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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0
之后的宴席上,嘉越分明感到她对自己客气很多,他说一句,她应答一句,看似温和,实则疏远。
他究竟又是哪里惹到了她?
出门以后,他在停车的地方叫住她。学生陆续走远了,又等了会儿,确信无人,她从不远处的站牌下慢慢走过来。
他语气不善:“和我说话,就这么见不得人?”
她以为他会好声好气,先来一点开场白。但是这位公子哥儿此刻一反常态,怨怼的样子,直直地看着她,哪里有一点风度可言?
她反而放松了:“没有的事。”
楚嘉越说:“我有眼睛,自己会看。”他伸出两根手指,自己点一点,又点一点,那副不情不愿不甘心的样子让她发笑。身边有风声,渐渐吹散了夜色里细微的笑声,她想维持,终究笑不出来了。
“我送你。”他似乎也觉得追根究底没意思。
车最后在东校门的老地方停下,林文东比他们早一步到,搂着个女生在对面的站台上和他们打招呼。
“喝高了吧你?”嘉越关好车门,笑骂道,“也不拿面镜子照一照,脸红地像猴子屁股。”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呢!”
嘉越笑:“东子你什么时候骂人能风度点?林伯伯知道你在外面这么给他长脸,暑假里要多叫几个司仪给你补课了。”
“滚!”
给他这么一闹,有点郁结的心情舒畅了不少。嘉越送她到楼下,要送她上去,她死不活不让。
他也是个倔脾气,就往门口那么一站,意思你看着办吧,要不让整栋楼的人都来看一看。
她被他闹得差点没脾气,笑了笑说:“你别闹,宿管在里面看着呢。乖,快回去,这么点路我还会出事,难不成爬楼梯的时候会摔下来?”
这句话顿时给了他借口,哼笑一声:“没准。”
“这是咒我?”
“我没有这么小心眼。”
二人在门口僵持许久,宿管阿姨拿着电筒走出来。门口这一带的绿化区,只有屋檐下一盏坏了的白炽灯,到了晚上,伸手不见五指。他们站的地方在草丛堆里的昏暗的梧桐树下,被手电一照,连忙用手挡住忽然骤亮的光。
“大晚上的,干啥呢?”
宿管的目光在他们身上转一转,她认得沈清石,不认识眼前这个高高瘦瘦的俊俏男生,忍不住多打量了一眼。
清石觉得有点噪,忍不住解释道:“学生,今天去参加一个演讲比赛,回来晚了,不放心我,正好顺路送一程。”
“哦哦。”宿管了解地点点头。
不知道是不是她神经过敏,她总觉得她的眼神有点古怪。
她前脚进去,楚嘉越后脚也跟了进来。清石紧张地手心都出了一把汗,禁不住看向那宿管。那女人明显也被这一幕弄蒙了,迟迟没有说话。
嘉越说:“老师你忘了,演讲比赛的口译,还没输进电脑呢。”
她只好陪着演戏:“明天吧,这么晚了。”
“不麻烦,一会儿就好。”
“……”她算是明白什么叫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了。
房间不大,但是干净整洁,蓝色的窗帘布垂着,不时被阳台上灌进的风扬起来,一摆一摆,像是小说里说的美人的腰肢,慢舞轻扬。
她坐下来,在自己的座位上。
身后门关上的声音,灯熄灭了。
质问差点脱口而出,她听到他在门口的地方摸索着说:“是不是跳闸了?你这房间功率上限多少?”
她说话不觉多了几份埋怨:“以前没跳过,头一次。”
他在黑暗里笑了笑:“我是有王霸之气还是练了九阴真经啊,往这一站连气压都变了。”
她“噗嗤”一声笑出来,没有忍住。心里想这个人还真可乐,刚才在宴席上吃饭喝酒也一样,倒没有纨绔子弟的臭架子。不过此人喜欢捉弄人,想到这一点,她马上收住了笑容,好像他在黑暗中也能看见她一样。
夜晚的宿舍周围一般都很安静,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吵闹声,渐渐近了,声音大了,然后远处走廊里有咚咚咚咚的脚步声传过来,越来越热闹。
相比于世界上的其他民族,我们的国语是一种叫嚷的语言,尤其是人与人吵架、情绪激动时,它语声尖锐仿佛要隔着墙壁刺破人的耳膜。在这样的嘈杂声中,又夹杂一两句不知道从哪个山旮旯里冒出来的土话。
人们七嘴八舌,然后宿管也上楼来劝架。
沈清石从抽屉里掏出烟,就在那座位上微微低着头,点燃起火星来。
她在黑暗里拢着这簇小火苗,不紧不慢地点着了。窗帘布被这光一照,呈现出夜一样很深很深的蓝。窗帘上的影子被窗外远近不同的路灯映成不规则的图案。
这是楚嘉越第一次看到她抽烟,一个人,安安静静地抽,黑暗里吞云吐雾。
他在她身后看她,在想这面具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耐心地等她抽完这一根烟。
她没有回头:“你不回去吗?”
“怎么你很想打发我走吗?”他径自拉了张椅子来坐,坐那儿等了会儿,等着她说话。她不开口,他渐渐有点沉不住气。
“你抽烟?”
“嗯,抽的。”她停了停,“不常抽。”
“心情不好了?”
她闻言抬起头看他。
两个铺位间隔着仅容两人过的窄道,位子放地近,她有种他是在她面前说这句话的感觉,声音和气息,扑面而来。黑暗迷住了她的眼睛,看不清楚,只是隐约窥见他的轮廓。这个人,影子也是这样秀气。
“你心情不好了。”他不依不饶,没有要放过她的打算。
他说得她都笑了。
“你不回去吗?”
“还早。”
“输一份演讲翻译,不用那么长时间吧。”
他微微一怔,差点忘了这件事。这个玩笑话,现在被她用来拿捏他。时间确实不早了,他心里明白,比她要明白。不过有一个问题,他一定要知道。
他说:“你故意躲我。”
这人的固执劲叫人心惊,她想还是敷衍了吧:“没有的事情。刚看到熟人,想事情呢。”
“真的,不骗我?”
“比珍珠还真。”她自己都笑起来。
为了骗一个男孩子,自己也真是拼了。
“你最好记得你今天说的话。”他起身告辞了,她说“不送了,晚上路黑,你自己小心着点”。他说“再见”。
再见再见,当然得再见。他和林文东两个在的课堂,平时不安分的学生就更加起哄。这天她叫班长李越起来回答问题,翻译离骚。
李越在那闷了老半天,硬是没憋出半个字。
有人此时说:“离骚离骚,这么简单的字面意思啊。”
她往下面看去,林文东抬着脚架在课桌上,四平八稳地伸着懒腰,气就不打一处来。她说:“林文东,你来回答。”
林文东晃晃悠悠站起来,他说,都说了简单的字面意思了,离吗,就是远离,骚呢,东大街路口那一帮子站街女和发廊妹就是了,这加起来的意思嘛,就是要我们这些祖国的大好青少年洁身自好,远离风尘地啊。
下面哈哈大笑,乱成一团。
沈清石气得脸色铁青。
这时外面有人来查课,她回头看,是一个秃顶的老头,鼻梁上驾着副老花眼镜,甚是眼熟。一回想,是今天刚来上任的训导主任,她憋了一肚子的气,想着脚已经迈了过去,几乎是没有怎么思考。
走到他面前了,又有点后悔。
她刚要开口,闫主任抬起手压下,示意他已经知道了。
他在门口往里望了望,伸出手指点了几个男生:“你,你,你,都出来。”
后半堂课,沈清石上地心不在焉。
这位新来的训导主任本来在常川的波阳县、偏郊一个三流卫校里任职,长达十几年,对付混蛋学生刺头儿颇有自己的一番手段。这人一贯的铁面无私,私底下有个外号叫“阎罗王”,听说一言不合还动手打学生。
这一帮人,林文东和楚嘉越打头儿,这俩公子哥没服过谁,硬碰硬的,她还真担心出什么事。
下课后,马上联系了梁主任。
沈清石赶到训导处的时候,其余学生都走了,只有林文东和楚嘉越还在那儿。门虚掩着刚到她就听到闫主任的破锣嗓子,一个劲吼着。
“反了反了,一个个都要翻天去!上课开小差,说话打闹,完全不把老师、不把课堂纪律放在眼里!
还不服是不是?
不服就打哪儿来滚哪儿去!”
她听不下去了,敲了敲门,推开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