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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白脑袋下面连着一个极魁梧的身躯,噔噔噔几下跳上甲板,船身似乎也随之摇晃了几下,身后跟着几个满脸横肉的手下,等他站稳,陈新细细一看,此人脸上长了一圈钢针般的络腮胡,显得整个脑袋比别人大了一圈,须发都呈灰白色,面相看着却只有三十多岁,他看着老汪骂骂咧咧道:“早走不走,非等鞑子打过来,他妈现在海上全是官船。大哥呢?”
老汪冷冷道:“大当家去了天妃庙接宋先生,何时走何时不走大当家自有道理,你是二当家,但也得听大当家的。”,二当家哼一声,“我自然听大哥的,但大哥还得听何大人的。”
转头一看身边的陈新,虽是高高大大,但皮肤很是白皙,怪笑道:“难不成老汪还带个戏子解闷。”
老汪还是那副样子:“二当家慎言,这是新来的财副,陈账房。”
陈新当然也不能不说话,走海的人只重强者,这时代的戏子可不是个好词语,现在示弱,海上行程可够得熬,微微笑道:“二当家可是看我象个戏子,不过看着象也未必就是,就如二当家看着两鬓斑白,实际却不是个老头。”
黑炭和疤脸正好上船,听了这话,嬉笑着对二当家道:“陈财副可是说得不准,二当家是太聪明,事情想多了,才白了头。”
二当家听了,收起怪笑,不去理黑炭,却向陈新移近几步,盯着陈新,双目凶光四射,身后几个手下同样一脸不善,从两边围过来,而陈新微笑着与二当家对视,目光停在二当家眉心下两眼之间的谈判位置,这个位置可以不受对方目光影响,又能给对方压力。卢驴子双手悄悄握到了倭刀刀柄上,地上躺着的几个水手看气氛不对,也站了起来。
老汪一步走入两人中间,挡着二当家的路,沉声道:“大哥和夫人交代,要我一路照看陈财副,还请二当家不要让我难做。”
二当家目光被挡住,偏头过来看着陈新,口中说道:“船上的事什么时候归女人管了,要不是看大当家面上,嘿嘿。。。”
黑炭还在旁边煽风点火:“夫人的话我黑炮就听得,便光凭她救过大当家,我也服她。陈财副可是读书人,你二当家摆出这个样子,气跑了先生,你是会算账还是会写字?”
二当家狠狠看黑炮一眼,知道此时奈何不了陈新,转身往下仓走去,走下一半后,回头对陈新道:“海上风浪大,陈财副可要小心别掉海里。”旁边几个水手跟着怪笑,陈新拱拱手道:“多谢二当家提醒,既是同一条船,在下自然没有先掉海的道理。”
等二当家消失在仓口,疤脸哈哈笑着对陈新道:“你这个财副好,够胆,比那软蛋老蔡对味。要是有人难为你,只管和我说。”
陈新对两人拱手道谢,黑炮一摇手,直接就去了下层,边走边喊着:“二当家,好久不见,躲着作甚,我们正好叙叙旧。”
等他们都走了,老汪带两人到船尾桅杆下,对陈新道:“你二人在船上走动时要多在一起,特别晚间,晚上睡觉在二层,尽量靠里睡,有大当家在,也不需怕他。”
陈新谢道:“多谢汪兄关照,我虽是账房,不过也少有怕过谁。”
老汪点头,这陈账房看着比老蔡顺眼。当下带着两人下到船舱中,这艘船大小介于一号和二号福船之间,共有四层,底层放压舱石或比较重的货物,以保持船身平稳,一般不住人,二层是水手住宿的地方,三层中间为水柜,后部为伙房,也有一些舱室可以放一些货物,顶层是甲板,是主要的活动场所,操帆操舵和作战都在这层,所以两侧加了护板,而舵楼就比甲板更高出一层。
三人到了二层,仓中不高,中间又被隔舱板分为很多小格,许多舱室中堆满了一堆堆生丝缎匹等物,舱中弥漫着生丝味、汗臭、尿臭味,借着三层舱口透下的光线,三人弯腰行走,老汪选了一个靠船尾的舱室,放下自己的小包袱,这个舱室附近也有个舱口,光线较好。
“底舱都是些瓷器,没事的话就不要下去。”老汪对两人吩咐后回了甲板。两人就在舱中养神,陈新从行李中拿出一包茶叶,分一小撮给卢驴子,两人放在口中嚼起来,海员最大的敌人是坏血症,虽然去日本不比欧洲人的大航海那样遥远,但迷航和风浪同样可能造成时间延长,因此陈新还是准备了一包茶叶,以补充维生素。
卢驴子一边嚼着,一边对陈新道:“陈哥,这二当家为啥看咱不顺眼?”
陈新一听二当家这几个字,就想起大话西游的吴孟达形象,脸上不由露出笑,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今天才是第一次见到,不止我们,你看他跟黑炮、疤脸也一样不对付,而且他虽是二当家,这两个人却一点不敬重他,当真奇怪。”
卢驴子骂道:“管他什么人,想欺负咱就是不行。”
陈新想起他和唐漕口的事,劝道:“我们不用怕他,也不去惹他,做好自己的事情就是,能不动手,就不动手。”
卢驴子点点头,又道:“要是代大哥在,哪还怕这狗屁二当家,他真是天生神力,就你院子那石桌,他能轻轻松松举过头。”陈新听了暗暗咂舌,那石桌他试过,至少百多斤,圆滚滚的又不像杠铃那么好抓,自己根本拿不起,这代正刚要是在后世,估计能去参加奥运会举重项目。
卢驴子等了一会,突然问道:“陈哥,杀人是个啥感觉?”
“感觉?”陈新其实没杀过人,打架都要追溯到中学时期,但他当初编故事的时候吹嘘自己杀过鞑子,卢驴子因此会如此问,他反正是胡说,想了点电影镜头,说道:“杀人后觉得有点恶心,想吐。”
“我是说刀子杀到人身上的时候,是啥感觉?”
陈新暗骂这卢驴子求知欲也太强,回想了一下有限的人体知识,外层是肌肉,内部是腹腔,里面应该密度小些,“刚开始有点阻挡,刺进去一段后就容易一些,其他的么,当时那么急,记不清了。”
卢驴子一副沉思状:“原来是这样。”
陈新反问他:“我看你身手不错,定是经常与人争斗,你也没用刀刺过人?”
卢驴子摸着头笑道:“真没有,我最多是拿棍子打人,代大哥说过,最多用刀砍一下,要是直接刺过去,多半要出人命,也不知道他听谁说的。”
陈新赞同道:“那倒是,刺进去伤了脏腑,多半就活不成了。”
此时甲板上传来一阵阵喧闹,听得众人七嘴八舌喊着大当家,应该是赵东家来了,说来陈新来了这么久,还是不知道这赵东家的真名,或许连这个姓都不定是真的。
既然是老板驾到,两人也钻出船舱,到三层舱口时,正好碰到二当家,他带着几人也走到穴梯旁,看陈新离得更近,连忙冲过去挡住梯子,不让两人先上,陈新看他这副浅薄模样,原本还有点担忧无故惹上一个敌人,此时倒放下心来,大度的左手一伸,微笑着做个请的手势,二当家以为他服软,心中得意,带着几人上去了。
卢驴子不服道:“陈哥你让他作甚。”
陈新淡淡道:“此时让他一下有何打紧,看他这浅薄模样,何必与这种人一般见识,有机会收拾他。”说完抓着穴梯登上甲板,甲板上沾满了人,陈新大致数了一下,约有四十多人,这么大的福船如果用于战船的话,可装一百多人,但现在主要是运货,多一人就要多装一份淡水和食物,因此人数不会太多,大家都站在东家身边,唯有开始坐在车关棒上的那人,还是不动,似乎不喜热闹,陈新暗暗奇怪,对这人留上了心。
那倾销店老板和老汪就站在赵东家身边,赵东家另一侧还有一名文士打扮的人,三十多岁,一副美髯,十分精明的模样。
二当家现在已经换了一副面孔,一脸恭敬的对赵东家道:“大哥别来无恙否,几月不见,可想死小弟了。”身后七八名手下也一起行礼。
赵东家昂然不动,“哦?!那我可是想不到,韩斌你这几月白头更厉害,可是想各位兄弟想的?”
黑炮等人立即在后面哄笑起来,二当家当然不敢反驳老大,只好尴尬的陪着笑转向那文士道:“见过宋先生,这次先生多跑一趟,辛苦了。”宋先生倒是笑眯眯的还了礼道:“二当家也幸苦。”
赵东家看到陈新,招手让他过去身旁,“宋先生大家都认识,这里给大伙介绍两个新弟兄,新来的财副陈新和他表弟,上了船就是兄弟,咱们走海的人,须记住同舟共济几个字。”
赵东家别有意味的看二当家韩斌一眼,那韩斌忙点头:“大哥说的是,我一定和陈财副同舟共济。”陈新听了彬彬有礼的对赵东家道:“二当家先前已对小弟十分关照,提醒在下小心掉海,在下铭感五内。”
二当家期期艾艾的不敢接这个话。
赵东家也不再让他说,大手一挥喊道:“废话不要讲了,起锚开船。”
甲板上众水手大声欢呼,抽开跳板,车关棒上那人终于起身,与另外几人一起转动起车关棒,此人中等身材,宽肩细腰,行动间步履沉稳,神态安静,陈新虽不懂什么武功,但直觉上这就是个长期习武的人。
随着几人动作,车关棒转动起来,铁链慢慢向上提升,在船头木滚上发出渗人的摩擦声,一个巨大的四爪铁锚终于被几人拉出水面,锚刚一出水,另外几名水手拿着长长的竹篙,费劲的撑在岸上,身子伏低,脚用力蹬着船板,口中一边喊着号子,片刻后缓缓离开岸边,福船是尖底海船,他们这艘船吃水约一丈二三尺,所以不能象沙船等平底船一样随处可停,航行时都靠船帆,没有船桨,启动的时候暂时只能使用竹篙,等船离岸,两名舵手把稳船舵,竹篙略略调整后,福船面朝大海,顺流而去,此时阵阵海风吹来,二当家韩斌大喊一声“升帆!”
船上又是一阵欢呼,陈新实在费解这帮人为啥这么高兴,便如同去公费旅游一般感觉。除了掌舵的两人,甲板上其他人一起动手,开始升起主帆,带竹肋的硬帆十分沉重,而是多人大声喊着号子,终于将三面主帆拉上桅杆顶,宽阔的帆面如乌云般遮住阳光,甲板上光线一暗,顿时阴凉起来,帆面的支撑主要依靠竹肋,每根竹肋两边都系着一根缆绳,总共有几十根缆绳,几个水手按风向调好帆面方向后,将缆绳固定在甲板木桩上。
福船借着风势,又是顺流,很快提起速度,快逾奔马,这段河道已是卫河尾部,十分宽阔,福船破开江面,带起阵阵浪花,风吹在船帆上发出呼呼的声音,宽阔的船帆轻轻晃动着,桅杆和船身随之发出嘎吱嘎吱的轻响。
不一会福船已驶出卫河河口,进入辽海,前方海天交接一望无际,远方有片片帆影向北而去,卢驴子从未出海,看着眼前景色啧啧叹道:“大哥,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这么多水。”
赵东家意气风发的站在船头,只要回到海上,似乎一切都在他掌握中,其他事已不在心上,那宋先生陪在他身边,两人说着什么,这时黑炮走到身边对他道:“大哥,那边来了个开浪船,可能是水师的,我们要不要把旗打起来?”
赵东家顺着黑炮指的方向看去,一条小号福船样式的开浪船远远的往这边过来,转头看看宋先生,宋先生点点头,黑炮顺着中间的桅杆手脚并用,如猴子般爬进望斗,拿出一面蓝底的旗帜挂起来,旗帜迎风招展,那开浪船片刻后便转弯离去。
陈新有点惊讶的看着旗面,卢驴子不识字,问道:“陈哥,那上面写的啥?”
“登州海道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