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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水河畔的夜极寒,黑水河的水化为股股黑浆。三千的心陷入沉寂,死一般的沉寂。
一个小时前,在点着盏油灯的竹屋内。
宗政青荣面色一改,慈颜不再。冷冰冰地语气向弘良问道,“今夜听闻水牢中多了三个人,守卫也多加了一倍。”
她的言语直指水牢中的那几个汉人,她终于点到了正题。
弘良半悬的心一沉,一直隐隐担心的情况真的出现了,宗政族巫大人果然是为了那三人而来。“是,是的,确实是有那么三个汉人被关了进去。”
他强撑着身子捧起酒瓮,往宗政青荣的碗中斟满一碗酒,他在借着动作隐瞒心底的不安。
“几日前,外间旁系黑苗守护的那片林子,那三口井应该已经出事了罢。”宗政青荣的语气极淡,他们几位族中的掌权者自是知道,那几口井中育养的是什么。
那只蛊是极为重要的,育植也是耗时繁杂的,更为重要的是,蛊虫是那位大人当年亲自仿照典籍繁育成功的古物。
但弘良未从宗政青荣的神色间捕捉到一丝的紧张凝重,她仿佛在诉说着一件不相关的事,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弘良不敢搭话,事关重大,他虽已是族中的大祭司,亦是不可妄言的,更关键的是,他心中有愧。
“这么多年来,你我同在佟佳族长的手下修习,自你晋为大祭司后,族中的大小事务你也亲历亲为,你对于黑水河,对于我们黑苗都是有功的。”
宗政青荣语调一改,面复慈色,一紧一放的谈话风式深扣着弘良的心弦。这就是族巫的本事,一言一语便可洞察揣摩人心。
弘良的心依旧是不定的,冷汗自额间汩汩外溢。“不敢说有功,但求无过就好。”
宗政青荣深叹一口气,她不想再继续用这样的方式恫吓下去,直白的点醒道,“你和你的孙子在雨林里做过什么,你们在算计着什么,那位大人可都是睁着眼看得一清二楚的,那东西不是为你们准备的,也不是你们能够自取,能够掌控的。”
她在巫蛊一途比弘良的感悟更深,懂得也愈多。可能弘良只是浅显的知道那种蛊虫存在用途,但他真的不知道,那种形式存在的蛊虫生命,不是他这个层次可以控蛊把握的。
弘良早已吓得脸色发白,苗地的惩罚是严酷的,而黑水河畔的刑罚更甚,已不是骇人二字可形容的了的。
“你也不用太过担忧,今夜我来这,自然也是那位大人的意思。”宗政青荣渐而娓娓道来,“那位大人念及你们一家对于我们苗地都是有功的。”
她很会把握谈话的节奏,生老的面孔难掩岁月的痕迹。她是佟佳慕秋生前最为贴心的弟子,最为知晓佟佳慕秋的心意。
自十年前佟佳慕秋逝后,她一直留在佟佳慕秋唯一的遗孀身畔,也自是知晓那位大人的心意。
“水牢中的那三个孩子就留着吧,我知道你也就三千这么一个孙儿,自是盼望他成龙成凤,但你应该知晓,有些事不可为。这已经是大巫大人格外的恩典了。往事都已过去,她也不会再追究,她毕竟是心善的。”
宗政青荣的语速很慢,她不能过多刺激自己这位同门师弟,黑水河畔的苗民自是高傲的,特别是他们这类身份地位极高的存在。
弘良表情黯然,是的,事不可为。他自始自终不敢直视宗政青荣的目光,他终究还是小视了竹楼中的那位大人。
自佟佳慕秋死后,年仅九岁的她便接任了她姥姥的位置,成为黑水河畔众苗民的首领,两位族巫皆表示臣服,愿诚心辅佐。
无它,只因那年,九岁的她已经是族巫之身。她的天赋至高,远在当年的佟佳慕秋之上。她一直隐居于竹楼之内,多年间鲜有外出。
据传,她现如今已是上千年来苗疆唯一的一位大巫,论及巫蛊之道,她早已远胜族内两位族巫。
作为黑水河苗民,弘良是自傲的,他苍老的容颜,话诉着岁月的磨砺。那位大人的天赋是惊人的,但同样自傲的他,不相信,现年仅十九岁的她已是大巫之身。
作为远古九黎族的直系余脉,他深明大巫在苗疆意味着什么。
那是远古时期九黎族中统领八十一个部族的长老才会拥有的巫蛊之能,何况现今几千年过去了,巫蛊之术衰败至极,黑苗中能同时出现两位族巫已经是千百年来难得的胜景了,又怎么会有天赋如此妖孽的大巫出现。
但,他现在确实感到害怕了。
大巫之能,能通晓过去未来,洞天机明万事。纵使是为了自己的孙子,他所使的那点小心眼亦被窥视得通透,那位大人不愧为身俱大巫之能,统率苗疆的首领。三千啊,你,也该死心了吧。
“弘良在此叩谢宗政族巫的大恩,叩谢族长大人的大度宽恕,我对黑苗绝无二心,可以死明志,只求族巫大人善待我的孙儿。”
弘良已是老泪纵横,他一直把竹楼内那个丫头看得太轻太轻,一切诡计在这些族巫大能面前都是苍白无力的。
他自是不必再虚言掩饰什么,因为这样毫无意义。弘良只求一死,能让三千得以活命便足够了。
呵呵,呵呵。宗政青荣微微一笑,笑声爽朗!可落在弘良心里,却是冰寒如冬日的雪。
“没那么严重的,你还是我们苗地的大祭司,明一早把他们接来吧,他们是大巫大人的朋友,你需对他们礼敬有加便可。”
宗政青荣的身子有些乏了,这一番的交谈下来,略感到体力不支,他们早已是知天命的人了。外间,夜色愈深,她想早点结束这里的事,她需要回去休息了。
“大巫大人让我给你送来一样东西,她说,不能让大祭司家太过吃亏的。这孩子总是那么心善。”
宗政青荣从衣身一处掏出一方巴掌大小的木盒放置桌前。
也许也只有宗政青荣有资格称呼那位大人为这孩子,她还在嗔怪竹楼中的那位,明明是弘良爷孙设计盗取了蛊虫,现反倒是不能让他们吃亏了,这又是什么道理。她只好取笑道,你这孩子太过心善了。
苗人讲究因果恩仇,有恩必报,有仇必诛!若沦为黑苗的敌人,他们是不会手下留情的,但独独那位大人例外了。
宗政青荣用目光示意弘良打开那方木盒,木盒中恍若装着极为贵重的物事。弘良颤颤巍巍地拾起木盒,盒盖轻启,脸色的肌肉抽动,骇然之情骤生。
“虽不及那只上古的毒物,却已是世间罕有之物了,不知可否让弘良大祭司满意?”
宗政青荣展露自得的笑意,盒内物事的珍贵程度足以让族巫这一级别的存在重视,她的这个师弟终归是因祸得福了。
弘良握着木盒激动地打颤,双膝跪地,面朝西南角的竹楼叩首。“感谢大巫大人的宽容大度,感谢大巫大人的恩赐。”
宗政青荣满意地点头,这一行的目的已经达到,她该走了。
“哎,人老了,身体也易困乏,我就先走了。日后处事要多思量才好。”
她扶起弘良,欠身告辞。竹楼的门敞开,那副苍老的背影却印在弘良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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