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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4
房间里很温暖,清石关了空调,把大厅一侧的窗帘拉开了些许。谢从洲给他端来吃食和酒,她看一看,打开一瓶给自己倒了一杯。
三杯酒下肚,身体渐渐发热,脸也慢慢潮红,很多埋藏在心底的秘密有些隐藏不住,迫不及待地想要吐露。
酒精是一种非常神奇的东西,适量的摄入能让大脑持续处于兴奋状态,仿佛身体充血,慢慢燃烧一样,再理性的人,理智都会有所松动。头脑明明是清醒的,却控制不住自己,忍不住地兴奋。
“你喝多了。”谢从洲接过她手里的杯子,放到一边。
“没有,我没有喝多。”沈清石想从他手里拿回来,身子自然倾倒过去。谢从洲接住了她,摸了摸她的脸颊,滚烫的。他轻声说:“你真的喝多了。”
沈清石绝不承认自己喝多了。她甚至想用暴力去夺回属于自己的那一瓶酒,那瓶本该进入她的肺腑让她忘记一切的酒。
“如果你一定要这样,我就只能陪你喝了。”他取过酒瓶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然后饮尽。沈清石看着看着,依偎到他的怀里,满脸通红地仰头看着他,“你喜欢我吗?”
“你说呢?”
“为什么喜欢我?”她打了一个酒嗝,有些不解地望着这个英俊多金的年轻人。他有钱,长相不俗,而且非常年轻。他只有二十四五,她已经三十二三了。这实在是个很大的差距,虽然她觉得自己长的可以,但并不觉得她足以吸引这样一个优秀的男人。
嘉越对自己是依赖,是得不到的不甘心,是对曾经最美好的回忆的追溯……那么他呢?他是因为什么?
沈清石在心里衡量着,困惑着。平时埋在心底的疑问,就这么问了出来:“说啊,为什么喜欢我?别说什么一见钟情的鬼话,我不信。那时候,你可是连正眼看我一眼都懒得的。”
“我这么傲慢?”
她笑了。确实,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给人一种不好相与的感觉。这个人,太过冷淡,用小女生的话来说——清冷地有些让人难以接近,疏离又淡漠。但是,熟识以后,她发现这个人有很温情和柔软的一面。他对亮亮很好,是发自内心地喜欢他的。他曾经说,他喜欢她,所以也爱她的孩子,他希望他们一家三口可以永远地在一起。
一家三口?
多久没有这样了。和蒋自成在一起的时候,她从来没有感觉到夫妻和一家三口的感觉。
喝地多了,她的脑子混混沌沌,感觉特别地亢奋。她撑起身子看着他,忽然捧住他的脸,狠狠地吻上去。她把他压在茶几上,抱着他,滚落到地板上,最后被他反扑在沙发里。她觉得很久没有这样甘畅淋漓过了,在酒精的作用下,身体变得异常敏感而兴奋,每一次的肌肤接触和碰撞都让她感到莫名地愉悦。
所以,最后两个人筋疲力尽地倒在一起的时候,她把头埋进他的怀抱里,感觉这为数不多的温暖。
早晨,厨房里传出了煎鸡蛋的声音。谢从洲摸了摸身边还热乎的被窝,套了衣服,踢踏着拖鞋走到了厨房。沈清石围着围巾,背对着他做着丰盛的早饭。
他从后面抱住她,在她的脸上亲了亲:“起这么早?”
“别这样,孩子看着呢。”她拨开他不安分的手,下巴朝半开着空隙的移门指了指。蒋亮在客厅里玩游戏,讷讷的,似乎遇到了难题,有些困扰地抓抓头发。
清石笑着说:“亮亮多可爱啊。”
“是啊,真是可爱的小家伙。”他在她脸上亲了亲,说,“不过,我还是更喜欢你。”在她翻脸之前,他说,“当然,更喜欢你们俩。”言下之意,他们是一体的,不分彼此。在未来的某一天,他们三个人会一直生活在一起。
清石的脸色才缓和下来,她说:“婚礼准备好了吗?”
“当然。”
“我不想大张旗鼓,低调一点吧。”
“听你的。”他说,“我们不请很多人,只要请一部分人就好了。”谢从洲理了理脑海中的清单,“子欣、杨婆婆、汪静……”他列出所有要邀请的名单,等待她的答复。沈清石点点头,她也觉得不要太铺张太高调。直觉告诉她,楚家的人,不会善罢甘休。
尤其是楚嘉越。
这几天,他没有来找过她,沈清石觉得,这种安静并不等于平静,更像是一种暴风雨来的宁静。有什么东西,正朝她意料之外个结果发展。而这种结果,是她难以预料的。
她没有想过,那个曾经可爱可怜有点幼稚有点乖张的男孩子,那个大男孩,有朝一日会变得让她陌生。三天后的结婚宴上,她再一次感受到来自世界的恶意,来自于人性中的阴暗和卑劣,还有疯狂。
她以为一切都会因此结束,但是,远远没有。
“新郎的汽车在214过道发生了激烈的碰撞,当场爆炸,肇事者是一辆卡车,逃逸,目前,警方正在极力追捕。”
对于带回这个噩耗的杨子欣,沈清石有些呆滞地看着她。
谢从洲,还有蒋亮……一切都是那么地不真实。原本快唾手可得的平静时生活,即将得到的幸福,顷刻间,毁于一旦。
沈清石没有理会杨子欣的怒骂和哭泣,慢慢地走到窗前。
这个城市,位于喧嚣中,但是,它拥有无以匹敌的财富。有太多太多的人在底层挣扎,有太多太多的人位于金字塔上层。而她,只是渺小的一粒尘埃。
在艰难的困境中挣扎了七年,她觉得自己即将可以触摸到幸福,但是现实告诉她——你妄想,你永远都别想。
电视新闻里的主持人刻板而严谨地报道这这起事故。
窗外的风依然安静地吹,城市中的车辆,平静而忙碌地行驶。车水马龙的盛况,并不会因为某个人或某件事而改变。
广场上的鸽子愉快地振翅,飞向蔚蓝高远的天空。它们有自己的自由,不被旁人左右。远远矗立在山峦中的塔楼,亘古而不灭的钟声,还有不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消失的记忆。
沈清石安静地站在那里,隔着遥远的时空,她仿佛听到了父亲和弟弟的呢喃,儿子和丈夫的哀泣。
她这样站了很久,在杨子欣担忧的目光里重新坐下来,吃那热度还没消散的面包。那是谢从洲离开前,帮她和蒋亮预留的。
暴雨,雨夹雪,这样恶劣的天气,足足维持了三天。
三天内,沈清石一直呆在自己的别墅里,那是谢从洲留给她的。房门上的指纹识别锁,只有他和她的指纹才能匹配。
三天以后,律师和相应人员来了,包括谢从洲的家人。从进门到围着桌子站定,他们没有一个人说话,各自有各自的律师。
代表谢家的来人是谢飞澜。年轻美貌的女人坐在她对面,成竹在胸,仿佛拥有足够的筹码。她抬起手指,轻轻地敲了敲玻璃茶几:“沈小姐,你应该非常清楚,我来这里的目的。”
沈清石没有说话。面对陌生的外来者,她表现地太过平常。
谢飞澜微微挑了挑眉,这个女人有些超乎寻常的冷静。她收敛了笑容,公事公办地说:“你虽然是我哥哥的未婚妻,但你们还没结婚,你就不能算是他的合法妻子。所以,他名义下的财产,房产、汽车包括在各公司的股份,你没有资格继承。”
沈清石依然保持沉默。
不说话就可以了?
虽然说,她这样一个单身女人生活很不容易,但是,怜悯这个词并不会出现在谢飞澜身上。她略带讥诮地说:“请你马上搬离这栋属于我哥哥的别墅。当然,我并不是冷血无情的人,怎么说,你都跟过我哥哥。我可以给你一笔报酬,如果节约的话,足够你下半辈子生活无忧了。”
对于她这样冷血而轻蔑的话,沈清石并没有超乎寻常的反应。她看了她一眼,平静地说:“你是谢从洲同父异母的妹妹。”
谢飞澜怔了怔,她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这对于彼此的谈判,并没有任何作用。难道这个女人竟然会以为,她会看在死去哥哥的情分上而怜悯她?
简直是天方夜谭。
在她如此想的时候,沈清石却说出了一句出乎她意料的话:“看来,你一点也不了解谢从洲。”
谢飞澜皱了皱秀气的眉。她并不觉得这些废话对谈判有丝毫作用。她说:“闲话还是不要多说了吧。看在你和我哥哥——”她顿了顿,“嗤嗤”地笑出声,“还有嘉越的情分上,我怎么都应该给你留点渣滓啊。你以后要是饿死了,我也不要到地府去见我哥哥,没法交代。”
“不。”沈清石摇摇头,目光出奇地平静,“我不是这个意思。”
谢飞澜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这个女人的眼睛,黑地格外纯净,仿佛有一个漩涡,要把看着她的人全部吸进去。这样死寂的目光,让她感到不寒而栗。不过,她没有退缩,至少表面上没有丝毫迟疑。
谢从洲死了,他在博美的地位自然由自己继承。而他名下的所有财产,当然也应该归她。谢老头子根本不需要,而其他人,根本没资格和她抢。
“谢飞澜。”沈清石轻轻叫她,抬手招了招。
随行的李律师把一份封存的档案打开,递给沈清石。沈清石没有看,隔着茶几推到谢飞澜面前,“谢小姐,请你过目。看完以后,你一定可以明白的。”
谢飞澜抬头看看她,迟疑着,接过了那份文件。
看着看着,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极力保持的涵养也有些控制不住。
沈清石仿佛没有看到她的脸色和投射过来的怨毒目光,扬手示意李律师可以开始了。古板的中年律师抽出另一份文件,面无表情地开始宣读:“……虽然我无病无痛,但是为了预防可能发生的任何意外,我对我名下所有的财产作出了以下部署……我和我未婚妻的共同财产如下……我各人财产如下……我在博美的百分之十的股份、汽车两辆、在海滨罗比亚的两栋别墅、城南的私人公寓……现对我所有的财产份额,作出如下部署:我名下所有资产均为我未婚妻沈清石所有,倘若我未婚妻发生任何意外,以上所有资产全部捐献给xx幼儿工程学园。”
遗嘱签署日期是两个月以前。
可见立遗嘱的人早有决断和预料。
这么干净利落,一分钱也不留给旁人,符合谢从洲的性格——谢飞澜恨得咬牙切齿,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多说无益。
她对她带来的人说:“我们走。”
房门“砰——”地一声响起,所以的不速之客都离开了。
沈清石却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般瘫软在地。他早就有预料,早就做出了部署,他把自己所有的东西都留给了她,一个人离开。
她觉得胸腔中有什么在奔涌。
悔恨、愧疚、痛苦……那一刻,她流泪了。她的丈夫,她无辜的孩子,就那样死于非命,尸骨无存。而凶手,依然逍遥法外。
他凭什么?以为她一定要臣服于他吗?
她在心里轻轻地说:嘉越,你真的长大了,变得我都陌生。
这样的抑郁持续了一个礼拜,这个如常的礼拜,城市里有人结婚,有人庆祝,也有人发丧。暴风雨、暴风雨,阴霾的天气并不会因此而改变。
沈清石单独为谢从洲和蒋亮守灵,并为他们立了衣冠冢。她没有告诉任何人,期间谢家人来闹过,她一概不见,并且躲到了他们找不到的地方。
她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度过了这个礼拜。
然后,在开春的这一天登上了北上的路,来到海滨的这栋私人别墅。
佣人通报,有来客。
楚嘉越在山脚下的高尔夫球场打球,和林文东、还有两个从京城南下的发小。大家十几年没见,谈笑起来,依然非常热络。
佣人通报以后,嘉越没有放在心上,一球击中,回头对他们扬手欢呼:“哈喽,北鼻,晚上去青竹狂欢。”
“一定一定。”
几人相谈甚欢。待人离开,他用干净的帕子擦净了球杆,对佣人抬抬手:“让她去二楼的会客室。”
佣人离开以后,他又打了两球。
很好,满分。
换了一套白色的运动衫和运动裤,嘉越去了二楼的会客室见沈清石。房门打开,房间里很阴暗,在角落里隐约坐着一个沉默的女人。她双手交叉安放在膝盖上,平静地望着窗帘紧闭的窗。
嘉越摘下手套,随意地扔到玻璃茶几上。
他走过去,背对着她拉开了窗帘:“这么暗,能看清吗?”
骤然而来的光亮让她不太适应,瞳孔急剧收缩。不过,她没有躲,也没有抬头:“光明和黑暗有什么区别,这个世界很好看清,最难看清的是人心。”
嘉越光着脚在房间里走了个来回,走到床边的时候,手里多了一杯咖啡,那是刚刚冲泡的。蒸腾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沈清石看着看着,觉得有些迷惑。这张脸,这张漂亮地过分的脸,依稀是当你的模样,并没有多少改变。
改变的是人的心肠,还有未知的命运。
“为什么要杀他?”她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眼睛中充满了血丝。
“为什么?”他低头抿了一口咖啡,绯红的唇瓣,慢慢变得暗,他的目光也渐渐变暗,阴鸷地盯着她,“你问我为什么?”
他语气嘲讽:“你离开我的时候,不问我为什么?你信誓旦旦说要和他结婚的时候,不问我为什么?现在,你居然问我为什么?真是可笑。”他真的笑出声来。半晌,骤然收敛了笑容,双手撑住床沿,冰冷却略带挑衅地望着她,“难道他不该死吗?”
“……”
“我已经警告过他了,谁让他不听。我说过你是我的,我提醒过他了,可是这个蠢货,偏偏就不听。”他在傍晚的霞光里仔仔细细地打量她,英挺的眉目变得如梦如幻,仿佛窗往即将燃烧的火烧云。
“……你真是可怕。”沈清石面无表情地说。
“可怕?”他笑出声来,挑起两根手指架起她的下巴,嗔怪的语气,“有什么可怕的?我伤害谁也不会伤害你。这不就够了?”
她没有躲,而是定定地望着他。
半晌,一字一句缓缓慢慢地说:“楚嘉越,你和你们家的人一样,应该下地狱去。”
“只要能和你在一起,下地狱就下地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