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翻手为云

花间酒友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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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灯时分,一场雪笼罩了西河县。雪下的不大,夹着冰粒儿,洒落在街道上,一会儿就化成了水。房顶上倒是积了雪,白蒙蒙一片。感觉着,夜里也明亮了许多。

    城南梅花巷,是一片富贵人家,院墙高耸,门楼精致。巷子里行人很少,各家大门前,都悬挂着灯笼,映照的门前一片昏黄。就在这时,一个下人打扮的汉子,快步跑进了巷子。

    到了巷子顶头一家,跺跺脚上的泥水,上了门前台阶,急促的扣着门环。门里有人应声,不一会儿,角门打开一条缝儿。

    “侯三儿,怎的现在才回来?”开门人问道。

    “二爷的事,也是你能问的?”侯三儿闪进门内,挤兑了一句,匆匆向内跑去。开门人撇撇嘴,也不知嘟囔着什么,咣当一声关上了角门,周围又恢复了平静。

    这个院落颇大,院子套着院子。亭台楼阁、高低错落,小桥流水、曲径幽深。侯三儿走了足有半刻钟,才到了一幢小院儿。此时,百爪挠心的方孝卿,正等在这里。

    “侯三儿,人呢?”方孝卿腾的站起身,急急问道。

    “二爷,黑虎寨失手了,人没抓着。”侯三儿气喘吁吁。

    “失手了?他娘的,拿了老子五百贯,居然失手了?”方孝卿一阵失落,紧接着暴怒了。合着老子等了一天,全他娘的白等了?眉头一立,顿时满脸的戾气。

    等待时有多少焦躁,现在他就有多么愤怒。

    “二爷,黑虎寨死了两人,还有四人,被抓了。”侯三儿不等方孝卿发完了火,赶紧说着更重要的事。活口落在了人家手里,若是供出了方孝卿,这麻烦可就大了。

    “被抓住了?”方孝卿激灵一下,迅速冷静了下来。这可是有点不太妙啊。通匪可是大罪,而且还有人证。就算他爹再遮奢,也救不了他的小命。

    转过念头,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这群笨蛋,吹嘘的无所不能,连这点小事都搞不定,竟然让人抓了活口。

    今天,侯三儿跟着黑虎寨几人,远远的藏着。他的任务,是等黑虎寨得手,然后悄悄带人回来。虽然不敢靠近,但是亲眼见着,四名黑虎寨的人,一瘸一拐的,被押回了县城。

    种诂报了官,四名贼人,被关押在县监狱。此时,已经有官差去了谒泉山。劫匪胆大妄为,竟敢在西河县城外,拦路行凶,竟然还装备有弓弩,这可是大案。

    况且,贼人要劫的人,乃是西河尹家的二姐儿。这身份也不一般,由不得官府不重视,连夜派人,冒着雪勘察现场。这件事,西河知县不能给尹家一个交代,他的位子可坐不稳。

    听着侯三儿诉说,方孝卿眉头越皱越深。报了官,这事儿就藏不住,黑虎寨大不了一跑了之。但是自己能往哪里跑?文不成、武也不成,真格出了汾州,怕是一天也活不下去。

    方孝卿嘬着牙花子,想了半晌,也没有想出个办法。

    “二爷,要不问问何先生?”侯三儿出主意。

    “对啊。快去,请何先生来。”方孝卿大喜,他爹的幕僚何平,可是老谋深算的人物,定能想出解决的法子。侯三儿一弯腰,点头称是,立马跑了去请何先生。

    不大功夫,何平被请进了院子。方孝卿也不隐瞒,将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何平是他爹的亲信,帮他处理过很多脏事,根本没有隐瞒的必要。说完,一揖到地,“何先生,你可要救救我啊。”

    “衙内,不必多礼。”何平伸手一扶,呵呵笑道。此人四十多岁,留着山羊胡子,面皮白净。但是一双眼睛,眼白多、眼黑少,却让此人多了几分阴沉。

    知州方旻儿子不少,但是嫡子却只有方孝卿。因此分外的纵容,虽已三十岁,却是一事无成。妻妾娶了一堆,奈何这方孝卿,就是觉得,别人家的娘子,才有滋味。

    何平老于世故,自然懂得,讨好了方孝卿,就是讨好了方旻。沉吟了片刻,何平说道,“此事不难。”

    “啊?先生快说说,有何妙计?”方孝卿喜道。

    “抓进去的,不过一些小喽啰,不会知道太多事,衙内放心就是。但是,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让他们闭嘴为上。”何平说道。

    方孝卿看着何平,瞬间明白闭嘴的意思。伸出手,在脖子上慢慢的一抹,眼里闪出凶光。

    “呵呵,衙内,闭嘴也要闭的有门道儿。”何平说道。

    “什么门道儿?”方孝卿愣了一下。

    “西河县典狱张世昌,有门祖传的手艺。能致人于死,却查不出任何的痕迹。”何平阴阴的笑道。

    “还有这手艺?”方孝卿难以置信,闻所未闻。

    “听说他们祖辈上,有人在宫里当差,传下了这门手艺。不过如今知道这事儿的,汾州找不出三个人。”何平说道。

    “那要如何做?”方孝卿听的糊涂了。

    “让他们闭嘴,仅是第一步。第二步,要把此事翻过来。”何平阴狠的说道,“找些人,冒充死者的亲属,去衙门告状,就说被那种诂无辜殴打,诬陷入狱。如今人死了,自然要他抵命。”

    “嘶。”方孝卿倒吸一口凉气,果然够狠,不过我喜欢。

    “可是那种诂,此前已经报了官?”方孝卿想到了些事,疑惑的问道。差役可是已经去了谒泉山,弓弩也是一个麻烦。

    “知县王博那里,自有老夫前去分说。”何平老神在在,已经把前后想的透彻,成竹在胸。

    “何先生大恩,孝卿铭记在心,必有厚报。”方孝卿一揖到地,异常恭敬。可算是知道了何平的厉害,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说的就是这样的人吧。

    “这是第二步,还有第三步。”何平身子往后一仰,靠在了椅背上,盯着方孝卿,伸出三根手指。

    “还有?”方孝卿惊得呆住。

    “尹家有一旁支的十五哥儿,靠着祖宗荫庇,在知州衙门里,仅是谋了个书办,甚是不得意。”何平呵呵一笑,接着说道,“此人一心钻营,可是没人帮衬,对尹家怨气却是极大。”

    方孝卿仔细的想了想,确实有这么个人。他从来没有关注过,没打过交道,谁会去注意一个小小的胥吏?这人有何用呢?

    “所谓家贼难防也。”何平说道,“你可与此人交际,许他一个官身,自然唯命是从。到那时——”

    何平拉长了腔调,不再说下去。但是方孝卿已经懂了,后面的事,他可是门儿清。仅仅一眨眼,他已经想出了七八个法子,必叫那尹家二姐躺在自己的床上。

    何平告辞出去,临出门,回头看了眼方孝卿,意味难明的一笑。方孝卿自是不知道,何平还有第四步,只是已经和方孝卿无关,自然也就没有必要说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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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尹家大宅占地几十顷,院落相连、楼阁相望,高墙角楼、街道纵横,俨然一处村镇。在这座大宅里,生活着上千尹家族人。但是到了这一辈,本家一脉,却没有儿子,渐渐势衰。

    此时已是深夜,种诂却睡不着。一个人站在院子里,看着满天的雪花飘落。虽然冷风飕飕,却压不住心头火热。

    回到县城,种诂找来了郎中,为于飞看诊。种诂不知道,于飞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但是很明显,他什么都不记得。或许郎中有手段,可以让于飞恢复呢?但是结果很失望,郎中查不出任何病症,小家伙很健壮,啥毛病都没有。

    对于忘了过去的事,郎中的说法让人气馁。可能是遭受了严重的刺激,伤到了神魂,以致丧失了记忆。只能慢慢恢复,却是没有任何药物可以治疗。啥时能恢复,就要看老天爷的心情了。

    “你可学过武艺?”送走了郎中,种诂问于飞。

    “我不记得。”于飞低头说道。回来的一路,于飞都很沉默。陌生的人,陌生的山,一切都是陌生的。他就像一个新出生的婴儿,茫然的看着这个世界,充满恐惧。

    或许是小丫头种花花,一直在他的耳边说话,让他没来由的,感觉到一种亲近。又或许是尹家二姐儿,总是温和的看着他,也让于飞平添一份温暖。于飞渐渐放下防范,跟着他们回到了这里。

    “你打我一拳。”种诂说道。

    “好。”于飞伸手,一拳打在种诂的身上。

    “不是这样。”种诂无奈,这软绵绵的一拳,哪有一丝力气?心中一动,他恍惚明白。于飞忘记了过去,自然不知如何发力。但是受到攻击,却会本能的防御,空手接箭就是这样激发的吧?

    想明白此节,喝一声,“看拳。”身子向前一冲,对着于飞就是一拳击来。于飞一怔,脚下却是自然一错步,轻松躲开,挥手一掌,正中种诂左肋。下一刻,种诂飞了出去。

    幸好,于飞只是失忆,却不是变傻。他自然知道,种诂要测试自己,所以手上并未用力。不过,只是下意识的动作,也不是种诂可以抵挡,摔出去老远,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

    种诂的武艺,那是战场厮杀,猛烈如虎。种家枪法在西北军中,可是赫赫有名。相传,种诂的叔祖种放,在终南山,巧遇道家真人陈抟,得授先天图和乾坤水火枪法。

    陈抟道号扶摇子,功参造化,乃是神仙一流的人物。所传先天图为养生功法。乾坤水火枪法,却是战场杀生之术。这两门功法,成为种家崛起西北的基础。

    于飞的武功,却是近身格斗,又有混元一气依仗。即便是秦红英,已经达到宗师境界,也接不下于飞一掌。

    于飞扶起种诂,有些讪讪。他自己都不知道,原来自己这么能打,随便一掌,就把种诂打飞了出去。种诂歪着头,看着于飞心中苦笑。这哪里是孩子,分明就是妖怪。

    “再来。”种诂不服气。

    又飞出去三次之后,种诂彻底放弃了。这哪是测试于飞啊,分明是没事找揍呢。没有测试出于飞的深浅,但是他自己,已经被折磨的痛苦不堪了。

    尹家二姐儿,只是躲在一边笑,根本不劝阻。他的官人是啥人,她清楚的很。最是喜好武艺,在延州时,常常与人切磋,打的鼻青脸肿,她早已司空见惯。倒是没见过,如此一边倒儿。

    “可识字?”种诂话出口,就知道问也白问,肯定是我不记得。果然,于飞说道,“我不记得。”

    种诂进屋,随手取了本书,让于飞翻看。于飞接过,一页页的翻着,越翻越快,不一会儿,从头到尾,翻了一遍。合上书递给种诂,说道,“上面的字都认得。”

    “全都认识?”尹家二姐儿吃惊了。

    “都认识?”种诂更是惊讶。他手里拿的,可不是小儿读本,而是《李卫公问对》,这可是一卷兵书,是他自己带在身边看的。虽是一卷,也有五千字啊,这还了得?

    “太宗曰:高丽数侵新罗,朕遣使谕,不奉诏,将讨之,如何?靖曰:探知盖苏文自恃知兵,谓中国无能讨,故违命。臣请师三万擒之。太宗曰:兵少地遥,何术临之?靖曰:臣以正兵。”

    于飞双手一背,悠然背诵了出来。顿时,种诂有些凌乱了,茫然看天,摇摇手说道,“不用背了,我服了。”

    这是神童啊,老天爷赐下的神童。一卷书,匆匆看了一遍,竟背了下来?若非神童,那一定是妖怪。下一刻,种诂眼里放出了光芒,盯着于飞,嘿嘿直笑,笑的于飞发毛。

    “跟我回延州吧,咱们结为异性兄弟。”种诂说道。

    “官人。”尹家二姐儿看不下去了,轻拍了一下种诂的后背。这是犯得什么浑?和一个七八岁的孩子结兄弟,还不让人笑死?“你都多大啦,还这么不着调。”

    “啊?也是啊。”种诂回过神儿来,差了二十岁呢,结兄弟是不太合适。“给我当儿子吧。”好吧,转眼降了一辈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