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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鸦飞过,带着血腥味的残风卷过大地,掀起一阵落红雨。
不远处传来响动,像是某种野兽的咀嚼吞咽声。
虫族......难道还未灭杀干净?
权霄眼神恍惚,迈动沉重的步伐,朝声音来源走过去。
越过尸山血海,是平坦的荒原,一望无际黄沙,一轮红日从地平线冉冉升起。
他一眼就瞧见,一堆虫族残肢里,拱着个瘦瘦小小的身影,正在饥饿地吞吃从尸体上撕咬下来的血肉。
那孩子听见动静,猛然转过头,露出一张脏兮兮看不清面容的小脸。
看见有陌生人,他顿时如同受了惊的兔子一般炸毛蹦起来,后退两步,眨眼间便跑得无影无踪。
权霄盯着他如同小兽般惊惶的背影,怔在原地。
他忽而从自己前世那久远繁杂的记忆里,扒拉出了这熟悉的一幕。
这是他参军的第一年。
他被自己那权力至上的家族长辈们送进联盟,随讨伐军出征夺还被虫族侵蚀的星球。
那一战堪称惨烈,两族同归于尽,最后活下来的只剩权霄一个。
战舰全毁,联络装置也全部失效,他只能一个人游荡在荒芜人烟的星球,几乎快要发疯。
就在那时,他捡到了一个孩子。
那是曾经人类撤离时,被扔在这里的孤儿,年仅六岁,一个人在虫族铁爪下艰难求生足足五年,直到权霄的出现。
权霄遇到他时,他已经完全丧失开口说话的能力,行为也和野兽无异,一旦靠近,便会龇牙咧嘴要咬人,喉咙发出粗粝的呼噜声,凶得不行。
可到底是个小崽子。
权霄也不怕,把人绑了直接扔河里,粗暴地把人洗干净,一刀剪了他头顶杂乱草窝,又给他穿上自己外套,才终于将人捯饬干净。
相当标致的小崽子,一双凤眸乌黑干净,倒映着满天繁星,小巧可爱的鼻尖微红,嘴巴干裂,但唇形漂亮诱人,因为常年缩在树洞里,皮肤也白得几乎透明,小小年纪便生得勾魂摄魄。
叫见惯了美人的权霄都呼吸一窒。
不过那孩子很快就照面狠狠给了他一拳,踩着他肚子逃了。
权霄连忙把人抓回来,绑了手脚,才叫他老实下来。
小野兽很难相处,权霄废了不少力气,才叫他勉强相信自己是好人,肯吃他递过来的食物。
他们在星球上生存了两年。
小野兽也从一开始的疯狂挣扎,慢慢变得越来越黏他。
他把权霄当成自己专属的备用粮。
后来,联盟派战舰来巡查,将权霄接回去。
权霄进入军务部,连连升职。
捡回来的小野兽什么都不懂,只会抱着他呼噜呼噜叫哥哥,已经不适合再跟在他身边。
权霄身边的下属都在抱怨,不明白长官为什么到哪都要带着个拖油瓶。
小野兽已经渐渐听得懂人话了。
他看的懂那些满怀恶意和排斥的目光,也隐隐发觉自己成了权霄的累赘。
尽管权霄什么都没说,有一天早晨,他还是自己一个人离开了。
无声无息,没一点痕迹。
让权霄怎么都找不到。
再后来大战爆发,权霄变得忙碌起来,戎马倥偬的生活,让见惯了生死离别的他,已然渐渐将这段回忆忘却。
此时此刻他才忽然惊觉,自己那悲惨短暂的人生里,竟还曾有过这么一段称得上唯美治愈的邂逅。
“等等!”
尽管不知为何会回到这里,权霄仍是选择和从前一样,拔腿跟上那孩子的步伐。
小野兽理也不理他,径直跑远了,钻进他自己掏的树洞小窝里缩起来。
就连乌龟趴的姿势,也和前世简直一模一样。
权霄不知为何想笑。
他伸手进去将小野兽抱出来。
和以前一样,小野兽疯狂抓挠、拿脚踹他,挣脱无果后,一口小尖牙狠狠咬住他脖子。
权霄疼得哆嗦了下,拍拍他一头鸟窝:“好了好了,别怕,我没有恶意。”
小野兽睁着双血红的眸呜哇呜哇地凶,毫无理智。
权霄心底一瞬间冒出股莫名其妙的熟悉感,觉得他像一个人。
但他也没细想,把人用精神力捆起来,找了条河扔进去,杀猪似的使劲搓他结满污垢泥渍的脸。
“崽,你这是攒了多少年的陈年老灰,都快发酵了。”
小野兽怕水,在河里胡乱扑腾,突然憋足了力气大叫一声,猛然撞倒权霄,从水里钻出来,张牙舞爪扑上来咬他。
他动作虽然敏捷,但权霄却并非躲不开。
只是,当权霄看到他那张洗干净的脸时,竟震惊到忘了反抗,一动不动任由他扑倒,狠狠咬住自己肩膀。
“呜、咕噜......咕......”
他喉咙里发出野兽般怒吼狩猎的声音。
权霄终于回过神,手指微颤,抚上小野兽满是疯狂的脸:“......囝囝?”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小野兽忽然停止动作,抬起乱蓬蓬的鸟窝头,猩红的血眸直直望进他眼眸,张嘴结结巴巴地喊:“沅、沅......哥哥......”
权霄脑袋忽而一阵刺痛,痛苦地捂住头。
眼前一切突变,小野兽身影消失,身边景象如同时光飞逝从他身边急速倒退,他意识渐渐昏沉。
朦胧中,有人在他耳畔轻声交谈。
※
“对了,我还没问你名字呢,小狗崽,你叫什么?”
“呼、咕噜......”
“哦,我忘了你还不会说话,那叫你囝囝吧,我们那儿管你这样的小崽子都这么叫,囝囝,囝崽,好听不。”
“咕噜......”
“我不叫咕噜,我叫权霄,你叫我沅沅哥吧,我弟弟他们都这么叫。”
“咕噜......”
“欸,傻.逼,你以后就跟着我吧,当我的小手下,包你吃喝,怎么样,崽?”
※
分明欢快的对话,权霄却不知为何突然想流泪,心中弥漫着一股悲哀。
“沅沅、沅沅......”
又有一道声音唤他。
权霄以为是那小野兽,心里不高兴地嘀咕一声:说了多少遍,不能叫沅沅,要叫沅沅哥哥......
“沅沅!”
那道呼唤陡然清晰了。
不对,不是小野兽!
权霄猛然睁开眼。
入眼是明黄色拢烟纱帐,和谢胤心那张哭成了猪头的俊脸。
权霄一瞬间有点无语:“你被人揍了?”
声音沙哑得不行。
谢胤心眼泪汪汪,忽然扑过来抱住他,呜哇一声就撕心裂肺嚎了起来:“沅沅!你终于醒了!!”
权霄刚醒就差点被震晕过去。
他揉揉刺痛的耳朵,嫌弃掰开谢囝囝那张糊满泪水鼻涕的脸:“好了好了,又没死,你他妈哭丧呢,赶紧爬起来,劳资被你压死了。”
谢胤心哽咽一声,乖乖下床,蹲在边上仰头看他,吸溜了下鼻涕:“对不起,朕不该凶你的,都是朕没有保护好你。”
权霄低眸看他,不知为何,又想起了那个诡异的梦。
时光太久远,他已经忘了当初小野兽的模样,可看到谢胤心那一刹那,他却将这毫无干系的两人联系在了一起。
他心里迷雾重重,总觉得自己发现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谢胤心见他不回应,却是以为他还在生气,鼻尖一酸,眼泪又掉下来,拿出匕首塞进他手里:“朕知道朕做得不对,你要是不解气,朕就在这里,你想怎么惩罚都行。”
“但是沅沅,你不要不理朕好不好?朕只有你了。”
放你娘的狗屁,你还有这么大的江山呢。
权霄翻了个白眼,觉得谢囝囝这脑子指不定有点毛病。
当初不给他权力的时候,满脑子整天想着兵权军权财政大权。好了现在都送给他了,甩手又懒得管了,整天心里眼里就知道谈情说爱。
权霄心累,不知道说什么,无力躺了回去,扔了匕首。
谢胤心眼睫毛上挂着泪珠儿,颤巍巍看他:“沅沅,你伤口又疼了吗?”
他身上根本没有伤口,疼个屁。
也不知道是360还是谁帮他治疗过,他受那么致命的伤,竟一点伤口都没有。
窗外星夜明亮,月光如水。
权霄翻了个身,面对谢胤心,朝他勾勾小手指头。
谢胤心怔了下,乖乖爬过去,下巴搁在榻上,和他平视,可怜巴巴喊:“沅沅......”
权霄把头凑过去,在他湿润的眼睫上亲了一口,抿去上面悬挂的泪珠。
“好了。”他道,“别哭,我没怪你,是我有错,不该和你置气,叫你担心了。”
谢胤心哪受得了这么温柔的声音,“哇”地一声,眼泪更凶了。
权霄手忙脚乱帮他擦泪水,把人抱上床,塞进自己被窝里,抱在怀中,亲了又亲:“我错了我错了,祖宗,该哭的是我好不好,你拿错剧本了吧?”
谢胤心忍着泪,哭腔发颤:“你昏迷了三天,朕好难受。”
“对不起,这次是我疏忽,以后再也不叫你担心了,好不好?”
谢胤心呜咽一声,在他怀里拱拱,在衣襟上蹭掉泪水,哽咽道:“可朕听说,你要走了?”
权霄一愣,立刻在心里把360祖宗十八代痛骂一顿,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轻笑:“谁说的啊?陆伞伞?你别听他瞎讲,我怎么会离开你呢?”
谢胤心眼眶红红盯着他,漂亮的薄唇一开一阖,吐出俩字:“骗子。”
权霄:“......”
权霄只好道:“我发誓,真的不会,你信我。”
“好,那你发誓吧。”谢胤心也不客气,用最怂的表情说最狠的诅咒:“如违此誓,断子绝孙,终生不举,孤独终老,下十八层炼狱,不得轮回。”
顿了顿,又加一句:“做鬼也要回来陪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