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喜忧参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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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乐二年十一月十六。喜神正南,财神在东,宜出行,宜婚嫁,忌破土。

    扬州府台林大人的买妾之礼就在今日。

    讨老婆和纳小妾看起来是一个意思,其实里头的讲究很多,区别也很大。

    纳妾不能说是娶,得说是“买”,可见小妾的地位低下。在婚后的生活中小妾的地位如何,在婚礼上就可以看出许多端倪。

    对于纳妾仪式上的吹打班子都有严格的要求,规模和档次绝对无法于结发夫妻的婚礼相提并论,就是抬着新人的花轿也有所不同,而且不能走中门,一定要从偏们入宅……

    府台大人心纳的两个小妾本就是内宅的大丫头,能够升到偏房的位置也是理所应当,肯定是经过正室夫人同意了的。这两个小妾原来就是杜月娘带过来的下人,即便是待遇低一点,其地位也算是实实在在的得到了提升。

    纳妾的场面见的多了,人们也并不关心那两个小妾,只是想过来凑个热闹。

    扬州一地的父母官,府台大人纳星之喜。自然是要去贺一贺的。

    因为纳妾不算是正式的婚姻,也不想弄的很隆重,所以林三洪并没有邀请很多人。受邀的多是几个衙门的首脑和地方士绅名望之流。

    一过了前堂,后宅入门的显眼处挂着一副字条,据说是府台大人的手书:谢绝礼金。

    官场当中的婚丧嫁娶是大部分情况下会演变成收受贿赂的仪式,很多官员都打着红白喜事的幌子大肆收受礼金,哪怕是家里的小妾过生日也恨不得让全天下人都知道,好收取更多的银子。

    林三洪如此直白的写出“谢绝礼金”的字条公之于众,显然是为了避嫌,免得有人念碎嘴子,说扬州府台借机捞钱!

    阶前是七八张桌子,略略的备了点酒肴,算是酬谢宾客的宴席,一身吉服的林三洪站于阶上,团手做了四方揖,微笑着大声说道:“今日林某内宅当中有了喜事,邀请的都是各处同僚与地方名流,大伙都知道我的为人。若是知我爱我,礼金什么的也就不要拿出来了。咱们给朝廷办事的,就应该处处谨慎,修德养心嘛。话就说到这里,林某备了点薄酒,以酬诸位谊情,诸位可以多用些……”

    相对于林三洪现在的身份,把纳妾的仪式弄成这样确实可以用寒酸二字来形容,不过大家都是做官的,也知道林三洪的苦衷。若是不想做贪官不想借机收敛钱财。也只能这么多了。

    能在受邀之类的,不是和府台衙门关系密切的官员,就是地方上极有名望的富户士绅,在很多事情上,都要仰仗府台大人,不送点礼物肯定说不过去。

    借着府台大人有喜事的机会,就抱着大把的银子来送礼,只有向下的土财主才会这么愚蠢。在场众人都是真正懂规矩明事理的精明之辈,就算林三洪不挂出“谢绝礼金”的幌子,也不可能这么干。

    金银首饰这种东西太显眼,而且不值几个,在府台大人的婚礼上绝对不会拿出这种不上台面的东西。“随随便便”拿出几串渤海珠的珠串儿,这些货真价实的玩意儿外人很难知道其真正价值,就算当面拿出来也可以说成是送给新人的“添妆小礼”。或者是连礼单子也不上,直接塞给唱礼的一块黄玉或者极品翡翠小雕刻,完全可以看做是私人之间的馈赠,是送给府台大人装饰把玩之用。不仅可以做到不显山不露水,而且价值远胜金银。这样的“雅玩之物就是老百姓也经常相互馈赠,怎么说不能算是收受礼金了吧?

    扬州地方上的几个富商,也不屑于送什么金银钱财,弄点古董玉器什么的。就说是粗鄙的家用之物,既可以达到讨好府台大人的目的,又不会落下什么话柄给林三洪添麻烦。

    以卢总商为首的几个大盐商则更加“小气”,六个人联合起来送了一副仕女图,据说是在某个雅趣店铺里淘出来的东西——当然这仅仅是一种比较低调的说法而已,晋朝顾参军的《列女仁智图》,已有一千多年的历史,上面还带着历朝宫藏的印鉴,更有宋徽宗的小玺,这种东西绝对不会出现在市井民间的店铺当中,至于到底价值几何,恐怕也只有送礼之人才知道了。

    这玩意儿,有钱都没地方买去!

    纳妾比不得娶妻,林三洪又是刻意低调,陪着众人喝了点酒,粗粗的留了一顿饭,不必府台大人开口,众人就很知趣的告辞而去。

    林三洪命人略略整理一下所收的贺礼之后,也被大致上估算出来的数字惊到了。

    那些个鸡零狗碎的小玩意儿不计算在内,只看十几个够档次的礼物,折算成市价的话,约莫也有万两银子了!

    要不怎么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呢,就林三洪这么一个纳妾的事情,既没有大张旗鼓的操办,更挂出了谢绝礼金的字幅,前来道贺的人也不多,可收获也大的惊人!

    当官果然是世间最肥美的勾当!

    整个大明朝的知府就有一百五十多个,每年婚丧嫁娶之类的事情就多了,要是能把全部礼金都收拢起来。将是怎么样庞大的一笔财富?不管是主观故意还是无意为之,这都算是一种敛财的形式,虽然可以把这种手段用“礼尚往来”来包装一下,变成不触犯法律的“正当收入”,可这种收入毕竟是见不得光的。若是再把其他各级地方官员的灰色收入都算进去,光是官场上面游离在犯法和不犯法之间的这笔钱财,实际上就已经超过了大明朝一年的国库总收入!

    其实这也是一个历朝历代都存在而又无法解决的问题,有很大一笔财富以五花八门的形式流入到了官员的腰包,却进不了国库,成为官员的“私人财产”。一方面是朝廷想用钱办大事却做不到,一方面官员拿着大笔财富穷奢极欲而国家却无可奈何!

    纵观整个大明王朝,反腐反贪的举措实施了一次又一次,始终无法解决这个问题。在大明朝两百多年的历史中,官僚阶层一直都比朝廷更加富有,也就是说社会财富有很大一部分悬在官僚这个层面上,却无法促进社会生产力的发展,也无法对民生做出改善!

    明末崇祯年间这种现象已经到了无法容忍的地步,国贫官富,眼看着国家都要亡了,有钱却用不上,虽然可以算是一个特例,其实也是一种必然……

    在世俗眼光当中,淮扬的盐商手握海量金银。可以算是富甲天下了。其实林三洪心中清楚的很,盐商的财富只是建立在沙滩上的一种虚富,只要朝廷需要,随时都可以用很多手法剪盐商的羊毛,或是敲诈或是强取,让盐商乖乖把财富吐出来。

    盐商虽富,天下真正成气候成规模的盐商并不多。扬州府台衙门里出的盐引可以行销淮扬六省,刚好占到了天下的一半,大明朝有多少盐商其实很容易算出来,只要把扬州盐商的数目翻倍就可以算是准确数字了。

    但是官场可不是这么简单,真正有钱的真正掌握大量财富的不是盐商。而是官吏。尤其重要的是,官吏要么就是掌控一方,要么看是手握重权,财富只要进了官老爷的手中,很难再取出来。

    官吏可不是盐商,官老爷手里的财富可不是想榨就可以榨出来的,弄不好反而会引起很多麻烦。后世的崇祯虽然是一个比较极端的例子,却足以说明问题了!

    以中华之辽阔幅员和繁盛人口,即便是遇到天灾人祸,这片土地上所出产的财富也足以让每一个王朝都可以做到繁荣昌盛,最低限度也可以做到丰衣足食。但是结果却不是这样,几千年来,为了温饱这两个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最低要求,多少个王朝更替多少次江山易主。饥寒老百姓被逼的揭竿而起,提着脑袋杀官造反的事情已经反反复复上演过无数次了,而且未来还会继续上演。就是因为某个阶层手里掌握的财富超过了警戒线却不肯做出适度的再分配!

    只要能让天底下官吏的私囊维持在一个正常的水平,多余出来的那点财富,别说是横扫一个内讧不断的北元,就是平推天下也不是很困难。

    这种情形朱棣未必不知道,以朱棣的强势,都不敢轻易出动这些人的利益,何谈一个小小的林三洪?治理天下还要依靠这一部分人,尤其现在的官吏多是燕王系人马,动他们就等于是削弱自身,朱棣就算是再强势十倍,也未必有这样的胆量和气魄。

    当年的朱元璋不是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以严峻刑法治理吏治,残酷杀戮都在所不惜。以太祖开国的威势都算不到这一点,可见光凭强势肯定是行不通的。朱元璋的继任者建文皇帝改变了手法,同样注重吏治却采用宽仁温和的手段,试图用道德约束的方法来做到这一点,收效……收效当然是没有的。

    要想让大明国富民强,必须要触动官僚阶层的利益,触动官僚利益就等于是削弱自身,这似乎是一个无解之题!

    林三洪自认不是什么清官,可也绝对算不上大贪官,纳一次小妾都能收上这么多银钱。其他官僚也就可想而知了!“若是有朝一日我能大权在握,嘿嘿,一定把天下官吏的羊毛剪了一次又一次……”

    当天夜里,府台大人按照年龄长幼的顺序先宿在大香房中,尽管小香一脸可怜巴巴的模样,也不得不做出乖巧顺从的样子听从老爷的安排。而大香则欢天喜地的第一次在属于自己的房中伺候大老爷!

    和扬州府台林大人低调的纳星之喜相比,对于扬州的宣传高调到了让人瞠目结舌的地步。

    谁也说不清楚是从哪天开始的,淮扬以及江南各地就出现了很多戏班子,这些从五湖四海而来的戏班子,操着南北各异的唱腔在各处演出。免费的大戏自然人人喜欢,人们在看戏的同时也开始看到“扬州欢迎你”的字样……

    还有许多根本就叫不上名字甚至连草台班子都算不上的杂耍、评话等等跑江湖找饭辙的江湖艺人也纷纷加入其中,以种种俗套而又浮夸的手法表现出“扬州”二字。

    就连各地路过的车马舟船,不管是经商的货运还是路过的客船车马,只要是从扬州地界之内过一下,立刻就有专职的官差在车马舟船上挂上一方三尺阔五尺长的红布,上书“天下扬州”的字样。到了后来,那些挑着牵着走骡运货的小贩也得到了同样的待遇,不仅可以免除过路的礼金,还可以免费得到一块红布……

    小小的一方红布自然不值几个铜钱,可这种不要白不要的便宜通常都是市井百姓最喜欢的东西。这些走过路过扬州的行商本就不是什么富裕的大商户,凭空得了这么一块红布,一定会满心欢喜的“一直挂着,一直挂着”,可到家之后,就会把车上的红布扯下来送给家里的婆娘。宣传扬州的事情和老百姓无关,五尺红布足够给家里的娃娃缝制一套棉袄棉裤的了……

    用不了多少时间,就连北地或者山东的大街小巷中到处疯跑的娃娃们都穿上了红色的衣裤。前胸写着“天下”,屁股上挂着“扬州”,已经成了市井民间的一大景色……

    扬州的盐巴行销六省,从扬州盐商手里流出来的每个盐袋子上都写着“扬州欢迎你”的字样……

    若是放在几百年之后,这种泛滥中带着恶俗的宣传方式一定被人们大为诟病,但是在大明朝初年,效果好的出乎预料。短短几个月的功夫,大半个天下就已经知道了扬州,知道了扬州有个四月佛节!

    当然也不全都是正面效果,有很多宣传方式确实恶俗的有点过分了:

    比如说扬州知府牵头弄出了一本《扬州繁华录》的小册子,刊行量极大,专门派人到各处分发。

    《扬州繁华录》这个名字本身就俗到了极点。偏偏扬州府台大人也没有几分文采,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找了几个狗屁不是的“名儒”,随随便便写了几十篇描述扬州繁华的诗词,就刊行成书,让天下人免费阅读。

    出书这种事情在当时是一件十分神圣的事情,若非绝对的文采卓然或者是名动天下的宿儒,是没有出书的资格的。扬州出的这本书,要文采没有文采要意境没有意境,言辞粗糙行文拙劣,更让人倒尽胃口的是其中充斥着许多阴词晦句,这哪里是教化四方的书籍?分明就是败坏风气的妖物。

    这书一出,立刻就为各地文人所抵制,破口大骂扬州文人道德沦丧的诗篇铺天盖地,仿佛一夜之间扬州士林就成了天乡下人口诛笔伐的对象。

    真正的扬州文人自然写不出这样糟糕透顶的狗屁诗篇,那不过是扬州府台衙门找了几个三流浪荡文人弄出来的东西。拿着府台衙门的银子出书,不仅可以得到润笔的费用,还可以出书扬名,真正的文人虽然不屑于此,但是那些浪荡家伙却是趋之若鹜……

    面对这种什么也不是的文章,面对这种书籍,天下儒生自然要团结起来大骂。骂的多了难免波及无辜。一些有点名望的扬州本地名士也免不了要被指名道姓的大骂一番。

    文人嘛,素来就是一样的德性。虽然不好意思说自己是一定是天下第一,也不愿意被人这样骂。于是乎,在扬州府台衙门的推波助澜之下,还真的就站出来几位在扬州颇有名望的文人,做出了几篇花团锦簇的文章,含沙射影指桑骂槐的贬低外地文人。

    如此一来,热闹就显得很大了。

    “扬州文士狂妄自大”的呼声一瞬间了起来了,扬州的那几个名望文人立刻就成了天下士林的公敌,用词斯文含义恶毒的文章铺天盖地,大有不把这几个文人搞臭就不肯罢手的意思。

    舆论汹汹,扬州士林也不肯罢休,以几个名流文士为骨干的扬州士林空前团结,再加上一大批三流书生,摆出一副力敌天下而不惧的悲壮架势隔空对骂。

    就在双方你一句我一句骂的难分难解之时,扬州府台林大人终于“坐不住”了。林三洪不仅旗帜鲜明的支持本地士林,而且用很多让天下名流宿儒无法接受的恶毒语句大肆攻击,说“如今文风败坏都是外地文人妄自尊大”惹出来的事端,而且还点了几个在整个大明朝都颇有声望的老宿儒,说他们是“徒有虚名”之辈。

    江南几个桃李遍天下的老宿儒本来就不想搅和进这种事情,设置还摆出了一副清高的嘴脸作壁上观。林三洪这么指名道姓的一番臭骂之后,差一点就把这几个文坛领袖气的当场吐血,立刻就撰文反击。不仅言辞犀利的大骂扬州文人是林三洪的走狗,还把林三洪说成是“目不识丁的莽夫”。

    林大人自然“不肯罢休”,“气急败坏”的再反击……

    “嘿嘿,什么叫做吸引眼球?这就是了!”

    林三洪得意洋洋的看着局势的发展,等到吐沫星子满天飞舞的时候,终于祭起一片雄文——其实就是挑战书。

    挑战书的意思明明白白,你们这些个所谓的名士其实就是徒有虚名,真正的文采未必有多少。我们扬州士林早就看你们不顺眼了,这么隔空对骂就是骂一百年也分不出什么高低上下,若你们真的有胆量不怕丢人,我们扬州士林给你们掏路费,你们敢不敢在明年四月来扬州见个真章?

    林三洪的意思就是举办一个类似于诗词大赛的东西,到时候天下文人齐聚扬州,专门拿出一个月的时间来比一比赛一赛,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我扬州士林正摩拳擦掌等着呢。你们要是不敢来就乖乖给我闭上臭嘴,恭恭敬敬的承认扬州文坛在大明朝的领袖地位。你们几个的路费扬州学政这边替你们出了,免得到时候说你们不敢来而捏造出家境贫寒凑不出路费这样蹩脚的借口……

    饱读诗书的文人不管做出多么清高的嘴脸,最终都受不了这一激,当即就反击了回去:我们不缺那点路费,也不用你扬州文坛资助。到时候肯定会接受挑战,只怕你们扬州文坛那几个阿猫阿狗之流不是我们的对手。我们接受你们的挑战!

    眼看着火候已经差不多了,林三洪终于使出了大招:

    四月佛节再添一项,天下文人都可以参加诗词大赛,只要是最终胜出者,就可以得到“文坛领袖”的称号!另加一千两现银的花红大奖!

    从来就是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林三洪代表扬州拿出了“文坛领袖”的称号,自然不需要朝廷官府的正式认可,反正这种称号也是在民间使用的嘛。要是能在佛节的时候胜出,不仅可以得到白花花的悬红挂花,那个“文坛领袖”的称号才是最实惠的……

    不管是谁成了“文坛领袖”,顷刻间就可以名动天下,这对当时的文坛是一个谁都无法拒绝的诱惑。

    于是乎,不管是扬州本地,还是其他各地的文坛,都大为震动,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为明年的扬州佛节做着准备……

    一直在背地里推波助澜,搅动起风潮的林三洪肚子都要笑破了。

    这种俗不可耐的炒作手法在后世已经被用滥了,在大明朝却受到了奇效。可以想象得到,下一届扬州佛节不仅包含了商货流通、旅游观光等消费内容,还把文人这个阶层包含了进来。这些文人本身多是地方名望之士,把这些聚集起一大部分,在扬州呆一个月,一定可以产生巨大的消费量。不仅带来实实在在的好处,还可以让扬州的名气传播的更快更广!

    因为是冬闲时节,疏通运河的工程干的如火如荼。大量的砖石需求,海量的人力需要,已经成为沿运河一带老百姓增加收入的正要渠道。

    如今昼短夜长,在运河工地上也干不了几个时辰,就有几十个铜钱的收入,还可以省下两顿饭,这对普通的贫寒之间而言,是一个绝对的好机会。反正也不需要什么技艺,只要有一把子力气,挑土也罢运石也好,就可以赚到铜钱,干到过年的时候,可以赚到整整一两白银!

    这可是白花花的银子,有了这一两银子,不仅可以扯上几尺绸子布,给家里已经念叨了好几年的婆姨添置新衣,还可以面部色变心不跳的拿出几个铜钱,换成一把又甜又糯的糖果哄的娃娃们笑逐颜开。

    好事。

    若是府台林大人能年年修运河,那就好了,有可能积攒下更多银钱把家里的茅草屋翻盖一下……

    这几个月以来,扬州的工程极多,除了疏通运河这样的大项目之外,还在修建新的货场和商用码头。官府里开的工程不算,扬州城内很多赚了钱的商家店铺也在忙着扩建翻新。

    因为今年的四月佛节赚了一笔狠的,看着眼前的这个架势,几个月之后的下一次佛节一定规模更大,来的人更多,这也就是意味着有更多的银子赚。老旧的店铺一定要翻新一下,太小的场地也绝对有扩建的必要,要不然到时候来了那么多客人而无法容纳,只好眼睁睁的看着如大河淌水一般的银子被别人赚走。

    根本就不必别人动员,扬州城内的大小店铺就很自觉的掀起建设风潮。

    因为有官府的工程在那边支撑着,民间要想有所建设的话,开出来的工钱太低肯定就招不到人了。运河那边每天都在招人,去了就可以干。若是自家开不出更高的工钱,劳力们自然不会来。若是放在往年,一天二十个钱就可以有无数健壮劳力抢颇了头的来抢着干活。现在的年景不一样了,官家开出来的工钱就堪堪要到三十个钱了,虽然明明知道工钱已经高的离谱,可为了能在下一届佛节日的时候多赚银子,就是咬咬牙也等拿出更高的工钱来……

    在民间开始建设的同时,财富以很隐晦的方式开始加速流通。扬州府台林大人自然是笑的合不拢嘴巴,看着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也很正式的下了一道通文。

    这个通文是专门针对扬州本地官员的,说穿了没有半点新意:反腐和倡廉!同意的通文每年都有,历任的官员都会对下属发这样的通文,至于有没有效果就是只有天知道的事情了。

    千里做官只为财,要想让官老爷不贪,就如同让守着鱼肉的老猫不吃腥一样,比登天都难。

    可如今的扬州有点不一样了。

    贪墨是官场永恒不变的主题,可贪官不是傻子,甚至都精明如鬼。眼看着扬州的财政已经起来,各个衙门的小金库里堆积的金银已经大到了不敢对外界提及的地步,上一次大家心照不宣的私分了那么多钱,而且还是经过府台大人默许的。哪怕朝廷真的追查起来,也可以理直气壮的说那是扬州本地的“集体财产”,该给朝廷早就如数上交了,一个铜板也不欠上边的。这些钱一不是收受贿赂,二没有搜刮地皮,三没有鱼肉百姓,是扬州衙门自己赚回来的。用这个道理足可以堵住朝廷的嘴巴,就算朝廷知道了也不是特别要紧。

    扬州官员私人衙门里的钱,各个都拿到了让自己心惊肉跳的数字,比贪墨来钱要快的多,也理直气壮的多。虽然还是不敢直白的说出来,至少也不算是触犯了律法。朝廷真的要管的话,最多也就是申饬一番也就是了,不至于丢了乌纱掉了脑袋,何况天塌下来有大个的顶着。府台大人堂堂的四品官,扬州一地父母,府台衙门的账上都余着金山银海,流水一样搞工程,林府台都不怕,下面的小官们就更不惧了。

    大家都知道这是钻朝廷的空子,可这种事情人人都得了好处,谁会傻到说出去?一个一个都心照不宣的等着下一届的佛节,同时也在鄙视那些外地的贪官:真傻呀,冒着抄家砍头的风险贪墨银子搜刮地皮,眼光也忒浅了些。怎么不学学扬州?也搞出这样的一风潮出来,自己赚一做金山出来多好?

    大凡贪官污吏,多是有一点真本事的,只不过没有这个本事用在正道而已。扬州的官吏也不是白乌鸦,只不过现在又了比贪墨更好的路子而已。眼瞅着就要过年了,更大规模的佛节日渐近了,纷纷拿出浑身解数来推广之,宣传之……

    自从上一次佛节开始,扬州百业明显兴旺了许多,老百姓的腰包也不似以前那么干瘪了。老百姓一旦有了钱,官吏就更加有钱。民富就是实实在在的政绩,就算是说破了天去,一个“治理有方”的优异评语是绝对跑不了的,何况还有不足为外人道的实惠?

    在治理扬州、推广扬州的过程中,扬州官场真正实现了万众一心齐心合力,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高效率。

    府库里有银子,官员肯卖力气,老百姓有热情,这么多有力条件都齐了,就是一个十足的庸官惰吏也能做出不错的成绩,何况是林府台领到下的扬州?

    能把扬州治理成这样样子,林三洪还是比较满意的。老百姓和官场上都有实惠先不去说,光是吏治这一块就足以傲视天下了。

    林三洪不敢说扬州官场已经杜绝了贪墨这个毒瘤,至少贪墨的事情已经降低到了一个可以忽略不计的程度,绝对当得起“吏治清明”四字!

    有了这样的成绩,大家的官路仕途都是一片光明,升官似乎不是很困难。

    事实上谁也不愿意这么快就升官,铁一般的事实摆在这里。之所里实现了吏治清明,并不是大家都是圣人,更不是所有官员都良心发现准备做一个清官,而是有了比贪墨更好更稳妥的路子。放眼天下,具备这种“清官”土壤的只有扬州,放到别的地方为官,谁也不敢保证自己就真的不贪不占!

    光是如今的吏治,就已经得到了朝廷的嘉奖。为了让几个月之后的扬州盛会影响力更大,林三洪和各衙门的官老爷们商议之后,拿出了一个章程。

    给扬州佛节正式立名为“扬州商贸文化节”。

    按照林三洪的意思,这个节日名称中应该是“扬州烟花节”,不仅符合“烟花三月下扬州”的千古名句,而且更加吸引眼球。不过这个想法立刻就被同僚们给否了。

    烟花这两个字太扎眼了。

    虽然大家都知道四月佛节里有烟花行业做出的很大贡献,可这种事情大家心知肚明也就是了,实在不好搬出来给朝廷看,朝廷那帮迂腐的阁臣肯定不会同意。

    于是乎,林三洪就采纳了众人的意思,准备把四月佛节命名为“扬州商贸文化节”,然后联名上了折子,交由中枢允肯。

    事实并不是总如想象中那么顺利,对于这个提议中枢根本就没有理会,而是原封不动就给打了回来。

    中枢那边不对这个让扬州上下醉心无比的事情发表任何意见或者建议,既不同意也不反对,就当做没有看到了……

    这么做本身就有反对的意思,大家自然明白。

    扬州官员和林三洪一起暗骂中枢的那一大票老家伙之后,索性不再理会这些,自己给自己命名了,就叫“扬州商贸文化节”,以后每年四月都这么干——虽然朝廷没有同意,可毕竟也没有明确反对嘛。

    林三洪心里还有个很不着边际的想法,那就是:若是朱棣本人能够来扬州巡幸一次,就堪称完美了,无疑可以让这个打着文化交流其实是商业目的的盛会更上层楼。

    当然,这个想法确实太过于想当然了,如今北伐大军交战正酣,远谈不上什么盛世。这个盛会本身就有很多为人指摘之处,皇帝绝对是不会来的。皇帝要是真的来了,那才是“成何体统”呢。

    幸亏林三洪没有把这个想法付诸现实,也没有上这种不着调的折子,要不然肯定会被朱棣骂个狗血淋头。

    内书房外,所有的侍卫和宫人都小心翼翼的伺候着,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因为内书房里的永乐皇帝正大发雷霆,茶杯茶碗摔碎了都没有敢去收拾。

    北伐失利了!

    两万多精锐大军被北元的蒙古兵包了饺子,兵部的郎中都当场拖出去了两个,谁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惹皇帝的不痛快?

    朱棣脸色铁青,颈项中的青筋暴起,很没有皇帝风范的在内书房中来回游走,因为走路的速度太快,他那瘸腿的毛病就更加明显了。

    “朕是怎么说的?千叮咛万嘱咐,尔等只当是耳旁风了?”朱棣一把就将战报摔到了兵部侍郎黄大人的脸上:“兵事须谨慎,兵事须谨慎,朕说过没有?”

    朱棣的声调陡然提高,嗓音见得十分尖锐:“朕说过没有?”

    “臣等万死!”

    “万死?”朱棣的怒火更大了,陡然就如雷霆一般爆发出来:“这个时候你们就是真的万死还有什么用?朕曾无数次提起,自大军北伐至塔尔湖以北,既不见了敌人踪迹!朕一次又一次的告诫前敌,一定要相机而止……”

    “相机而止是什么意思,你们不懂?”朱棣的脸色被怒火烧的通红:“相机而止,待我军并至方可并立攻之。此等战略一字一句朕都说的清清楚楚,怎么你们就不明白?前敌要出奇兵突袭,这样明显违背朕意的动作你们居然没有立刻否掉,反而要来请示圣意。一天一夜呀,足足耽误了一天一夜。三万精锐,三万精锐呀!”

    朱棣如饿极的虎狼一般,死死瞪着这几个兵部大员。

    前敌三万精锐大军,统兵着还是一员宿将,居然中了敌人诱敌深入的诡计,被困于荒漠之中。虽然各路人马立刻就做出了反应,正齐齐赶往救援。可朱棣是个知兵的皇帝,明白在荒漠中的救援是何等缓慢,从日期上推算,那被团团围困的三万精锐就算还没有被全歼,也应该不剩下一半了。

    大军被切断了后勤补给线,客军几乎是清一色的带甲步兵,绝对无法抵挡同样数量的蒙古精骑。就算是各路人马不惜一切的赶过去救援,显然已经太迟了,与其说是去救援,还不如说是守尸更加贴切。

    三万带甲精锐,一旦兵败,就算是有相当一部分突围成功,在敌人控制的荒漠之中,也回不来几个了。

    这一次北伐,是朱棣登基以来的首次,为的就是建立武功。想不到竟然出现了这样的变数。

    北伐大军号称二十万,分兵四路,摆出来的架势确实很大。可号称是一回事,真正的兵力有多少又是一会事。作为主力的三万精锐,而且多是带甲步兵,是北伐大军的绝对主力了,一下子就冒进了七百多里,中了敌人的埋伏,这样的损失朱棣承受不起。

    因为北伐前锋受了敌人的诱惑,又有前几次的小胜,难免有了轻敌之心,虽然已经估计到敌人有可能在前边设伏,可考虑到北伐大军的装备远胜蒙古人,还是前进的太多。

    那边一出事,军情奏报立刻就上来了。

    奏报第二天才到了朱棣手中,其实并不是象朱棣所说的那样耽误了整整一天一夜的功夫。兵部的堂官们还没有愚蠢到要把这种奏报压一天的程度,仅仅是走了正常渠道很快就送到了朱棣面前。

    公允的说,这北伐是朱棣一手策划,并且一手指挥的。因为朱棣本人也曾数次北伐蒙古,知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道理。中枢的指挥再怎么正确,相隔了这么遥远的距离也不可能做到及时准确,所以给了前敌指挥官不小的自主权。

    按照朱棣的意思,兵部一发现这种情况,就应该可以发文救火,不应该再这么按部就班的来请示圣意。

    救兵如救火的道理大家都明白,若是其他朝代,兵部肯定已经这么做了。可在永乐年间,朱棣太过于架空六部,让兵部成了一个空架子,几乎拿走了所有权限。兵部不敢这么干!

    要是真的问责,朱棣本人应该负担起起码九成以上的责任。可他是皇帝,把属于自己的责任退到了兵部头上,谁又敢指着他的鼻子分辨?

    几路北伐大军被拉扯的太远,就算去救援也不会有多大效果,这一次北伐失利已是板上钉钉不可挽回。可朱棣毕竟是朱棣,绝对不会就这么认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