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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有了上一次办佛节的基础。再加上这多半年的宣传和投入,这一次的佛节肯定会获得一个空前规模的大丰收。按照扬州府的预估,如果情况好的话,今年的收入应该会在一百五十万上下。再算上今年卖了一些地皮出去,加上去年的盈余也算进去,到时候勉强一点的话,可以凑出两百万来。
但这一切都需要等到今年的佛节以后,现如今所谓的两百万还停留在纸面儿上,而不是实实在在的现钱。
一直以来,扬州府的总体收入都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秘密,以为数额太过巨大,从来也不对外界公布真实数字,只有几个特殊衙门的官吏知道一点大致的情况。
朱棣远在京城,张口就要两百万,怎么可能算的这么准确?要是说没有出内鬼,那才真是活见鬼了呢。
这个内鬼是谁?已经不言而喻了,除了通判王同彦,再不会有第二个人。因为只有通判王同彦可以直接和朝廷联络,他的密奏可以直达天聪,最重要的是,王同彦不算是在扬州的行政体系之内。而是直接对朝廷负责。
当初分好处的时候,这个王同彦还装模作样的不要,后来大家都怕这个通判暗地里打整个扬州官场的闷棍,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说服他。让他知道私分那些银子不犯法,他才扭扭捏捏的把银子收了。让所有人都没有想的是,已经收了好处的王同彦居然玩起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把戏,把扬州各个衙门的大老爷们都给算计了。
要不是王同彦告密,皇帝会知道的这么清楚?张口就要二百万,等于是拿走了两届佛节的所有好处,大家鞍前马后的跑了大半年了,不就是指望佛节那点好处么?如此一来,所有的进项都流到了皇上手中,大家白白的忙活了大半年……
王同彦一看众人的眼神,就什么都明白了,这个时候再不赶紧分辨个清清白白,在扬州就真的呆不下去了。
天地良心啊,王同彦王大人确实没有给朱棣密奏扬州的实际收入。如今朱棣要两百万这个谁也想不到的数字,王同彦确实就是最大的嫌疑人。当初分好处的时候,大家都是人人有份,一个个乐的笑逐颜开。王大人也知道扬州官员对于佛会收入的重视程度,可自己确实没有告密,这个误会实在有点太大了。
一下子就断了所有同僚的财路,让大半年的辛苦付之东流,等于是揣了大家的锅砸了所有人的饭碗,确实招人愤恨。这个事情若是解释不清楚,就等于是成了整个扬州官场的公敌,以后肯定呆不下去了。
按说王同彦应该算是朱棣的人。可在这件事情让他也是拿了好处的,而且更不能把自己放到整个官场的对立面上去。王同彦最先就站立起来,拱了拱手,因为过于急躁,说话也就不那么恭敬了:“刘老大人,我扬州确确实实是有点收入,本官身为通判,即有监督地方之责任。据本官所知,府库中的那点收入都是正当来路,可谓取之有道,于官纪国法无秋毫之犯。如今皇上欲亲征蒙古,我扬州两次报效的银钱已近三十万,天下府治衙门有一百五十余,哪一个出到我扬州的半数?朝廷要两百万,这分明就是杀鸡取卵之计。以小小扬州之力,纵是翻尽府库,也拿不出这么多来。二十九万,已是我扬州鼎力之数,若是朝廷认为不够,本官可以捐今年的俸禄,以表报效之心。再想多要,一文钱也没有了!”
或许是因为太过于心急,或许是想表白自己,更大的原因是通判这个官职直接对皇帝负责,所以王同彦说的很死:二十九万已经是扬州的极限,大不了我一年的工资不要了,再想要我们多出的话,一个铜钱也没有!不管怎么说,王同彦的话说的够重的。
当然,当官的老爷们没有哪个是指望那点微不足道的俸禄过日子的。就那点可怜兮兮的俸禄,一年到头也没有几个钱,都不够养活一个戏班子的。在座的众人哪一个不是仆役成群?哪一个不是娇妻美妾的养活着一大家子?若是指望俸禄过活的话,早穷的吃干卖净了。王同彦说把俸禄也报效给朝廷,仅仅是为了表面态度而已。
刘成似乎不大在乎王同彦近乎无礼的抢白,仔细看着在座众人的表现,知道这个两百万确实是要的有点多了。要是扬州真的能拿这么多来,这些一个个油滑似鬼的官员们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王通判把话说死,把朝廷得罪透了对大家都没有好处。
不过刘成也不想在这个时候表现出软弱,十分憨厚的笑道:“这位是通判王大人吧?我也知道两百万不是个小数目,可我知道有什么用?皇上那边急等着用钱呢……”
“刘老大人恕下官无礼,皇上那里下官自然会上折子说明……”
“好哇,王通判就给皇上上个折子,看看皇上能不能把价码降一降,若是真的能降下来,你们也能少费点心,我呢也能得罪你们少一点,哈哈……”
王同彦拱手道:“下官这就是去给皇上上折子,恕不能再陪刘老大人了,告辞!”
“王通判请自便!”刘成还是一脸的笑模样。看着拂袖而去的王同彦,还是一副似乎永远也不会气恼的样子。
林三洪估计了一下形势,也做出一脸的笑容,起身给刘成斟了盏子酒:“刘老大人勿怪,王通判就是这个脾气,耿直的很,同僚们也得罪了不少……”
王同彦把气氛弄的过头了,若是真的僵在这里,一定就要两百万,那可不是扬州愿意接受的结果。
刘成似乎也想缓和一下这中不愉快的气氛,笑呵呵的示意众人同饮。
众扬州官吏陪着刘成喝了几杯,刘成才说道:“通判们,乃是为朝廷张纲为皇上耳目之官,自然不能和光同尘的你好我好大家好。”
“还是刘老大人体谅我们这些地方官,”林三洪微微欠了欠身子,声调稍微放低了一些:“刘老大人您也知道,两百万我们实实的是拿不出来,您看能不能通融通融?”
“不瞒林府台呀,我也是在朝廷那边领了差使的,实在不能少了。”刘成大作为难之态:“不是故意刁难你们几个,实在是……你老实告诉我,你们弄的这个扬州佛节,到底赚了多少?”
“赚了几十万。这是实情。”林三洪一边说瞎话一边做出信誓旦旦的嘴脸:“可老大人您也看到了,扬州的厘金都取消了,都是走的府衙账目……”
“呵呵,厘金没有几个钱,不说这个。”
“扬州的土木建设,新开的货场码头这些总不是小数字吧?还有扬州府台衙门出钱疏通运河,砖石木料工匠人手,这些也不是小数字吧?”林三洪深知做花账的诀窍,反正刘成也不可能真的去查什么账目,尽可以夸大开支缩小盈余:“大伙辛苦忙活一场,当时确实分了一点点。剩下的扣除当年应缴的税负,还能有几个?不是我们哭穷,扬州看着是繁盛无比,可实在就是一个空架子,这里要花钱那里也要花钱,真正能够节余下来的没有几个。现如今这年头,哪个州府不闹亏空?扬州前几任府台留下来的亏空我总不好再留给下一任吧?也要想法子补上……”
按照林三洪的说法,这么大的开销还能报效朝廷近三十万两银子,绝对是破家为国了,朝廷就不应该再伸手朝地方上要钱。
刘成大人不会幼稚的完全相信林三洪之言的地步,不过也不是全都不信。
就算是那个什么佛节能赚钱,可一个小小节日能赚多少?何况林三洪上任才办了那么一次。修运河和兴土木确实是实打实的开销,已经报效了九万两现银,刚刚又说了要再报效二十万两出来,估计扬州是真的没有多少富余的了。
不过该拿到京城的银子还得拿,朱棣交代下来的事情也要办。
“这一次佛节你们预计可以有多大的盈余?”
“弄的好的话,估计不会少于四五十万。”林三洪当然不会在这个根本问题上说实话,所以报出了一个与去年佛节相差不是特别大的数字,听起来还真的想那么回事儿!
刘成说道:“两百万是皇上的金口,这个不是你我可以更改的。不过呢……”
听到“不过”这俩字,林三洪心中就是一喜,知道还有回旋的余地,急忙说道:“老大人请讲。”
看到扬州的地方官集体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嘴脸,刘成就晓得两百万这个数字已经把扬州给“烫”了。尤其那个通判,甚至是恼了脸面,不惜在这个事情和皇上掰扯,看来扬州确确实实拿不出这么多。
其实刘成本人也不相信一个府治之地就能拿出两百万之多,作为一个府,而不是一个省,若是能拿出两百万来,也不必御驾亲征那么麻烦,直接用江南的银子就可以把蒙古砸平,还打什么仗?扬州拿不出这个数字实在是太正常了,若是一下子堆两百万银子在刘成面前,那才真是太不正常了呢!大明朝一年的军费才多少?若是扬州一府就有年入两百万的恐怖财政,凭借着江南个府和扬州相差不是很大的收入,等于是把大明军队凭空扩充了十来倍。光是这样的实力就可以吓死周边的小邦,若有征战之事,根本就不必劳师动众的阵前厮杀,直接用银子买也买下来了。
说一千道一万,扬州是个府,不是一省。可朱棣认准了两百万这个数字,就算是上上下下都认为这个数字高的离谱,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从真实的内心来讲,刘成还是很“同情”扬州这些官吏的。
自林三洪上任还不到两年的时间以来,就把扬州打造成了天下第一繁华之地,不管是用了什么手段,这都是实实在在的政绩,谁也抹不去。可就是因为做出了成绩,反而被朝廷惦记上了。朱棣口口声声说这不是杀鸡取卵,其实根本就是!
或许是因为喝了点酒的缘故,刘成脸上已带了一点醉意,眯缝着眼睛笑道:“皇上要两百万,已是不可更改之事,可皇上也没有说让扬州一下子拿出这么多来嘛。扬州是什么情况诸位比我清楚,比皇上也清楚,若是实在拿不出来的话,也可以先少拿一点,先给朝廷一百五十万应应急。反正皇上亲征是国家大事,也不可能一下子就展开,我估摸着最快也要到年底了。你们扬州先凑一百五十万出来,剩下的五十万等大征开始之后,哪怕是拖到了来年再补上,谁还能说三道四不成?”
先拿一百五十万,欠着朝廷五十万,看起来是把高到了天上去的价格稍微砍下来一点儿,其实差别不大。
在座的这些人哪一个不是精明如鬼奸猾的好像泥鳅一样的老油条?自然不会认同刘成这样微小的让步。不过从刘成的话里话外已经听出了一个意思:朱棣开的价码虽高,也不是一口价,可以讨价还价一番……
若是依了刘成是意思,给朝廷一百五十万,再倒欠五十万,等于是朝廷什么都没有走,就拿走了扬州两年的所有成果,一切的一切都给了朝廷,大家还吃什么喝什么?众人虽然都是大明的臣子,口口声声的喊着要为朝廷尽忠要为皇上分忧,可也没有忠诚到集体白干两年的地步……
谈,一定要好好的和他谈谈!就算杀不下两百万的价码,也要往后拖。能多拖一年算一年,对于现在的扬州来说,能多出一年的时间来发展,就是一笔很大的数字了。
“刘老大人果然体谅我们这些做地方官的,本府代扬州官民谢过老大人了。”林三洪摆出一副“咱们慢慢商量”的架势来:“既然刘大人给了咱们扬州一个机会,我们也不是不知道进退的。刚才王通判确实是急了些,不过事情还有的商量。我们已经报效了二十九万,可是为了皇上的亲征大事,宁可勒紧裤腰带哪怕是吐血也要在报效一些。本府命人把府台衙门、河工、盐道、漕运几个衙门的府库再清扫清扫,哪怕就是砸锅卖铁也得再凑十万二十出来,弄这个数……”
林三洪伸出一个巴掌在刘成面前晃了晃:“五十万,我扬州府官民人等出五十万报效,剩下的一百五十万算是我们扬州欠着朝廷的,等什么时候有钱了就什么时候还上……”
林三洪的意思很明显,扬州财政所能承受的极限就是五十万,至于剩下的那一大部分,就先欠着吧。至于欠到什么时候呢?自然是要等到扬州有钱的时候再说。至于扬州什么时候才有钱,那就是只有天知道的事情了……
遥遥无期的一个期限,其实可以看做是没有影子的事,也等于是扬州只认五十万之内的数字,再多就没有了。
这样的结果距离刘成的底线依旧相去甚远,别说刘成会不会答应,朱棣那边肯定是第一个就不答应。
给了两百万的差事,结果只弄了四十万回来,差距实在太大了,这样的话,刘成肯定没有办法对朱棣交代。
“不行,不行,这肯定是不行的。我体谅了你们,你们也得体谅我呀。”刘成仿佛是一个最善于讨价还价的小商贩一般,伸出手指头和林三洪为首的扬州官吏算细账:“弄的我没有法子交差,肯定是不行的。林府台你一定要把价码再升一升,就算你们真的没有钱了,可现在是什么时节?依旧开春了呀,再过不了多少时候,你们扬州就又是一次盛会,肯定有金山银海的进项。反正皇上的大征一时三刻也开始不了,我不放再等几个月,等你们把佛节的钱赚到手了,一并带走。刚才府台大人也说了,一次佛节就有四五十万的进项,我姑且听之信之,算你们五十万好了,加上林府台同意报效的那五十万,至少你们也得让我带一百万回去吧?剩下的那一百万来年这个时候再给……”
两百万,可以分两次付款,每次一百万,等于是朝廷宽容了一年的时间。
这是个不小的让步,但是林三洪绝对不会答应,扬州也不可能答应。
朝廷想要钱,扬州又不想出,这是个根本矛盾,这个矛盾似乎是不可调解,可是刘成所展露出来的让步,足以说明他本人从朱棣那里接到的命令不是死的,而是有很大的活动空间,扬州官吏很明确的感受到了这一点。有了这个回旋的余地作为缓冲,就不至于谈崩了,何况这是和朝廷的谈判,就算是双放都掀了桌子,也不可能真正谈崩,这一次谈不成,还可以继续慢慢谈嘛……
双方你来我往,好几次都红了脸面,哪里还有半分朝廷威仪的样子?和市井小民与商贩之家的砍价完全是如出一辙。
经过整整四天的“商谈”,刘成终于取得了原则上的胜利。
因为刘成在很大程度上是代表了朱棣本人,根本性的成功必然是属于他的:两百万的银子扬州必须出!只不过怎么出就是扬州上下的胜利了,在细节问题上纠缠才是扬州方面追求的根本。
分三年给朝廷上缴两百万银子,今年的首次报效数额必然是很大的,足足百万两之多,若是有不足之数,可以用其他物资抵价。抵价这个条款是很意思的事情,活动余地很大,可以做一点手脚。至于剩下的那一百万,林三洪就并不怎么关心了。
反正也是要两年还清的,剩下的那一百万看起来是每年五十万,这也是平常人的思维模式。可林三洪绝对不可能在明年白白的再送给朝廷五十万,到时候拿出二十万已经是林三洪的底线,至于剩下的八十万,那就是后年的事情了。
林三洪在扬州任上的时间还有一年多,根本就不必关心两年之后的事情。只要把自己任上的事情做好,拉下八十万这样的天文数字的亏空已不是自己的事情,至于下一任怎么还这笔欠款,已经和林三洪无关了。除非朝廷再让林三洪留任,否则那八十万两银子就和现任的扬州老爷们无关了。
不过一次性给朝廷结余一百万两银子也是一个沉重的负担,几乎要把本年的财政盈余全部送出去,等于是大家白白辛苦了一年什么都没有捞到,反而被朝廷摘了桃子。
精明如鬼的扬州官吏自然不愿意白忙一场,自然而然的要在一些细节上找补回来。
税赋减免这种事情可能不大,但是其他方面就有的商量了。
盐道和漕运是扬州收入的一大项目,盐税什么的全国通行的东西肯定是减不下来,可是诸如“加价”“加损”这一类的小事情还是可以商量一下的。
又过了六天,朝廷的批示终于下来了,驳回给盐务加价的陈请,也就是说朱棣不同意给六省的食盐涨价。但有点耐人寻味的是,朝廷在驳回“加价”陈请的同时,居然同意了“加损”。
如粮食、食盐等等这些物资,和普通的货物不同,每一次转运都会有一点损耗,即便是放在原地不动,粮食的重量和也会有一些细微的减少。至于食盐,长途运输肯定也会有所损耗,就是就地存储,也会变潮,还要拿出来晾晒,这些都会造成货物的损耗,这本就是常识。
每担盐加三斤的损耗,也就是说,盐商在产盐地取盐的时候,可以把在每担盐巴的基础上额外增加三斤,这三斤盐算是给盐商的损耗,可以不计算在成本之内。
自大明开国以来,从来就没有做过给盐商加价和加损这样的举动,这一次虽然没有同意加价,可加损这个举动,已经是在事实上增加了盐商的利益。
加价无疑会进一步抬高食盐的价格,天底下没有不吃盐的,价格稍有波动就会造成很大的影响。所以朱棣选择的是影响范围比较小的加损,因为产盐地是国家垄断性质,这在一定程度上减少了朝廷的收入。
按照常理来计算,盐商收到手里的盐凭空多了三个点,而这一部分多出来的食盐是不用成本的,自然会带动盐价的走低。盐商即便是把盐的价格卖的稍微低一点儿,也不会减少利润。
常理确实是这样,但是盐商们会按照这种常理去办吗?肯定是不可能的。
盐商们本身就已经利用种种手段和官府勾结,把盐价抬到了一个相当高的地步,从中摄取巨额利润。因为盐务是国家垄断转而分发盐引,算是承包了出去。盐商们恨不得进一步提高价格,怎么可能会降价销售?
若不是因为盐务有很大的利润,何至于有那么多私盐贩子铤而走险,何至于挑着盐巴藏着刀枪的做盐枭?
从仅仅是在淮扬六省的盐务上加损这一点来看,就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朱棣对盐务的了解。
绝对不把加损普及到全国,而是仅仅局限在淮扬六省,而淮扬六省的盐务正好归属于扬州衙门管辖,朱棣的用心已经很明显了。
借着这个机会从盐务上再弄点钱出来,这是朱棣很明显的暗示。
还不等林三洪敲盐商的竹杠,朝廷就已经发了明旨:嘉奖扬州府。
朱棣已经诏告天下了:扬州府报效朝廷两百万之巨,实为地方表率,特下旨褒奖。
至于那两百万是分三年报效上去的细节,朱棣似乎是在刻意回避,连提到没有提起哪怕半个字,只是反复强调两百万这个数字。
显然这是有带动天下州府继续给朝廷输血的含义在里头。扬州确实是比其他地方“稍微富裕一些”,可扬州拿出了两百万的巨额财富,其他州府就算比不上扬州,五十万总有吧?五十万没有的话,二十万总有吧?
因为朱棣刻意隐瞒了很多细节问题,这就让扬州的两百万这个数字愈发显得触目惊心起来。
一时间,人们仿佛大梦初醒一般,立刻就为扬州的富庶所震慑,流着口水猜测扬州的财政收入到底是怎么样巨大的一个数字。同时也把扬州府的官员骂的祖宗十八代都不得安宁了。
扬州府再怎么有钱,也不应该在这种事情做出头鸟。扬州报效了两百万,那其他州府怎么办?皇帝的意思明摆着就是伸手要钱了,这不是把其他州府放在火上烤么?
做官不是这么个做法,为了一时讨好朝廷而把天下的官员都得罪了,其中的利弊难道扬州官吏就看不出来?今年你出了两百万,国家再有什么大事的时候你们还能出多少?
林三洪也没有想到朱棣会这么干,居然把扬州放到了众矢之的的位置上,这种感觉确实不能用美好来形容了。偌大的名声都已经嚷嚷出去了,影响不能说不大,就连汉王也来了书信,很隐晦的问林三洪:扬州是不是真的富裕到了这种程度?既然扬州能拿出两百万给朝廷,不如再提五十万给汉王府,反正都是报效朝廷嘛。扬州连两百万都能拿出来,不在乎再多掏几十万吧?
上上下下都在盯着扬州的这点钱,真让林三洪十分恼火,直接回书给朱高煦:扬州是真的没有钱了,若是上边再要钱的话,我就要卖老婆孩子了……
尤其是那个老侍卫头子,既然已经谈妥了条件就应该回去交差了,可这个老家伙根本就不想走,而是赖在扬州。据说是想看看四月佛节的繁华形胜,其实根本就是不放心扬州府,怕扬州的官员们拖着那点报效的银子不给。他是在等着佛节结束,等着什么时候把银子攥到手里之后才肯离开!
虽然两百万这个数字实际上已经打了一个很大的折扣,扬州准备拿出来的也就是一百二十万这个总数,但是这个数字同样骇人听闻。按照前些年朱元璋的北伐计算,等于是独自支撑了一次大规模的战略级军事行动。
这是在透支扬州的未来!
既然前边朱棣已经做了暗示,林三洪也就不客气,把六大盐商召集过来,主题只有一个:钱!
朝廷如此讹诈扬州,让林三洪恼火的都要抓狂了,好不容易得到了皇上加损的让步,自然不可能把这个好处白白的送给盐商。
卢总商依旧表现出了财大气粗的气势,每担加三的损耗也是很实惠的条件,立刻就拍出了十万两来,只要府台衙门需要,这笔钱随时可以以现钱的形式送过来。
“十万?”面对这个数字,林三洪把眼珠子瞪的好似铜铃,很不客气的说道:“卢总商,我知道你们这些卖盐都精明过人,可你们未免精明的过了头。每担加三是什么意思?你比本府更清楚吧?”
这种加损可不是临时性的,只要朝廷没有格外的旨意,就可以永久性的执行下去。而且加出来的这三斤盐,都是纯粹的利润,等于是白送给盐商的。这么大的好处,只换十万银子,林三洪肯定不干。
“本府确实是缺钱了,朝廷的钦使就在扬州驿馆蹲着呢,拿不到钱就不走,你们不会没有看到吧?”林三洪急赤白脸的吼叫着:“你们做生意的要赚钱,也得讲点良心吧?你们若是能狠心看着我卖老婆卖孩子填朝廷的窟窿,我也没有办法,到那个时候本府若是真的急了眼珠子,什么狗屁啷当的事情也做的出来。”
“十五……”看林三洪这幅火急火燎的样子,想想这个府台大人确实是需要钱了,估计十五万两也满足不了,一个盐商急忙改口:“我们六家,帮府台大人报效二十万两……”
“良心啊,你们得讲点良心吧?你们六家吃了肉,给本府留点汤喝不算过分吧?二十万两,每家三万多一点,你们真好意思说的出来?你们吃碗米饭都要花销五十两,不错呀,等于是本府到你们家里讨饭讨了半年,还只给一碗米饭吃,你们是不是这个意思”林三洪把桌子拍的震天响,吐沫星子飞出去好几尺远,丝毫不顾府台大人应有的官仪,扯着喉咙大吼:“要不然咱们好好的算算细账,反正你们的行销总量也是盐道衙门摆着,每担加三是多少钱?本府今天就要和你们好好的掰扯掰扯……”
卢总商笑了笑,云淡风轻的说道:“府台大人争取来了加三的好处,我们也不是不念着府台大人的好。如今朝廷要钱要的确实是太急了。我们这些做小民的就是给大人分担一点,也是理所应当的分内之事。我们每家出五万两,我这个做总商的就多报效一些,八万……”
看着林三洪一撇嘴,卢总商急忙改口:“十万,他家出五万,我独出十万报效了。”
林三洪在心里暗暗的走了一下,脸色终于有所缓和:“不是本府逼你们呀,实在是朝廷逼我逼的没有了活路,我总不成去投河跳井抹脖子吧?两百万呀,足足两百万。你们六家三十五万,按说也不算少了,本府这个人呀,就是心软。看你们也是有良心的,就不逼你们了,你们也是百姓也要过日子嘛。三十五万,咱们就这么说定了,来年还按这个数字走,你们说怎么样?”
“府台大人……”
有个盐商似乎不满意林三洪如此的过分盘剥,刚要说话,却被旁边的卢总商抢过了话头:“大人如此精忠之心,我等自然是要鼎力相助的……”
“哈哈,难得诸位如此体谅本府,本府这里比不得诸位的殷实家底,聊备清茶……”
看林三洪已经端起了茶碗,摆出一副送客的架势,几个盐商很知趣的起身告辞。
出了府台衙门,一个盐商很不服气的对卢总商说道:“府台大人真把咱们当成了待宰的猪羊,总商你怎么好答应下来?每家几万两银子咱们不是拿不出,可……”
卢总商嘿嘿一笑:“天底下哪有白拿的银子?咱们出去的钱自然要找补回来。这次加损的好处被府台大人吃去了一块。难道咱们就不能想想别的法子?”
“甚的法子?”
“串盐出省。”
扬州府开出的盐引只能通行淮扬六省,与之相对应的六家盐商用的是扬州府的盐引,自然也只能行销这六省,再想找别的销路,就是别处盐商的地盘了。
可这一次朝廷只给扬州盐道加了损耗,别家可没有这样的优惠政策。相对于天下其他盐商而言,扬州盐商的成本更低,具有更大的竞争力,从理论上来讲,可以销售到外地去。
这种销售行为在后世有一个很准确的名词可以形容:走私!
“串出省的话……”
这种行为一旦被查出来,后果也很严重,少不得又要罚钱,甚至有可能取消了盐引。
要是在平日里,卢总商绝对不会生出把盐串出淮扬六省的主意。可现在的局势有了很大的不同:“咱们串盐,就算真的查出来又能如何?还不是要把官司打回扬州盐道衙门?府台大人暂领着盐道,就算以后盐道补了新官,还不是要顺从府台衙门的意思?现如今的扬州和以前不一样了。各个衙门都唯府台衙门的马首是瞻,就连通判都为了府台衙门和朝廷顶上了,一个盐道算什么?到时候官司一打回扬州,你们说府台大人是偏着外地的盐商,还是向着咱们这些出钱的金主?”
“卢总商高明!”
只要能把盐串出去,进来的都是白花花的银子,至于打官司,那是外地盐商和扬州之间的事情。谁胜谁负已经不必考虑,扬州林府台拿着盐商的银子,肯定会帮着扬州本地盐商。若是官司升级了,成了两地衙门之间的官司,最多也就是需要林三洪出面而已。
两地盐商打官司,闹的再大,也是为了钱,谁也不会傻到把事情捅给朝廷,那样的话,大家谁也没有好处,就是两败俱伤的结果。若是真的闹大了,最大的可能还是让扬州本地盐商和外地盐商互相妥协,官府只是一个调解的角色。不论最后的结果如何,先把银子赚到手总是没有错的。
卢总商一改平和微笑的样子,颇为忧虑的说道:“你我之辈,自认已是豪富,可与当年的浙西沈家相比,即是孤灯之比皓月沟渠之比汪洋。可沈家之下场如何?”
明初的沈万三,苏有财神之称,有多少财富已经无从考证,不过就凭着沈万三要和太祖皇帝共建金陵城的举动,就可以用“富可敌国”来形容。其财雄势大,比现在的盐商要强悍的多,可最终也没有落下什么好结果。
沈万三的财富和结局就是最大的反差,也是盐商的噩梦。
商人,不管做到什么程度,其社会地位之低下的现实是无法改变的。就是因为聚集了大量财富,反而容易引起当权者的猜忌……
“咱们赚的银子已经够花了,几辈子衣食丰足也用不完。”卢总商很是忧虑的说道:“现在的府台林大人搜刮一些,毕竟也给咱们带来了好处,什么时候林府台离任了,若是换上一个别的来,咱们出点钱不算个什么,终究可以再赚回来。若是哪天有了什么变故,不是有钱就可以保命的。如今的府台大人象是个重商的,咱们为了自己的后路,也应该多亲近亲近。”
有钱,在某些特定的时期,不是好事情!
钱终究没有权势来的厉害,在很多时候,也有钱解决不了的问题。
现在的永乐皇帝有很多和太祖皇帝的相似之处,富甲一方的盐商不得不多多提防。在他们已经无法融入到官场的前提之下,只能想办法和当地官府做出利益捆绑。
盐商虽然有钱,可真正的高层也不是他们能够接触到的,府台这个级别,已经他们所能真正接触到的极限。再高级别的朝廷官员,就只是把他们当成剪羊毛的对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