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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没有干活,因为家里来了一位尊贵的客人。
客人姓许名龟年,专程从县里过来。说他尊贵是因为此人穿赤袍皂靴,是县衙门里的置办,按说这种从九品的小官根本就算不上官,往大里说算是小吏,其实就是个协办而已。但是在这鸟不拉屎的小村,已经是了不起的大人物了。
许龟年许大人官职比芝麻小三分,排场却是大的很,专门雇了顶子四人小轿,吆五喝六人模狗样的来到村寨,闹得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大剌剌的等老路一家子诚惶诚恐的从大门迎接过来,才打着官腔说明来意。
原来路丙寅去县里卖草芝,闹的动静很大,那么一大车的草芝,想不惊世骇俗也不行。于是乎县里的老爷们也知道了消息,打起草芝的主意。
现如今朝廷在辽东御建州奴,在河南和李闯打的天昏地暗,川蜀那边还有张献忠在瞎折腾,几十万人马杀来杀去是让四处漏风的大明朝焦头烂额。也给了许多人钻营的机会,军机决策地方小官帮不上忙,后勤粮秣还是大有作为。这么大规模的战事让草芝身价倍增迅速成为紧俏物资,奈何这物件天然生成,不是想有就有的。忽然之间闻得市井传言有大批草芝出现,这才循着追赶到路家。
“如今反叛多滋,正是黎庶报效之时……“许龟年许大人面色白净的如同妇人,白皙洁净的手指捻着修剪得体的胡须,口里说的尽是官话套话。意思不外乎是要询问这么多的草芝从哪里来的,说出来官府大有封赏云云。
老路一家为人憨厚淳朴,对官面上的人物确实有几分惧怕,但并不代表他们就是傻子,草芝是一家人的希望所在,以后的生活都指望着这东西呢,怎么会轻易告诉外人。
再者说官府的老爷们是什么德性大家心里都是雪亮,就算真的把草芝贡献出来立下功劳,也别指望能分到半点好处。官老爷们是干啥的?都是搜刮民脂民膏的积年好手。按照大明吏治,正二品的大员年俸折合铜钱十二吊(是一年的,不是一月的。也有一种传闻是一百二十吊,想想不大可能有那么多。),他许龟年连个品级都没有的小官都能雇的起轿子,手上还带着三枚金光闪闪的戒子,不是贪官那才有鬼了。
“草芝确实是卖了一些,不过……那是小人走狗屎运在山中偶得,哪里能够再找到哩……”路丙寅终究是个老实人,谎话说的也不圆滑。
许龟年是何等样人?这白皙“丰满”如妇人的家伙是说谎的高手,一眼就看穿路丙寅说的不尽不实。对付这种山野小民,有的是办法,恫吓就是其中最有效的一种。当然许龟年这样的老油条自有自己的一条说辞,而不是**裸我威吓,要不然就成土匪了:“本官也知道草芝金贵稀有,奈何前方将士不知这个道理。本官已经接到左帅将令,要多多准备草芝。左帅是甚么样的人物?动动小手指就有万千人头落地!若是到时候交不出来,我的乌纱保不住是小,尔等草民怕就是抄家灭族也难抵其罪……”
小民本就有怕官地情节。这么一吓唬众人路还真地怕了。刚才还挤在门口看热闹地村民立刻鸦雀无声。路丙寅还算镇定。路大嫂脸色都是惨白。左右环视看见李四:“李兄弟。你倒是说说……”
听许龟年说些不着边际地大话。李四肚子里都笑翻了。这老家伙屁大点地官。或者说根本就算不上官。却左一句前方将士右一句抄家灭族。甚至还把左良玉搬了出来。左良玉这会应该被李自成追地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离这村子有十万八千里。怎么可能亲自给这腌臜鸟官下命令?估计这芝麻官连左良玉地影子也没有资格见到。
看路大嫂慌了神。唯恐她失口说出真相。李四赶紧上前两步装模作样地行个礼:“大人。草芝是小人在山中偶然所得。再要寻找地话可不敢保证一定能找得到。何况我家本以农猎为生。若是整日钻老林子找芝。日子也维持不下……”
“这好说。县里出资购买就是。总不能叫你家为了朝廷地事情荒废。”
“大人体恤。”李四憋着坏笑。故意做出一本正经地憨厚模样:“若是价钱合适。也值得去山林中寻芝。保不齐就能找到一株两株……”
“价钱一定公允。”许龟年笑地象个贼胖贼胖地老鼠。价钱公允不公允自然是官府说了算地:“不过要多寻些才好给前方将士交代。我看不如每月上缴十斤草芝。银钱么……总会给你们个公允地价格。”
“十斤?我的老天,大人以为草芝是蘑菇野菜?”李四大作不敢相信的模样。
“那就五斤吧……”
“三斤或许能找得到,再多就难说了。”李四深通砍价的诀窍。
“三斤就三斤,到时候官府出价,少不得你们的好处,若是凑不齐须要是吃官司的。”许龟年打的就是漫天要价落地还钱的主意,毕竟草芝那东西不是谷子,能寻到那是自己有升官发财的运气,寻不到再来找这草民的的霉气。
“遵大人意,小人愿勉力一试。”
事情说定了,立下官样文书,许龟年许大人“很不情愿”的受用了路丙寅的一点“心意”,带着几张山狸皮子打道回府。
路大嫂抹一把额头的汗水:“我的亲娘,可算把官老爷打发走了……”
挤在门口的村民为老路一家叹息,三斤芝可不是说笑的,一年也找不出来呀,到时候只怕官府的差人会带着打棍子来治罪的哩。这可是路家的一桩祸事!
于是纷纷上前劝解路丙寅,出什么主意的也有:有人云托托关系,找个能说会道者去说情,免了三斤芝的事情;有人云赶紧变卖家产远遁他乡,等到官府来拿人想跑也跑不掉了。
“乡亲们莫担心,不就是三斤芝么,不碍事的。”娥子终究是孩子心性,嬉笑几句就和同年的伴当出去说话。
众人看老路一家根本就不着急,也是惊奇:莫非老路攀上了什么富贵的亲戚?不怕县里的老爷?可是老路祖上几代都是本地人,没有听说有甚豪门的亲朋呀?
纳闷归纳闷,众乡亲还是散了。田里的禾还要担水浇呢,哪有闲工夫耽搁。
“兄弟真事情办的稳妥,”路丙寅也是事后诸葛:“若是一点草芝也不出,只怕再去卖芝官府会找麻烦,咱也不在乎那么三斤芝……”
“还是他四叔见的世面多,见了官老爷也不胆怯。”路大嫂一面夸赞,一面整治出茶叶。如今家里有钱了,也买了茶叶和茶具。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门开脚步声嘈杂人声鼎沸。
莫非是许龟年那狗官去而复返?
诧异间,进来的却是刚才那些看热闹的乡亲,一个个急头白脸的跑了进来,进门就大喊大叫,几个年岁大的老汉拄着拐杖数落路丙寅:“丙寅,你忒也不厚道,几十年的老街坊了,有发财的路数也不照顾大伙……”
“怎了?这是怎了?”
“怎了?草芝那物件也有成车成车捡到的?我们几十年在山里也没有遇到几株,这几天也不曾见你去到山里,怎么就有一大车的草芝?”众人乱糟糟的询问,不外乎是怀疑草芝的来路。
“嘿嘿,那是俺老路运气好,也是该我发财,在瓜地旁边见到老大一簇草芝……”说谎话的时候,老路的黑脸膛红的象某种动物的屁股:“哪里有一大车那么多,几株罢了,莫听人瞎说。”
“瞎说,若没有真凭实据我们会来么?其实也没有别的意思,都是老乡亲了,钱也不好叫你一个人赚去,把种草芝的方儿教给大伙,乡亲们沾你的光,也跟着混几个油盐钱。”
“莫说笑了,当草灵是啥?是谷子还是白菜?那物件怎么能种哩?真是好说笑。”
“你是不会种,可是李四会种。方才我听你家丫头说了,是他四叔种的草芝……”
娥子这丫头心里一高兴,嘴上就少了把门的,言谈中出了破绽。别人看她衣着光鲜,还买了上好的首饰,早就有了疑心,架不住几个姑娘询问,娥子透露出了草芝的事情,并且一再嘱咐“这事情只有咱们几个知道,千万要保密”云云。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保密?不大功夫,全村的人都知道了。
自打盘古开天辟地就没有听说过草芝还能种,不过路家答应县里的老爷三斤芝,本就透着蹊跷,仔细琢磨之后,种芝的事情应该不假。
种芝能有多少利头大家都说不清楚,心里却明白能发大财,财帛最能动人心,众人稍一鼓动,就约齐了村人来路家。
路大嫂脾气憨直,也是个沉不住气的,听说自家的丫头把发财的秘密泄露出去,又看见娥子低眉顺目一幅做错事情的样子,顿时怒火上脸,一把将女儿揪了过来,劈头盖脸就是几巴掌:“咱家都指望种芝哩,好吃好穿也不曾少了你的,却满世界宣讲,我打烂你张嘴……”
这事情若想保密,本来还可以抵赖不承认的,不想路大嫂这么一闹,傻子也知道是真的了。
“败家的婆姨败家的女……”路丙寅气的大骂,抄起木头棒子就要暴揍老婆和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