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料市的右斜对角街边,白泓正牵着骡子慢慢走,他驾车从乐署被拉上那一车的要修的乐器,一回家就卸了车赶着骡子到原路上找顾颂。
看见他拐了弯到欣荣琴坊的时候,他跟着慢慢在在后面吹冷风,骡子拴到马厩里,他也在他刷油面的地方用作坊的工具修缮琴箱,重新缠绕那弦子。
隔着门扇上的纱窗,他看见他刷完了油面起身走出后门,他这才到小厨房里舀了瓢冷水喝下肚子,终于能出气儿打喷嚏了。
他怕他这外来美男被路上的女人拐走,也担心他其实在乐署即将面临被革职的窘迫,要他面对谁其实都不自在的,他只有这样保持距离地跟随他。
可他看着顾傻子就那么老实地干活,就算没有他白泓,他顾颂也能自由自在地把事情做,还竟然对路上调戏他的女子们无动于衷。
白泓心里感到没趣味,回到家之前去那骡马店归还了骡子,然后直接从大门穿过东二廊到宅中咏雨阁后面的院子里,搬了几样琴关门进屋精心地修理。
这些器物都是汉室宫廷的旧品,年份不低,品质也有些走样。他研磨在书案上,费时修缮一件之后就笔下仔细地记录上损坏的地方以及如何修缮的方法。屋里烧了小炭炉,他热的敞开衣领都没有注意袍角沾染了墨汁和木屑。
做着活儿最后还是喊来燕儿和一名小厮,搬着到他的泓芳居内院了。
顾颂和师姐妹师兄以及白家长辈们用了晚膳,他吩咐着铃儿洗漱之后先入睡,然后他就过来正屋屏风这边站着。
他看他抱着那些泛旧的朱红色木料乐器,很好奇地问:“师兄,这些是怎么了?”
大屏风内居室,白泓是神情凝固了,和他手上那长形器物人琴合一,有一阵子他新式重重的时候,他就选择和这些物待在一起而对眼前经过的人无感觉。
“这可是汉室宫廷的严格选制?这时候还能遇上这么超越百年的老物啊?”顾颂是有些夸张地说着想引起对方的注意。
“你能知道汉室严选制作?”白泓依然没有回头看,灯盏明亮如昼,他手里照着美感修复那不明显的瑕疵外观。
“我听人说过,这似乎是景帝时候太乐署领衔演奏的那把瑶琴名叫“圣意”。
顾颂说到这里仔细地看看夏容泓的双手,惊叫:“师兄,你虎口流血了!我给你拿棉布包。”
白泓本来不想理会他,一看左手上血液沾染到外袍衣襟,他平常很爱干净的男人,立刻喊来婢女燕儿进来为他更换外袍拿出去洗。
但顾颂似乎就没有要离开这屏风内居室,眼睛还在这些器物上转悠。
他忘了这是太乐署的专有器物,以为是白泓砸银子掏回来的老件,这琴高贵无价,他看着他研墨撰写了四五页那墨汁都还没有干透呢。这师兄是深究其中的制作细节吗?
顾颂的眼睛掠过那摊开的纸,看着白泓挺直的腰身,他写字仅仅垂头而不弯腰,笔杆下行云流水字迹唯美,未时在馔香阁内厢房。他就这么站在他身旁一尺的距离,他侧身看着他起舞,那容颜如印刻般生动,特别是他的眼睛很长而斜入眉角。
不怒也能生威武,走到哪里气势都能夺人。
看了书案上摆的皇宫礼器好几大件,还是觉得站着的人耐看。怕被对方嫌弃,顾颂穿着丝鞋的脚步出屏风内居室,他晚膳时候石嫣然借了学馆的包括音律以内的各种书给他,他该温习预备一下明日是入学的正式日。
正屋右侧屋,师兄弟两人各自忙活,都亥时正了,他们谁都没有从案前起身歇息。
丑时初,灰雀巷内更夫的锣声敲了一下。
顾颂收好书摆成竖的立到架子内,摸出那日雕刻的骨笛,摸一下翻看一页音律的书,这些不算难理解。他出来侧室门口,瞧见屏风内居室那里枝形烛灯盏还清亮,他出来院子里捅开炭火加热了铁桶的水将自己半身泡到木盆内。
西厢房内的燕儿看见顾公子这样,她用帕子捂着脸羞怯地小步跑过去了。
顾颂闭上眼睛放松一下,感觉到不对劲,抬眼一看正屋门上方的走廊上横坐着白泓。
他脸色涨红,冷月光下希望别让他看到他的脸才好。
他伸手超他一挥:“师兄,你怎么还没有睡?”
“我等着你用完热水,换我再烧剩余的水。”夜半时候把人的脾性也沉淀了下来,比白日里温和了许多。
白家有家规,过了丑时就不能使唤奴婢们,奴婢们卯时三刻起身做杂务,睡不好必定也做不好事情。这是白家人明白的理儿,亥时白泓的衣裳沾染了他手上的血,被奴婢包上了棉布条子,这会儿仅仅着玄衣披了薄氅轻步走下楼梯关了院门。
顾颂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习惯,他见不得人家身上沾染鲜血,感觉很不好,想起他那一身衣裳染了褐红凝固血又混了黑色墨汁的。他把脸别过去了,还问:“你衣裳如果你家侍女洗不干净,那就我帮师兄洗吧。”
“我不洗了,明日还穿那件我去馔香阁里用菜。”白泓就是故意这么说的。
人家都这样说了,顾颂自然就不好意思在浴盆里享受这一刻的放松了。
捏起矮凳上的白绒布巾子,迅速抹干了身上的水,麻利地穿上寝衣跟着白泓身后进了正屋门,他怕他一旦气恼可能会关他在门外受冻。
各自回到床上,顾颂就合不上眼睛了,他其实这半月以来都睡不踏实,这是从父亲顾弘明去世后他就这般。
想到晚上在膳食厅里,要应对一大家人的发问,他们好奇他一个男子缘何以学了舞。他只好放下筷子,解释说了明白这是从晋时就盛传在凉国的胡人舞,起先就是男子跳的,后来才不分男女。
这会儿内脏格外空虚,昨日石嫣然趁着白容不注意塞给他的一小包杏仁,他从书上面的小格柜里掏出来。
捏起一枚轻口咬碎,那香脆的口味能瞬间让他有幸福感。
右侧室的门渐渐被推开一道缝隙,白泓直接走进来,脚步是放轻了怕吵醒了小奴才栓子。
“肚子空啊我,给我吃几颗。”他认为合着居住半月了,这时候也不该生疏。
他很喜欢那杏仁的香酥味道,躺床上就闻到了,他从顾颂手指间抢过来那一枚就放他嘴里嘎蹦一下嚼碎了吃。晚上心里不舒畅,懒得去中庭膳食间里吃啥,到这会儿才知道一顿不吃这肚子就抗议到人无法睡着。
顾颂纤细手指捏紧了食物袋子,不让白泓持续得手。
“想不到你私自藏点心啊,我们家膳食不够你吃的吗?”白泓把脸庞凑近了顾乘风,凝住他。
“这是小师兄给我的。”他感到窘迫地低垂下头,他存点口粮也是不得已而因为身在别人家里,吃的时候也不能敞开嘴吃足。
“咳,嫣然也是太小气了,给你一把杏仁你就捏住当宝了!”
他不继续说下去了,他不知道他作为顾家养子在养父的继室手里,他究竟有没有得到过良好地吃穿方面的滋养?据说他养父为了继室兴造弘月楼也是耗费了积蓄的。
“你们凉州城里也是南北佳肴丰盛,你别说你连个杏仁也没有畅快地吃过啊?”他还是忍不住了这样问。
顾颂低垂的头抬起来:“今夜膳食间里的红糟肉是常有的吗?好吃不?”他今晚看见那樱红一盘的肉片码地整齐,他就趁人不注意多看了两眼印象深刻。
“好吃啊!我祖母时候就在娘家吃惯了的,后来家里的厨子学着一代比一代做的更好味道。”
白泓有些后悔被他这一问把肚子里馋虫引出来,他转身吞了口水。
顾颂慢慢地推他出来右侧室,掩上门。白泓还想说这什么意思。
“那这道菜还这么讲究啊!师兄会做吗?都用了什么才能让肉成了那么好看的胭脂红啊?”
“红糟,别的我不懂得,我只懂得吃。当然,也是我们白家厨子都有不俗的手艺。”
“你说,就红糟肉?”顾颂脸上表情不以为然。
“对。”白泓不想再说这菜名,他肚子里已经迫切需求祭奠物了。这小子,吃他一颗杏仁就一直纠住个菜的名字说啊说的,烦人不烦人呢。
“就那个红糟肉,现在咱们能去膳食房里那个吗?”
要说白家的膳食房,那钥匙只有两把,一把在掌家人石令婉手上,另一把就在白泓手上。
“成,能,你先出门,我披个外衣裳就来!”
丑时三刻,白家中庭南院一楼的膳食房内室灶台,白泓肚子饿到想和顾颂斗嘴也没有兴致了,他这是唯一使用膳食房钥匙打开门两人进来。
顾颂连脚步声也变的很谨慎,他能感觉得到白泓的无所谓,反正他是这家唯一的男丁,他扶他坐下来。他打了水洗手,在内屋板架上找到了冰在清水瓮里的那一小盆红糟肉,盘子内已经浮上一层薄冰。
他端着那小瓷盆出来时候,白泓问:“你想咋整啊?”
“照我的法子整给咱们用。”顾颂低声附在他耳畔说道。
哦?他作为白家公子总是没有想过自个动手烹调吃食。这小子同样是世家子弟,他会弄什么。可他不能照着他不能就也这么以为,没准顾傻瓜会做的红糟肉会更不一样。
顾颂不再说什么,他找出蒸笼,捅开灶火加了他在柴房精心挑选过的六段女人手腕粗细的柴,洗干净了米加了些杏仁。加柴到炉膛内烧开了锅,将放好白米的碗放底下一层笼屉,二层上是那盆红糟肉,添柴火的功夫就对白泓说了句:“看吧,杏仁加米饭里煮了。”
白泓眉头一皱,感到不解,他不懂烹饪也十根手指不沾染阳春水。
但在他半眯着眼睛打盹了二十息之后,他被蒸笼里杏仁香味还有那红糟肉的味道给唤醒了。
大食案上两小黑瓷碗中,白米饭带着橙色杏仁裂开心形的口子,那红糟肉在热气中有属于此刻他们彼此的味道,温暖而热烈。
白泓用汤匙挖着米饭就先吃了,那红糟肉在他快吃完这碗时候夹了一筷子吃了个满嘴咸香。
顾颂还没有吃,挖了一汤匙的杏仁米饭,看着白泓:“红糟放的多,肉过嫩了。”
“那就丢外面桶里,明日会有奴才拿去喂…?…”白泓肚子已经不饿了,说到这里觉得不妥,怕倒了顾颂的胃口而不说下去了。
“嘣”地一声,顾颂已经丢外面桶里,反正师兄说的他照做。
“师兄,可我还没有吃饱,灶坑里的火被我用胡麻壳子压住了。”他说的很小心,怕被他笑他胃口这么好,可是他也就是今日体力消耗的多才如此。
“哈哈,这红糟肉你说的肉过嫩,红糟少,看来你还是得吃了!”白泓说着就用顾颂碗旁的筷子,夹了一块肉用小碗托着送到顾颂嘴边。
嘴上这么说了,其实他一说完就后悔把肉丢了,尴尬瞬间他师兄就给把肉送来嘴边了,他这心头一热把肉吃完嚼的满嘴红糟香。
“谢师兄!”
“谢什么谢,我还得谢你让我在宁潜那里挽回了颜面,他至少费力想整治我,但没那么容易达到目的了。”
今日在馔香阁内,那叫一个精彩,若不是顾颂跳舞让乐令大人思维中断,暂时不备那宁狗左右了想法还能辨别是非。保不定,他往后的境况更是堪忧还被人糊涂地黑了都不知道原因在哪里。
白泓分了一半的肉给乘风,他吃完了抹干净嘴巴,眼皮打架但很没有睡意,狠劲地掐住他眉心企图驱散困意。
但他身子是真的乏了,心也有些困惑,仕途的不顺遂,他们家的人似乎还不知道。
他忽然地心里感激,起身就抱住顾乘风:“师弟,今日赶骡子用鞭子抽你是我不对。”
被他抱着的顾颂,两手撑住他肩膀:“师兄,你这是在对我致以歉意吗?”他难以相信地仔细看着他。
白泓沉默了,甩开顾颂的手。帮着洗了碗盘,抹了食案,锁了膳食间大门,从中庭走廊回到他小院下了楼梯的这段路上他们没有说话。
就快到寅时初了,正屋内熄灭的灯盏再次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