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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臣林三洪深感天恩厚重。纵肝脑涂地……”
朱棣笑着摆摆手,看着林三洪,眼光却有意无意的撇向大王爷朱高炽:“肝脑涂地在所不惜是不是?这样的话朕每天都要听到几次,你也不必再说。有心报效不在嘴上,真正用心肯踏踏实实做事情的,朕会另眼看待。这个《大明国》书文,朕已经看了。非真正用心且要胸怀天下眼光深远之人不能作出。煦儿肯用心做事,可他这个人素来急躁不善布局,朕知如此宏大之格局必然是受了高人指点,想不到这个幕后之人竟然是你林三洪,难得呀难得……”
皇上直接点明朱高煦的缺陷而夸奖林三洪,尤其是当着林三洪的面这么说,似乎有点不妥。林三洪赶紧作出惶恐状:“罪臣不敢,汉王胸怀者大,非罪臣之小小心器可量……”
“你们都错了,朕不是在说你,也不是在说煦儿……”朱棣面色极是凝重的站起身子,一旁坐着的朱家兄弟二人赶紧跟着站起,就听朱棣说道:“此《大明国》书所构建之宏伟大明确实让朕心神向往,足令天下英雄辈前仆后继奋勇向前,亦可使我大明成万世不拔之基业。然此等思想朕已经是第二次见到了……”
第二次?莫非已经有人抢了先机?
要说智慧和胸襟。就算是真的拥有领先几百年的优势,也未必胜得过当世许多人才。但是在眼光方面,林三洪拥有天然的优势。未来几百年的兴衰了然于胸,深知这个民族这个国家的优势与缺陷。大明初期是个很关键的时刻,历史已经走到了十字路口,明朝的选择是怎么样的林三洪比任何一个人都要清楚。在这个时候就应该不顾一切的发展壮大,趁着明朝国立在走上坡路的时候彻底解决所有外在的威胁和潜威胁,以版图扩张的形式先发制人。在其他民族和外来文明还没有觉醒的时候就将其扼杀在摇篮之中,为这个民族和这个国家扫清一切障碍。为达到这个目标,即使是穷尽国力也要不择手段的对外扩张。但是,明朝选择的是另外一条固步自封的道路,失去了一个绝好的崛起机会……
林三洪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能够拥有如此眼光,居然能够隔着几百年的时光洞穿历史。朱棣身边有这样的人才?
“承认蒙元为我中华之一朝,进而继承蒙元之疆域,为我大明树立一个百年的目标,这种想法朕已经三十多年未曾听闻了。”朱棣站立着,眼神之中满满都是向往,仿佛回忆起几十年前的那一刻:“洪武三年,朕就藩北平之前,太祖皇帝于朕促膝而谈。我太祖皇帝曾言,蒙元实为中国之一部分,虽非我族,却对中原和各蒙古汗国拥有宗主地位。我大明与蒙元争的是正统,因蒙元与大明俱为中央之国的两个部分,此为内战而非是国战。”
“只不过当时我大明尚无一举荡平蒙元之力,为了积聚人心不得不暂时放弃此目标。”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和朱元璋促膝长谈时候的情景,神色之间的憧憬难以言表:“只可惜当时朕尚年幼。无法理解太祖皇帝天大地大的胸怀。时过境迁,今日再见《大明国》书文,猛然忆起太祖高皇之嘱,方才幡然醒悟,明白了太祖所言的传承二字究竟是何等的良苦用心……”
作为开创一个王朝的人物,朱元璋的指挥和对大局的洞察眼光绝对远超常人。在大明王朝建立之初,朱元璋曾试图承认元朝和蒙古各个汗国。而当时的元朝虽然失去了南方的控制,但是依旧不愿意放弃对明朝名义上的宗主权,更不会承认朱明是一个国家,在蒙古统治者眼中,朱元璋等反元势力就是地地道道的乱贼。不管双方打的多么热闹,也不论蒙元和朱明之间互相敌视到了何种程度,事实上双方都没有承认过对方是外国。这就让朱元璋看到了机会,曾萌发出继承蒙古帝国的想法。只不过当时的明朝不仅比较弱小,内部还存在各种各样的问题,即便是在理论上,也无法贯彻这种宏观上的战略思想。为了凝聚内部,不得不继续打着驱逐蒙元的旗号。
对于当时的朱元璋来说,只有极力打击蒙元才能让初建的大明王朝生存下去,至于大规模的扩张,暂时还没有实力去想。
民间也一直在按照传统上的地域关键理解新生的大明王朝。认为只要把蒙元会草原之上,剩下的地盘就是大明的了。从来也没有想过要继承整个蒙元的遗产,也没有想过草原和大漠甚至是远在万里之外的各个蒙古汗国是不是在大明的传承之内。
即便是现在,大明朝已经日渐强大,并且开始着手解决内部的不稳定因素,看起来已经足够强大了,完全有实力一举荡平在草原上朝不保夕的蒙元残部。
其实这是一个误解。
元朝只不过是蒙古帝国名义上的宗主,现如今的元朝虽然已经远遁北方,并且经过了一系列的内讧,实力早已大不如前。但是整个蒙古帝国的实力还在,尤其是在西方的几个汗国,其疆域之广阔其战斗力之强悍,依旧不是那些小国寡民的西域小邦所能抗衡的强大存在。
“如今之大明,世人皆道传承自赵宋。只因赵宋在驱逐蒙元大业主之中无尺寸之功,所以太祖皇帝并没有回复赵宋年号,而是开国大明!”朱棣越说越快,声调也越来越高:“此实为谬论,若大明只承认传承自赵宋,那么辽、金、西夏等岂不成了外国?朕之就藩之地岂不是不在大明版图之内?甘、陕驻地岂不是成了我大明倚仗国力强盛掠夺而来?此种论调实为诛心之言,朕却不知如何反驳。自见到《大明国》书文方才顿悟。蒙元虽为我敌,却为中国之一部,蒙人四大汗国及无数小汗国做控制之地域亦同此理。大明与蒙元绝非国战,而是正统与割据之争。此争并未结束,而是刚刚启了开端。”
“朕今日特召尔等前来,便是要传下钦命!”
朱高炽和朱高煦兄弟二人赶忙跪倒,林三洪也跪在朱高煦身后,听朱棣传命。
“大明国之思想启于太祖皇帝,经大明汉王之手成书,朱氏子孙当知我大明之大。当时时谨记收复蒙踞之地。自即刻起,有妄言蒙古诸地为外国之宗室者,即为背弃祖宗之不肖子孙。宗人府有责报由天子裁决。若有大臣执此言论者,即为奸佞,各护卫司及五军都督府可请钦命锁拿斩杀并族灭其家。朕之嫡血子孙……”
说到这里,朱棣面色愈发凝重,看着跪在面前的两个儿子。
朱高炽和朱高煦都明白其实这就是在点名说自己兄弟,急忙拜服聆听。
“朕之嫡血子孙,有执此妄言着,即为裂我版图之罪人,圈入高墙永生不得出,死后不得葬如祖陵,不得入我祖庐……”
朱棣已经决定继承蒙古帝国的版图,确立大明朝和蒙元之间的传承关系。并且决意从法理上保证这一点。任何大臣有人为蒙古所占之地是外国的,可以不问缘由不论对错立刻就确定为奸臣,随即斩杀。为了防止有权臣违反这个原则,朱棣已经准备授予地方军队和五军都督府权限,请命即可斩杀。
对于皇室成员,尤其是未来最有可能接掌大明江山的这个两个儿子,若是违反了这一点,就永久圈禁,死后也不能埋进祖坟——也就是说不承认他是朱氏子孙,自然也不可能成为皇帝。
朱棣死死盯着两个儿子。以绝不容质疑的口吻说道:“此为铁制,有我大明宗庙一日,则一日不可更改。有我太祖血脉一日,则一日不可更改。你们听清楚了没有?”
“儿臣谨记!”
朱高炽和朱高煦都知道这是朱棣确认下来的规矩,在这个原则性的规则面前,没有任何商量妥协的余地。这也等于是确定了大明王朝未来的走势——以传承的名义,在法理上把大规模扩张作为国策!
“等藩王之事完全解决之后,此国策即明告天下。”朱棣示意跪在面前的两个儿子起身,语气已经缓和了许多:“你们都是聪明人,想来也知道朕为何要叫你们来吧?”
确定国策这种事情,本来是应该和内阁以及燕王系的勋臣们会同商议。但是强势的朱棣根本就不理会内阁的书呆子们,而燕王系的旧部又可以完全驾驭,所以这么大的事情朱棣就“自然而然的乾纲独断”了。
连内阁和拥有实力的旧部都不理会,而是让两个儿子旁听,是什么用意不必说已经明白了。
太子只能在朱高炽和朱高煦两个人当中选出,在这两个之中,必然有一个会执掌大明朝。
这么明显的事情,林三洪早就想到了,朱高炽和朱高炽也不笨,自然早就想的通透。只是这种问题实在不好出口,宁可装傻也不能说出“因为我有可能是太子”这种傻话来。
看到两个儿子的窘态,朱棣哈哈大笑:“你们两个心中早已雪亮,却不方便说出口,朕就代你们说了吧……”
皇家父子要说太子人选的问题,林三洪绝对不适合旁听。即便是朱棣不在意这个,林三洪本人可不能不在意。虽然林三洪早就牵扯到两个皇子争夺嫡位的斗争当中,但那都是在暗处,要是今天听了不该听的,对自己只有害处没有好处。
林三洪赶紧躬身行礼:“林三洪待罪之身,不便在御前听之闻之,恳请万岁允准,容罪臣回避……”
“按说你是应该回避的,不过这一次朕要说的和你有莫大关系,你也就听听吧。”
“罪臣……是!”
朱棣看了看长子朱高炽,意味深长的说道:“炽儿上前。”
朱高炽听到父亲点了自己的名字,心跳的愈发厉害,好似要从腔子里蹦出来一样,都能听到自己的太阳穴处血管跳动的厉害,脑袋里嗡嗡直响,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傀儡一般迈步上前……
“炽儿你为人宽和性情温良,靖难之初替我守住了根基,这一笔大功无论如何也是抹不去的……”朱棣在这个时候更象一个对子女寄予厚望的父亲,而不是豪霸天下的君王,连说话的语气都显得十分温和:“朕知道你手底下颇有几个人才,无论文臣武将无论地方中枢,都有你的人脉……”
大王爷朱高炽是何等精明的人物。闻得朱棣之言,脑门子上冷汗都下来,诚惶诚恐的跪倒在地:“父皇容儿臣解释,当年困收北平之时,我军于大势不利,儿臣之后尽其所能团结众人……”
皇家不比寻常百姓之家,皇帝最见不得的就是别人的势力太过庞大。即便是自己的儿子,只要成了尾大之势,也必然不为所容。所以当朱棣如此直白的点出大王爷势力已成的时候,真把朱高炽吓的汗透重衫。
“当时的情形朕又如何不知?你做的没有错。”朱棣很直接的肯定了朱高煦之后,笑呵呵的说道:“你也勿须惶恐,就你手底下的那点人脉,朕清楚的很。若是朕真的生了猜忌之心,焉能容你到今日?你辛辛苦苦积攒的这点人脉朕都知道,你的所作所为都在朕的眼皮子底下。不过你这个人胜在稳重,并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
站立在一旁的林三洪虽然同样惶恐,也作出了几分战战兢兢的样子,其实心中雪亮:大王爷朱高炽始终是在朱棣的监控之下,大王爷的门人当中肯定有朱棣的眼线。作为皇帝,不可能无条件信任任何人,即便是自己的儿子也不行。
只要和皇位牵连上,任何人都不得信任。为了争夺皇位,父子相残之事已屡见不鲜,朱棣在大王爷处安插几个耳目其实不算多么稀奇的事情。
要是照此推算,汉王朱高炽处肯定也有朱棣的眼线!这是绝对的
就听朱棣继续说道:“你为人宽厚本没有错,但是我儿终究是没有看明白大势……”
说着说着,朱棣就把话题扯到了林三洪身上:“便如林三洪者,他就是个看清楚大势的……”
听朱棣说到自己,林三洪不敢插嘴,急忙再次跪倒——这个时刻绝对不是个臣子该说话的时候,不管说的对错,在这个时候说任何话都,本身就是错的。何况朱棣这个人也不是轻易能被臣子所左右的软弱皇帝!
“以前种种不必再说,便如这次的湖广之事,林三洪若是不朱棣大势,焉敢做出如此惊天动地之举?”朱棣的语气带着一点不快,林三洪已经很清楚的察觉到了:“格杀地方大员,逼迫藩王的同时,也在逼迫朕,就是因为他朱棣大势在此,即便是朕也不得不按照他划定的路线去走……”
“罪臣万死!”
“你先别急着说万死,你做的也没有错,只是本心未必就真的是出于忠君爱国之心……”
皇帝说出这话已经是相当严重了,林三洪也唯恐喜怒无常的朱棣降罪,连连磕头请罪:“当时情况紧急,万岁又在事先……罪臣无奈,又立功心切,只有行险……”
“你不必多言,朕心中有数!”朱棣语气愈发森森然:“当时你或许真的有立功心切的想法,不过归根到底你根本就没有想过朕,也没有想过社稷江山,只是想着在湖广之事上为你的汉王扳回一局。不必说了,你的事情一会朕自有处置!”
掏心斩首这种战术用来对付藩王,朱棣不是没有想过,只是这种做法的风险太大,稍有差池整个大明王朝立刻就会陷入内战,烽火连天狼烟四起是朱棣绝对不能接受的。可江山不是他林三洪的,他可以冒这个险,所以朱棣说他本事是有,忠诚之心未必就有。即便确实有几分血诚,那也是对朱高煦而不是对皇帝。
这也是林三洪最让朱棣不喜之处。
说过了林三洪,朱棣继续对大王爷朱高炽说道:“林三洪之本心如何先不去讲,其知晓大势,所以能建大功。炽儿在这一点上就不如他了!你本已有了根基,却处处故作宽仁,处处示好于士林文臣。或许可以博个贤王的美名,可我儿你想过没有,贤这一字最是误人呐!贤有何用?若说宽仁于士林知礼于天下,难道你还可以胜过前革朝的么?”
前任皇帝建文也是素有贤名,对于读书人也很认可,可结局如何?
在这种情况下,无论皇帝说什么都是对的。朱高炽也不敢做任何辩解,赶紧跪倒:“父皇圣训,儿臣谨记,以后……”“处处示人以贤,却不象贤。”朱棣很慈爱的拍了拍朱高炽的肩膀:“现如今我大明正是开拓进取之时,朕需要的是能够踏踏实实做实事之人,无论是谁,只要真真正正的做了实事,朕都会看在眼里。朕的意思你可明白了?”
“父皇当头棒喝,儿臣明白。”
“不管你是真明白还是假明白,朕能指点到这个地步,已算是尽心尽力,以后就看你如何作为了。”朱棣根本就没有让朱高炽站起来的意思,而是挥手说道:“煦儿上前。”
刚才听到父亲称赞兄长朱高炽,汉王朱高炽是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唯恐父皇当时就允了立达王爷为太子。可父亲称赞了几句之后就开始申饬,言辞虽然不甚激烈,却清楚的传达了一个信息:大王爷的所作所为没有让父皇满意!现如今已是深夜,父皇面前之有兄弟二人,分明就是要准备立太子的前兆,父皇已经申饬了大哥,那剩下的……
朱高炽很恭谨的上前一步:“儿臣恭领父皇教诲!”
看到朱高煦,朱棣眼中的慈爱之意更浓:“煦儿你为人豪爽,做事不拘小节,这一点很象朕,也深为朕之所喜。尤其是你侍母以至孝,朕都看在眼中……”
朱棣和徐皇后也算是患难夫妻,夫妇二人感情极睦。朱高煦经常找各种借口往后宫跑,这一点比事务繁杂的大王爷朱高炽要强的多。
“煦儿你在京中耽搁了几年,不如你兄长的经营。其实在朕的眼中,你们两个有多大的实力并不是很重要,只要朕愿意,随时可以让你们当中的任何一个更加强大。”朱棣毫不顾忌的说着不该说的话:“但是你这个人做事太过于急躁,脾气也忒多暴戾,不是个能成大事的……”
“不能成大事”这样的评语在一般的百姓之家也不算个什么,但是在皇家却是至关重要。朱棣这么一说,基本就断送了汉王朱高煦成为太子的可能——一个不能成大事的太子,还有个屁用?
朱高煦心中如起了一层寒冰,不由自主的想偏过脑袋看看林三洪,希望林三洪能在这个最为关键的时候为自己说几句好话。旋即想到林三洪也帮不上自己,立刻低下脑袋。
“煦儿你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你是个肯做实事不在乎虚名的。现如今我大明缺少的就你这种人,只要你踏踏实实做事情,一切都有可能。”
“一切都有可能”是什么意思?在场的所有人都很清楚。
朱高煦大喜过望,跪倒在地:“儿臣素来急躁,恳请父皇时时垂讯……”
朱棣似乎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垂讯什么,也不接朱高煦的话头,而是自顾自的说道:“按说新朝已经定,也该立下储君。朕之子嗣当中,唯有你二人可堪大用。但你二人各有缺陷,朕亦是犹豫不决。炽儿久有功绩,而这次的湖广之事虽是林三洪的首功,可也会安到煦儿的头上。从声望上说,你们二人差不多也算是平了。如今朕再给你们一个做公平之争的机会,自今日起,你们二人都会领到差使,各自去做,不管是谁只要做的好了,朕会看在眼中,以后嘛,也不必朕多言,你们都知道的。”
朱棣继续说道:“炽儿手下有个姚师傅,不过朕可以提前告诉你,姚广孝早已有了功成身退之意,在这件事情上,朕稍一点拨,姚广孝会知道怎么做的。只要朕给了你差使,他不会再帮你,你可明白?”
“儿臣明白。”
“还有煦儿,你也莫说自己根基浅薄,因为这一次朕对你兄弟二人绝对公平。林三洪是个人才,也是你的患难之人,不过这一次你用他不上了。在削藩之事未彻底解决之前,朕不会在启用此人。”
朱棣从书案上取过两封早已准备妥当的密札,分别交给朱高炽和朱高煦:“这是你们新的差事,用心去做吧。朕只告诉你们一句,如今日这般的谈话,是你我父子之间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以后绝对不会再有。我想看看你们到底有多大的本事,切不可投机取巧。”
“是!”
兄弟二人很仔细的把密札揣进怀中,知道这密札里头就是父亲的考验,兄弟二人的比拼终于从地下转为公开。
“你们兄弟二人各自做各自的,若是互相攻击互相拆台,朕……”朱棣很不客气的说道:“无论是谁,朕容你们不得,去吧!”
大王爷朱高炽很恭敬的告退,汉王朱高炽看了林三洪一眼,也很知趣的退了出去。
内书房中仅余朱棣和林三洪二人。
如刚才这般谈话,就算是亲如父子者,也不会有几次,绝对不适合有外人在场。朱棣更不是什么昏庸无能之辈,故意让林三洪听着这些话,一定是事出有因。
到底是因为什么朱棣才让自己旁听?林三洪不敢问。
眼看着两个皇子已经退下,朱棣却独独把自己留下,很明显是有话要说,要说什么?林三洪还是不敢问。
眼下这种情况,只有老老实实跪在地上,等候朱棣开口。
偏偏朱棣一点也没有开口的意识,反而是慢悠悠的上了床榻,翻看书案上的奏章,不时用朱笔留下批文。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林三洪的腿都跪的没有了知觉,朱棣还在慢悠悠的批阅奏章,一点也没有要和林三洪说话的意思。
过了好大一会子,朱棣似已疲惫,舒展一下腰身说道:“灯该剪了。”
立刻就有宫人进来,取下纱笼剪去灯花,书房中顿时光明大作。宫人把所有的烛火都侍弄了,这才躬身退下。
朱棣看着跪着的林三洪,终于开口说道:“林三洪。”
“罪臣在。”
“你给朕老老实实的回答,你对朕有多少忠心?”
这话问的可够重的,言外之意就是说林三洪没有多少忠诚之心,这层意思林三洪听的出来。
“罪臣愿粉身碎骨肝脑涂地以报天恩之万一”这样的言辞几乎立刻就要脱口而出,但是话都口边,却晓得这么说完全就是废话,说了也等于没有说。
朱棣身为大明天子,同样的话语也不知道一天要听多少次。在如此深夜,外臣还留在宫内,本身就已于体制不合,朱棣不可能是为了听几句大表忠心的废话。
林三洪心如电转仔细的斟酌措辞,而上边的朱棣似乎也不着急,继续批阅各色文书。
过了足足有半盏热茶的工夫,林三洪才万分小心的说道:“哲君箕子侍商纣以极忠,终无力回天。魏郑国直言进谏屡犯天颜,却有贞观之治。臣不敢自比血诚无双的哲君,也没有胆量做直言进谏的魏征。只好努力做出一点事情,忠于不忠万岁自然慧眼如炬!”
这话说的很滑头,用箕子和魏征的典故来为自己开脱,其实是把皮球踢给了朱棣。
我忠心不忠心,就要看你是商纣王还是唐太宗了。
果然没有出乎林三洪的预料,朱棣并没有大发雷霆恼怒万分,而是饶有兴致的问道:“那你说,朕是商纣王那样的昏君还是唐太宗那样的明主?”
要是平日里,林三洪绝对没有说这种话的胆量。朱棣的脾气他是知道的,动辄杀人,绝对不是什么宽仁之人。
可今天不一样,今天晚上的情形摆明就是有重要的话题,绝对不能一味逢迎,而是要拿出点真东西来——朱棣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说朱棣是商纣王之类的昏君,就算脑袋没有立刻搬家,估计也活不过三天两后晌。可要是说朱棣是唐太宗那样的明主,估计朱棣自己都不相信,要是旁人在这个时候就真的抓瞎了。
可林三洪不是旁人,领先这个时代几百年的眼光可以恰大好处的发挥功用。朱棣是什么样的君王恐怕没有人比林三洪更清楚了。
“陛下断然不是商纣之昏,亦无唐宗之仁。”林三洪唯恐触怒了朱棣,赶紧街口说道:“陛下乃是豪霸雄主!”
从历史的观点来看,朱棣这个人确实有很多污点,但是绝对当得起“豪霸雄主”这个评语。
形容一个皇帝,要么就是昏君要么就是明主,朱棣还是头一次听到“豪霸雄主”这样的评价,先是一愣,旋即哈哈大笑:“豪霸雄主!豪霸雄主!说的好,朕知道你这个是阿谀之词,不过朕确实喜欢,起来吧。”
林三洪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偷偷抹了把冷汗暗自庆幸:看来这一记马屁果然拍对了地方。
朱棣的皇位是从侄儿手中夺过来的,以藩王的身份篡位,要是说什么千古明君就等于是一个耳光抽在他的脸上。自登记以来,朱棣杀了多少大臣,又有多少人头落地,恐怕他自己都算不清楚了,更加谈不上什么宽仁二字。
只有说是豪霸雄主才行。
这个时候,就要趁热打铁,林三洪带着明显的奉承语气说道:“刚才罪臣闻得万岁之言,知万岁要看千古未闻的基业,展万代不拔的宏图。元朝虽已北遁,蒙古帝国实力尚存。若是陛下能够承得此等基业,岭北葱西,万里河山亿兆生灵俱为我大明所有,如此气势如此魄力,纵秦皇汉武亦拍马难及……”
“行了,行了,你也别奉承了。”朱棣大笑着说道:“朕虽喜你的阿谀之词,可朕还没有糊涂,知道你这是在讨朕的喜欢。此下左右无人,说说正事吧。”
“《大明国》书文出自你手,肯定你已有就成算,你是怎么想的,仔仔细细的说出来给朕听听……”
“罪臣不敢妄言国家大事!”
未来几百年的国策都定在《大明国》一文当中,书面上的东西还可以接着朱高煦的名义写出来。真要是商讨,也应该是朱棣和他手下的文成武将确定细节。一个小小的七品御史,还是个被各处官职的,在御书房里和皇帝说什么国策,这本身就是一个笑话,说出去都不会有人相信。
“朕不是那种随便听信臣子之言的君主,你尽管说,朕还没有糊涂到要对你言听计从的地步,说吧。”
林三洪舔了舔嘴唇,刚好为朱棣看到,唤了一声:“来人,赐茶。”
谢过茶水之后,林三洪象征性的沾了沾嘴唇:“以罪臣愚见:自忽必烈立元以来,蒙古素为忽必烈子孙执掌。其实忽必烈系人马从元立国开始就已经失去了对其他蒙古汗国的真正掌控,所余者仅仅剩下蒙古本部号令各个汗国的象征意义……”
元朝虽然是各个蒙古汗国的宗主,其实几个蒙古汗国之间早就不存在什么统属关系,谁也指挥不了谁,这种局面早已形成百年之久。但是忽必烈系黄金家族始终是蒙古各个汗国名义上的宗主,即便是在眼下,北元的实力远不如其他几个汗国,这种表面上的权威依然存在。
“现如今忽必烈系已经式微,皇权屡屡为他人所夺,如今更是朝不保夕。既已如此,罪臣一愚之德以为,可以承认忽必烈系为蒙古正统,不管是用战争还用什么其他手段,只要降服了这一支,就等于是从名义上传承了蒙元的宗主权……”
“朕亦有此意,你接着说吧。”
“只要做到此点,我大明尽可以以雄厚国力击败几个微不足道的蒙古小部,宣扬蒙古正统之所在。等到时机成熟……”
“各个击破是不是?”朱棣毕竟的皇帝,对于明帝国的情况远比林三洪这个外来客要清楚的多:“你也说过了,几个蒙古汗国实力不弱,我大明立国尚浅,远征异域恐难建功。朕知道你肯定有稳妥的想法,一并说出来吧,说的好了,朕会恕了你的罪。”
看来朱棣是真想从自己肚子里掏出一点实实在在的东西了,到了这个时候,不露出点真本事也不行:“战争,尤其是直接动用刀兵,实为下下至策。”
林三洪已经把话说的很婉转了,其实弦外之音就是:大明朝的实力自保绝对有富余,要是主动远征万里之外的蒙古汗国,恐怕就是力不从心了。
“唐时臣突厥收拢右两道之举可以借鉴,以刀兵为辅,以中原雄厚人力财力为主,一点一点拖垮对手才是主要手段。蒙古入主中原之时,兵力何其强盛?蒙古铁骑纵横万里鲜有敌手,普天之下,闻蒙古兵至无不望风而降。然短短几十载之后,昔日强大无敌的蒙古铁骑就被各路义军打的左右难顾,何也?”
当初的蒙古铁骑够厉害了吧?占地万里灭国百余,弹指之间可下一城,战力可以算是天下无双。然而仅仅过了几十年,到忽必烈征宋的时候,蒙古军队的战斗力就以可以察觉的速度迅速下滑,逼的忽必烈不得不大量使用汉人军队,耗时几十载才灭了风雨飘摇的残宋。到元朝后期,蒙古军队的战斗力连三成都没有剩下。
林三洪口中的“义军”其实就是一帮子吃不上饭的流民,要不是顾忌到朱元璋也是义军,林三洪直接就用“乌合之众”这个词了。举着粗糙的武器的饥民就能打的蒙古军四下救火应接不暇。要不是因为各路义军互相攻击互相不服,元朝灭亡的速度还要提前。
就是大明太祖朱元璋,大部分时间也是在和各路义军互相攻打。
蒙古人尤其是元军的战斗力为什么下降的如此迅速?
“我中原繁盛之地,蒙古游牧之民,初得天下如乞丐如宝山。纸醉金迷已是必然,故而战力飞速下滑。”林三洪指着西北方向说道:“而其他蒙古汗国地处偏远,民贫地瘠,战斗力肯定没有下降太多,故而各个汗国远比元朝宗主更加持久。只要我朝输以锦绣,诱以享乐,蒙古汗国不然走上元朝的老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以外族统治土著的蒙古汗国本不事生产,不出二十年,必然严重依赖我朝。以我朝之锦绣换其战马皮革,以享乐换其衰败,即便不用大军征伐,其必自亡!”
“深和朕意!”朱棣微微点头:“此为之一……好了,你说的不错,不过只能算是一个方面。具体的大局朕还要再做思量……”
“朕也乏了,你下去吧。你闯了这么大的祸事,本该斩杀,不过朕怜你之才,特旨允你回家。至于官职暂时就不要想了。”
“谢万岁天恩。”
朱棣有点不耐烦的挥挥手:“告退吧,朕的年岁大了,熬不得夜,真的乏了,哎……”
林三洪不敢再说什么,很小心的躬身告退……
林三洪出去之后,已经“乏了”的朱棣立刻蹿了起来,敏捷的如同少年,脸上全都亢奋之色。捧着《大明国》书文左看右看,接连看了几遍也不忍释手,一遍又一遍的念叨着:“大明国!大明国!大明国即为天下,天下即为大明国,大明国之大即为天下之大……”
“豪霸雄主!豪霸雄主!朕定要开辟万里河山,成千古未竞之业,以豪霸雄主之名留传史籍!”
“好个大明国,好个豪霸雄主!”朱棣已经陷入一种莫名的兴奋状态,忍不住走下床来,劈手推开窗子,让清冽的夜风吹拂自己的脸面,浑如当年在北平遥望南方,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辰,朱棣大呼一声:“来人,取山川图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