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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罂粟在一夜之间被全部抹头了
王老别第二天才回到庄上。
到了庄上已经大中午了,他让家丁王怀庆赶马车专门从社场上经过,他要亲自看看那些被捆绑在戒烟柱子上的烟民是个什么表情,见了他是不是会央求他来救救他们,他可是不断救他们的,那是在他们犯烟瘾的时候,这些烟鬼就会来跪倒他面前央求他,只要求到他,他多会也舍得施舍他们一口。
这些忘恩负义的烟鬼到戒烟的时候就把他给忘了,也不来问问他这烟瘾能不能戒掉,是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害得苦苦挣扎几天。
前个晚上他在儿子那里,他是揣摩透儿子的那些话了,这个世道就是一个说不清的世道,就是银子能说的清,有钱能使鬼推磨的世道。粮食是钱买的,妻妾是钱买的,鸦片是钱买的,做官也是钱买的。你有钱你说对就对,不对也对,没有钱你说对就不对,对也不对。
“就是这个世道。”王老别喃喃道。
“没人了老爷。”王怀庆说。老爷没接答他,又说:
“没人了老爷”。王老别还没有听到,他还在闭着眼回想儿子的那一套理论。
直到马车停下来,他才睁开眼。
社场上那些柱子上真的是没人了,静悄悄的。
“问问人哪去了?”王老别道,他不相信这就能戒烟回家了。
王怀庆去一会儿就回来了,说是他们都回家了,戒到没戒掉,也差不多了,各自回家继续去戒了。
“戒个屁,怕是戒不掉回去了吧。”
王老别让王怀庆赶车回家,说是别管他了,那都是下等人的事情,上等人就不跟下等人一般见识了。
到了家里,感觉不对,一个家丁也没有,唤妻妾,她们出来回报说:“都上罂粟田了,昨晚罂粟的头全被割了。”
王老别心里刷的一下,就像被一盆冷水浇在头上,一直冷到脚跟。
王怀庆没等老爷回话就“驾!”的一声,冲马背一鞭子,朝罂粟田而去。
老远就看见他那一片罂粟田齐轧轧都没头了,就是说整个随风摇摆在罂粟苗上的壳都没有了。真的就像一个人斩了头一样,那个凄惨。
再近前隐隐听到了有哭喊声,不是就他家的罂粟果没了,而是几个大户都没了。
在地里的大户们老远也看到王老别的车回来了,一窝蜂都朝他的车前涌来。他不但是前任里保,也是他们这些大户心中的依靠,种植罂粟也是他鼓动的,他的儿子在府营当差大家都知道。
刘福禄也来到了他们的罂粟田,他是现任的里保,他得来,还有保甲们都在。尽管罂粟是他刘福禄不情愿看到的,他是反对种植的,但是在一夜之间被全部抹头了,这也是冒犯了乡约里的一条:“联保甲以弭盗贼”。
出了这么大的事,刘福禄也管不了,差人报到乡里,乡里知道县大人很重视这一大片罂粟,就速速报到县里,县大人知道这么一大片罂粟果丢了,一定不是一般人干的,多是东山里的响马干的,本县出了响马还得上报府里。
县大人派典史官王怡景带几个听差到现场走了个过场,记录了一些口供,登记了失盗的数目等之类的材料便回县衙交差了。
若是一大片庄稼被盗了的话,不用说县令也会加以重视起来,下文书报给府衙,再由府衙追查根源,若是响马所为,便会派兵剿灭。
这罂粟不比粮食,虽上面鼓动种植但没强令,民间反对者甚多,只是县衙及地方税银好征缴而已。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亦真亦假,假假真真,含糊过关。
遇到这事县令也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该查的也要查,该报官的也要报官,该鼓励的还要鼓励,也许是民间那些反对种植罂粟的结伙而为?总之罂粟已经成熟,果实贵重,种植户没有防范,让盗贼钻了空子。
被盗抢罂粟果的大户们每日坐等官府的结果,迟迟没有音信。可倒是等来刘福禄戒烟成功的消息了,那几个强制戒烟的烟民在家里的配合下都扔掉烟枪了。
这个消息对王老别他们简直就是当头一棒,辛辛苦苦种植的罂粟被盗了,在他们这里买烟的烟民戒烟了,这事事都跟刘福禄有关。王老别忽然跟刘福禄较上劲了,不是固有的,而是在他们之间发生了这些水火不相容的事情引起的。
就在几个大户进退两难的时候,王老别的儿子王天印带着几个营兵来到庄里,他是接到县衙的报告奉命来查罂粟盗抢一案的。
王天印进到庄里,乡民看到他们穿着一样的制服,制服胸前印着一个“兵”字,头上带着圆锥形的斗笠式军帽,帽顶上飘着红缨,手拿朴刀,威风凛凛的样子,乡里还有乡保跟着。
庄里娃们都跟在他们屁股后面看,直到王天印径直到了王家。他故意没有进里保公所去见保长刘福禄,他是想下下刘福禄的威风,他也觉得刘福禄是故意跟他王家作对,父亲到了府营住了一夜,罂粟果就被抢劫一空,这分明是里应外合,乘他父亲到府营才动的手。
不是他刘福禄还成不了别人,几乎庄上所有人都这样想。就连刚刚戒掉烟瘾的几个烟民都猜是刘福禄帮乡民除了那些“吃人的美女”,一定是刘福禄派人将他们的罂粟给拾掇了,省的他们制造鸦片卖给乡民。
刘福禄是从游风约来的,听说那里就是谁种植罂粟给谁过不去,苗子刚刚滚出地皮就给连根抱了,最后连人都找不着。
就在王天印他们来庄上的同一天,刘福禄的儿子刘保金也从游风约乡学回来了,他要在这几天赴省城参加三年一度的乡试。
要是乡首带着王天印去公所见了刘福禄,这一天刘福禄就不会自自在在会见儿子了,他当然得伺候好上面派下来的公差。
王老别的家就在离河口一里地的另一个叫王家河的庄上,方圆几个庄跟河口庄同属一个里,都有里长刘福禄管,各庄有一个保甲。
听说在府城营守的王天印回来了,那些保甲就纷纷跑往王家河去见王天印,谁也想沾沾这个府营副将的喜气,给自己留个余地。
唯独刘福禄没有去。他正在家里为儿子准备赴省城参加乡试忙碌着,他的先生师尚就在河岸上乡学里,有好多注意事项要交代他。
王老别王家这天更是热闹,几个大户都来给王天印接风,纷纷拿着厚礼,比王老别过六十大寿还隆重,都想在王天印这个府营派来的官员身上找回自己辛辛苦苦种植的那些罂粟果来。
在王大户家,刘福禄就成了大家议论的话题,主要还是以罂粟果被盗跟刘福禄牵扯在一起,种种迹象表明刘福禄跟这个案子脱不开关系。有些善于奉承的人添油加醋尽往这上面扯,回报说刘福禄的大公子也回来了,这个时候回来不就是来探听虚实的?大公子刘保金一直就在游风约,听说是读书,弄不好就是参加这次盗贼的成员。
兴许就是头目。大家七嘴八舌议论纷纷。巴不得现在就让王天印带兵到刘福禄家把他们都抓走,那才热闹。
张大户张先民怀疑是不是庄东头刘七刘三槐两个烟鬼带人来闹得。大家没加思索就矢口否认了,因为这两个烟鬼连自己都顾不住,还有组织强盗来庄上盗抢罂粟的本事?
弄得王天印自然就耍起权威来,显得稳稳当当老成持重:“没有证据的话大家别瞎扯,当然发现可疑迹象及时回报还是值得赞扬的。”
“刘福禄的老婆坐月子了。”不知是谁撩了这么一句,大家一阵哄笑。
“这跟案件无关无关。”王天印摆摆手也笑道。
还真是事往一块凑,恰巧刘福禄的续弦婆娘桃杏在当天也坐月子了,生了个男孩,里里外外忙得不亦乐乎,儿子乡试的事情就交给师尚打点。
第三日将行动身,临出门前一个晚上,刘福禄跟师尚商议如何送保金赶赴省城,师尚道:“公子乡试三年才轮这么一会,耽搁不得,得有人专门陪伴。万一出个差错,后悔晚矣。”
刘福禄想也是,就说:“那就让山来赶上骡子车去吧,离收秋用牲口还得俩天。”
“到省城来回也得一个月,那就误秋收了,不如到游风约赶拳房的马车去,再让一个手脚利索的一路跟着,我们也好放心。”师尚道。
自刘福禄在庄上办乡学、戒烟还有推行乡约,师尚已经看出来这里跟游风约不一样,想扭转这个弯子不是一个简单事情,再加上那些大户的罂粟果被人一晚上就抢收了,这样对刘福禄更是不利。
师尚的担心自然有他的理由,他没有跟刘福禄挑明是不想让他怀疑自己担任里正以来所做的事是不是错了,现在明明白白看到的是他的乡学办起来了,烟民的戒烟成功了。
刘福禄却没往这上面想,他就是怕山来陪伴儿子去省城,来了耽误了收秋,他的地里活可赶不上山来,就连拧编个草腰子他都不知道怎样结那个扣,还别说大秋来到场上一切打场的事情。
既然师先生提出来了,他也没反对,反正他的乡学里也办起了拳房,小拳王赤岗就在拳房教娃们练拳,正好让他陪伴保金到省城一趟,他走了,至于拳房的事情他刘福禄还会几下子,误不了娃儿的课程。
第二日他们就启程上路了,临走时刘福禄跟师先生又交代了一番。
秦小顺躲刘福禄戒烟在外面躲了一阵子,说是去找庄东头的刘七刘三槐,可上哪找去,亏是张大户给了他一些“金丹”,他才挺过来。其实他就在附近几个庄里转悠了几天,听说那几个大户家的罂粟给响马抢了,在府里营守当差的王天印回来了,还升了官,专门来查罂粟案子的。
他跟王天印在庄上都是穿着开单裤露屁股长大的,人家王天印家里有钱,在营守买了个差事,他就在庄上没个正业。
他在外面这几日倒是拾到了一些消息,便悄悄回庄来见王天印,目得就是想在王大户家能讨点烟抽。
秦小顺见到王天印就把他在外面听到的消息告诉了他,说是那晚抢走罂粟果的就是游风约那里的“游风”干的。
提起“游风”,早年王老别跟大户们都听说过,那就是游风约的“响马”,后来被官府在消军岭捉拿,又听说是在京城为官的冯弘儒的儿子冯光道在十里岭大举“游风”旗跟官府作对,后来的事他们也不清楚了。
但是刘福禄在那时就是参加的这个“游风”响马的,他们几个大户都还轮流着在庄里当里正,谁不清楚。
“刘福禄!”他是真的参加了。
王天印这下肯定了,不再是猜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