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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圃县政府原来的县长调市政府当副秘书长去了,新来的县长是市委办公室主任,叫高文泰。高县长就是秘书出身,在市里写了七八年材料,是老地委的秀才,手把很硬,对文字驾轻就熟,很有讲究。他到政府这半年多,大刀阔斧,工作干得很顺手,不过很快他就明显感到政府办的秘书总体上不十分满意。
领导的意图,体现在大材料上,虽说没什么新花样,但毕竟个人还是有个人的一套打法的,现在的官员,尤其是县一级的领导都想在政绩上干出一些与众不同的名堂,自己的名堂,谁心里都想打一个短期的算盘,都想尽快再往上挪一步,靠什么?实干是一方面,花架子多一些,秘书们能够及时领会领导的意图做一些别出心裁的大文章,才算是锦上添花,这样方方面面才会知道。
悬圃政府办的秘书们恰恰缺少的就是这个机灵劲儿,或许他们聪明,只是笔头子上不去,让高县长心里干着急,多次发无名火。
“这写的是什么?小学生作文似的!”
肖子鑫到政府办没几天,就亲眼看见高文泰把一篇刚出炉的讲话摔给主任,脸色难看,进门摔完就回自己的屋去了。
办公室的人面面相觑,这不是领导第一次为文字发火了,主任就赶紧组织人修改。一般而论,修改稿很难弄,弄不好还不如回炉重写,事先领导都有简单的说法,这就要靠平时多观察、多体会领导的真正心理和意图到底是什么,关注的热点在哪里?肖子鑫刚来,插不上手,只是跟着瞎忙活,看县长生气心里既着急也害怕。
见大伙儿大气不敢吭,才知道从下面上来干秘书这个活也并非是那样容易干好的,心里就多了几分柏心钰说,他当秘书是他老爸跟高县长提的,高县长正缺这样人,一拍即合,当时就同意了,或许心里已经把某种希望寄托在了肖子鑫身上。现在想想,有点儿后怕。自己要是不辜负领导这期望还好说,万一要是写的东西领导也看不上眼,不合领导口味,怎么办?笔记本上还写的想走出省去,到时候只怕打回信访办?
都说伴君如伴虎,其实在一个县里,书记县长就是虎,把领导伺候满意了,什么好处都有,万一伺候不好,砸了也就彻底拉倒了,别想他们身边再咸鱼翻身。上班这几天,肖子鑫很快就无师自通弄清楚了这一点,格外用心,多听,多看,多学,多问,暗暗希望自己早点把政府材料这一关顺利闯过去,站稳脚跟,如果这一步达到了,下一步就容易了。
为了多学习,肖子鑫这几天下班就回宿舍,跟柏心钰的约会这几天晚上都取消了,他跟柏心钰一说,柏心钰也明白,十分理解和支持。
“你别管我,你先把工作干好,头三脚踢出去要紧,咱俩这点小情调,”她笑颜:“往后稍稍,你要干好了,高县长一高兴,给你个官当小菜儿一碟,明白不?”
这就好了,肖子鑫晚上把从办公室抱回来的各种材料、报纸反复比较研究,琢磨,说实在的,也没什么太难的。
有时候,看着看着,肖子鑫就把自己给看乐了,都是大话、空话、套话……
“我靠!就是吹牛逼呗!”他看出了点苗头,认为高县长的热点就在务虚上,难怪是市委办公室主任出身。
小猫不尿尿,各有各的道,就怕找不出领导的脉络,找到了,肖子鑫心里就不那么担心了。
他决心就按照高县长的思路和喜好,今后朝这个方向不动声色地努力。
那天,一上班肖主任就安排肖子鑫跟县长下乡。肖子鑫一听乐了,十分激动和高兴,赶紧跑进办公室抓起小包就下楼。综合科平常除了写材料,就是跟班,主要领导到哪,他们当中必定就有人跟到哪,都是临时由主任安排,当然了,之前也有分工,工口的,农口的,经济口的……哪个分管副县长走,哪个秘书就跟着去,不管是出外考察、招商引资,还是下乡调研。
领导一动,秘书必须跑在领导前头,一定不能让领导等,否则就坏菜了,轻则领导心里有气,重则干脆就不用你了,哪凉快哪呆着去!所以肖子鑫一路小跑,有泡尿憋着没敢跑进厕所去撒,生怕下面领导已经上车了。还好,蹬蹬蹬下楼一看,县长的车停在门口了,高县长还没下楼。
他赶紧去调头撒尿。
一边撒尿,肖子鑫心里一边寻思,他估计肖主任今天让自己跟县长下乡,十有**是高县长点名要的,要不然,他刚来,这种好活还根本轮不上他。这样一想,美了,打个激灵,草草了事,跑出去,嗯,还没下楼,他观察着司机,司机瞅他一眼,根本没理他。
肖子鑫心理挺失落,我靠!领导司机都这么牛逼,刚刚的好心情顿时有种挫败感,好在一闪即逝,当孙子,就得会装,谁叫你是孙子呢。
高县长下来了,还有分管的副县长,说着话,出了门,高县长扫一眼肖子鑫和周边的人,钻进了车。
肖子鑫看见有人早在车门那伸手举在门框上,顿时明白了,后悔莫及,人家那是怕领导心急碰了头,用手护卫着,那本来应该是自己这个秘书应该想到去做的呀,怎么能让副主任去做?呃,今后一定要注意!这里边,一走一过,都大有学问啊!
一路上,肖子鑫不说话,一声不吭地听前面的高县长和司机说话,偶尔也回头问张副主任一些事,从来没有瞅肖子鑫一眼。
肖子鑫忐忑不安,暗暗用心记下高县长说的每一句话,哪怕是看见窗外一闪而过的某个景物或人,随便说的什么,比如说市场,比如说路灯,比如说建设项目怎么怎么样……等等,用上了十个小心,他相信这些都是有用的,日后他一定会逐一回味,分析研究,这辆车里,除了高县长、司机,还有副主任和他,一共四个人,头一次跟高县长下乡,真是颇有心得。
肖子鑫知道,高县长眼里并不是没有他这个人,不然的话,早问他一些话了,他什么也不问,说明他还是了解自己的情况的。
这就好。
一看高县长就是个有水平、有经验、有个性的人,三个陪同的人中,司机跟他说话是最随便的,副主任差点儿,说话每一句都是考虑好了才说,加着小心,最小辈儿的就是肖子鑫了,几十公里山路,他在摇摇晃晃中几乎是一句话也没有说,只出眼睛和耳朵。肖子鑫后来甚至把小笔记本悄悄摸了出来,又掏出钢笔,偶尔往上面记点什么“要点”之类,后面跟了一串小轿车,各个“有关部门”的主要头头,就象迎亲车队或送殡队伍似的,只是没有喇叭声。
可别小瞧了肖子鑫的这点小聪明,小心思,跟领导就是这样,什么都是从他们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甚至是一个不经意的眼神上去观察领会有关意图的,今后一旦要写某个方面的讲话或材料了,这些平时所得或许就能恰到好处地运用到点子上,作出让领导眼前一亮的大文章来。这一点肖子鑫虽然不是科班出身,但这是他到政府办几天来刚刚认识到的大问题。
这点经验准不准,抓没抓住要害,他尚无把握,只能在进一步的实践中去暗暗证明。
他们今天要去的地方是两个乡镇,一个叫南岔,一个叫东北岔。
听听这地名,就知道山有多大,沟有多深,路是多远,岭有多险了,不过再怎么着,肖子鑫心里也是不断掀起一阵阵莫名其妙的情感波澜,人哪,还是得当官,当官真好!
车队走到一个叫三道沟的地方,远远看见是农村赶大集的日子,悬圃这一带乡镇,每逢一三五、二四六,十七个乡镇几乎天天都有这样的农村大集,当地人俗称赶“罗圈集”,本来挺宽的公路一下子就在眼前变成了肠梗阻,来来往往的四乡八村农民在大街上人头攒动,熙熙攘攘,高县长的车不得不慢下来,司机大蓝子不耐烦地一个劲儿按喇叭,高县长说:“慢点开,不着急。”
农民们纷纷回头瞅这些浩浩荡荡而来的小车队,知道是县上的什么大领导来了,也不让路,该咋走还咋走,小驴车,小马车,小四轮子,腾腾腾,突突突……一股一股地黑烟朝巡洋舰越野车上喷,好在这种小日本的4500质量过关,密封极好,四门落窗,什么尘土飞扬或驴尿马骚味也休想钻进县长的大吉普。
“今年的黄豆看涨啊!你看看市场上那些妇女卖黄豆的热情多高,就知道价格上涨了。”
忽然,高县长感叹一声,张主任点头,笑脸附和说:“嗯,这样的话,农民能得到一些实惠,埋怨还能少一点,大苞米价也涨起来了。”
“靠边!”
突然,司机大蓝子按下车窗朝一个老头子喝道。
看样子他是忍无可忍了,脸色铁青,那人有点儿措手不及。
“没看见车来了吗?找死啊!”
老头子吓了一跳,回头望望脸立刻涨红了,眼睛一瞪,又两头张望一眼,嘴张了张,没说出什么来身子已经朝后靠了。
“这帮老农民,真tm烦人,给鼻子上脸,你不按喇叭他就是不给你躲道!”
大蓝子余怒未消,嘴里嘟嘟哝哝骂骂咧咧,让肖子鑫都替他担心,高县长就在他身边,他一个破司机怎么敢这么说话,这么放肆呀?邪!
高县长好象没听到,好歹,一路长长地按着喇叭,后面的小车也跟着,喇叭响成一片。高文泰县长听不下去了,“别按了,你这么按,车拥人挤,这些人也躲不了,”他看一眼大蓝子,语气明显有一丝不满,对这些司机,他也无奈,都是根深蒂固的老领导亲属,别人恐怕也不敢。
小车司机,尤其是给主要领导开车的司机,不是一般人想干就能干上的,何况跟领导年头多了,经多见广,伺候的领导也海了,有时候比领导还“领导”,说话办事比主任不差什么。“乡下一周就这么一次,咱们一走一过就是看个热闹而已,可这个大集对于这些农民来说,也是生活中挺重要的一件大事呢。要理解,你刚才不能对那个老头那么说话。”
高县长扭头让张主任给后面的车打电话,告诉大家不许再跟着前车按喇叭。
“不像话!”
大蓝子脸色涨红了,知道骂的是他,不过肖子鑫听上去又像是说后面的人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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