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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如意跟赵西政的相遇也谈不上愉快。
那会还是2013年底,??叶绯从寝室里搬出去没多久,四人寝变成了三人寝,其他两姑娘事儿多,??使唤人不说,作息也挨不到一起去。
薛如意跟家里通电话,说想搬出去自己住,??结果她妈妈来一句,寝室关系要相处好,凡事多找自己的原因,薛如意只觉得这话题没法继续下去,??遂不再多说。
只是想搬出去这念头产生了,??就跟拱火似的,家里不给多余的钱,??薛如意当时想着出去打工,很快找到了一个补习的兼职,对方是一高中学生,只能晚上有空,??薛如意就骑车过去。
也就是那天补课结束,薛如意看时间很晚了,??抄了个近路绕回来,??好巧不巧一辆车子别过来,??她本身骑车技术就不怎么样,连人带车摔在了绿化带里,??膝盖和掌心一片火辣辣的痛。
——赵西政急刹车,??在车里缓了几秒才意识到怎么回事,??车灯打着,??旁边绿化带里一个人影。
他赶紧拉开车门下车,??瞧见那人影动了动,这才松口气,车灯打着,看到是一年轻姑娘,“哟,您这没事儿吧?”
“你怎么开车的啊?”薛如意憋着火气,只是这周围黑灯瞎火,她也不敢大声嚷嚷,想起来那两年某社会恶性案件,本来一司机只是撞了人,后来把人给捅了,她孤零零在这燕京城,胆小的不行。
赵西政一瞧人还行,看了看时间,“要不我先把你送医院去?”
“别……”薛如意惊恐,整个人跪坐在地上,四下看看,一个人影都没有。
赵西政平日里交通违章也没少了,轻车熟路联系了保险公司和交警队,然后颇有他做派的问,私了还是怎么着?
薛如意哪有这些经历,看他这态度,不像坏人,倒像个急于了事的富二代。
“说话呢?”赵西政催她。
“……那、医院……”
大概是冬天穿得厚,这边路灯暗,伤口也看不太出来,赵西政还以为问题不大,结果喊她起来呢,薛如意磕磕巴巴说起不来,赵西政一看那马路牙,还是掏出手机打了120。
120来得快,薛如意临被抬上去之前,赵西政塞给她一张名片,跟她说有事儿打这电话。
——薛如意就这么在医院里躺了几天,去到了医院检查,腿上一伤口太大,缝了几针,还伤到了筋骨。
好在对方处理的挺好的,有个秘书样的人来了一趟,跟她说该做什么检查就做什么检查,保留好单据,到时候来给你赔偿,还跟她说有什么要求就尽管提。
薛如意也有点不高兴的地方,跟那人说,“怎么撞了人都没一句对不起?你这口气好像我要讹你们似的。”
赵西政那个助理还是他爸指派给他的,专程给他收拾烂摊子的,那天其实理亏,赵西政喝了一杯酒,他也是看这姑娘年纪不大,想早早了事,于是忙答应下来,说,“成成成,没问题,我马上让赵先生来跟您道歉。”
这才是赵西政正儿八经见薛如意。
他不太乐意,活了这么多年给一丫头片子道歉,那天也正好跨完年,按照赵西政的安排,是得跟一群朋友鬼混玩的,被扰了兴致,也正好秘书要结医药费,干脆带了几万块钱现金来。
撞人那天天黑,赵西政没太看清楚薛如意的脸,这回来了,病房里光线通透,一看这姑娘,半长的头发松垮的扎了个马尾,脸还有点稚嫩的婴儿肥,他当时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念头是——
这太单纯太干净了,跟一张白纸似的,他可得离人家远点。
当时他确实有点坏意,想拿着一堆现金去羞辱人家来着,真到了地方,这念头鬼使神差散了。
他在走廊外那么犹豫的几秒里,碰上秘书,他把钱塞过去,又差使人去买点儿东西送来。
赵西政对着病房窗户收拾了收拾,让自己别显得跟个二痞子似的,结果薛如意察觉到,往外面看了一眼,俩人视线对上,说不清是谁先尴尬。
赵西政推门进去,象征性客套几句。
薛如意平时也没怎么跟异性这么单独接触过,尤其是这种让她莫名有“潮男恐惧症”的类型。
——那可真是放在人群里会让人多看几眼的类型。
他是混血,是一眼能看出来的程度,双眼皮深,轮廓立体,西方的深邃与东方的精致融合成一种让人挪不开视线的妖孽感。
俩人的正式见面就跟过年被家长拉着出来给亲戚打招呼似的——
“您没事儿吧?这可真是耽误您了,学生呢?”
“……嗯,大三。”
“这两天上课吧?”
“这两天没课。”
“成,医药费给你结了,耽误你上课了。”
“……没、没事儿……”
“你结巴什么?”
赵西政先乐了,看着她那腿裹着白色的纱布,垫在一床架上,怎么看,怎么有种莫名的滑稽。
“你走吧,我要休息了。”
薛如意面皮薄,病房不算大,他往这儿一站,不知用了什么香水,很清爽的柑橘薄荷调,用在他身上,配上那散漫的笑,怎么看怎么像一斯文败类。
薛如意拉过垫在身后的靠枕,脸颊泛烫,赶他出去。
赵西政也确实没多待,等会安排了那秘书送她回学校,还专程大包小包送了营养品,以至于薛如意下车的时候——一辆挺招眼的迈巴赫,一西装革履的秘书,手里拎着七八箱高档补品,引来了不少人的目光。
薛如意瘸着脚,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起先也真的以为这就是一场萍水相逢,直到放寒假的时候。
薛如意父母做生意,年底了格外忙,跟薛如意说过年家里的阿姨也要回老家,让她自己照顾好自己,薛如意还有一个哥哥,在国外呆着,今年也不回来了。
薛如意不乐意自己回去呆着,留在燕京吧,寝室也关门,她琢磨自己今年挺倒霉,干脆订了个三亚几日游。
也就是在这儿,薛如意又意外地遇见了赵西政。
薛如意家里的条件是不错的,订了个星级酒店,她当时刚去放了行李,下来寻地方吃饭,站在酒店的造景花园里查着路线。
“我就说怎么刚才看见一熟人,还真是你。”
吊儿郎当的京腔语调,潮热的三亚,心跳诡异的漏跳一拍。
薛如意抱着手机,一回头,正看见穿着短袖短裤的赵西政,极简的配色,价值不菲的logo。
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这也算是唯一的熟脸孔了。
大概是因为住院那会他那秘书挺上心,薛如意对他也没什么太抵触的情绪,也就客气礼貌地打个招呼,说巧啊。
“自己来的?”赵西政当时只是随口一问,心里想着这么一姑娘总不能真自己从燕京跑到三亚,多半儿跟男朋友来的。
“嗯。”
“……真假?”
“真的,自己来的。”
“跟男朋友吵架,故意这么说?”赵西政闲散一笑,手里还夹着没抽完的烟。
“没……”
“没?哪个没?”
“没男朋友的没,”晚风很温柔,吹着他身上淡淡的香水味像潮汐似的涌入鼻息间,背景是绚丽如星光的灯光,薛如意无端觉得这话题有点微妙,口吻也算不上太耐心,大约也是因为不好意思,后面又用方言说了一句什么,赵西政没听懂。
她可不是北方姑娘,说话的腔调有点江南那边的软糯,隐约像苏杭那边的口音,说的这吴侬软语引他有点发笑。
赵西政夹着烟没抽,目光偏过来瞧她一眼。
鬼使神差的。
他很有自知之明,自己不算什么好人,这种干净的像白纸的、鲜活的从来不在他的范围内。
是那种看一眼让人觉得舒服,但也万千遍提醒自己这可不适合自己的类型。
但那时赵西政过分自信了,总以为自己在男女关系上还未曾失足过。
他夹着烟抽了一口,将烟蒂在金属垃圾桶上揉灭了,半笑不笑地说,“咱俩搭个伴儿?巧了,我也自个儿来的。”
赵西政说这话有赌的成分,他在三亚也不至于没个朋友,不过也的确是自己来的,一群人打了一晚上牌,让他有点烦躁,借口下来买烟,就这么看见了一熟悉的身影。
赵西政大约是常来,带着薛如意去了一家酒店附近的日料店,他吃的并不多,餐食也都是小碟的。
“你也是来度假的吗?”薛如意夹了一只北极贝,咬了一口,问他。
“嗯,在家呆着烦,来散散心。”
薛如意沉默地吃着面前的东西,侍应生一碟碟的上菜,大概是环境氛围,整个餐厅好像都没开灯,只有桌上亮着一盏做旧的和风灯笼。
是纸做的,上面画着一些和风女人。
靠窗的位置,路面都是潮湿的。
不知道是哪个包厢里有人在吃饭,居然还请了人表演,只是怎么听怎么有点诡异的日本戏,那琴弦半拨不拨的,哼哼唧唧的,还伴随着几声笑。
赵西政看见她视线,对她勾勾手。
薛如意靠过去,以为他要说什么。
“等会你看那房间。”
“看什么?”
“看看不就知道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不像个好人,吊儿郎当的,有点蔫坏的意味。
薛如意真就留意着对面的包厢,果然没一会那边的推拉门打开,布帘子掀开一角,薛如意筷子上夹着的一块寿司啪嗒掉下来。
那里面是个小包厢,矮桌,只是桌上躺着一妙龄少女做餐桌,白皙的肌肤上放着刺身,这场景看着让她一梗,瞬间没了胃口。
赵西政恶劣笑出声来,“就看你一直往那儿看,看见了不就不好奇了?”
拜他所赐,后半程的日式烧烤,她半点胃口都没了。
薛如意跟赵西政一起在一家日料店吃了点儿东西,他散漫说送她回去呗,薛如意应声,只是到大厅的时候,有人专程下来等他——
赵西政停停脚步,回头看了薛如意一眼,懒笑看她,“你回去睡觉么,要不要一块?”
“不去了。”餐钱是他结的,说是怎么着那回撞了她都是他的问题,就当请个客吃饭呗,薛如意跟他道别,自己乘电梯上楼。
只是回了房间洗了个澡,晚上拢共也就吃了那点东西,想挨一挨,结果两点多还是爬起来了。
酒店内有个小型酒吧,提供酒水,也提供小食。
薛如意点了一份沙拉,又点了一杯鸡尾,等餐的时候往旁边扫了一眼。
赵西政在哪儿都是显眼的存在,
酒吧的灯是下垂的水晶帘子,灯光像流动的银河,在分秒间闪闪发光。
赵西政那么懒散地窝在沙发上,她这才发现他手上戴着两枚戒指,不知是不是装饰。
大概是这人太过耀眼,薛如意多看了几眼,他大概是回去换过一身衣服的,一件白衬衫,身形瘦削,袖子半挽,露着的手臂劲瘦,青筋性感。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一眼过去便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人,但偏偏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的类型。
薛如意一直是个乖乖女,父母的教导有方,半点出格的想法都没有过,没什么意外,人生便是按照预设的方向走下去:在燕京大学毕业,以后回家,嫁什么样的人都是一眼见底的。
这么二十多年,一直是这样过来的。
侍应生给她上了餐,只是她不了解鸡尾酒,点的这一杯恰好酒精度数有点高。
她在余光里看见赵西政起身走过来,比起反应,她先嗅到那阵清冽的柑橘薄荷调,沾了点酒精和烟草的味道,让她忍不住又多嗅了嗅。
“巧啊,咱俩见第三回了。”赵西政手上还夹着一支烟,当她面灭在桌上的烟灰缸里。
“不巧。”薛如意内心隐约有点不安,说不上是为什么。
“说话怎么这么冲?”赵西政坐在她对面儿,看了一眼她旁边那杯喝了一半的鸡尾,“等会给你送回去?瞧你一姑娘自个儿在这。”
“我跟你也不算多熟悉……”
薛如意脱口而出,话说出来,才意识到这语气算不上太好,她脸皮薄,只觉得一股热血往脸上涌,又放缓了语气说,“就到这吧,我没事。”
“薛如意。”
就在她想起身的时候,赵西政叫住她了。
还是那口懒散不正经的腔调,听着仿佛一阵拂过湖面的风,心口扫过一阵不安。
“你这还记仇呢?”赵西政把玩着一只打火机,摁了一下,斟酌问,“是撞你那回,还是刚才那餐桌?”
不提还好,一提那餐桌,她的不安感更浓烈起来。
其实是说不好为什么的,好像有一种折服在她附近的危险,她是猎物,危险在暗处。
而薛如意一抬头,对上赵西政那双眼,他的眼睛过分深邃,像一湾深湖,混血的脸仿佛妖雾丛生的沼泽地,那双眼睛直视她,让她心口轻颤。
是清吧的氛围太暧昧,凌晨时分,人都散了,却还有靡靡的音乐在放。
除了他们,这清吧里唯一的客人还是一对外国情侣,在靠窗的桌边接吻。
酒精上头的瞬间,她失去耐心,夹杂几句家乡话,从沙发里起身,“侬好伐?侬好捞气,哈港有啥港头啦?走开。”
“港什么?”
漫不经心的语调,像听见一句笑话,不知道是被这听不懂的吴侬软语逗笑了,还是这神志不清的表情惹得发笑。
赵西政偏头凑过去,非得追着问清楚,“给我翻译翻译?”
薛如意摁着太阳穴,烦躁不已,“走开,我累了,想睡觉。”
“那不有的是机会么?”赵西政闷笑,吊儿郎当问,“睡哪儿?”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什么眼神儿?”他笑着,还故意在她面前点了一支烟,对着她吹出一口烟圈,那是他常抽的牌子,又苦又呛。
“……”薛如意语塞,找不到形容词,索性直言,“你不是好人。”
赵西政愣了一下,这烟才抽一口,看她真是有点不太清醒,他灭了烟,起身说,“行,那我当回好人,我把你送回去,这我也不懂的深仇大恨,一笔勾了呗?”
薛如意没搭理他,走在前面,赵西政在后面跟着。
两人共乘一个电梯,亮面的四周像镜子,她又忍不住在后面偷偷看他,结果赵西政好似有所察觉,倚靠在电梯墙壁上,从镜子里攫住她的视线。
两人的目光就这么诡异的相交,电梯还要走一会。
“讨厌我?”赵西政先开口的。
薛如意抿唇不理他。
“我的不对,行不行?”赵西政又说,“头回吃饭,不该带你去那地儿。”
薛如意还是不太想搭理他,赵西政没再说话,电梯开门,他们一前一后出来,薛如意走了两步停下,回头看他,“你别跟着我……”
“谁跟你,”赵西政晃了晃手里的房卡,忍俊不禁,“好歹理我了?”
“……”
薛如意站在自己的房门前,眼看着赵西政停在她对面的房间门前。
她松口气,又莫名觉得不太顺畅。
赵西政开了门,房间里没开灯,他顿了顿,站在走廊上问她,“在三亚呆几天?”
“七天。”
“明儿,一起?”
“……”
“我这不给你当个导游赔礼道歉么?”
“……”
薛如意头疼,关门回房。
只是火关门那瞬间,刚才的场景仿佛后知后觉的涌上脑海,她莫名脸颊泛热,一呼一吸间仿佛还有那种明明清冽却又低暗的性感味道。
上回有这样的感觉,还是高三毕业时看到某位心仪已久的学长中了三分球,在炽烈的盛夏阳光下,那回更应该是青春的躁动和荷尔蒙勾人心脏乱跳。
那时她被灌输的教育还是不能早恋,不许在那个年纪喜欢人,会耽误学习。
直到大三,薛如意仍然保持着每周跟妈妈通话,妈妈也总是叮嘱她,大学不要分心。
她靠在门板上深呼吸,平复略有几分不安的心跳。
那像是一种隐秘的心动,一种看着自己往一条小路上拐去、却并不太想制止的失控。
薛如意睡前没有回想那句吊儿郎当的邀约,只当他明天大概就忘了。
所以她安心的睡了一夜——在醒来的时候算不上安心,就是在即将醒来的那一刻,她仿佛做了个梦。
是昨天酒店的酒吧,在一片澄金色的光中,赵西政坐在一沙发卡座上,手搭在靠背上,天生一张多情脸,像个男狐狸精。
她从酒店的床上惊醒,一看时间,已经是上午十点半。
薛如意洗漱一番,来之前做了一些攻略,她在拉开房门的那一瞬间,走廊上空无一人,便也下意识将昨夜那句邀约当作他随口一说。
直到她乘电梯下了楼,在大厅的休息区那儿,是没法忽略坐在窗口的赵西政。
-
这算是一段开始的就不明不白的关系,说是朋友吗,好像是的,在三亚的七天,赵西政还真就像个尽职尽责的导游,带着她去景点逛,带她去各个馆子打卡,起初薛如意还能当成是他闲的没事做。
但明明也不是的,因为每天回酒店的时候,大厅的休息区就坐着几个人,显然是在等他的样子。
那感觉真是非常诡异。
薛如意甚至连朋友圈都没敢发,仿佛多了一个迟来的属于青春期的秘密。
在这场旅行快要结束的时候,赵西政说带她玩个别的。
薛如意以为应该是以三亚的游艇之类的活动做结束,但不是。
是夜空跳伞。
三亚的夜空清澈,跳伞基地灯火通明,那边还有几个年轻人,跟赵西政打招呼,这样刺激的项目是平日里薛如意压根不会考虑的事情,可这种恐惧和紧张,却又诡异的有那么一点兴奋和期待。
赵西政走在前面,穿了一身冲锋装,身姿颀长,深褐色的头发略长,被风吹散,他回身倒退着走,双手插袋,回头看着她,似乎笑她怎么还不快跟上。
紧张的时刻有很多,签下安全协议的时候。
赵西政似乎常来,好俯身在桌上签下他的名字。
那时薛如意还不知道他名字是哪几个字,他签好的安全协议就放在她的手边,那支中性笔上还带着被他握过的温度,她一笔一划签下自己的名字。
有人跟他开玩笑——
她听得清楚,是在说她。
“赵老板换口味了?”
“换个屁,滚。”
他笑着扔了一瓶水过去,那边的几人视线戏谑的落在她身上。
薛如意佯装镇定,前面的平台上停着七八架直升机,有工作人员来给她穿上装备,后面跟着几个外国教练。
“跟不跟我一起?”赵西政手里拿着两个护目镜,上下掂着,倚靠在门廊边,笑着问她,“怕不怕?”
“不怕。”
“飞机可要飞三千米呢,一万英尺。”
他抛过来一个护目镜,薛如意牢牢接在手里,听见这组数字,她的指尖僵硬泛凉,赵西政笑了,对她勾勾手,外国教练为她再三检查了身上的安全装备。
飞机上一共就就那么四五个人——
听他们聊天,这跳伞基地就是他们的俱乐部,几个人都是考过证的,能独立跳伞,反倒是薛如意,当时一脸懵逼,赵西政对她挑挑眉。
“……教练呢?”
“我亲自给你当教练,够不够?”
——那应该是蓄谋的,因为他这么会的时候,直升机正好起飞,巨大的轰鸣声,赵西政坐在她的对面,一张轮廓深而英挺的脸,护目镜下的眼睛挑着漫不经心的笑,那视线又是落在她脸上的。
飞机升上三千米高空,夜幕下的所有景象都有一种未知的刺激。
三亚本就临海,视线所及之处一片泛着粼光的水面,建筑物仿佛撒下的一把把碎钻。
紧张的时刻是签下安全协议的时候,是飞机开始升高的时候,是工作人员拉开舱门的时候。
夜风吹来,她额头上沁出了薄薄的冷汗。
后面的几人挪到舱口,比了个帅气的手势,从直升机上一跃而下。
每跳下去一个人,飞机便轻轻地晃一下。
薛如意紧张的呼吸都不太畅快,赵西政偏偏坐在她对面,对她递过来一只手。
“我可是资质齐全,交给我还不放心?”他的声调被风吹来,飞机上只剩下四个人,她和赵西政,一位工作人员,还有飞行员。
飞机在夜空中盘旋,薛如意纠结了足足几分钟,终于接住了他递过来的手。
那只手是温热的,赵西政将她拉过来,那姿势明明很正常,可怎么看怎么暧昧,她几乎是坐在他怀里,赵西政摸索着将安全扣扣好,有工作人员再三确认。
舱门外的风吹着她的长发,赵西政几乎是抱着她往那边挪。
他完全没有给她任何提示,挪到舱口,向前压着她,那仿佛是纵身一扑,突如其来的失重感涌上来,薛如意紧紧地闭上眼睛,她的脊背贴着他的胸膛,在微凉的夜风中,他身上的温度像是最后的一点温暖。
直升机引擎的轰鸣,还有耳边呼呼的风声。
夹杂着她剧烈且紊乱的心跳,好像已经跳到了喉咙口。
那大概只有三十秒的自由落体时间,每一秒都被绵延成很久很久。
赵西政察觉到她的紧张,轻笑一声,“紧张什么呢,有我在还能怎么着你,好歹我也是个专业的。”
“……”
“看前面,”赵西政声调有点愉悦,“万一是一生就一回的事儿呢,瞧你这胆子。”
薛如意真慢慢睁眼,万里高空,天空清朗,一种冲破的自由,城市都好像变的很渺小,那种紧张已经被刺激和兴奋冲淡。
她的手攥着安全带,赵西政的手放下来,两人的手堪堪相触,心口像是变成一层薄薄的巧克力,有什么坠落,巧克力融化下陷,流淌进心底。
那像是一个秘密,在黑夜里,刺激,紧张,隐秘,只属于她一人的秘密。
落地的时候,赵西政摸索着解开安全带,前面几人坐在沙滩的的游艇旁喝香槟。
赵西政让她去坐着缓缓,薛如意好半天都没缓过来,坐在沙滩旁,心跳地仿佛要跳出喉咙。
赵西政给她端过来一杯气泡饮料,随意窝进旁边的沙滩椅上,“没酒精。”
“谢谢。”
“怎么样,还记仇呢?”赵西政倒了杯香槟,就坐在她旁边喝,刚经历了一次跳伞,赵西政心情不错,像个单纯的大男孩,有点炫耀的口吻说,“这可是我最喜欢的事儿,我可带你来了。”
“……你是跳伞教练吗?”薛如意对他总归降低了一点敌意,语气也不自觉地软了一点。
“想多了。”
“嗯?”
“燕京知名街溜子。”
“……”
“想多了,这哪能当职业,当个爱好就差不多了,”赵西政腿搭在一椅子上,对着她晃晃酒杯,“我真去当飞行员,我爸扒我皮还差不多。”
他是用开玩笑口吻说的,但怎么听着,怎么有种遗憾和落寞。
-
薛如意是第二天早上的飞机回程,冬天的三亚算是旅游旺季,她又赶巧在楼下碰上了赵西政,赵西政说闲着也是闲着,送她去机场。
那天赵西政换了一条短裤短袖,手里晃着一把车钥匙,外面停着一辆跑车。
薛如意穿了一条牛仔裤,一件短袖和衬衫,眼看就是一乖乖女。
赵西政估计还要在三亚再呆几天,炽阳烈日,她一眼看到了他右腿小腿上的大片纹身,密密麻麻的图案映在白皙的肌肤上,他拉开后备箱,接过她手里的行李箱放进去。
这人总能给她一种莫名的悸动。
他就是脸上明写着“我可不是什么好人”的类型,以她循规蹈矩这么多年的理智来看,她确实应该远离这样的人。
“回去之后,忙么?”
露天的跑车,三亚的风和煦舒适,这个天气穿个长袖正好,两旁都是茂密的棕榈树,有种热带风情。
“还好。”
“有空,约你吃顿饭看个电影打个游戏?”
“……看看再说。”薛如意这么回了,又好像觉得不太好,末了又补一句,“我不一定有时间。”
正是红灯,赵西政停车,鼻梁上架着一副墨镜,他肤色偏白,看过来的时候,仿佛噙着笑意。
那股子懒散的痞意仿佛无声的侵略。
“端着。”他说,“行,我吃这套。”
“……”薛如意脸颊泛红,别开脸看窗外,小声咕哝一句,“真自作多情。”
“你们南方人说话,都这样?”
“哪样?”她没耐心了。
“我学不来,我就想到苏妲己,狐狸精似的。”
“你才狐狸精!”
“骂人都跟撒娇似的。”
赵西政听着就闷乐,薛如意更不想理他。
好歹是到了机场,赵西政没送她进去,说不太好停车,薛如意跟他道句谢,拎着行李箱进通道。
赵西政坐在车里往里面看,看着薛如意拖着行李箱进去的背影,停顿了几秒,回想起来的场景已经不太记得了,只记得那是一种没有打磨过的生动和自然,会端着情绪,会有点口是心非,她有点瘦,一看也就是校园里那种文静又乖巧的类型,那也是赵西政觉得他最该保持距离的一类型。
像他这种混在世俗里的人,可别玷.污人家。
只是他对她有点兴趣,也并没有表露什么,似乎想着,当个朋友处着就挺好的。
只是当朋友这个词,是应该甘心的,可是好像又没那么甘心。
两人是有那样一阵子没有任何联系的。
直至过年的时候。
薛如意没有回家,父母今年做生意很忙,哥哥也在国外不回来,寝室也要关门,薛如意没什么租房的经验,加上父母也不同意,合计了一下,起码得住二十来天酒店。
薛如意她妈给她打来了电话,问她是不是在学校谈了男朋友所以不回来?
听着那逐渐严肃的口吻,薛如意只觉得头疼,说,“妈,我回去家里也没有人,还不如别折腾了,就在燕京吧,你们都不回来,我回去做什么?”
薛如意她妈盯着唠叨了好半天,总算是给她打过来一笔钱,让她找个好点儿的酒店,起码是管着一日三餐的。
薛如意家里也算是宽裕,她琢磨着在酒店呆几天,再找几个地方旅旅游。
也就是她收拾行李箱,找到一家不错的酒店的时候。
就又这么一次,瞧见了在酒店休息区抽烟的赵西政。
她当时拎着行李箱想——他怎么这么爱出现在酒店里呢?
在三亚的时候是,在燕京,还是。
偶遇一个人很多次,这就是一种微妙的缘分。
那天赵西政跟兴致不高似的,懒散在那抽烟打发时间,看见薛如意的时候,还以为是做了一场梦,以为自己看错了。
就这么的,赵西政跟她说,咱俩还真是缘分,我正好也找不到人一块,一块吃个饭?
薛如意拎着行李箱说,“你怎么会找不到人一起,你不是朋友很多吗?况且,我跟你也没那么熟悉。”
“人多得是,能聊一块的也就那么三五个,人家都忙着呢,”赵西政扔着车钥匙,散漫说,“聊着聊着不就熟悉了?”
——那时薛如意想,也行,就当这偌大的城市里多一个朋友,也好。
不然自己孤零零地在这呆二十多天,想想便是有些受不了。
那时两人相处还真是那么本分,赵西政对她是挺克制的,带着去涮老燕京铜火锅,去吃烧鸭,薄薄的春饼皮卷了几片肥瘦相间的烤鸭,沾上甜面酱和黄瓜丝儿,他递过来。
餐馆里很热闹。
薛如意看他这熟稔的动作,不免问他,“你真是混血吗?你爸爸还是你妈妈是外国人?”
“奶奶,”他说,“奶奶法国人,不过打小燕京长大的,您可别让我说法语,一句都不会,除了Bonjour。”
薛如意哦了一声,她咬着卷饼,又瞅他那双手。
手很很漂亮,修长白皙,只是左手上戴着两枚戒指。
她试探着,佯装不经意说,“挺好看的。女朋友送的?”
赵西政食欲不算太好,就在那专程卷着烤鸭,卷了一份放到她面前小碟里,闻言,他抬起头,似笑非笑看着她。
那是一种直白的、让她感知到危险的目光。
“女朋友没有,不过朋友很多。”
“什么朋友,sex??friend吗?”
——她说的有点直白,还是因为学院里有几个外国的留学生,英国和美国来的,大概是文化差异,说friend还要分为girlfriend和sex??friend。
朋友的范畴,又到底怎么定义呢?
“我只是看你常常出现在酒店。”薛如意又补了这么一句,“这问题有点冒犯了?”
“出现在酒店是因为我天天搁酒店住着,我住套房,”赵西政闷乐,“我不爱在家里呆着,家的地儿太荒了,万一出个事儿都没人发现我。”
“……”
“戒指是品牌新款,戴着好看,”赵西政也觉得有点诡异,好像跟她解释,说完后又觉得不对味,干脆一把撸下来,丢她面前,“好看就送你呗。”
“我才不要,一看就是男的戴的。”
薛如意没来由脸颊一红,把戒指又给他推回去。
赵西政看着她,笑意寸寸收敛。
那天晚上赵西政同她打发时间,去看某场音乐会的夜场,是晚上八点半开始的,要在十点多结束。
“你还看这个?”那音乐会还是爱乐之城的巡演,怎么都跟他不搭。
“别人送的票,我不喜欢,不是跟你打发时间么。”
赵西政开一辆很拉风的法拉利,开了车锁邀她上来。
是在一大剧院,老实说来的大部分都是学生,还是专业的学生和情侣巨多,她跟着赵西政去验票,他的位置是在vip区,二楼。
不过二楼根本没什么人,于是赵西政带她在最后一排坐下。
卡着点进来的,灯光全灭,只留着舞台上。
乐队坐在台上,有乐团的负责人进行相关介绍,表演人员穿着华丽,用美声在唱歌剧。
钢琴声低缓,配着其他的乐器声。
美声仿佛与钢琴声融合。
“在一个酒吧里,透过烟幕中的餐馆,便发现爱,我们所有人都在寻找别人的爱,惊鸿一瞥,触不可及。”
靡靡缱绻的声线,仿佛在诉说一段缠绵的故事。
薛如意下意识地偏头看他。
他真是没什么兴致,垂眸看着台下的演奏乐团。
侧脸的线条格外的分明,鼻梁挺拓,笑起来的时候漫不经心却又惊鸿一瞥。
不是什么好人,但也有足够的资本让人一眼心动,像延迟很久的心动。
赵西政察觉她的视线,循着看过来,对上她像探究的目光。
又或者,只是在看着他,还看了有一会。
赵西政到底可不是学生,泡在这圈子里,什么看不出来?无非他装傻充愣的本事以假乱真。
台下的歌剧还在继续唱,声音婉转动人,仿佛昏暗的酒吧里,缠绵勾人的暗欲与酒精混合,那是一个绮丽的、陌生的、又属于成年人的世界。
成年人的世界不问危险,只问这后果能不能承担。
在刚才那餐馆里,赵西政明明没喝酒的。
是剧院里的温度吗?暖风打的很足,二楼没什么人,周围一片黑暗。
低缓的靡靡之音,像在陈述一段悱恻的爱情。
赵西政的视线落在她脸上,那时一张柔软且年轻的脸。
其实她是有打扮过的,这衣服穿的也藏了一点心计。
脱了外套,上面一件修身的薄打底衫,腰间的衣摆是V型,一动便能露出一小截纤细的腰,衣领领口有点大,偏偏有两条交叉的细带,露着月牙似的锁骨。
下半身的深色微喇牛仔裤,衬得腿又直又长,她骨架细,穿着格外有一种柔软的感觉。
一眼就能瞧到底的心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