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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辅这个时候找我过来,不是只为了和我手谈一局的吧。”程筠把手里的白子丢下,看着已成定局的棋局面色淡淡。
额边的两缕头发温婉的垂下,红玉珠子垂在眉心,那双眼睛轻轻抬起的时候,瞳孔略微有些泛红,收起平日里的和缓神色,就显得肃杀。
“程学士不必着急。”凌晏如指尖捏着一枚棋子摩挲,银色的长发迤逦于长塌,语气舒缓却带着一贯的带着冷意。
“此局已定,这一局的胜负,程学士怎么看?”凌晏如问。
程筠掀起眼皮轻飘飘掠过棋盘,手下轻轻抚过怀里的红狐狸,唇角微勾,“不过一局棋,我输了,是我棋差一招,如此回答,首辅可满意?”
“程学士的棋艺是自小师承大家,并不弱于我,”凌晏如道,“程学士之所以会输,是因为心中顾虑太多,想要的太多。”
此话一出,满室寂静,连程筠怀里的红狐狸也悄悄蜷紧了自己的身子,想要尽可能的降低存在感。
啪——
一枚棋子被丢进棋局之中,撞散了黑子的“巨龙”绞杀。
程筠收回手,“首辅说我想要的太多,首辅又何尝不是想要的太多?新政推行的如此雷厉风行……”程筠勾起一个嘲讽的笑,“凌首辅这是在怕什么?”
凌晏如抬眼看她,目光犹如实质,带着寒意。程筠却微笑的面色不改,“凌大人是在怕,自己身首异处,学了商鞅,但是今上却没有学了秦王?”
“程筠,”凌晏如直呼她的名字,“我知道当年你随军一程之后,对于征战讨伐之事就愈加抵触,但是,这不是你败坏大景国本的理由。”
“国本?”程筠轻笑出声,竟然显得几分天真,她眉目带笑却咄咄逼人,“那么我请教凌首辅,大景的国本是什么?是这宣景皇室,还是天下黎民?”
凌晏如不说话,程筠也不需要他说话。
几日之前,凌晏如派人送了带五石散的药包去明雍,除此之外并无他字,但是程筠几乎第一时间就明白,凌晏如要与她谈和。否则既然已经查到这里,何必多此一举,送她个消息?
这皇帝亲授的内阁首辅,似乎也并不是那么忠心啊。
“凌首辅既然存着要和谈的心思,就不要说太多无谓的话,内阁……要与我联手吗?”程筠抬眸,眼中的确含了几分希冀。
她终究太过势单力薄,想要倾覆世家,逼胁皇权,还是要如凌晏如一般的权臣助力。
“内阁不会倒向任何人。”凌晏如言简意赅。
程筠眸光暗淡,“那你我便没什么可说的。”
“你明明与外族联手,想要通过此药控制大景高层官员,此局不是一年两年之功,你费尽周折做这么一场局,却把这一切掀开来放到明雍学子身前,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听他此言,程筠就知道他已经明白了她的计划,便道:“凌首辅不如直接一些,云中郡主的确聪明,不过也是误打误撞。”她凝眉颔首微笑,“真要说起来,其实还是首辅自己把她推到了我的局中。上次岷山城的案子,若非首辅让她参与进来,我也不会想着要用这一步棋子。大人应该知道的,学子,总是怀着一片赤诚之心,反感这世间所有的不公,也有着……为之而死的决心。”
最后几个字,程筠说的缓慢而又意味深长。
“首辅觉得我是想要做什么呢?首辅熟读圣贤书,推行新政,我觉得,我和首辅大人是一样的人。我们都希望大景河清海晏不是吗?只不过方法不同罢了。”程筠收起一贯的温柔神色,眉宇间笼上郁色。
“若真是如此,当年你就不会联合陛下还有季太傅,嫁祸熙王。”面对程筠故意的挑衅,凌晏如古井无波道。
程筠不解,“嫁祸?哪里是嫁祸。难道熙王没有不报陛下就领兵出关吗?难道他与罗宛将军交好不属实吗?所谓的事急从权之说,我以为如首辅这般一向是发号施令的人是从来不会信的。况且,当年大景国库亏空,哪里能够再打一仗。”
“欲加之罪。”凌晏如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程筠轻笑,“凌大人不觉得,这欲加之罪才是最好的罪名吗?更何况这些年过去了,何必紧咬着一桩我并未成功的计策呢?您冒着风险把那东西送到明雍,不是为了和我攀扯这陈年旧案的吧。”
“旧事不成,或许是为了今日。”凌晏如拂袖,捡起棋盘中的乱子,他面色平静,说的话却让人惊骇,“倒戈如何?”
程筠呼吸一窒,手里的狐狸被她涂着蔻丹的指甲轻轻捏住却不敢挣扎,只能哀切的呜呜几声。
晚来风急,高阁之上四面垂着的帘幕被吹起,程筠看到,凌晏如背后,波诡云蔚的天色如同她年少时见过的江海倾翻。
既然目的相同,或许……同行并不是一件坏事。
——
越阳,港口。
这几日,花忱往来于港口,世家,官邸之间,遇到的刺杀不知凡几,但都被一一击退。
看完玉泽来信,他先是松了一口气。
看来那群世家还不至于魔疯到对她妹妹下手,想来是还顾及着南国公府在军中的旧部。
军旅之人,虽然说只听调动,只认兵符,但是,再如何死板的规则,终究不及人心,否则,早些年的时候,那位九五之尊何必百般费心的想要杀了熙王,连同花家。
等看到玉泽信中让他留意的东西,他眉头微蹙。他以为这种东西,前朝覆灭的时候就该被毁了,却没想到还能卷土重来。
照玉泽所言,此物进入大景已久,恐怕已经不知不觉腐蚀了不少人,而一条运输线想要延续,这之中牵扯到的世家不知凡几,花忱头又有些疼了。
“凌晏如,宣望舒,你们用起我来可真是丝毫不留情。”花忱指尖夹着燃烧的信纸无奈的呢喃道。
这段日子为着新政的推行,他和那群老头子已经下了不知道多少盘棋,喝了不知道多少盏茶,不过,听说这几日越阳世家的饭桌之上也总是乌云密布,不敢高声,生怕一不小心触怒了自家老爷,这么一想花忱心情又好了些。
其实当下,似乎是个好时机。
因为这一阵子的鸡飞狗跳,那群心思比莲蓬还多的老家伙,此时大都已经相信了他来越阳真的就是奉命推行新政,他此时趁机去几个码头,几个镖局,查探几番,似乎也不会引起他们的注意。
哦~对了……
花忱眯着眼睛笑了笑,想起玉泽信的末尾似乎说了,必要的时候可以找文家人帮忙。
看来这是把文司宥拉拢过来了。
“啧……老狐狸,似乎小妹被他哄骗了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话没说完又拿着折扇敲了一下自己,痛心疾首,“怎么能这样自己说服自己呢,等我回去……”青年恨恨地余音随越阳城中富余的海风吹散,只余下几许不怀好意的神色带着少年意气。
而此时的玉泽站在中庭,莫名觉得身后一阵冷风。
这几日清晨,草尖偶尔挂露,才发觉时令渐深,过几日,就该到中秋了。
他抬头看着中庭秋月,眉目不由自主的蹙起,父母自来喜欢四处云游,加之……前世,所以他已经习惯了佳节不见家人,可是,她大约是第一次如此远离亲人吧。不知,会不会想家。
轻轻一声叹息消失在月色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