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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队骑兵冲出了皇城,马上军士一个个束带黑靴,腰悬长刀,分外好认,正是皇城司的军兵。风驰电掣,蹄声如雷,直奔兵部库部司而去。
皇城司诸官吏军卒,天子亲领之腹心爪牙,其待遇素来优厚,也养出了骄悍之气。此时奉旨拿人,气势汹汹,惊得路人纷纷走避,心中惴惴,猜测着不知何人又将倒霉。
天子一怒,伏尸百里。王拱辰第一次见到了皇帝之怒,历来仁厚的赵祯,也是第一次不需要证据,直接出动了皇城司拿人。
看着解纲的奏章,皇帝赵祯犹自气怒难平。他很清楚满朝大臣的德性,受贿贪墨、蝇营狗苟,颟顸无能、随波逐流。他容忍了,只要忠心侍上,他宁愿睁只眼闭只眼,只当没有看见。
但如今竟胆大到倒卖军械,实在超出了赵祯的意料,也打破了皇帝的底线。无法遏制的怒火,噌的一下就窜上了脑门儿。莫非以为朕的手里无刀么?赵祯愤愤的想着。
数万具军械没了踪影,那就是数万人的武装啊。此刻,或许就潜藏在京畿某处,虎视眈眈的盯着皇宫大内,随时都可能发起攻击。这个想法纠缠在赵祯的脑子里,令他一时惊惧,一时愤怒。
“查。彻查,无论查到谁,一个不得放过。”皇帝赵祯说道。
“臣遵旨。”王拱辰知道,一场风暴到来了。
回到开封府,王拱辰没有去官厅。心事重重的进了后宅,一屁股坐在软榻上,一时长吁短叹。他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心情。若是按着皇帝的意愿,虞敬中难逃一死。大宋不杀士大夫的惯例,可就破了。自此而始,大宋官员再没有了保命符。
虞敬中是在作死,王拱辰恨恨的想着。虞敬中致使数万军械流失,其罪难饶。一旦真的有人起兵作乱,天下荼蘼,恐怕其百死也难抵罪行。此时若是宽宥,将来就是一堆麻烦。
“官人。”一声轻唤,一道聘婷身影已偎在身侧。却是他的侍妾红裳,容颜精致,风情婉转。此时,白生生的小手,已经抚上了王拱辰的胡须。
王拱辰握住红裳的小手,没有言语,依然有些神思不属。
“官人,莫不是有何烦恼?”红裳娇声道。
“见到你,哪里还有烦恼。”王拱辰终于被红裳引动心神,一把搂住,调笑说道。
“奴家新学了曲子,官人可要听听?”红裳道。
“且唱来。”王拱辰有了兴趣。
红裳取了琵琶,玉指轻拨,行云流水,如玉盘滚珠。望着王拱辰轻轻一笑,曼声唱道。
永日环堤乘彩舫。烟草萧疏,恰似晴江上。
水浸碧天风皱浪。菱花荇蔓随双桨。
红粉佳人翻丽唱。惊起鸳鸯,两两飞相向。
且把金尊倾美酿。休思往事成惆怅。
“好。”双目微闭的王拱辰,忽然叫了一声好,睁开眼哈哈大笑。“好一个‘且把金尊倾美酿。休思往事成惆怅’。”
王拱辰脸上阴霾尽去,心思通透,仿佛一霎时大彻大悟。站起身,很是轻佻的,在红裳脸上摸了一把,大笑着转身出门而去。留下红裳有些莫名其妙,奇怪的看着远去的背影。她怎么也想不出,这支新学的曲子,挑动了王拱辰哪根心弦。
来至官厅,王拱辰派人找来了一名老吏。老吏四十多岁,脸上皱纹深刻,头发花白。站在王拱辰身前,很是拘谨。
“老海。”王拱辰看着老海,心中唏嘘。老海大名鼎鼎,东京黑道无不惧怕三分,送了老海一个“神眼”的绰号。真名倒是没人叫了,都是称呼神眼老海。几十年来,破案无数,只是时运不济,依然是个吏员。
“本官知道,你有一身探案的本事。”王拱辰接着说道,“此次有一大案,若能查个清楚明白,本官保你一个官身。”
老海一愣,似是不敢相信。仅一霎那,他的眼里就透出激动的神色,连忙躬身行礼。他知道,或许自己的机遇到了,无论如何,他也要抓住。
“多谢大府看重,小的感激不尽。”老海低头说道。
“此案却是不简单啊。”王拱辰轻轻一叹,和老海说起案情。他自己都没甚信心,只凭一个擒获的杀手,想要追踪军械的去向,无异大海捞针,希望渺茫。但圣旨又不容违抗,他只能将全部希望,都寄托在神眼老海的身上,不惜许愿封官。
至于其他的,还是休思往事成惆怅吧。自己先过了关,再去考虑旁人的长短。何况,他已经想好,这个案子只查不判。至于如何判,完全交给皇帝。杀不杀士大夫,自有满朝士大夫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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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明池,周九里三十步,沿岸绿柳如烟。自南岸至池中心,有一巨型拱桥,长数百步,中央隆起,如飞虹状。池形方整,四周有围墙,设门多座,西北角为进水口,池北后门外,即是汴河西水门。
西侧乃是校场,专为水军演武争标而设。此时,整个校场被帷幔遮蔽。帷幔之外,禁军严密护卫,非持有请柬者,不得进入。
帷幔之内,撑起了大大小小十几个帐篷。精描细画的贵妇,雍容漫步在绿草之间,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男男女女足有千人。从这里向西看过去,在校场的边沿,正盛开着好大一片桃林。
于飞觉得此时和后世几乎一样。后世人去踏青旅游,只有两件事,拍照,美食。此刻也没有区别,美食美酒必须有,一群大女人、小女人,都挤在桃花林画像。
这里十分符合今日的气氛,因为《诗经》里就是这么说的。贵妇贵女,谁也没有忘记,今日最主要的任务。哪怕皇后并没有明言,他们依然在尽情的展示,气度,才情,技艺,美貌,无不是筹码。皆如枝头桃花一般,灼灼绽放。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香草摘了一朵桃花,戴在自己头上,顺手在于飞的头上,也插上一朵。宋人爱花,那可是爱到了骨头里。户户皆种花,家家喜插花。文人士子、贩夫走卒,无不爱花。尤其是春日,摘一朵花戴在头上,视为雅事,此乃簪花也。
有诗曰:
人老簪花不自羞,花应羞上老人头。
醉归扶路人应笑,十里珠帘半上钩。
可见此时大宋风尚。于飞无所谓,戴就戴吧,只要不招来蜜蜂。
于飞心不在焉,懒懒的坐在帐篷里。他已经安排了陈景元,悄悄的去调查一下郭佑的事。于飞总觉的心头上,缠绕着一丝隐忧。他说不上来是怎么回事,更是烦躁。
“好。”突的传来轰然叫好声,吸引的香草坐下站起,站起又坐下。二皇子不出帐篷的门,她也没有看热闹的机会。此刻,正是百抓挠心。
又是哪家的贵女,博得了满堂彩?殊不知,能飞上梧桐树的凤凰,只能是高家的那一只。没来由的,忽然想到一句话,闹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正自无聊,门口忽然一暗,陈景元闪身进了帐篷,面色凝重。于飞腾的站起身,看着陈景元的神色,眉头就是一跳。
“殿下,少年军出了大事。”陈景元沉声说道。
陈景元认识秦征,而且因为救助秦红英之事,两人还有了不错的交情。所以,陈景元到少年军,查访郭佑之事,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找秦征。
但是,陈景元连营门也没有进去。大营的守兵换了人,不再是少年军,而是换成了禁军。陈景元很诧异,没有听说调禁军守营啊?联想到于飞的担忧,陈景元觉得,少年军可能真的出事了。
“我要找秦征秦将军,还请通传一下。”陈景元抱拳说道。
“什么秦将军,早关起来了。”一人不屑的说道。另一人猛地踹了他一脚,喝骂道,“闭嘴,胡说什么?”
陈景元很是吃惊,但他再问,两人却是谁也不肯说,只是一个劲儿的,催促陈景元离开。
陈景元疑心大起,没有再问,反身离开。待离开两人视线,迅速折到了围墙边上,一纵身,翻了进去。围墙内就是校场,此时却没有一个人,分外的安静。
身形一闪,如一道青烟,片刻间穿过校场,隐身在一片营房之后,慢慢的寻找监牢。他要先找到秦征,了解清楚发生了何事。
营房内有读书声,陈景元心中稍安,起码少年军的孩子们,暂时没事。脚下无声,一处处的查找过去。最后,竟是在猪圈找到了秦征。
猪圈里立了一根木桩,而秦征就被捆绑在木桩上。两名看守,五大三粗,显然不是少年军。但他们穿着军服,手持长枪,乃是禁军的制式。
飞出两粒石子,打晕了看守,他来到了秦征的面前。应该已经绑了几天了吧?秦征耷拉着头,嘴唇干裂,双眼紧闭,看上去甚是委顿。
“安民兄弟?”陈景元拍拍秦征的肩,轻声叫道。转头瞧见倒地的看守身上,挂了一个酒葫芦,伸手取下。扳起秦征的头,给他灌了一口酒水。
秦征被呛的猛烈咳嗽了一阵,终于清醒。看见陈景元,猛地瞪圆了眼睛,声音嘶哑,急急说道,“陈道长,快禀报殿下,金楶那厮要窃取火药配方。”
“火药配方?”陈景元大惊。于飞在少年军军营,成立了一处神机作坊,专门研制新的火药武器。这件事陈景元知道,但他想不到,有人竟如此胆大妄为,敢闯进军营窃取配方?
秦征终于把事情说明白了。原来,神机作坊成立之初,于飞就将安全保卫交给了秦征。让他带领少年军,在神机作坊的外围,建立防线,不许任何不相关的人靠近。同时,还要保护工匠的人身安全。
但是不知怎地,火药新配方的事漏了出去。
一开始,是金楶的幕僚齐咏,打着金楶的旗号要进作坊,被秦征顶了回去。但是齐咏不死心,又挨个儿的找工匠套话,想要问出火药配方。工匠早早受了于飞的嘱咐,自是严守秘密,不敢泄露。
齐咏无奈,拉拢了几个教头,强闯神机作坊。秦征大怒,一箭射飞了齐咏的帽子。吓的齐咏当场尿了裤子,一众教头被秦征镇住。
此时,秦征才猛然发现,营中多了许多陌生军兵,原先的教头居然大半都不见了。找到相熟的教头打听,才知道军营发生了大事。
早在他带兵清剿细作之时,金楶就开始在营中排除异己。凡是不肯投效他的,都被清出了少年军,遣回原来的部队。像郭佑那样反应激烈的,更是直接开革了军籍,赶出了少年军。
空出的缺额,金楶不知从何处,找来了一帮人填补。如今营中,多半素不相识的军汉,甚是嚣张跋扈。钱粮、军械、出入、警卫等要害关节,都是金楶的人把持,剩下的三十来个教头,只能夹着尾巴做人,听从金楶的指派。
得知真相的秦征,一时怒火冲天,径直闯入金楶的公厅,要找他理论。但是秦征没有想到,金楶早在公厅内,埋伏了十数人。一见秦征进来,二话不说一拥而上,一顿暴打。
被打的昏昏沉沉的秦征,心里却异常明白。这些人不是军伍,全是江湖人的路数。只是明白的有些晚了。
之后的事,陈景元已经查的清楚。秦征被金楶按了一个顶撞上官、不遵号令的罪名,关押在猪圈。少年军不服闹事,被勒令停了训练,关在营房中读书,每日由请来的儒生教授四书五经。
神机作坊被金楶带人接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