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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贺彦章,一介书生。
生于小富之家的我想过人生的许多种可能性,却唯独没有料到,我会喜欢上一个小花妖。
第一次,算不得相遇,只是纸上留下的笔墨字迹。
那时,她的字迹秀丽纤巧,透着孩子气的天真。
看着纸上应和的诗句,我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话本里不谙世事的小精怪和书生的风流韵事。
不得不承认,自认为才华横溢、风度翩翩的我,骨子里颇有几分自负。
看着困扰自己几日的诗句被轻易对答出来,心中除了对她才华的欣赏,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妒意。
下意识的,就把那些话本套用到自己身上——这小精怪冒险留书,不会是早已看上我吧?
虽然怀了这么些心思,我却并没有在行文中表现出来。
留书的日子多了,两个渐渐熟悉起来,我知道她叫苏璃。
苏璃,疏离,这真不能算是个好名字。这小精怪,就算读多了诗书,却到底不会取名字。
然而琉璃晶莹剔透,又确实像我心中勾勒的她的模样。
看到她写下的秀丽诗句,我的心总是软了又软,动了又动——心思这样灵巧的女孩子,究竟是什么样的呢?
更何况,更何况话本里的小女妖无一不是花容月貌,丽质天生。似乎这精怪吸多了天地灵气、日月精华,天生就比常人美貌许多。
然而,她迟迟不肯相见。
说不清什么时候,心中的那些渴慕一点点发酵。
我终是做了一个梦,这个梦里有我,有她,还有肌肤相贴,耳鬓厮磨。
醒来时我涨红着脸,有些怔愣。梦中我所作所为,万万当不得君子二字,原来,我一直是这么想的吗?我的心里,居然从一开始,就抱有这样的欲念么?
——还是说,因为苏璃她不是人类,就从心底存了几分轻慢?
这是我第一次正视自己。
第二次检审本就不纯洁的内心,已经是在见面之后。
苏璃不像我想的那样妍丽,可眉目清冷,见我时破冰一笑,露出娇憨,自有一番动人韵致。
我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在一点点沦陷下去。
直到这时,我才发觉,之前对她所写字体的贪婪,竟是一副多么丑陋的嘴脸。
也许,只有把对方放在心上,那一点情感才会如同镜子一样,让你清晰的看到自己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是多么肮脏恶劣。
心中对名利的渴望似乎被浇灭了一点,我第一次感觉到愧疚。
而这分愧疚,在她笑意盈盈看向我时,更加强烈了——那时,我们已经足够亲密,我已经知道她正是园中粉羽所化,甚至给她取了小字,阿绯。
阿绯并不适合红这样的颜色,可当她看向我时,笑容里铺天盖地的热烈,就好像火焰终于破冰而出,烧得我目眩神迷。
只要她笑着看向我,那平凡的五官也似蝴蝶振翼,以一种不可忽视、无可否定的频率将我的心也震荡起来。
我想我开始喜欢她。
可是,我很快发现,阿绯和我在一起时的笑容愈来愈少,眉目间的清冷与日俱增。
我做错了什么?还是,心底那些小算计终于被阿绯察觉了?
一颗心沉了又沉,却不知道怎么开口问。
我不愿放弃名利,也不愿放弃阿绯。都是我的,我为何要让给别人?
幸而,终于还是发现了端倪。看完了那个话本儿,我心中不仅没有安定下来,反而更加焦虑。
是什么样的情感,才能让你在发现爱上一个人时,为了他好,强行把那种心思按捺下去?
想得多了,我对阿绯更多了一份疼惜——这疼惜里还参杂着一点意味不明的骄傲,你看,这么优秀的女子,不也因为对我的爱慕而神思不属?
可是,我们之间似乎也陷入了僵局。明明是郎情妾意,却遮遮掩掩,半点不敢掀开。
终究还是我先踏出了一步,也是踏错了一步。
阿绯开始躲着我,再不肯相见。
分离的日子是心力憔悴的,平日里的点点滴滴似乎都化作思念入骨,把整个人密密匝匝地包裹起来,沉浸在回忆里神思不属。
我又梦到了阿绯,梦中,她和我一样憔悴。
到底梦境只是人心底*的反应,还是对于现实的暗示?
我到底还是见到了她,像我梦中一样凋零憔悴的她。
这一层遮掩,终究还是被揭开了。我们对月盟誓,私定终身。在这一刻,我下意识的忽略了两人间身份的不同,只一心一意盼望着,阿绯能够做我的妻。
是,若是之前只是怀着一点艳遇的心思,而此时,我对阿绯,已经是实打实的喜欢。
即使她说我只能有她一个,即使她说她并非我类。
我想这些都没关系,因为我心悦于她。
然而,我很快就知道,自己这看似情深的背后,是多么脆弱而不堪一击。
阿绯说:“彦章,若是你知道考题,是不是不会这么辛苦?”
想明白的一刹那,自己的心开始不受控制地跳动起来——这样剧烈的跳动,甚至比我向阿绯表白心迹时更激烈几分。
对名利的渴望在这一瞬间冲昏头脑,我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拒绝的话语下潜藏的欣喜与暗示。
我是真的爱你吗,阿绯?我一遍又一遍质疑着自己。
我想我是爱她的,只是这份爱里,参杂了太多的东西。
是我对不起阿绯……毕竟,从头开始,这份感情里的我,都参杂了算计。
我今后会好好对你的,阿绯,我会体贴你,照顾你,把这些都弥补回来,好不好?
然而我并没有想到,上苍不给我弥补的机会。
阿绯就如同她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我的生活里。
只有个胖乎乎的小娃娃送来了会试的题目,我捏着这样一个小小的卷轴,心里一半是冰,一半是火。
对名利的渴望和对阿绯的担忧在这一刻,把我的心撕扯成两半,说不了哪半更重要,可放下哪一边,似乎都是硬生生的疼。
我是不是不该这样?如果义正言辞的制止,没有暗地里推波助澜,阿绯是不是……就会还和以前一样,笑着和我谈诗论画,道古说今。
只是……我还是打开了那个卷轴。
这是阿绯的心血,我不能够辜负……我一遍遍劝说着自己,只以为说得多了,就能够忘记自己的卑鄙。
得了状元,并没有预想之中的那样兴高采烈。
即使跨马游街,我心思也不知飘到了哪里——而这一切,都只因为,我身边再没有了那个小花妖,那个见到我时破冰而笑、满心满眼只有我的小花妖。
真的,再不相见了吗?
此时的我,已经被街头巷尾流窜的童谣折磨得心神不宁。虽然这一切都是阿绯教我的,并没有向外人言,可既然有童谣流出,是不是有人察觉了什么?
阿绯教我的……我这是才有些恍然,原来我如今自以为傲的那些,竟然也是从别人那里拿来的吗?
我又开始想念阿绯,那个全心全意爱慕我、崇拜我、信任我的小花妖。
最终还是又听到了她的声音,可这一次,即是永别。
听出她语气中遮掩着的惊惶无措,我感觉到心中有什么碎裂,似乎偌大的洪流奔涌而来,那一瞬间,心痛难以自持。
阴恻恻的老者声音也消失不见,苦撑着的那口气瞬间泻下去。
我踉跄着坐倒在地,伸出双手想要抓住什么,却只能是两手空空,颓然到底。
阿绯,我最终还是彻底的失去了你。
若你不曾遇见我,若我不曾利用你,你是不是还会巧笑嫣然地存在于世间某个角落?
是我,是我害了你吧?
若是你知道我那些算计,阿绯,你还会爱我吗?
也许,有些东西,只有失去才知道珍贵,有些情感,只有崩裂才知道美好。
阿绯,此刻的我,大概最爱你。
自从阿绯离开我,似乎一切都不顺利起来,磨难接踵而来。
先是贡院里一场“神仙显灵”,我考场作弊的流言传得沸沸扬扬,朝堂上大臣纷纷上奏,圣上也有所耳闻,不仅夺了我的功名,更是将我押解入狱,审了又审。
念及一族声誉,我受尽刑罚再不招认——说到底,这神鬼之事,并没有什么证据。
圣上有心做出贤德名声,最后只能咬牙放了我。
刘丞相本将他小女许配给我,更早早派人来撇清关系,闭口不提。
父母疼我念我,连累得一大家子被赶出家族,偌大家产为了打点被卖的一干二净,只能蜗居城中。
我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亏得一笔字还有几分看头,只有卖字为生。
君子不论鬼神,还有学子怜我信我,倒也不至于生计艰难。
而后,书法大家不知从何处得到一本古籍,明明白白写了这字体来历演变,流传翰林,我这最后一点光环也被剥夺。
原先对我尚存一丝怜悯的书生,此时见了我,也是满面厌恶,再不敢与我相交。
也对,这明明白白证据确凿,人品败坏,哪儿还能在这些“正直书生”面前立得起来?
文人最重风骨,这没了骨气,只能招得嫌弃。
落魄如我,还能做些什么?
麻布衣衫补了又补,再不复旧时潇洒模样。
十文钱一两的烧刀子最烈,往日我连闻都不闻,现在却成了我难得的消遣。
醉眼迷蒙间,我似乎又见到阿绯笑意盈盈,向我走来。
阿绯,若我不曾名利迷眼,现在,会不会又是另外一番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