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3 跟我走

相冯恨晚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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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件事远远发生在长风出手救他之前。

    之所以那么做,自然不是时年十岁的他已经知晓慈悲为怀,而是接到了“不能让长风公主死去”的命令。

    后来他想明白其中关窍:应是为了魏氏的潜伏处境着想,才决定救下长风公主的。

    彼时,他只知道长风公主身边有他们的人,但不知道就是魏氏。

    直至回廊递话一事发生,他才敢往魏氏身上想。

    当夜便失眠了。

    明知不该,却还是替懵然不知仍蒙在鼓里的长风生生捏了一把冷汗。

    因此,那时药并不是直接交到魏氏手上的。

    而是同样放在某处指定位置——

    御花园里的那座临近忘荃亭的假山,只是他们最常用的秘密中转联络地点之一。

    造那座假山的叠石大师,投效了天颂。

    所以他曾在这座假山中留下的暗格机关,便成为不是秘密的秘密。

    长风公主得了疫病,巫越王却采取秘而不宣的做法。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那年巫越多地爆发了水患。

    民间有灾患,宫中有疾厄。此乃大不详之兆。

    巫越王只能先顾一头,以赐居越湖殿这种极大的荣宠,来掩盖长风公主谪迁的真相。

    就算有长风公主抱恙的风声传出来,也只会被舆论导向引至“福重难消”的说法上去。

    当然了,御医院负责为长风公主请脉的两名御医也被下了封口令。

    疫症当成寻常风寒来治,自然久治不愈。

    而孔方楚抵死不认的结果,就是让已经算出宫中异样的术士,再次将矛头指向了身负“刑父克母”之名的七公主孔方博旱。

    “要不怎么说宫中尽是可怜人呢?”

    他忍不住生出这样的感慨。

    然则,这世上那么多可怜人,他哪里就可怜得过来?

    巫越王孔方楚请师父率灵音寺十二弟子,前往宫中做祈福道场。

    他作为最小的弟子,也跟了去。

    药是给了,人后来也得救了。但这救命之恩,却无从说起。

    再见她时,已是自己要倒欠对方人情的时候了。

    多少因缘纠葛,早就开始了。

    “你那时便知道……”法净震惊地看着长风。

    “不,恰恰相反。”长风道,“唯独这一件事,我是最晚知道的。”

    晚到禁足之时,才从魏氏口中得知的。

    “长风,跟我一块儿走罢……”

    法净再次朝她发出邀请。

    这一回,抓住的是她的手。

    并非柔若无骨的触感,长风那常弹琵琶的手尽管素洁如玉,却纤长有力。

    一如她这个人。

    法净心弦微动,铮铮作响。

    “放手……”

    对方看似并没有用什么力道,可长风却挣了几下都挣不脱。

    她这才想起对方的武道修为,惊惧地望着对方。

    法净听从本心,对她轻轻又重复了一句:“跟我走罢。”

    “好。”长风只一瞬便柔软了下来,“反正我有钱,咱们到哪儿都饿不死。”

    “不,我不会让你跟着我浪迹天涯……更不会让你无名无分跟随……”

    法净握着她的手举至面前,深情道:“待我恢复俗家身份,会让你成为我堂堂正正的妻!”

    “堂堂正正?”长风痴痴念着这四个字,忽地话音一转,“凭我亡国公主的身份,如何堂堂正正嫁给你?”

    即便是亡国的公主,没落的贵族,也没有随便找个人嫁了的道理。

    除非隐姓埋名,否则总有只无形的手,隔断她与这世上绝大多数人的缘分。

    她的归宿只能是皇家。

    “难道你是——”

    长风心头涌现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虽不是勋贵高门,却也是清流望族……”法净想了想,还是没有立时道出“归安凌氏”的名头来,只诚恳道:“绝不至于太委屈你……”

    长风垂下头,睫毛浓密投下一片阴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正当法净还要张口再劝,却见她似是下定了决心一般,抬起头来,神色坚决而不失柔情。

    “带上方絮一起——我只这一个要求……”

    法净心头一喜,眉宇欣然地应了声“好”。

    却忽略了长风眼底一闪而过的恨意。

    方絮一条活生生的命,是你瞬间就能抛之脑后的无谓存在么?

    她真替方絮不值。

    那种方絮曾有过的懊丧无奈心情,此刻她才算是切身体验了一回。

    长风暗暗攥紧了另一只自由的拳头。

    法净牵着她重新走进内室。

    侧身为她打帘的刹那,两人目光相接,彼此间没有心意相通的温馨,却充斥着一种浓浓的尴尬。

    方絮的尸体横陈在两人面前。

    长风垂在袖中的那只拳头攥得更紧,面上却是一派平静的悲伤。

    法净则是悚然伫立。

    先前一进来,他便看见了方絮的死,也对她的突然罹难感到错愕惋惜。

    然而此时再作细致打量,则觉得触目惊心——

    半面的血已经结痂,映得面色森白如纸。可与青白的嘴唇相比,整张脸却又发乌呈暗。

    他牵着长风的是右手。

    长风通过虎口处那颗朱砂痣的震颤,窥破了法净内心的愧疚慌乱。

    她不会出言安慰的。只觉不够。

    再舒展开拳头,已赫然多出了那枚熟悉的小瓷瓶。

    无色无味的安息香。

    比“醉佛”更适合他。

    长风暗暗嘲弄道。还未屈指施力去掉瓶塞,人便微微一个趔趄。

    法净上前欲弯腰抱起方絮,而右手却依旧牢牢抓着长风的手,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

    因此姿势显得有些怪异。

    他居然真的单手就捞起了方絮,轻而易举地扛在了左肩上。

    方絮的手无力地垂在他腰际,像两条越过墙际晃荡的丝瓜。

    长风侧目看着,脑海中无端便生出了这个奇怪而凄清的比喻。

    暖阁无风。

    “想想还有什么要带的么?”

    法净偏头望着长风,伏在他肩头已无知觉的方絮,全然随着他的动作而微微摇摆。

    任人摆布。

    长风悲哀地想到了这个词。

    面上却丝毫不滞地回答法净:“细软可以不带,但我得把那些个账册带上……”

    还有地契、房契。

    “那你去罢。我等你。”

    法净说着,轻轻松开了长风的手。

    长风当着他的面,活动了下手腕,悄悄确认了下安息香的释放情况。

    瓶塞早就摘了。

    掉落在广袖里,不为人察觉。

    可是……

    “你是不是奇怪,我为何迟迟不倒?”

    法净的声音冷不丁从她背后响起。

    没走两步的长风心头微凛,随之脚下一滞,慢慢回转过身来。

    “吃一堑,总要长一智才是。”法净神情淡淡的,“上一回已经领教了你手中迷香的厉害,我又岂会再栽上第二回呢?”

    他顿了顿,据实以告:“来之前,我曾服下了一颗子午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