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咣当”一声巨响,匝道下支撑着的铁栏被砸了下来,TTT3柱头子绑了,众人合力死命一拉。
“轰隆”声中,烟尘腾起,整个匝道已经坍塌。
“快退。”
趁着鞑子还没有过来,众人齐齐转身,快步往东南而去。
暮色渐渐降临,红轮未坠冰盘稍升,正是日月交替之时,迷迷蒙蒙中不能视远,蒸腾而起的热浪和不住吞吐的浓烟更阻碍了视线。
大半个扬州城都已经燃烧起来,蒸天一般映红了整个夜空。毕博作响的火苗当中,不时传出器物在闷烧中爆裂的声音。
扬州建筑,多是砖木结构,尤其是在这种繁华的大城之中,临街的房舍都是木质的店铺,又是紧紧如鳞的相连着,又是刻意纵火唯恐烧的不烈,火势一发再不可阻。
正是天干柴燥的时候,又起了东南风,火势无情的伸展着爪牙,在呼呼声中不时传出乒乒乓乓的动静,好似遥听军前炮击一般。
临街店面涂了彩抹了油的门板立柱燃的正旺,火苗子冒起来怕有五七丈高,蒸腾的热浪让视线都变得扭曲。尽管已经极力躲闪滚滚而来的热气,每绕过一处火头,身上如被炙烤过一回。纷纷扬扬的火星子把身上的衣甲都烫的现出小洞,头发都被烤的卷曲起来……
满眼都是火光,四野俱烧的通红,整个扬州就如一焚金炼铁的烘炉一般。
好不容易突进到新旧两城的结合地带,因为城墙的阻隔火势终于显得小了些,也不再那么烤的无发忍受。终于见到史可法等人。
东阁大学士披头散发。前一阵子还勉强挂在身上地墨绿袍子早不知丢落在哪里。片片血污地月白中衣上也烧出几个破洞……此事地史阁部哪里还有半分大学士地儒雅从容?正大声狂笑着举火焚城呢。
“史大人。鞑子转眼就要进城。速退。”
史可法面上黑红。大声招呼起残存地扬州守军。约莫还有两千之众。跟着李四等人快步南来。
雀跃欢腾地火光之中。隐约可以见到清军变得扭曲地身影。
鞑子终于还是冲进来了。
好快!
“史大人率部先撤,我赴死军给你断后……”
“哈哈,哈哈哈,我本就是督淮扬之师,既然领了朝廷守土之任,就要于城同存共亡。”闪耀不定的火光中,史可法面色愈发显得黑红:“赴死军千里来援,终于让扬州百姓得以保全,我心甚慰,你们走吧,我给你们断后……”
“督师,朝廷是怎么对你的……”史德威最清楚史可法的秉性,眼下形势如此危急,也是真的急眼了,伸手就拽史可法。
“我儿德微,你速随赴死军南下,此去之后代我尽孝膝前。归隐乡野随你,啸傲山林也随你,只是不要再走我的老路,朝廷是真要不得了。”几句话语,史可法已是泪流满面:“这个朝廷负我,我这做臣子的又怎能负朝廷?无论如何淮扬是丢在我的手中,我还有和脸面回去江南?大行皇帝殉社稷是何等的伟烈!可法不才,也要效一效先皇,以身殉此扬州,百年之后,如铁史笔斑斑汗青不骂我是丢城弃土的误国之臣,我亦能九泉含笑……”
“督师,为了这个朝廷不值得。”史德威急的大叫。
“住嘴,朝廷纵有千般不是,又岂是你我这做臣子的所能指摘?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哈哈哈,你们去吧。”史可法回首看看身边的扬州残军,大声道:“我淮扬之师数以十万计,今只有两千慷慨之士……哈哈,诸位已是对的起我史可法对的起扬州了,你们若愿跟随赴死军再图江北的,尽管去吧,我不加阻,若有人愿于我同殉扬州的,我亦不阻……”
“督师!”李四第一次这么称呼史可法:“难道你就不想看看我等后辈再整大明河山?”
“有赴死之军,我大明必不会亡。”史可法仰天大笑:“我在碧落之上黄泉之下看着忠诚伯等的英雄壮举,看着你们杀回扬州……”
还是这个史可法,李四心里还是那么一痛。
既如此,求仁者得仁,求义者得义,或许这也是他期待的必然归宿吧。
“咱们走。”李四也不多言,挥手带着人撤出南门。
两千多扬州残军绝大部分跟着李四出来,留在史可法身边的不过一百来人。
“今日与诸君同殉扬州,可法之幸也,哈哈。”史可法高声呐喊:“堵死安江门……”
百十来人七手八脚把城门堵死,再回头,四周已密密麻麻的都是清兵。
“大明长存,淮扬健儿随我杀这最后一场!”高呼声中,史可法披发冲入敌群……
或许是什么高大的建筑被烧的垮塌,或许是真的有某种伟大而又神秘的东西出现,火光猛然涨冲天而起……
出了南门,李四对着城门处遥拜,身后的扬州残兵已经是泣不成声。
“快退。”
不论决意与城同殉的史可法是英勇而死也好,是被俘不屈也罢,终究挡不住清兵的脚步,赴死军只能速退。
黑夜之中飞奔了约莫有数里之遥,身边终于感觉不到腾腾的炙烤之气,不远处就是赴死军的接应部队。
“布雷!”李四高声大喊:“大伙儿赶紧后撤,尽快到达新江口,那里有船只接应。”
早有战士上前,把一个个大小不一的铁冬瓜埋设在道理之中,抽出顶帽下边的隔板,小心翼翼的敷上浮土。
每隔几百步,就埋设几枚或者几十枚铁黄瓜,以迟滞清军的追兵。
“陆上的百姓都过江了么?”这是李
心的问题。
“还有几万人没有渡江,聚集在新江口等待渡船。”
什么时候撤离扬州,什么时间百姓渡江完毕,这一切都是李四精心计算好的。
一听还有大量百姓在江北,心里就是一惊,想不急眼也不行,厉声询问:“不是说好今天都能过江的么?怎么回事?哪个环节耽误了给我军法从事。”
大军已残,扬州已成一片火海,这个时候说百姓还没有过江,能不心头火起?李四杀人的心思都有了。
“今日午后出现东南风,江面上的船只逆风而行,速度减半了……”
李四心里“咯噔”就是一下子,暗暗懊恼:“怎么连这么重要的风候天时都没有计算进去?”
“嗯,我知道了,还有多少人?”
“还有几万吧……”
“到底几万?”
“五万不到。”
李四扯着嗓子高叫:“连夜全速渡江,片刻不得耽搁。”
谁不知道忠诚伯对扬州百姓的这点念想?这可是真真正正的一片血诚,传令兵立刻应了一声打马而去。
在李四原本的计算当中,包括赴死军在内是要在凌晨之前完成整个渡江任务的,现在看来,还要延后。
新江口。
因为前两天陆续积累下来的民众和昨天大批撤离,导致数万人挤在这个渡口,偏巧老天也不凑力气,竟然刮了多半天的东南风。拼着命干了这么些日子的船夫很多已经累的吐血,虽然已经尽全力,依旧难以再把渡江的速度提高。
各地赶来增援救急的船只把新江口都挤满了,虽然装载的人员不少,可速度始终上不去。
这样的大江大河,无风还有三尺浪呢,这么漆黑的夜晚又是逆风行舟,没要十万火急的事情谁肯在这个当口操船弄舟?
扬州的父老是撤下来了,可还有不少聚在这个渡口无法渡江呢,后头鞑子的大军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追上来,这可是比十万火急还要十万火急的事情,就是家里的房子着火也顾不上了,先救人再说。
赴死军在扬州杀成了什么样子大家都知道,有的说是尸横遍野有的说是血可泊船,这一仗打的到底有多惨有多烈,这些扬州的百姓可都是亲眼见过的,就算是用惊天动地来形容也不算过。
扬州之战已到尾声,各地赶来增援的民众齐集长江两岸,隔江而对的镇江、稍远的扬中甚至江阴一带都有一叶叶小舟赶来救急。
和扬州不过是一水之隔,大伙经常见面呢,谁没有几个亲朋好友?怎么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扬州同胞遭难吧!
有一分力气就使一分,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前头的赴死军都拿命去拼了,后头的人们也不能孬了。虽然上阵厮杀这样的壮举用不上咱,在后头帮帮忙还是可以用得上吧!
沿江的南北两岸,都揪着心呢。
眼看着这江北的最后一战就要完美收功,九十九个头都磕下去了,说什么也不能在这最后的一哆嗦上软下去。
老天爷也不是有眼力的,居然在这个时候刮起东风,今天大伙齐心合力,就是要和这个贼老天斗一回气。
风高浪急,上了。
水险夜黑,也上了。
聚集在新江口的扬州父老正有秩序的陆续登船,再回首北望,扬州方向已是火光冲天。
祖祖辈辈的家园,已尽数在烈焰中化为灰烬,说不心疼那是宽人的话儿,哪能真不心疼哩?也不知有多少人泪满双襟泣不成声……
黎明十分,清军的先头部队席卷起一路烟尘,终于追赶上来。
说起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鞑子,老百姓还真是十分恐惧,可眼下看着清军气势汹汹的大举杀至,心里反而一点也不怕了。
有什么好怕的呢。
赴死军早就展开一条环形防御带,把老百姓死死的护在核心。这些赴死军的将士们一个个都是枕戈而待,正擦亮了手中叉子等着呢。
有赴死军在前边这边顶着,老百姓们能放一百二十个心。
在严阵以待的赴死军面前,谁敢自称强兵?
现在的赴死军可是收缩起来的,集中了所有战力,就算真有十万鞑子呼啸而至,顶上一两天也没有什么问题。
和所有人想象中的一样,赴死军再一次先发制人,不等清军完全展开,立刻就扑了上去……
江北最后一战就此拉开序幕。
和老百姓的盲目乐观不同,真正知道些底细的谁不为赴死军捏把冷汗?
现在的赴死军兵疲师劳,剑缺甲残,在扬州消耗了太多的精锐,还能存留几分战力谁也不敢打保票。
关键是鞑子的大军正陆续涌至,打掉清军的先头部队肯定不难,难处就在于如何面对越来越多的敌人。
不管怎么说,多铎也是号称二十万大军的,虽然清军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全部奔赴这小小渡口,可群狼驱虎万蚁嗜象的道理还有谁能不明白?
“江北一战,已到最后关头,我大明子民的生死全仰赖诸位父兄。”长平公主比谁都着急,全套锦绣宫衣盛装而出,大声疾呼,号召丁壮上前助战。
“还能填上去的弟兄们,再不上去这辈子就甭想露脸了。”唐王也是赤膊上阵,提着把刀子厉声呼号。
一众的绿林豪杰也是血热,呐喊一声就尾随赴死军扑了上去。
三香会虽然也是烧香的会门,其实也和普通的绿林帮派一样,经常做些争抢地盘的勾当,在江右一带也有千把兄弟。
三香会的把头叫做黄宏东,也是条精壮的汉子,颇通些治疗红伤的
率领着几百会中兄弟跟唐王一起过来的。
长平公主虽是个女娃娃,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朝廷可以不要扬州,咱们不能不要。赴死军在扬州都杀成了血葫芦,以一万孤军力敌鞑子二十万之众。就是说下个大天来,这也是气吞山河的英雄壮举。
鞑子的厉害大伙都清楚着呢,席卷山陕横扫中原,所过之处无不披靡,几时遇到过真正的对手?无论是李闯的百万乌合还是大明的雄兵猛将,又有谁不是望风而降?
对于眼下的局面,大伙儿都是绝望了的,鞑子实在是太厉害了,谁也不敢稍触其锋芒。
偏偏在这个时候,赴死军横空而出,不拿朝廷一个铜板的军饷,不索江南百姓粒米的军资,义无反顾直扑扬州。
这可是生铁撞顽石,实打实的硬碰硬,是真真正正的在和鞑子玩儿命呢。到了这最后的一个门槛儿,说什么也不能露怯。
诸如三香会这样的绿林帮派,也有许多敢打敢杀的汉子,当年齐聚唐王旗下共抗闯军,虽然败的是一塌糊涂,可脸上的光彩着实涨了许多。在江湖上提起三香会,哪个不伸开大拇指赞一声是真英雄真汉子?
就因为有过和唐王共抗闯军的义举,黄宏东和他手下的汉子们都自觉比别的帮派会门要高尚的多:老子可是为国家出过力气的。
这些天才算是亲眼见着了什么才算是真正的大战,才算是知道了什么才是真正的汉子。
赴死军的战士们那才是真正的爷们儿,纯爷们儿。
鞑子兵成千上万,可真是满山遍野铺天盖地,这么多野人哇哇怪叫着就冲了上来,素来以胆气豪壮自居的黄宏东都唬的两条腿直打哆嗦,脸上连一点人气都没有了。
可赴死军就如磐石一般,就是不退,呐喊着和鞑子兵杀在一处……
杀的那叫一个惨,打的那叫一个烈!
为了护住身后的几万扬州父老,赴死军环形防线严防死守,一次又一次的打退鞑子的疯狂进攻。
黄宏东自认也是见过大阵仗大世面的,可以往见过的那些所谓大战和眼前的战斗比起来,连群殴也算不上。
和闯军那一战算是了不起了吧,和赴死军的扬州之战比起来,根本就不在一个档次,就没法儿比。
就在赴死军身后的新江口上,万万千千的扬州百姓正拖儿带女的翘首以盼,汹涌的人流把新江口都遮严了。再后面的大江之上,千帆竞过百舟争流,把本就不算太宽阔的渡口挤的海海满满,一艘艘各色舟船一条条大小竹木排子上都是扬州的父老……
赴死军是真下了血本儿,全力运送扬州百姓南撤。
只要还是个爷们儿,就应该这么干。
这才真正给祖宗长脸给百姓提气的事情,这么雄伟的壮举要是错过了肯定得后悔八辈子。这要是以后在江湖上提起来,谁都得尊三香会的弟兄一声大侠。
“为国为民,侠之大者。”黄宏东算是真切体会到这话的含义了。
惩治几个强抢民女的恶霸,倚仗势力抢块屁股大的地盘儿,以往做的这些事情算个鸟哇,眼前这事才是真正男人应该去做的。
“娘的,这回可算是来着了。”天下将倾,孤军血战,万千生民,受此一惠而得以保全,史书上肯定少不了这一笔,没准儿还能在后世的戏文儿里露一小脸呢。
黄宏东的血都是滚烫,大呼一声:“弟兄们,跟着老子上去,只要过了这一关,咱们就是关帝爷爷般的英雄,后世的子孙也得给咱们香火供奉,兄弟们,上啊。”
要说街头殴斗,这些兄弟个顶个的是行家里手,若是说起两军对垒搏命厮杀,和赴死军差的可不是一点半点儿,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打硬仗不行,可帮衬一下赴死军的弟兄,打打下手还是没有问题的。
择会中最能杀能砍的弟兄,上去给赴死军打下手,剩下的各自找活儿干。
在这血战之中,还能缺少了营生?
这些江湖会门的草莽汉子们一哇声的冲了上去,或帮着运送军资,或踊跃抬送伤员,迅速融入战场。
赴死军的战线就在眼前,很多伤员根本就来不及做有效的救治,黄宏东虽算不上有多么高深的医术,可治理红伤包扎创口还不外行,立刻拖下几名伤兵……
“小兄弟,我下手的时候会很疼,你忍着点,要是受不了就叫喊出来。”
这名赴死军的伤兵腹部开了一个巴掌长的大口子,鲜血咕咕的往外涌,腹中带着淡淡青色的肠子都流出来好大一团,温温热热的蒸腾着体汽。
干这个,就要心狠手黑,黄宏东手脚麻利的收拾好内外伤口之后,把肠子又塞了回去,小萝卜一般的手指灵巧的穿针引线,迅速缝合……
脑袋瓜子上黄豆大小的汗珠子噼里啪啦不住往下掉,黄宏东紧张的一脑门子汗。
红伤见过不少,可这样的创伤还真是头一回上手,前头就是千军万马的征战杀场,就在后头裹伤救人,不紧张才怪。
那小兵虽已是脸上色变,依旧安慰黄宏东:“莫怕,小伤小痛的……”
“我……我不怕。”
好像受伤的是他黄宏东一样。
一旁打下手的三香会众扭过头去不敢再看:真是条好汉子呐,当年关帝爷爷刮骨疗毒也不过如此了吧?
“好兄弟,忍着点,会很痛的……”烧的通红的烙铁擎在手中,准备进行最后一道工序。
在这个时代,熨烫是使伤口尽快结痂的手段,而且可以在很大程度上避免感染,也是对伤者和
经的巨大考验。
说不怕那都是糊弄人的,通红的烙铁贴在肚皮上,谁还能做到真的不害怕?
“给我叉子,叉子在手,我就啥也不怕了。”小兵提出自己的要求。
受伤的小兵仰面躺着,单手紧紧握住已被鲜血浸润的锋锐铁叉,面色如钢铁一般坚毅:“来吧。”
“滋滋”声中,通红的烙铁熨在肚皮之上,当即腾起团团水汽,烧焦肉类的味道弥漫开来来……
小兵嘴角咬肌暴起,牙齿咬的咯吱咯吱作响,全身都在剧烈痉挛,唯独攥紧叉子的手臂稳如磐石,一条条青筋展露出来……
接连熨烫之下,小兵已经昏死过去。
“金疮药,我日你老娘,拿药,快着点儿。”黄宏东是真急了眼,拿过几瓶子金创药粉如敷烂泥一样,在小兵伤口处涂抹厚厚一层,又赶紧拿宽麻布在小兵腰间束的紧紧。
黄宏东早已汗如雨出气喘如牛,仿佛经历生死炼狱之痛的就是他本人一般。
“把头,这位兄弟……不碍的吧?”三香会众小声询问。
“这样的好汉子若是再不能保全,老天爷就真是瞎了眼。”肠子都流出来了,这样的巨创,这样粗鄙的医疗手段,谁也没有把握打保票治好,是生是死只有看那小兵的造化了。
“烧三柱香头的祖师爷呐,若你真的有灵,就保佑这位兄弟平安……”黄宏东这样的江湖汉子也在喃喃的祈祷着,希望三尺之内的神灵保佑赴死壮士。
“把头,叉子取不下来了,攥的太死。”
小兵虽已昏死过去,手里的叉子却怎么也拿不下来,仿佛那铁叉本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你们知道个屁,这叫人在叉子在,人亡叉子不亡。”黄宏东也是闯荡了几十年的老江湖,明白真正的战士和武器之间是绝对不可分割的一个整体:“这才是真正的战士,连叉子带人一起上船……”
“好。”
“抬到船上去,好生就养,”救治一个赴死军伤员之后,三香会的人们士气陡振。能够亲身参与到这场关乎民族气运关乎子孙福的大战之中,即便是发挥一丁点微不足道的作用,也是光耀门庭的壮举。
“娘的,二十年后老子老的走不动了,也能骄傲的面对晚生后辈,也可以理直气壮的说一句扬州之战有我。”
就算是运送伤员这样的活计,也显得分外神圣,几个三香会众小心翼翼如捧着九代单传的子嗣一般,万分小心的把这个昏死过去小兵抬起,往泊在江沿上的花船中传送。
齐腰深的运河水中,十来条汉子脑门上都是油光汗水,万不敢让这战士的身子沾了冷水,一点点的在淤泥中挪动,终于送上船去。
“好生养着,这位才是真正的爷们儿。”
“老娘理会得,用你们这帮孙子废话?”花船上的青楼女子容颜美艳,说起话来却是粗鄙的让男子汗颜。
这二十多条花船都是秦淮河上的妓家之物,属于花船会的一部分,和三香会一样都是跟着唐王一起过来的。
这些花船体积虽大,奈何琐碎装饰之物太多,不能如寻常舟船那样运送大批人手,只好泊在河边浅水处准备收容赴死军的伤兵。
花船上的风尘女子多是琴棋书画无所不精,诗词歌赋无所不通的惯家,面对有钱恩客或者钓凯子的时候,比千金大小姐还要矜持腼腆,比淑女还要淑女三分。但是面对三香会众这样的江湖同道,就没有卖弄风情的必要了。
其实这些有志报国的风尘女子也帮不上什么忙,最多是护理一下已经裹伤包扎好的伤员而已。
花船之右的江面上,无数汉子们或高唱上滩号子或大呼船工小调,正卖弄出全部的精神和气力甩开膀子使船弄舟,恨不得让脚下的木船飞起来。
花船之左的渡口上,万千百姓扶老携幼,在等候登船的同时揪心的看着不远处的两军厮杀。
这可是在眼皮子底下的血战,不论战鼓号角还是呐喊声声,都听的真真切切看的清清楚楚。
身边就是两军对垒的生死搏杀,金戈交鸣之声、呐喊呼号之声此起彼伏,也不知有多少热血男儿血洒疆场,也不知有多少慷慨壮士魂归泉下……
能够让这么多豪迈之士慷慨赴死的不是高官显爵的厚赏,不是封妻荫子的荣耀,这些战士甚至不是朝廷的军队,他们的目标很单纯,就是要让扬州八十万生灵躲开鞑子的屠刀。为了实现这个目的,他们正迎向清军的刀锋……
自九岁开始,就开始学习诗词歌舞等取悦男人的种种技巧。时至今日,香兰早已经成为秦淮河上有名的红牌姑娘。投身于妓家见惯了丝竹歌舞诗酒往还的软,还真是头一回见到如此金戈铁马壮士赴死的血战场面。
这和秦淮河上的歌舞升平完全就是两个不同的世界,也让二十多岁的第一次领略到了男人肩头担着的忠义和和责任,还有那腔子里随时准备泼洒出去的热血。
香兰默默的注视着花船中昏迷不醒的小兵,看着小兵那尚显幼稚的少年面庞,极尽温柔的把湿手巾覆在小兵额头,小心翼翼的用丝帕擦净他身上的血污。
这个少年小兵或许只有十八岁吧,最多十九,已经是个小男人了。
香兰从来都说自己是十八岁的正芳年华,好像这几年一直都是十八岁一样,到底是二十三还是二十四她自己也记不清楚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自己比这个受伤的赴死军小兵要年长一些。
轻轻的,试图取下依旧被小兵紧紧攥住的铁叉,终于没有
索性坐在小兵身边默默的看着。
叉子柄上似乎刻有字迹,仔细一看,不由得会心一笑。
刻在叉子柄的是五个歪歪斜斜的字迹:庚营,鲁识字。
既然这个少年叫做鲁识字,香兰几乎可以肯定他绝对是一个大字也不认识。
就如同香兰的真名叫做林千金一样,名字里总是寄托了父母太多的心愿。父母希望女儿成为千金小姐,可总是事与愿违,已经逝去十几年的二老可曾想到女儿并没有成为千金大小姐,而是做了倚门卖笑的风尘中人?
这个少年既然叫做鲁识字,想来他的父母是希望他能够识文断字的吧,可曾想到儿子会成为浴血沙场的武人?
若是说起行走闯荡,同为江湖儿女的香兰永远也及不上三香会的那些男人们。若是说起阅人的经验,香兰的本事则是那些汉子拍马难及了。
南京城中,从来也没有缺少过诗词鼎盛文采卓然的风流才子,更有许多一掷千金只为博取美人一笑的巨商大贾。就是那些身在高位,口中念着朝廷忠义手上把玩着红姑娘的达官显贵,有何曾少了?
风尘之中,香兰什么样的人物没有见过?
自明风流的所谓才子不过是没有施脂粉的娘娘腔而已,国家危急之际,这些圣人门徒,他们敢于直面鞑子的屠刀么?
堆砌金银的富贵大户只不过是被金银玩弄的小丑罢了,同胞泣血之时,这些一掷千金者,他们敢于做赴死一战么?
至于杂七杂八的朝廷命官,最多是在小民和妓户面前充充大爷,这样的官老爷们投降外敌的还少么?
在香兰见过的各色人等当中,也只有面前的这个小兵称的上是男子汉,配的起英雄二字。
也不晓得过了多少时候,面前昏迷当中的小兵睁开眼睛,第一句话就是:“打胜了么?”
香兰赶紧按住想要起身的小兵,轻声说道:“外面正战的厉害,你伤的也不轻,万不敢起身……”
这个小兵似乎从来也没有见过如香兰这般美艳的女子,稍微愣了一下,很生硬的问道:“你是谁?”
“我……我叫林千金,是花船会里的。”面对这个比自己还要年幼的少年勇士,若是报出香兰这样的花名,平白污了勇士的耳朵。
“花船会?是来帮忙运送扬州百姓的么?我叫鲁识字,谢谢你给我们帮忙。”
“嗯,算是吧。”看来这个少年真的单纯的很,居然分不清楚花船会和排帮之间的区别。
为了扬州百姓,连性命都不顾了,真是好男儿。香兰忽然生出恨不相逢未嫁时的凄苦与无奈,作为女人,尤其是有几分姿色的女人,一入风尘还有资格拥有太多不切实际的幻想吗?
“我要走了,”口气生硬的鲁识字挣扎着要站起来:“外面还在打仗哩,我可不能躺在这里,我要出去打鞑子。”
香兰大惊,急忙阻止:“你伤的如此之重,如何能再上疆场?”
“只要入了赴死军,就要随时准备去死。忠诚伯早就说过,我们来扬州就是来送死的。”鲁识字终于摇摇晃晃的站立起来:“我们庚字营的营官都死了一个,新营官也在厮杀。我的队官两条腿都没有了,还在满地爬着战斗,我还没有死,就不能在这里,赴死军的战士只能在战场上。你这里不是我应该呆的地方。”
“可是……可是你连站都站不稳当,再去硬拼肯定会死的。”香兰极力的挽留鲁识字,心底未尝没有想和这个少年多一点独处时间的幻想。
“我要是不死,扬州百姓就要死。忠诚伯说过,军人就要为百姓而死,无论其他。”
这才是军人。
香兰已经知道自己无法挽留这个少年,真正的军人也不是美貌女子能够留得住的。
求仁而得仁,求义而得义,不正是军人的梦想么。
也许刚才的幻想只不过是一个幻想,永远也无法变成现实。
经常把自命风流的才子和一掷千金的豪富玩弄于股掌之间的香兰,反而无法挽留一个单纯的少年。
香兰帮着鲁识字放下跳板,鲁识字攥着叉子,步履坚定的下了花船。
“你……”香兰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口终于没有说出,却在心里把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婊子就是婊子,一辈子都是婊子,还做着匹配英雄的美梦,我就是活该。”
下了花船的鲁识字回头冲着香兰咧嘴一笑,很是憨厚的说道:“你是好人,谢谢你。”
陡然间,一股希望升腾而起,香兰急忙大喊:“若你不死,来南京花子巷找我,勿求一晤……”
香兰所在的青楼本是在人烟繁华之处,却终究不敢对心目中的英雄说出那种肮脏的地方,只好报出自己位于偏僻角落的寓所。
小兵鲁识字脚步踉跄头也不回的去了,香兰却莫名的欢喜起来,仿佛有了莫大的希望一般。过了良久才想起什么赶紧跑回船舱对着观音像不住磕头:“保佑鲁识字不要死了,保佑我能再见到他吧……”
以下不算字数:老实说,今天的这个战斗场面我能写几千字出来,就是一万字问题也不大。可前面的战斗已经不少,再这么写下去就不厚道了,所以本章尽可能的把战斗一笔带过,尽量从侧面旁观者的角度来阐述这些。若是大家想继续看战争场面,就是书评区吼一嗓子。其实我也愿意写战争场面,码字速度快不说,还能省下情节……(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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