没有得到主人的悉心照料,已经无力回天,她把残花败叶收拾进垃圾袋堆放在一边角落。

    凤栖又给长势可人的南天竹浇了点水,拾掇拾掇案上堆积凌乱的经史子集和唐诗宋词,把未读完的《仓央嘉措诗集》和《中国古代音乐史》收入背包供旅途阅读。该扔的扔,该收的收,一切出行准备妥当。

    窗边摆放着一架古琴,已多时不弹,沈凤栖取了块柔软的棉布擦拭被浮尘暗侵的徽与弦,抚弄出几个音,忍不住坐下来弹了首《阳关三叠》。

    「许久不闻律中香,一曲阳关肠千断」,窗外法国梧桐遮天蔽日,琴声消散在青翠葱郁和马达汽鸣里。

    又是一个辗转从黑暗穿越到黎明的不眠夜,整整两年间,她经历过无数个失眠夜,因为苦思生命意义不得,她曾问过前男友「人长期不睡觉会死吗」?得到回应是「死不了人,这座城市,这个世界长年失眠的何止成千上万」。

    一年前她与预约的心里医生交谈了足足五个半小时,付出的昂贵费用只是让她明白:独自负重前行是唯一出路,就这样在思虑深重和睡眠障碍中炼狱了几年,将死未死。

    那几年苦苦维系和挣扎的生存处境,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不明就里,直到读了加西亚.马尔克斯《霍乱时期的爱情》才豁然开朗,「那完全是出于在死亡的黑暗中找不到上帝的恐惧」。

    当然,若非经历过求而不得的生命真理以及把自己逼入绝境向死而生的脱胎换骨过程,沈凤栖是看不懂这个哥伦比亚老头对生存本质的真知灼见,上帝就是生存本质!

    因为有关信仰的话语,它承载的讯息总是太过艰深晦涩,不管是印度古经、***教、基督教还是佛教,经书里的曼妙智慧加上炼狱般的几年生活磨难,让她一眼就解码了哥伦比亚这个糟老头的暗藏玄机。

    荣格说:“没有任何一种觉醒,是不带着痛苦的。”

    沈凤栖那暗无天日的几年其实是黎明前的黑暗,这是一个自我觉醒的必经过程,她开始思索生命的意义,想凭一己之力来解决人类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的困惑,思而不得加上她执着深重的个性,导致常年的抑郁失眠。

    沈凤栖每天八点半准时出门上班,但今天七点就必须到公司门口集合,昨晚整宿睡不着,斜躺着看了半夜书又抄了半夜《金刚经》,才渡过这苦涩的漫漫长夜。

    抄经有助于安神和练习书法,凤栖决定沉下心来在每日睡前用小楷抄经,从小学书法的她,大学期间又系统地精修了一年,多年习练不辍,可眼下这失眠却让她停了足足两年有余。

    六点起床洗漱完毕,在衣柜里翻出最喜欢的那件杏色短袖针织薄衫,搭配新买的绿色外套,黑色运动裤和耐克白色运动鞋,镜子里的人儿仍然是青春活力的。沈凤栖随手又用斜倚在角落里的拖把把木地板拖了一遍。

    屋子16平左右,墙面在住进来前就被隔壁三个搞服装设计的合租姑娘刷的白白净净。靠墙的一张床、一张书桌和一个木衣柜是房东提供的,书桌上的几盆绿植和成堆的书把屋子衬托的雅致生机,临窗放的是她自己买的泡桐木榫卯结构古琴桌,桌上横放有一把桐木仲尼琴。

    她最喜欢这间屋子的暗色木地板,不上班的时间里总是一个人席地弹琴看书,窗外法梧围绕,室内琴书飘香。

    在门外共用的厨房里煎了个荷包蛋,煮上汤圆吃好早餐,凤栖背起背包锁上了门,大踏步下了楼。

    公司大厦旁的路边停着两辆大巴,Nina探出头挥手示意她上车,同事们早早的就坐满了两车,沈凤栖上车的当儿正赶上总经理从车上巡视下来,批评凤栖说住这么近还这么晚到,凤栖小声说了句并没迟到啊,然后溜到Nina旁边的座位上去了。

    赵总是个守时守规则的人,像沈凤栖这类搞艺术出身的物种,常年懒散惯了,没少挨他的批,好在工作上她足够出色,诸如上班迟到、不穿工作服、开会半途溜号的小毛病还是被海涵了。沈凤栖曾半严肃半玩笑地和她的顶头上司说:太严格了要扼杀掉许多艺术细胞和创作灵感的。

    行政部主管点齐了人数,大巴一前一后开动了,后面跟着刘司机开的别克商务车,赵总、副总、技术部经理和和总助一帮大佬镇在里面殿后。

    沈凤栖渐渐犯起困来,瞧见后面空着的一排座位,想着正好可以用来睡上一觉,于是起身坐在靠窗的位置上。

    迷迷糊糊不知道睡了多久,睁开眼却见高宇坐在了另一头靠窗位置,末了还嬉皮笑脸地朝她眨眼一笑。平心而论,高宇笑起来阳光又灿烂,还挺迷人的,凤栖礼貌性地莞尔一笑,转头看向窗外。

    窗外见公司的三辆车正通过收费站向高速驶入,目送阳光下快速移动的路灯和绿化带,沈凤栖的内心又升起了淡淡的忧郁,寄希望于短暂的旅行能缓解缓解这百转寸结的肝肠,在熟悉的环境里突然出离几天也不坏,或许能收获意外之喜呢。

    沈凤栖手里捧着本书心无旁骛地读着,金色阳光打在她的头发上、肩上和流畅纤细的腰枝上,高宇静静地注视着对面窗边的曼妙侧影,抓起随身携带的专业相机定格了一张。

    听到咔擦一声响沈凤栖侧头望了眼那个侵犯她肖像权的家伙,没想到那货却顺势一屁股坐过来,看了看她手中的书鄙夷地说:“这种书我是看不下去的!”

    沈凤栖没好气地说:“还好这本书遇见的是我不是你。”

    高宇又拿起沈凤栖边上的另一本《仓央嘉措诗集》说:“这样的还能凑合着看。”

    沈凤栖说:“那你慢慢看不要说话。”

    高宇的兴趣显然不在书上,他拿着相机想把刚才偷拍的照片呈给沈凤栖看,沈凤栖说不用了谢谢。

    高宇继续搭话到:“我就喜欢在不被注意的情况下抓拍照片,刚才那张光影实在太美妙了。”

    凤栖一声未吭。

    “我观察你好一阵了,你有心事,还挺重。”

    沈凤栖不动声色继续看她的书。

    “比起你看的《古代音乐史》我更喜欢看心里学类书籍,你知道吗治疗过重心事最好的办法就是,来一次毫无保留且深刻的交谈。”

    作为一名合格的外贸业务员,让爱搭不理的客户愿开尊口是门必修课,高宇的殷勤不懈总算有了结果,沈凤栖很快搭腔到:“毫无保留且深刻的交谈?那必须得在熟识的基础上才行吧?”

    “吊诡的是,相比把隐秘的心思吐露给相熟的人,人们更倾向诉诸于陌生人,因为这样更安全。”高宇说完忍不住对身边的沈凤栖又是邪魅一笑。

    “问题是,你我现在虽不熟,可万一很不幸,我们接下来要共事多年,过分的坦诚,岂不让日后很没安全感?”

    “不少人一出现心理危机很自然会去咨询心里医生,我想并不是因为心里医生的陌生让人有安全感,而是心里医生能对症下药,解决问题。”

    “你的意思是能解决问题,这比安全不安全更重要?”

    “可以这么说,真理俯视并碾压一切。”

    “横竖你说的有理。年纪轻轻的,这么快就够到了真理?”

    “在心里学方面还是有点发言权的。”

    “何以见得?”

    “多年对心里学书籍的手不释卷、婚姻的不幸、各种生存历练磨折外加水瓶座的天赋异禀,一般的心里问题难不倒我。”

    “为什么觉得我有心事?”

    “满脸都写着呢,当然了,只有我才有这慧眼辨别,久病成医,我也是过来人。”

    “你辨别到了什么?”

    “你应该是失恋了吧?”

    “怎样?”

    “失恋应该不是你忧郁的真正原因。”

    “然后呢?”

    “感情变故又心无所属,容易去思考哲学终极问题,你别最后遁入空门就好。”

    “继续你的猜测。”

    “你的MSN签名写着情深不寿,慧极必伤。敏感聪慧的人一旦受到感情创伤或生存波折会开始怀疑人生,继而去追寻生命的本来面目,当一个人苦苦追寻存在的意义而不得,就会流露出你这样的神情状态。”

    “看来你还真是个过来人,老司机!”

    “算是死过一次的人,闻得出同类的气息。”

    “死过一次的你是怎么个死法?看情况死的还不够彻底。”

    “坦白说吧,三年前因为没有勇气离婚我才选择出国留学的,在结束婚姻前受尽煎熬折磨,已经是半个哲人和一整个心里学家了。”

    “为什么要逃婚?”

    “年轻不懂事就婚了呗,没有质量的婚姻是经不住柴米油盐折腾的。”

    “是你们的婚姻经不住柴米油盐折腾还是你本不是个过平凡日子的人?”

    “我最向往的就是平凡的日子,奈何所遇非良人。”

    “你的良人本应该是什么样?”

    “轮廓还很模糊,要遇到了才会清晰。”

    “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叶子,两个原生家庭背景不一样、学识不一样、经历不一样、努力不一样的男人和女人,要共度一生是多么艰难的修行,伤痕累累在所难免。”

    “真爱不会互相消耗只会成全圆满彼此,我的良人就是这样一个人,她是另一个自己,不分彼此,心心相印。”

    “真爱只是拿来望梅止渴罢了,不要入戏太深,众生皆苦。”

    “因为真爱可遇不可求,自然让大部分人不相信,遇见真爱也是要看多生累劫积了多少功德福分的。”

    “那这么说你相信轮回了?”

    “当然。”

    “佛经里说人与人之间形成的爱恋起源于很多世的爱恨纠葛,人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平白无由的恨,要么是还债要么来报恩,真爱不过是恩情重,报的切罢了,改变不了刀口舔蜜的本质。”

    “寻找真爱,是我目前的人生信仰。”

    “既然知道刀口舔蜜的本质还妄想真爱,你应该也读过不少佛经吧,怎么还这么执迷不悟?”

    “读经也是迫不得已的,在四处找寻生命意义无果后,发现某些佛经里的句子还真能解决我的部分生命疑问,偶尔还能得到片刻的安住。”高宇说完见沈凤栖未置一词接着又说:“我那些年在无望的婚姻里垂死挣扎,生命是黑暗的,母亲给了我不少佛经,她说里面有光亮就看我有没有慧根找寻到。”

    “那你找到你的光了吗?”

    “我承认是我慧根浅福德薄,效果甚微。”

    “你母亲信佛?”

    “这个问题我问过她,她说像她这个年纪的过来人,该吃的苦都吃过,该历的劫也都历过,苦难能让深刻的道理变得浅显易懂,哪有什么深刻的道理和真理,只是人们没有认真诚实地生活而已,那些能让人平静下来的就是真正的信仰,至于信不信有什么紧要。”

    “历练过的人都是智慧具足的。”

    “我母亲说我过于理性,这样对进入宗教思想内核是起反作用的,而宗教的思想内核才能治疗滋养人类破碎的心灵,她还说佛教的八难之一就是我这种顽固的知见障。”

    “也不一定啊,理性到达至高处,技极也能入道。”

    “我也这么认为,每个人的方向方法不一样,但最终殊途同归。理性搭建出再坚硬的铜墙铁壁也总有破冰的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