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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线自他推开的门斜斜落入屋内,无声无息,仿佛有琴音在流淌着。子青仍坐在榻上,头上的发髻正好被解开,青丝纷纷落下。
原该如此,她原就该是这般模样……
霍去病望着她,即便之前从未见过她作女子打扮,但看见她的那一瞬,他丝毫没有突兀的感觉。
水墨般淡淡的青围绕着她,看似柔顺的眉宇间清秀依旧,隐隐透出几分骨子里深埋的坚持,是的,她一直都是这样,自己怎得会察觉不到呢?霍去病自嘲一笑,看到她仍想将发丝束起,遂走过去按住她的手。
“莫都束起来,你把头发放下来甚好看。”他用手指梳理着发丝,道,“我来替你梳个坠髻如何?”
子青颇听话的点了点头,诧异问道:“将军也会?”
“小时候闯祸将娘亲惹恼,气得不许我出门。”霍去病唇边笑意顽皮,“想讨她欢喜,我便得起个大早,在她门口候着,听得她一起身,便低眉顺眼地端盆送巾进去,再缠着给她梳头。她若许了,多半也就不恼了,我当日便可再出门玩去……”
想象着那时候将军的模样,子青忍不住笑开。
屋外,李敢静静地立在背门处,看着门内两人自然而然亲密无间的模样,听着那些呢喃细语,心中怅然若失……
霍去病先用手指轻柔地梳理着子青一头青丝,细细密密的发丝自手指缝间流淌而过,这般一下一下,将她的头发都梳理得顺顺畅畅的,这才用梳子复梳理一遍,最后将发梢松松地束起。
从头至尾没有发丝被拉扯过,一点都不疼,一股倦意仿佛由发梢漫上来,子青觉得眼皮发涩,举手揉了揉眼睛,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哈欠。
料想是安神茶开始起效验了,霍去病柔声轻道:“若困了,就睡一会儿。”
“没事,我还不困……”
子青硬撑道,此去长安,总有许多事觉得不妥,将军又一再以恩相挟,叫她无法回绝。总之脑中乱糟糟的,以她的行事习惯,未理出个头绪来,怎么也不能睡。
“我只在长安小住几日,可否?”她犹豫着问他。
霍去病挑眉:“几日?”
“三、五日?”子青看着他的眉毛,又改口道,“八、九日便是。”对她而言,这已是极限,想到在这八、九日内很有可能会再遇上卫少儿,她就觉得羞愧之极。
“至少得养好腿伤,”霍去病不急不缓道,“伤筋动骨一百日。”
岂非要三个多月,子青面露难色,刚要说话便被他制止住……
“我会向我娘解释缘由,不会让她再来为难你,你放心吧。”
外头有家人前来回禀马车已备下,霍去病一把抱起子青,往外行去,直将她抱至马车上。李敢甚是心细,马车内铺了软软的被褥,方便子青休息,同时旁边还备下了水粮布条创药等物。
“阿原,你好好养伤……”李敢立在马车上,看着她苍白得令人怜惜的脸庞,顿了半晌才道,“若有事就来找我,我总是你的李家哥哥。”
子青微微笑着,点了点头。
“到了长安,我请你喝酒。”霍去病朝李敢施礼,笑道:“告辞!”
李敢笑了笑,回礼。
霍去病跃上车之后,车夫将马鞭在空中打了空响,马车缓缓而行,慢慢驶出李敢的视线。
官道上,马蹄下,沙尘飞扬。
马车轻轻晃动着,子青终于抵不过安神茶的效验,眼帘慢慢合上。连日的奔波、生死鏖战,再加上腿上的重伤,这一切沉沉压下,令她不堪重负地陷入沉沉睡乡之中。
霍去病就坐在她旁边,静静看着她的睡颜,回想起在长安时发现她已离开的情形,心中只觉满满的尽是安乐宁静,似乎世上再无比她在身侧更让人心安之事。
已入了秋,雨水滴滴答答地落下来,天也渐渐凉了。
陈府,卫少儿正命家人将竹席都收了,再把早些天便晒过的夹被复取出来。陈老夫人夜里有几声零星的咳嗽,老人家忌讳药石,她赶着命人去买枇杷膏来,甜滋滋的,只当玩意儿来吃。
刚看着家人收拾停当,便见霍府的管事前来,带了两大篓子又肥又大的螃蟹,说是去病特地命他拿来孝敬母亲的。
命府内家人将螃蟹拿至庖厨,她方问管事道:“将军何时回来的?”
“将军昨夜刚到。”管事有礼禀道。
“可还有旁人?”
闻言,管事微微语塞,片刻后道:“将军只吩咐小人送螃蟹来,其他事情,小人不知,也不敢多言。”
听他如此说,卫少儿心中便有了几分数,眉头微皱:“你说实话,是不是上次那名女子又回来了?”
管事垂手低眉:“将军只说诸事他自会向夫人交待,不许小人多言。”
知去病在自己面前虽还有些孩子模样,但毕竟是带兵的将军,说一不二,他若下命令,府中家人自是战战兢兢不敢违抗。卫少儿拧眉思量,少不得自己走一趟,瞧那女子究竟是何名堂。
霍府,琴苑内。
廊上,随着小泥炉上轻轻地噗噗声,药香袅袅,轻缓弥漫开来。
廊下,雨点自屋檐细线般落下,在石阶上激起朵朵小花。
高烧一夜,直至清晨才退烧,子青就半靠在榻上,门开着,听着外头雨声叮叮咚咚。她能看见将军独自一人正在廊上煎药。他拿了根细长的银箸在药罐里头搅了搅,轻敲两下,抖掉药渣子,这才复盖上。
“三碗水得煎成一碗,还得有一会子呢。”他朝子青笑道,“早知煎药这般不易,当初真不该倒了你的药。”
想起当初情形,子青也忍不住笑了,想到将军素日何曾亲自给人煎过药,让他守在这里着实是难为,心下又多了几分感动。
丢下银箸,霍去病走进来,探手过来,不放心地又试了试她额间,见无异常才轻呼口气。
“昨夜里发烧还说胡话呢,知道么?”他笑道。
子青好奇道:“都说什么了?”
“叫爹爹、娘亲……”他顿了下,“还有老大、铁子,铁子是谁?”
“军中同伍的兄弟,徐大铁,他是鼓手,将军可还记的?”子青涩然道。
霍去病记性甚好,立时便想了起来:“我记得,此人因家乡水患,还大闹了一场,差点就让蒙唐给推出去砍了。”
“是,就是他。”
“他现下还在军中?”
子青轻轻道:“皋兰山一役,他力竭而亡。”
想起皋兰山,便似有扑面而来的兵戈喧嚣,霍去病默然不语。
正在此刻,外间廊上,有匆匆脚步声行过来,很快停在房门口,家人禀道:“将军,夫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