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0 把她画下来

相冯恨晚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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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净闻言,神情微凝。

    可霜袍少年却不给他任何思考的机会,笑着拾起先前的话头:“长风公主身边的女官?是哪一位?”

    他浅浅地笑着,牙根却咬得紧。

    而幞巾所覆的额上某处也在隐隐抽痛。

    昨日那个自称“越湖殿宫女”的狡诈小女子,给他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有生以来,他就没吃过这种亏。

    “一位唤作‘方絮’的女官。”法净低低道,“素日里负责公主的一应起居事宜。”

    “也包括奉茶喽?”霜袍少年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

    法净一怔。

    “还是说,越湖殿有专门的奉茶宫人?”

    法净心生疑惑,十分不解面前这位年轻的钦差,为何会对越湖殿的内务如此感兴趣。

    强压下一抹异样的情绪,如实作答:“并无此事。”

    霜袍少年慢慢地敛了笑意。

    又问起一件毫不相干的事:“越湖殿中共有几名女官?”

    自是有品阶的才能算女官。

    掌事姑姑,贴身宫女都位列一等。越湖殿中二等宫女共有四名。三等宫女共有八名。再往下,就是厨房烧火、平日扫洒的粗使宫女,没什么品阶。

    法净回答道:“十四名。”

    “还真不少。”霜袍少年眼睛微眯,这个配给可比一般妃嫔的规格都要高,“看来这个长风公主很得宠嘛。”

    法净牵了牵嘴角,没有说话。

    不知为何,仅仅是听到“长风公主”四个字,他都觉得紧张。

    “为什么独独对那名女官,如此在意?”

    霜袍少年眼底闪过一丝精光。

    法净似是完全没有意想到他会这么问,思忖了片刻,方道:“她……帮过我许多。”

    这下霜袍少年愈发肯定了。

    他唇角衔着一丝冷意,“若为国体,需要你杀了她呢?”

    法净震惊地望向霜袍少年,半晌不语。

    “你肯么?”霜袍少年并没有因为他的沉默而打算终止这个话题。

    良久,法净终于开口:“不肯。”

    “为何?”

    “我不愿杀生。”法净平静道,不知为何却透着一丝凛冽。

    霜袍少年笑道:“果然有慈悲心肠。”

    法净猜不透他那话里是什么意思,也懒得去猜。

    这样的评价,他深知自己够不上。

    “请恩允。”

    “好,我一定保她平安”。

    霜袍公子避重就轻地承诺道。

    法净正欲说些什么,对方端起茶盏,一面徐徐吹气,一面先他一步开了口:“你把她的样子给画下来——”

    法净神情一滞,望向对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警惕。

    “画,画下来?”

    “光凭一个名字,顶什么用?”霜袍少年神情坦然,“万一被人冒名顶替了呢。还是画出个样子来,稳妥些。”

    法净听得心头微凛。他刚想推托,霜袍少年显然比他自己更了解他,笑容狡黠:“别说你不会画——小长老不但精通梵文,还擅丹青……这我是知道的。”

    法净彻底无言以对。

    偏偏他的态度并不哆哆逼人,教人无可奈何。

    这行事作风,像极了一个人……

    “笔墨伺候。”霜袍少年笑着对身旁的随从吩咐道。

    笔递到了法净面前。

    他只得接过,思之再三,还是落了笔。

    不多时,一个女子的容貌跃然纸上。

    用的不过是来凤居自有的粗糙纸笺,画是幅寥寥数笔的黑白小像。

    可越是不着颜色,越能衬得出画中人五官优越。

    五官优越,并非指如胡人般高眉深目,一味追求面部骨骼的起伏,而是说五官之间的组合恰到好处。

    虽说法净存了私心,下笔时刻意改动了几处,然而照着心中所想,画出来的已有八分肖似。

    不似古典美人常见的丹凤眼和远山眉,画中人的眉型近于柳叶和新月之间,流畅自然。多之分则浓,少一分则显淡。

    都说眉是“七情之虹”,这两道眉,当不负此名。再与眉下那一双无尘杏眼相配合,尽显高山流水。似是微微一动,便能调动起他人的七情六欲。

    至少,能调动起霜袍少年的。

    原来你长这样。

    他在心中默默道,目光久久停留在纸笺上,轻抿嘴角,似笑非笑。透着一股子玩味。

    法净望着,面上不显,心头却闪过一丝不快之感。

    不知为何,他甚至有些后悔。有些信不过——

    对方明明比他更有资格怀疑,可不知为何,法净竟先一步地信不过对方来。

    他登时内心混沌起来,在纠结中骤然起身,将霜袍少年和青衣随从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时辰不早了,我该走了。”法净心系进门前看到的那个身影。忽然想到,如果天颂即将加快进攻步伐,他应该立即阻止她回宫才是正理。

    霜袍少年眼中掠过一丝异色,却并未加以阻止。笑着让人送客。

    待法净离去,他方拾起案上的纸笺,端详再三,叹道:“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做贼?”青衣武士不解地看向霜袍少年,“她窃走了什么?”

    霜袍少年不答。

    同平章事的印鉴其实不算她偷去的……

    压根是明抢好么!

    任凭他如何巧舌如簧,都不肯还他。

    不还便罢了,还砸破了他的脑袋!

    思及此处,他不禁抬手抚上额角——

    如果不是头戴幞巾,藏也藏不住那里鼓起的大包。

    好个心狠手辣的小妮子!

    面对随从的困惑,霜袍少年一言以蔽之:“你没瞧见,把六根清净的小长老的‘清净’,都给窃走了么?”

    并没有告诉他:画中人,与昨日打伤他的奸险小女子是同一个。

    更没有向任何人说起丢掉的那枚印鉴。

    虽然那是个变数,但对于大局,相信掀不起任何的波澜。

    而从自己手中失掉的东西,他一定会亲手讨回来。

    霜袍少年的手指微微用力,使得绘着小像的纸笺有些发皱。

    末了,他反应过来,将画像重新放回茶案上,伸手抚平纸笺上的痕迹。动作轻柔,再看不出半点火气。

    一旁的青衣武士却瞅着那画像发怔。

    他总觉得,画中的女子,似乎在哪里见过……

    “怎么了?繁用。”

    霜袍少年也发现了他的异样。

    “回,回六皇子,”青衣武士面露迟疑,“小人好像见过这张脸……”

    “哦?”被唤作“六皇子”的霜袍少年身躯一震,急急问道,“在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