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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大雪纷飞,漏风的殿门被寒风吹得飒飒作响,罗幕如鬼魅浮动,向心宫漆黑阴冷。
殿中央,华美精致的陶瓮里被塞了一个人。
染血的黑发凌乱披散,叫人看不见他的面容,只能听见沉重压抑的呼吸。
谢胤心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站在帘后,怔了好一会,朝那眼熟的陶瓮走去。
瓮里的人听到动静,抬头慌乱地四处乱看,“呜呜咽咽”吼了两声,拼命挣扎起来,犹如困兽悲鸣。
听这声音,应该是被人割了舌头,说不出话。
谢胤心从前也被毒哑过,很清楚那种痛苦的感受。
他走过去,犹豫伸出手。
瓮里的人被他触碰到,挣扎得更厉害,整颗头颅都在轻微颤动,嘴里“啊啊”地求饶,恐惧得不能自已。
“别杀我,求求你。”
他似乎是在说这句话。
手顿了下,谢胤心还是下定决心,拨开他遮掩住面容的长发。
他以为自己会看到过去的自己。
然而并不是。
一张怎么也想不到的面孔,暴露在他眼前,叫他陡然后退数步,心脏骤紧,险些喘不上气。
瓮里的人生了一张俊美冷酷的脸。
只是往日里威严尊贵的面容,如今却布满惊惧泪水,双眼活生生被人剜去,漆黑的眼窝里空空荡荡,留下两行狰狞血泪,大张的嘴巴里只有半截舌头,割裂的血痂一眼便瞧得清清楚楚,半张脸布满铁烙烫伤的痕迹,施刑人残酷到令人发指。
“皇叔!”
谢胤心近乎肝胆俱裂,立刻震碎了陶瓮,把里面的人抱出来。
更让他心碎的事出现了。
权霄大腿以下,什么都没有。
长衫被血染红,轻飘飘垂着,血珠顺着衣角滴落。
“不、不......怎么会这样!”
他抱着奄奄一息的青年,泪水蓦地涌出来,心痛如绞厉吼:“谁干的,皇叔,到底是谁这么残忍对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就在这时候,他脑海中一阵嗡鸣,无数记忆碎片闪电般划过,耳畔出现了熟悉的冷笑。
“您居然在发抖......害怕吗?皇叔,您怕什么呢,朕不过是,把您曾经对朕做过的事,一样一样,还给您罢了!”
“谢胤心!本王说了多少遍卿卿不是本王杀的!你冷静点,他可是前朝......”
“住口!到现在你还在诬蔑他!如果不是你一直逼迫他怎么可能会死!朕要为他报仇,权霄,朕要你血债血偿!”
“啊啊啊!!囝囝,不、不要!眼睛......疼!”
“你没资格唤朕的名字,你给朕闭嘴!”
谢胤心瞪着眼,急促地喘息起来,难以置信看着自己的双手。
他看见了!清清楚楚看见他狞笑着斩断他皇叔的双腿,剜了他皇叔的眼,舌头也活生生拽出来割去。
是他!是他自己,亲手对权霄做下这些残忍的事!
不!为什么!不可能!
谢胤心接受不了,突然悲恸大吼一声,惊恐地想要擦去自己满手鲜血。
他怀里浑身染血的青年,突然睁开了漆黑空洞的双眼,张开断去舌头的嘴,直直转头盯着他。
“囝囝,是你杀了本王。”
“皇叔......不、不是我!”
“是你。”权霄那张有如厉鬼的脸,陡然放大在他眼前,双眼汩汩涌出血泪,“你忘了吗,你斩了本王的腿,将本王拷在榻上,日日夜夜侵犯折辱,逼迫本王服侍你、伺候你,一边含着你脏物一边爬!谢胤心,你亲手犯下的罪孽,你都不记得了吗。”
“不......”谢胤心抱着脑袋,不停摇头,泪水难以抑制地涌出来,“别说了!别说了!”
他脑海中不停涌现出陌生的片段。
权霄服毒在他怀里自尽,权霄一身狼狈在榻上瞪着瞳孔没了呼吸,权霄奋不顾身替他挡了一剑......
每一幕都让他崩溃到近乎绝望。
这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他一点都不记得,为什么他毫无印象!
“囝囝,本王已经死了。”
权霄缓慢贴上他的脸,干涩开裂的唇,吻上他落满泪水的脸颊:“别怕,你该醒了。”
——谢胤心倏然睁大了眼。
眼前一黑,万籁俱寂,嘶吼和哭嚎都离他远去。
权霄那张恐怖的脸在他面前一寸寸湮没,化成碎片掉落。
四周场景突变。
他仿佛被吸入一个陌生空间,璀璨星河踏在脚底,月牙作舟在湖面泛起涟漪,成片的萤草随长风浮动,美轮美奂,宛如梦境。
怔愣间,身旁伸过来一只温暖的手,拂去他眼角泪水。
谢胤心转头,竟看见权霄长身玉立,好端端站在他眼前,一脸温柔笑意。
“皇叔!”他眼中露出希冀,伸手去碰他。
却抓了个空。
权霄歪歪头,笑意吟吟,身影逐渐虚幻、恍如烟雾,随风散去。
“皇叔!不......别走!”
他徒劳顺着风的方向去抓,想牵住那人逐渐消失的手,脚下却突然踩空,掉下深渊。
再清醒时,他整个人躺在萤草中,幽蓝色的蝶从面前蹁跹飞过,撒落一串淡淡雾蓝荧光。
“皇叔......你在哪......”
谢胤心失魂落魄爬起来,沿着河岸漫无目的寻找着什么,步履踉跄。
不知过去多久,他看见一个挺拔背影,站在星河尽头。一身漆黑军服,短发如墨,线条凌厉,气势凛冽如剑。
谢胤心顿住脚步,心头涌出股熟悉感,却想不出来在哪里见过这身影。
“谢胤心,我等了很久,你终于来到这里了。”
男人转过身,露出一张和他一模一样、却成熟深邃许多的脸。
谢胤心一惊,立刻警惕起来:“你是谁,这里是哪里?权霄呢,你把他弄哪去了?”
“我既是你,你亦是我。”男人薄唇微动,嗓音低沉优美,带着从容不迫的淡漠。
“这里是你的精神力海,你眼中的世界是什么样,你的精神力海便是什么样。”
“至于权霄,他不在这里,你刚才看见的,不过是我捏造出来陪伴自己的幻象。”
男人说着,迈动修长的双腿,不徐不疾走向他。
谢胤心下意识后退半步,莫名地,从他身上感受到和权霄极为相似的威势和气场。
“不必恐惧。”男人说了和权霄一模一样的话,在他身前站定,“谢胤心,我就是你,我们是一体。”
他们,是同一个人。
谢胤心仰头看他,喃喃重复这句话。
男人看了眼上空摇摇欲坠的幻境,抬起手,指尖一点他眉心:“你该醒了。”
“去救权霄。”
这是他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谢胤心满头冷汗惊醒过来。
正在打瞌睡的小元宝一惊,连忙跪趴过来:“陛下,您终于醒了!您再睡下去,奴才就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谢胤心喘口粗气,捂住脸冷静了好久。
“发生了何事。”
只一眼,他便知道宫里出变故了,否则他不会回到向心宫这种破地方,手脚还被锁着,连身上盖的被褥都潮湿脏污不堪。
“太后联合祝家和林家叛变逼宫了!锦衣卫从旁襄助,金麟卫悉数被控制了,高统领至今下落不明!”
谢胤心头一阵骤疼,揉了揉太阳穴:“皇叔在哪。”
小元宝眼含悲痛:“摄政王在喜宴上遭奸人暗算,生死不知,线人传来消息,恐怕、已经......”
“死了。”
谢胤心嘴里漠然吐出两个字,沉默片刻,闭了闭眼,嗓音微哑:“喜宴,过去几天了。”
小元宝一愣,他原以为天子会同上次一般失态发疯,却没想到他竟如此冷静。
“发什么愣。”谢胤心凤眸冷冷扫过来,眼底威势令人心惊,“朕在问你话。”
小元宝连忙弓腰:“回陛下,已经三天了!”
三天,已经够太后做许多事了。
“母后有限制你的行动么。”
“没有,太后担心陛下安危,允了奴才贴身照顾,平日取药材膳食等,只需上报即可。”
“她不是担心朕的安危,她是怕朕死了,她压不住这满朝文武的怒火。”谢胤心抵唇咳了两声,吐出一口血。
“陛下!”
“无碍,死不了。”谢胤心制止他搀扶,虚弱吩咐:“你想办法找个信得过的人,去飞雪殿告知连卿,权霄无事,想救人,夜里来寻朕。速去速回,别叫母后发现。”
小元宝点点头,立刻去办。
大门阖上。
谢胤心脸色一白,五指死死抓住榻沿,猛然呕出一大口鲜血,夹杂着漆黑恶心的血块。
“朕没时间了......”他趴在榻上,不停咳嗽,活像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他在哪里,快告诉朕,他在哪里!”
空气寂静下来,光线中飞尘漫舞。
冷风吹进来,似乎有什么细微的声音飘过,眨眼消失无形。
谢胤心闭上眼,咬牙吩咐:“溥云,去明心客栈,把摄政王带回来,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梁上轻颤一下,黑影如燕,从殿中快速掠走。
“皇叔、沅沅,等等朕,朕很快便救你出去。”
......
权霄一惊,突然醒过来,愣愣看着四周。
他傻了,刚才竟然听到谢胤心讲话了。
那崽子现在估计还睡着呢。
“怎么样,权上将,考虑好了吗?”
青年隔着栅栏看他,“利害关系我都已经告诉你了,跟我们合作是你唯一的选择,我想你应该不会想再受一遍极刑了吧,毕竟就算是3S级精神力,也抵挡不住元核被一点点敲碎的痛苦。”
淦,你不说劳资都忘了,刚刚才电过劳资,现在还想谈合作,做你妈春秋大梦呢。
呸,不要脸。
权霄被绑在电梯上,一脸漠然:“我已经死了,谁来接替我的位置都无所谓,我不关心,也不想和您一起杀人。帝国荣辱高于个人,损失一个上将对帝星的危害有多大,太子殿下,我以为您应该比我清楚。”
“是,我很清楚。权霄。”
丛明澜抓住栏杆,一脸激动:“我就是清楚,才不想让人代替你的位置!权霄,帝国上将只能是你,只有你有资格坐上这个位置!你为什么就不能和我联手,就像以前一样顺从我、喜欢我,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