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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晚上,夜幕降临,“山海食肆”的旗子又挂了上去,在一片昏暗中,这星星点点的烛火倒像是一盏明灯,引诱着过往之人的到来。
“徐娘子~徐娘子~”
打着哭丧棒的白无常谢必安幽幽喊了几声,他身旁是与他形影不离的黑无常范无咎。
二鬼依旧是一通体白衣,一全身黑衫,飘飘忽忽就荡进了店里,一个一个长舌垂地,一个泡水臃肿,要是普通人看见,指定得吓掉半条命。
“徐娘子~我兄弟二人今日自黄泉而来,接了个长安的勾魂差使,这一路阴风阵阵,腹中饥饿,可有什么能果腹的吃食?”
白无常的猩红舌头搭在肩头,说话有些大舌头,但还是能听清楚的。
徐米露一看这两人就笑了:
“原是七爷与八爷,好久不见,今日二位可有口福了,我做了蟹粉小笼包还有蟹黄拌面,小菜是凉拌萝箙丝跟茶叶煮蛋。”
“甚好,甚好。”
白无常喜滋滋地挑了地方坐下,熟门熟路地从袖子里掏了一袋种子出来:
“我素日驱赶冤魂从那黄泉路上过,遍地都是这小椿树,每到十月里这阴风大作,这树种就被吹得满阴间都是,好寻的很,今日特地多带了些来与徐娘子。”
“多谢七爷挂心了,今日怎么是二位来勾魂?”
徐米露收了小椿之种,随手放在一边,捡了围裙穿上,起锅烧水。
白无常吸了一口气慢慢道:
“是那通济坊卢家的小女儿卢小妹,她天生不足,在鬼门关走了好几趟,可偏偏家中溺爱,用好些珍奇草药吊着命,来来回回死不了,今夜便是那卢小妹寿尽之时,判官担心有什么变故,特此叫我兄弟二人上来瞧瞧。”
通济坊卢家?
徐米露动作停了停。
那不是胡家十一娘嫁去的卢文山他家么?
卢家小妹今夜便要香消玉殒了?
可毕竟不是熟人,徐米露听后也只能感叹一句红颜薄命。
取一团面在案板上揉开,再扯成细条,折叠后再次拉开,如此往复十几次,那面团就变成了一把子细细密密的面帘。
清水下面,煮面的时候取出剥好的蟹肉跟蟹黄,锅中加一小块猪油,把二者倒入爆香,瓷碗中加入陈醋,少许酱油,半颗鲜嫩阔爽的小白菜,煮熟的面条堆进去,再浇上满满一勺黄澄澄的蟹黄酱。
白菜青翠,蟹黄金灿灿,面条素白,用筷子轻轻搅拌,黏糊糊的酱汁均匀地挂在每一根面上,蟹黄酱的香气冲击力极大,勾得店里两鬼一龙直咽口水。
面一端上来,白无常就迫不及待地夹了一筷子塞入嘴里,鲜味顿时在口腔里爆开,他忍不住含含糊糊道:
“这剥好的蟹肉竟然还能做汤饼,鲜美至极,徐娘子好手艺!”
墨玄看得口水直流,冷不丁一抬头,他面前也放了一碗。
“吃吧,你剥了那么多螃蟹,我总不能食言。”
徐米露这话刚落,墨玄就大张着嘴吸了一口蟹粉拌面,恨不得把脑袋埋进去吃:
“好吃……好吃……吧唧……唔,怎么还有别的东西?”
“这你都吃出来了?”
徐米露有些诧异:“为了增加蟹黄的口感,我加了些咸鸡蛋进去,这样炒出来的蟹粉酱会多一种颗粒感,吃起来也会更有层次感。”
墨玄根本听不懂,只知道一个劲儿埋头苦吃。
徐米露顿时无语,只道自己是在对牛弹琴。
蟹粉汤包倒是麻烦许多,但好在徐米露动作快,加上好些材料都是提前备好的,所以做起来也没什么难度。
“灌汤包”跟“小笼包”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内馅,如果想做出内馅灌汤的效果,就得求助于另一种食材——猪皮冻。
猪皮去毛,入锅加入酱油,葱段,大量清水小火熬煮,一直熬到水分蒸发,一锅水剩下小半锅,汤汁浓稠就可以过滤出杂质,把汤汁倒入容器冷却。
冷却好的猪皮冻有点类似果冻,遇热就会化开,徐米露小时候就喜欢蒸一碗白饭,然后把猪皮冻放在米饭上面,看它慢慢融化再拌饭吃。
拆好的蟹粉,猪肉末,按照一比一的比例加盐搅拌均匀,凝固的猪皮冻切成丁,冷着加进去一起搅拌,就是蟹粉汤包的灵魂馅料。
高筋面粉和面,一边加水一边搅拌,面团扯成一个个大小一致的面剂子,再用擀面杖擀成中间厚四面薄的面皮,把馅料趁凉包进去,上锅蒸熟。
蒸熟的蟹粉汤包皮薄的几乎能看见内里的馅料,皮冻已经在高温下化成了肉汁,被牢牢锁在面皮里,徐米露的手很巧,巴掌大的汤包内里充实,但却没有一只包子露汤。
“好俊俏的馒头!”
白无常忍不住伸手去碰,好在他本身就没有温度,才免去被高温烫伤的危险。
“七爷莫急,我演示一遍这汤包要如何吃。”
徐米露转身取了一把子芦苇杆出来,都是用开水煮过的,粗细刚刚好。
她俯身凑向盘子里蟹粉汤包,食指跟拇指沿着包子边沿轻轻捏起,顺着边缘咬开一个洞,顿时一股热腾腾的鲜美之气就喷了出来。
汤包温度太高,里面的汤汁会烫伤舌头,而温度太低,内里的汤汁又难免带上一丝腥味,美食的奥妙,就在这分寸的把握之间。
徐米露一手提着包子皮,一手把芦苇杆探了进去,顺着芦苇杆吸取粘稠的肉汤,热气腾腾的肉汁顺着芦苇杆子滑进喉咙,一种难以言喻的鲜美就一层一层的在腹中荡开了。
这个时候就可以安心享用包子了,猪肉末的肥瘦比例堪称完美,蟹粉也放的足够,有种大口吃蟹黄跟蟹肉的满足感,二者相结合,油润丰腴,妙不可言,简直是河鲜跟陆地肉类的完美协作。
谢必安看着有趣,也照猫画虎学了徐米露的样子吃起了蟹粉汤包,吃得是满头生汗,一脸餍足。
“甚美啊!徐娘子的手艺,便是天上地下也寻不到第二个了。”
一边沉默不语的范无咎也是一脸赞同:
“甚美。”
墨玄这条贪吃蛇,甚至还学会了把汤汁吸吮干后,用蟹醋蘸着包子吃这种高级吃法,没一会儿满满一笼蟹粉汤包就见了底。
“徐娘子,劳烦再做几只,我兄弟二人带着路上吃~”
谢必安满足地打了个饱嗝,整只鬼脸色都好了几分。
……
……
十几条街外的卢府,亦然也是灯火通明,忙碌的丫鬟婆子匆匆奔走,里屋传来女子有气无力的咳嗽声。
“咳咳,咳咳……”
一声比一声小,到最后竟像是猫崽子叫一样。
“元启,就算阿母求你——”
满鬓花白的卢家老夫人扯着卢文山,一脸哀切:
“我四十才得了娇娇这一个女儿,如珠似宝的捧着,你阿父去的早,娇娇从未见过爹爹,你一向也最宠她这个妹妹,当真能眼睁睁瞧着她去死不成吗!”
她已然是满脸泪水,死死扯着儿子的袖口不肯放,就像是溺水之人扯着一根救命稻草:
“不过是半颗内丹,不是说好了,我允你娶那狐女进门,她便要分半颗妖丹救一救我的娇娇,她嫁入我卢氏家门,日后衣食无忧,平安顺遂,就算丢了半颗丹,也不碍什么事,你若是——你若是狠不下心,便由我去说!”
“轰隆——”
“娘子!”
“娘子又吐血了!!”
“娘子!!”
凭空一声炸雷,里头传来丫鬟婆子的惊呼声,卢文山痛苦地闭上了眼,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
“好,我去说。”
可他一转身,就瞧见胡十一娘正举着一把伞,温温柔柔站在原地,那张娇美动人的脸上,豆大的晶莹泪珠滚滚而下:
“夫,夫君,若是为了小妹,奴家愿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