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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火暗暗,季元生坐在室内,看着对面的红衣女子,冷冷一笑。
“我以为玉胡最多就是派一位世家小姐前来,没想到,能够劳动赫华公主亲自大驾光临。”
对面的女子,娇俏一笑,上挑的桃花眼微微眯起,眼尾的媚意像是小勾子,能够勾人心魄,红发灼烈,在她身上却显得美艳,和那位昭阳公主相似却又不似,她道:“这张网织了这么些年,终于到了快要收尾的时候,我怎么可能错过。”
“到底是为了什么,你我心知肚明,我也不做那种撕破脸皮的人。”季元生沉下脸色,“这几日我们的人觉察到,似乎有一队人马正在查我们。”
赫华应道:“不错。”
“你们那边也有吗?”季元生眉心一跳,“从何时开始的?你们可有查到,是谁在暗中调查?”
赫华撩起一股头发缠绕在指尖,“我知道……又如何?我为何要告诉你?”
“你!”季元生激动地站起身,下一刻却压抑着自己坐了回去,面色平缓不复刚刚的冲动,“别忘了,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若是我翻船了,你们的计划也别想成功!”
“哎~”赫华松开指尖的头发,身子微微前倾,笑道:“不过是开个玩笑,季大公子何必如此激动。难道我还会忘了我们的交易不成?”
季元生不做声,只是看着她。
赫华见调笑不成,也敛了神色,道:“季大公子未免太过无趣,就和我们那带队先生一样,白生了一副好看的皮囊。”
“带队先生?”季元生敏锐的抓住这个字眼,他知道,赫华不会说无用的话。
“对啊,说起来……”赫华凑近他,仔细看了几眼。
季元生厌恶的向后退去,却听赫华道:“与我们同行的人里面,似乎有一位和季大公子生的相似呢……”
相似?
季元生立刻就反应了过来,是今年去了明雍的季元启。他前几月收到消息,祖父绑着季元启去了明雍求学,但后来,他就再没有关注过这些事情了。
难道是他……
赫华还在说:“我听说,他们此来是为了查处万年县的水利修缮,当然,这只是明面上的理由,至于更深的,谁知道是什么呢?对吧,季大公子?”她的尾音重重咬在大公子上,似乎是要提醒季元生。
你是长子又如何,你才华惊艳又如何?还不是输在身份上,要永远屈居人下,仰人鼻息。
季元生低眉垂眸,眼中神色辨不清楚,赫华也懒得继续和他打太极,挥袖一甩,勾唇一笑,重新戴上面纱,只露出一双锋利美艳的眉眼,“还有半个月我们就要离开大景,事务繁忙,我就不继续叨扰季大公子了,告辞。”
季元生没有理会她,等人出了门,满室昏暗里他双手交叠放在额头,许久,一声苦笑。
他怎么会落到这种地步的?
季元生拿起面前的茶盏,猛地灌了一口苦茶,神思似乎清明了一些。
他想起幼时,他年少早慧,祖父对他也分外看重,常常亲自过问他的课业,为他指点迷津,带他出席各种场合,他也进退得宜,从容有度,从不失礼,那时候谁不说季家长子可堪大用,是可造之材。
后来季元启出生,虽然所出并非同母,但是两人的情谊哪怕是亲兄弟也是比不过的。
他很喜欢这个弟弟,季元启也很喜欢同他待在一处。
年少时,季元启总爱跑出去摸鱼捉鸟,他的课业,大半都是他替他完成的,有时候他闯了祸事,祖父责罚,他也总是护着弟弟,往往是自己领了责罚。
长夜清寒,季家家法严苛,他往往一跪就是几宿,粒米未进。
季太傅严苛,没人敢给他送东西,只有一个人例外。
大雪天,祠堂更加冷的骇人,季元生跪在牌位前,身姿笔挺,困倦了,他就在心里默背课业书籍或者季家家规。
想起这一回,他带季元启出去赴宴,季元启却偷溜出去冰嬉,差点掉进冰湖,他就后背一阵冷汗。所以,今日领罚,他完全没有不甘。
到了下半夜,温度更低,季元生的膝盖已经僵了,完全是凭着意志力在熬,却听见祠堂北角一阵淅淅索索的声音,他睡意散了几分,蹙眉看去。
他不信鬼神,只是想着若是老鼠什么的,明日要提醒仆从记得修缮祠堂。
又是一阵淅淅索索,从那个角落里先是露出一个篮子,然后是一瓶酒,然后是……一个白色的团子。
季元生在看到那篮子的时候就知道是谁了,他眉目舒展开,浅浅一笑,却在季元启捧着篮子献宝似的跑过来的时候肃起脸色,一副生气的样子。
“哥哥,我骗过了嬷嬷,才跑出来的,这篮子里的东西,都是我晚饭的时候去厨房藏起来的,你快吃!”小季元启还没有养成后来的纨绔少年样子,小小一团分外可爱。
季元生板起来的脸还是松了,无奈的摸摸他的头,他知道,季元启能进来一定是祖父默许的,否则,凭着这么一个小团子能从寝居跑到祠堂,除非府中的侍卫都死完了。
雪夜,兄弟二人靠在一起,季元生喝了一口酒才觉得身子暖了起来,看着在他身边快要睡着的季元启,他一笑,抱起他,敲了敲门,守在门外的侍卫立刻打开门。
“小少爷睡着了,这里太冷,送他回去吧。”季元生道。
侍卫丝毫不意外为什么季元启在这里,沉默的接过人,拿起自己的袍子一裹,把人送回了寝居。
至于季元生,他继续在祠堂,执行未完的刑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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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元生咽下苦茶,眼神空空,他以为他早就忘了这些事情,但回忆起来,还是历历在目,恍如昨日。
到底是什么时候变了呢?
是那一日,祖父刚刚告诉自己,季家家主之位永远不可能到他手上,他和祖父大吵一架,失魂落魄,茫然而不知所措。
遇到季元启的时候,他却是一脸惊讶喜悦。
“大哥!你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这次出游要很长时间,没想到这么快!”季元启神色飞扬,笑容耀眼,反观自己,沉默压抑,满心算计。
他们,的确是不同的。
“大哥,再过几日就是我的生辰了,你这次出门有为我带什么礼物吗?”季元启虽然是提问的口气,却满满的志在必得。他知道,季元生肯定给自己带了礼物。
被他一提,季元生才想起来,他此次出巡原本还有半月才能回到华清,压缩时间风尘仆仆赶回来就是为了给季元启庆生,对他说一句,“生辰快乐”。
但此时,刚刚和祖父吵完一架的他,实在心力交瘁。却还是一笑,“自然,我怎么会忘了你的生辰?礼物早就备好了,已经叫人送你房中了。”
季元启两眼放光,嘴里却说,“大哥,生辰礼物自然要生辰当天送,你这么早就送过去,也太缺乏仪式感了!”话虽如此,但他却立刻马不停蹄地奔向寝居处,徒留季元生站在原地,看着少年飞扬的背影,眼底缓缓蒙上一层阴翳。
至于后来,不过是一次次努力的不被承认,一次次希冀过后的打击,祖父并没有亏待他,他只是不承认他,不承认他的努力,他的成绩,他的一切。
渐渐有人传言,季太傅看重嫡庶之分,要将家主之位传给季元启,这样的说法越来越多,他想要自欺欺人都做不到。
旁人如此也就罢了,就连他的弟弟,都要来折辱他,可怜他!
又一次和祖父不欢而散,刚刚走出房门,就见躲在一边的季元启跳了出来,他附在他耳边道:“我不会答应祖父的!大哥明明比我更适合做季家家主!我一定会说服祖父的!”
但季元启没能说服季太傅,他的反抗最后只演变成了纨绔堕落,耽于音律。
他不满于季元启的堕落,不愿意看他为了让位于他而毁了自己。
他曾与他争吵,他们也曾彻夜长谈,却都无法说服对方,只能渐行渐远,兄弟二人之间的裂缝越来越大。
后来,他脱离季家,在官场闯荡。
曾与程筠联手,做局弹劾熙王,也曾成为皇帝手中的利剑。最后,不知怎么,就上了这条船,从此再无回头之路。
问他后悔吗?
也许是有那么一点点后悔的,但是都在对权利,对地位的渴望中被压抑。
如今,面具戴的久了,错路走的太远了,他自己有时候也会认不出自己。
你,是谁啊?
当初那个把季家家规背的烂熟于心,行为举止被万人夸赞的季家长子去了哪里?
谁还记得,这个一条路走到黑的年轻人,曾经只是为了向祖父证明,他也可以承担起季家的担子,他也可以做得很好。
神思回笼,面前的茶盏已经被他打翻,瓷片碎裂一地。
季元生看着碎开的杯盏,眉目沉沉,回不去了。
无论是他,还是季家,亦或是大景,只能在这艘腐朽的船上继续航行下去,哪怕最后的归宿是葬身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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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华出了门,左右环视一圈进了一家成衣铺子,换了一套装束才混在人群中出了门,跟在她身后的人一时不察便跟丢了。
曹晓月他们汇总了最近的消息,得出一个结论,他们的跟踪怕是已经被察觉了……
和几位先生说起这件事,他们的反应却很是出乎意料。
步夜微微勾唇道:“察觉的还算是快。”
“若是再慢一些,我就快忍不住想要拔除文家商行里的跳蚤了。”文司宥道。
而玉泽慢悠悠拿起棋篓中的棋子夹在指尖,对花颜扬了扬下巴,示意她过来,而后曲起指节敲了敲棋盘,“看出什么了吗?”
花颜以为他要说的东西就藏在棋局里,认真看了半晌却还是没有头绪,抬头看他时,玉泽却莞尔一笑,“本来就是一局残棋,秋家人的把戏罢了。”说完,他把指尖的棋子随意丢进棋局里,“这些天,为了等他们察觉,为师已经无聊到要靠着解棋局度日了……”
花颜嘴角抽了抽,从这几人的凡尔赛中逃离出来,道:“几位先生是故意的?”
“不错。”玉泽走到内室,从屏风后拉出一个画架,上面挂着一幅舆图。
余下几人还未曾反应过来,曾经跟随父亲出征的曹晓月却是一下子就站了起来,双眼激动得发亮,恨不得立刻跑过去趴在上面一寸寸的看。
“这是……”花颜看着那幅地图,有些怔住。
曹晓月低声却难掩激动地道:“是九州舆图!我曾经见过爹爹军营里的一张大景舆图,但却没有这个详尽。没想到能在今天见到如此详尽的九州图!”
花颜看着激动地晓月,也有些明白这幅舆图的重要性,可是玉泽此时拿这个出来的意义是什么呢?
正待花颜提问,站在一旁的宣望钧看着这舆图唇齿喃喃,问道:“昨日加急军报,兄长也收到了?”
刚刚说完,他就立刻噤声。
只因他也察觉,自己这句话多么不恰当。
昔年熙王曾经统领三军,身为熙王世子,宣望舒也曾经去过战场,虽然如今熙王交出了兵权,熙王世子也不曾从军,但是熙王在军中的势力并没有被完全抹杀,收到消息,并不是什么稀奇事。但以宣望钧如今的立场,问出刚刚的话却显得多疑。
玉泽并未在意他的话,只道:“属国来朝向来是多事之秋,各国军队借着护送使臣的名义,驻扎在大景边境,若是想要进攻,只需要一声令下,昨夜,已经有人准备动手了。”
“什么?!”除了宣望钧,剩下的几位学子都是一脸的惊疑。
“他们的使臣和质子还在我们手上,他们怎么敢现在就动手?”白蕊儿问。
“或许他们有信心,从大景顺利逃脱呢?”文司宥轻声开口。
几位学子都沉默了,是啊,他们能够有渠道将五石散神不知鬼不觉的送进大景,想要混出边境也不是什么难事。
“那我们就看着他们逃脱,什么都不做吗?”季元启恨声道。
玉泽挑眉一笑,“当然不是。”他垂下眸子,一贯的温柔笑意掩去,只剩淡漠,“能够成功逃走的前提是,他们的后路还在,可是我们已经探查到了这一步,诸位竟然没有信心找到他们的退路吗?”
几人眸中又燃起星火,齐齐看向玉泽。
玉泽继续安排后续的计划,他侃侃而谈那些计谋,杀伐果断,算尽人心,微微弯起的眸子落在花颜眼中,这一刻,他似乎离她很远,但却很闪耀。
花颜觉得,她分外喜欢这样耀眼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