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嬉笑怒骂大大咧咧的老郭永远的离开了大家。小郭也成了瓦图部落的首领,在最后的突围时刻,武家营的山民有四个殒命疆场,还有四个不同程度的挂了点彩。当初跟着林三洪一起出来的人们已经损失伤亡过半……
这让林三洪等人情绪十分低落。
这些山民可没有老郭那么豁达那么坦然,大家都是要吃饭要过日子的百姓,家里有老有小。转眼之间已经在草原上流落两年多将近三年,离家万里身在他乡,现如今一个个都穿上了蒙古长袍,说着蒙古话,骑射之术并不比真正的蒙古逊色。表面上看来,已经找不到蒙古人和汉人之间的巨大差异,可是每一个人心里有一个根深蒂固的想法:家!在和各部落的蒙古在一起的时候,虽然很受牧民们的尊重,就是那些部落首领也很客气的以“勇士”相称,可所有的这一切都无法抵御家的诱惑。
尽管没有人提起,可林三洪看的出来,大家是真的想家了。
“大武,二武,你们想家了没有?”
两个武家营的年轻人憨憨的笑着:“跟着东家挺好,想什么家?出来的时候族中长者就吩咐了,一定要和东家在一起……”
“被给我扯这个……”林三洪哈哈笑着打断了两个年轻人的话头。很直白的说道:“我都想家了,你们能不想。想家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想了就想了呗,有什么不好说的?我估摸着,咱们也快回去了。你们说说,回去之后咱们干点啥?”
“能干啥?”大武是个憨厚的后生,厚厚的嘴唇一咧,挠着后脑勺说道:“东家做官我们当差,东家打仗我们当兵,还能有啥想的?”
“不老实了吧?”林三洪故作轻松的捶了大武一拳:“这里又没有人,除了我就是几辈子在一起的老乡亲,给我念叨念叨你想过什么样的日子?”
“那我就真说了哈……”大武遥望东南,仿佛那熟悉的家乡就在眼前,满怀向往的说道:“我看东家是个有本事的,可做官也不那么容易,自古伴君如伴虎,皇帝要是哪天不痛快了,咔嚓一下就要砍脑壳,实在划不来。东家现在领着三品的衔儿,追了个二等伯的爵位,虽说那是封给死人的,可也不低了。该琢磨琢磨过安稳日子了,东家要是还能回去,给咱们置办几墒好地,弄头牛再搭辆车,就我这身板,好好的干三年。就能起五间大瓦房,说不准……说不准会有哪家的好看女子瞧上我,娶过来做老婆,生几个娃娃出来,这一辈子也不算白活……”
林三洪暗中留意众人的神色,发现大家都面带笑容微微点头,知道大家都和大武是一样的心思——人心思安了!
“大武说的不错,我估摸着咱们爷们临阵脱逃的罪名也应该抵的差不多了吧?要是皇上还追着不放,我再走走别的门子。拼着受点罚吃点苦,只要保住了脑袋,也就知足了。”林三洪用小木棍挑着面前的篝火,象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大伙儿跟着我也没有少受苦,好几个乡亲殒命于此,不能让大家再和我一起冒险了。只要我的脑袋能保住,回去之后咱们就洗手歇脚好好的过日子。凭咱们爷们的本事,大富大贵不敢说,吃油穿绸不在话下……”
武奉孝年纪要大一些,想的也更多:“林大人真的能放下大好前程弃官不做?以大人您的这点韬略这点胆魄,不出十年的功夫,官至一品位极人臣也不是很难吧?”
“哈哈,一品就很大了么?我朝开国以来。超品的都有二十几个,哪一个是好死的?我这小命还想多活几年呢。”
“大人说的在理,我朝官职越高,就越没有好下场。”
因为没有外人,说话也就没有了忌讳,大家掰着手指头算了算,自开国以来,无论是爵位极高还是实权在握,基本就没有几个是好死的。洪武年间,太祖皇帝一口气封了四十二个侯爵,又赏赐了二十多面“免死金牌”,那些个开国重臣本以为有了从龙之功可以公侯万代,可随着年岁的流逝,四十二个侯爵当中只有一个落了好下场——留下了全尸。那还是因为太祖皇帝把那个侯爵父子二人活活打死之后,忽然起了“一念之仁”,才留下囫囵尸首,这已经是最好的下场了。至于那些手里头攥着免死金牌的王公大臣,下场更加不堪,金牌还没有攥热乎呢,抄家、株连一应的罪名就下来了,死了多少人都算不过来了。
在明初,官做的越大,掉脑袋的风险也就越大。在朱元璋父子二人的强势统治之下,不管怎么样结党都不管用,谁也无法和皇权抗争。至于后来的阉党、东林党成了气候,那已经是两百年之后的事情了。若是放在洪武或者永乐两朝,什么党也不管用,只要发现有影响皇权的可能,有多少脑袋都不够砍的。
林三洪比任何一个人都知道在这个时代做高官的危险程度。好在本意不是做官,既然种子已经撒播了下去,至于最后是长出一蓬乌七八糟的野草还是堪为栋梁之才的大树,那已经不是林三洪这个播种者所能够决定的了。
这些日子以来,每隔几天就有一个部落加入联盟,部落联盟带着几十万人携带者大量的牛羊牲畜,各部落之间鸡犬相闻绵延数百里。如此大规模的民族迁徙如同一股洪流,铺成一个巨大无比的扇面,朝着东南方向缓缓前进。
各部的战兵和准战兵往来飞奔,维持着秩序,远处是部落联盟的骑兵,这些骑兵散开成一个更大弧形,保护着各自的族人……
很多病老者在迁徙中死去,好在各部落的牧人已经习惯了严酷的生存环境,要不然光是这种大规模的迁徙就足以造成人口锐减。
自大战之后,敌人似乎受到损失不小,并没有再派遣大队人马如影随形的穷追不舍。而是仅仅以少量的游骑保持一种骚扰的姿态,相当数量的军队则是和部落联盟保持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不远不近的威胁着……
又过了几日,部落联盟的前置侦查队伍带回来一个让蒙古人纠结不已的消息:已经和大明帝国的军队取得了接触。
当部落里的游骑兵带着两百多个大明武官过来的时候,各个部落的牧民都起了不小的骚动。
虽然确确实实有向大明王朝求援的举动,但是旷日持久的战争让蒙古人对明朝的戒备之心并不亚于对瘸狼的提防。
人们以不是很友善的目光打量着风尘仆仆的明朝联络使者。
这两百多个明军当中显然有好几个高级武官,还带着通译人员和一些外交时节。
为首的武官姓张。左军都督府正三品的指挥使,同时领着一个三品的礼部侍郎衔。林三洪心中雪亮,这个礼部侍郎百分之一百是刚刚临时加上去的,就是为了方便和部落联盟打交道,因为大明朝没有统兵武将领部衙高衔的先例。一个左军指挥使担着礼部的差事,这本身就很滑稽,估计这些人都有差不多的身份,估计他们根本不知道礼部的衙门在哪儿……
不管是几品几级,也不论是不是手握重兵,至少从身份上来说这些大明武官要面对的是蒙古部落之王,身份上根本就不对等。也许这些武官根本就不把各个约定俗成的部落之王放在眼里。任何一个部落的总人口都不一定有他们手下的军队更多。但是到了这种场合,大明朝的武官必须行下礼,表现出对部落首领的尊敬,承认这些部落首领是一个更高的等级。
看着这么多部落首领济济一堂,张姓武官犹豫了一下,用很生硬的蒙古礼节微微弯腰:“草原上的……诸王,我是……”
眼前的场面确实让人感觉可笑,大明朝除了宗室之外,,自开国至今的王爷加起来也没有这个大帐篷里的“王”更多,忽然一下子就冒出十好几个王爷,让几个高级的大明武官感觉很滑稽。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别说是十几个王,就是十几个大汗也得先承认了再说:
“诸位大王……”武官的文采很糟糕,不大适合处理这种场面,偏偏还要用蒙古人可以接受的方式讲话。事先他们肯定有一片文章用死记硬背的方式记忆下来,要不然这些武人没有这种抑扬顿挫的腔调:“天覆地载,旭日吐华,人居南北……”
一大串各自都听不明白的客套话,经过通译人员的翻译之后更走了原本的味道,搞的蒙古都不知道这个武官说的什么,众人面面相觑,大眼盯小眼的互相看着……
瓦图王郭四妹最先开腔:“张将军,说正事吧,咬文嚼字大家都听不明白……”
这回轮到张姓武官吃惊了。
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一身蒙古贵族的装备,坐在诸位部落首领中间,俨然就是某个部落的首脑,一开口却是字正腔圆地地道道的汉话,还带着很明显的湖广口音……
旁边的通译刚要开口,张将军一拨这个脑筋没有反应过来通译说道:“别译了,这话老子听的明白……”
张姓武官仔细看了看郭四妹,实在不懂这个年轻的蒙古怎么能说如此流利的汉话。
看到张姓武官的诧异神色,郭四妹笑道:“张将军不必存疑,我本就是汉人。”
汉人走蒙古的部落之王?这……这也太荒诞了吧?猛然在众多的蒙古部落首领之末瞅见一身蒙古人装备的林三洪,心中登时雪亮:
这些人早就接到了从乾清宫直接发出来的密旨,这道密旨根本就没有经过部衙,也不走都督府的程序。直接送到个人手中,阅后即焚,可见朱棣的重视程度。密旨中言明在蒙古各部落之中有自己人接应,并且点明这个人就林三洪,若是谈判的时候遇到阻难,可以找林三洪解决。
众人以为林三洪最多是在部落里做了蒙古人的幕僚,怎么也没有想到他竟然还扶植了一个亲信成为部落首领,这可就简单多了。
“哈哈,原来是自己……是汉人呀,这就好说了,哈哈……”张姓武官打个哈哈儿,让尴尬的气氛轻松下来不少,一拨拉旁边的通译:“下去,你们几个都下去,这里用不到你们了。”
郭四妹用蒙语和其他的部落首领商议几句,起身说道:“张将军,左右再无旁人,咱们该说正事了。”
早就厌烦了陌生的蒙古礼节,一直等着说正事呢。张姓武官对着郭四妹拱手为礼:“这位王……首领,能代表十三部落联盟么?”
郭四妹不卑不亢的说道“刚刚开始,我可以代表所有的部落了。”
“那就好,那就好,皇上的意思……那啥,我是说呀,咱们过来就是帮助蒙古……兄弟共同抵御敌人的。”
“你们带了多少人马?”
“四千。”
“只有四千?怕是不够吧?”
“接到兄弟们的求援,我们带着甘三卫的弟兄们星夜而来,率领的都是最能跑的骑兵还有一个营头的神机兵,兄弟们不顾一切的往这边跑,为的就是救援兄弟们。”张姓武官一口一个兄弟,既把部落的蒙古人称为兄弟,又把自己的部曲称为兄弟,听着都已经“眼花缭乱”了。可是这不要紧,只要意思表达清楚了就行。
“因为时间太急,最先只有四千兄弟过来,”张姓武官横手为刀,在自己的脖子里虚虚一斩,双手前递做个把人头奉上的姿势:“时日之内,哈密三卫,赤斤卫、肃州卫还有我们甘三卫的主力就可以到达,六万披甲战兵,两千神机火器兵可以集结在蒙古兄弟的身边,若是误了半个时辰,老子……不是,我是说标下愿将人头奉上。”
郭四妹一针见血的指出其中关键:“六万多精锐战兵,归谁指挥?”
大明王朝和蒙古各部积怨已久,虽然各部落因为太过遥远的关系没有直接个明朝军队打过战争,可对于明朝的戒备之心一点不曾少了。呼啦一下子放六万敌人在自己身边,心里还能没有一点这样那样的想法?
张姓军官没有说话,而是命人捧出一个三尺多长的狭长锦盒,很恭敬的递到郭四妹手中。
郭四妹不知其意,打开锦盒,取出一柄长剑。长剑装饰极为华丽,镶金嵌玉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
长剑方一取出,所有的大明人员立刻跪倒,口呼万岁。
“这是我大明皇帝随身携带的天子剑,可指挥调动所有人员,有不尊号令者,不论王公贵戚,可以此剑斩之。现我大明皇帝将此剑赐于蒙古之王,节制我部人马……”
这等于是指挥权,也就是说,六万多军队的指挥权在部落联盟的手中。
在一边默不作声的林三洪差一点就笑破了肚皮:朱棣玩儿的这一手太拙劣了,怎么看都象是在唱戏。
不是没有见过朱棣,从来也没有见过朱棣带着什么佩剑,所谓的天子剑,完全就凭空杜撰出来的玩意儿。调动大军需要很多手续和符领,缺少了任何一环节都指挥不动,不是说弄一把装饰华丽的天子剑就能随心所欲指挥大军的。朱棣弄这么一个玩意儿出来,说好了赐给蒙古诸王,让他们指挥军队的。要是不接,等于是让大明军队自己指挥自己,要是接受了,就等于是承认了大明天子的赏赐,所有的权限都是明朝赏赐下来的,这里头的差别可就大到了天上去。
就算是郭四妹代表部落联盟接过了天子剑,也不可能真正指挥大明朝的军队,这玩意儿仅仅是一个象征意义罢了。真要是说道大军调动行军打仗,离开了大明军队内部的指挥体系,谁也玩儿不转。何况军队本身也不可能做出愚蠢的决定去听从一个小小部落首领的指挥!
只有外交意义而没有实际意义的天子剑,仅仅是为了表面一个态度:大明朝对各部落没有敌意,也没有任何非分之想。至于真正的东西……真正的条件是张姓武官可以做主的吗?
所谓的六万大军,根本就不是明朝的主力,这些军队只不过是为了确保大明王朝出兵的正统性和合法性,是来保护部落联盟不被敌人消灭的。真正要想打败帖木儿的“百万狼群”,还要拿出更大的本钱。真正想要接受汗国的各个部落和广阔领土,不是玩儿这种花里胡哨可以做到的,还需要一连串的交易和保证。
张姓武官又命人取出一些精美话里的金银玉器,说是朱棣的馈赠,然后表达了大明皇帝对十三部落联盟的问候,总之是说了一大串好听的吉祥话儿。
郭四妹不住的把这些话语翻译给各个部落首领,各个部落首领的脸上逐渐露出了笑意,然后又很正式的馈赠给张姓武官一把蒙古弯刀,说明这个东西和朱棣的天子剑一样,可以指挥蒙古各部人马。
双方玩儿的都是虚的,各部的指挥体系和大明王师不一样,联盟本身就是一松散的组织,各自指挥各自的军队,大明的武官拿着一把馈赠品就想指挥军队,自然也是异想天开。
不过这一切都不要紧,关进是气氛融洽,为真正的蒙汉联合作出了好的铺垫,这就是他们的使命。至于最后的归属,绝对值得朱棣本人亲自出面,那就是以后的事情了,现在言之过早。
紧接着,就进入大家共同的主题:谩骂帖木儿这头恶狼。
语言虽然不同,可意思却是一样,无论的部落联盟还是大明武官,都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着席卷草原的帖木儿,并且一再表示胜利必将属于蒙古,必将属于蒙古亘古以来的“好兄弟”大明,帖木儿必然失败……
两个打了几百年的好兄弟终于坐在一起,为共同的敌人并肩携手。
“诸位……尊敬的蒙古之王……”张姓武官连“部落”连个字都忽略了,直接称呼这些上不了台面的毡王为“蒙古之王”,好像这些人真的是统治着整个草原的蒙古大汗一样:“因为时间紧迫,如果诸位蒙古之王允许的话,我想应该调集我们的军队上来了。大家合兵一处,共同击败横行草原上的恶狼帖木儿。”
部落联盟的诸家首领象征性的商议了一下,“授权”张姓武官可以调动军队过来。
大明朝和部落联盟之间的第一次正式官方接触就这样结束。
散去之后,张姓武官急匆匆的找到林三洪,一见面就抱拳大笑:“哈哈,真真的没有想到哇,咱们的林府台居然跑的这么远,到了这里做起了诸葛亮,还扶植了一个阿斗出来,哈哈。我说谁能有这样的手段,原来是你林府台,皇上好眼光,早早就布下这一手妙棋,我算是服了皇上的眼光了,真的服了!”
“张府台客气了,客气了,哈哈……”林三洪也抱拳行礼。
这个张姓武官就是林三洪的老熟人,扬州的前任知府张义宁。
这些武官当然不知道这些事情的真相,还以为是朱棣慧眼如炬早早的看破了现在的局面,所以安插林三进来。对朱棣的文韬武略佩服的五体投地,绝对不会想到其中的真相究竟如何!
既然朱棣想把这个旷世奇功揽到自己的头上,林三洪也不点破,只是赔笑。
“老弟台,我听说你在扬州任上干的不错呀,大把大把的银子如同大河流水一般淌进去,人才,人才呀……”张义宁哈哈大笑着说道:“你这银子来的地道,一不贪墨二不搜刮,想来也捞了不少实惠吧?哈哈!”
“没有,我没有……”
“没有什么呀没有,扬州的繁华我还能不知道,咱俩都是从扬州任上下来的,什么情况我还能不清楚?再者说了,就算是金山银海,那也是你凭本事挣来的,就算是揣进了腰包,就算是中饱私囊,朝廷里的那些御史敢乱放屁?哈哈……”
“别提了,确实是赚了一点,不过都报效给朝廷了,两百万呐,我一个银毫子也没有拿……”
二人打着哈哈儿,张义宁笑道:“老弟干的不错,皇上的封赏肯定少不了。我也不和你说了,赶紧回去调兵……”
林三洪嘱咐一句:“张……府台大人,真的只有四千人马?”
“真的只有四千,咱们接了圣上的严旨,要星夜兼程的赶过来,能剩下多少战斗力皇上不管,只要我们过来,不管出了什么后果,活着要站在这儿,就是死也得躺在这儿。因为跑的太快,过来的只有这四千人,再多就得等十天八天了。”
“你们刚来,这边的情况不熟悉,帖木儿的一支先锋还不远不近的缀行着,这一战免不了!”
张义宁哈哈一笑:“我的林府台,你小瞧我张义宁了,我带着弟兄们跑过来干什么的?就是来打仗的!给我三天时间休整,两天也行,老子就让帖木儿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军队见识见识老子的厉害。要说治理内政我不如你,要说行军打仗阵前拼杀,嘿嘿,恐怕老弟台你和我差远了……”
仅仅过了两个黑夜和一个白天,大明王师先遣的四千人马就已经到达,这样的行军速度基本已经达到了极限。
因为部落已经和大明处理好了关系,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的。各个部落的男女老幼也不那么惧怕了,颇为好奇的打量着这支和蒙古人敌对了这么多年的军队。
风尘仆仆在张义宁部曲给人的第一印象,大明朝的制式圆顶宽边铁盔上布满一层细细的沙尘,各色战马的**已经打的精湿,每一个士卒的身上脸上还带着清晨的露水……
一切的迹象都表明,这一支军队经过了一场高强度的急行军。
大明朝的骑兵和蒙古部落的轻骑是两个概念,虽然都是骑兵,却有天壤之别。
这些骑兵绝非传统中蒙古人的那种轻骑,而是携带了大量齐聚辎重,队伍里有很多车具,拉载着各式各样的补给物资,还有传说中的杀人利器——铜炮!部落里的孩子们好奇的打量着这种从来没有见过的金属疙瘩,有几个胆子大一点的甚至伸手摸了摸,虽然被大人们吼叫着赶走,却发觉这种在大人口中无比犀利的东西其实就是个死物之后,好奇心更重,往往趁着大人们不注意的时候就跑过来左摸右摸,甚至象骑马一样骑在小巧的炮身上……
那些身穿“金属片”的士兵似乎也不恼,更没有大吼着举起鞭子驱赶,这无疑更加助长了孩子的顽皮……。
来自大明的骑兵虽然也骑马,却更加注重对于骑兵和战马本身的防护,装备着整齐的鳞甲和手柄更加狭长的“单刃枪”。在蒙古人眼中,这种样式的马刀已经超脱了刀的范畴,应该算是长柄武器了。
战马的身上也覆盖着通体的马铠,这种以熟皮为底趁,镶嵌着千百块金属挂片的马铠,在任何一个部落战兵眼中,都是一件无价的瑰宝——因为这东西太值钱了。
无论是金属鳞甲还是华丽的马铠,都需要付出昂贵的金钱,这些虽然都是好东西,却远远不是这些偏远部落所能够装备起的物件儿。四千名武装到了牙齿的装具骑兵,需要多少金钱和物资?需要多少能工巧匠日夜打磨。
就是最寻常的弓箭,也成车成车的拉了过来,鱼尾箭、燕尾箭、破甲锥、狼牙钩等等各色箭矢分门别类堆积如山。在蒙古人眼中,箭就是箭,虽然也略有区分,却从来不会消耗巨大的人力物力弄这么多花样出来。小小的一枚箭镞,再加上眼前这四千装备精良的战兵,无不显露着大明朝的国力之雄厚。
习惯了艰苦生活,习惯了依靠血气和勇气战胜敌人的蒙古部落,第一次见识到大明王师的雄厚实力,对于大明国力的赞叹更甚于这支军队的战斗力本身。如果大明朝一百多万军队都是这种装备,就是有一座金山都不够。
依靠人力硬打是大明朝早就放弃的战术,这么多年以来,几乎都是用银子堆砌出来的胜利。每一次战争,都需要耗费庞大的人力物力,每一次作战,都需要数量惊人的后勤作为支撑……
林三洪虽然不是军官,也知道大明朝的军队是什么样子。张义宁的部曲装备确实精良,可也不是所有的明军都有这样的装备。这支先遣部队是朱棣的脸面,自然不能寒酸了。现在拿出来,也有炫耀军威炫耀国力的意思。
又过了几天,肃州卫和赤斤卫的步兵陆续赶到。这些步兵的装备也是明军中的上等货色,最重要的是他们在准备作战的同时,携带着大量的物资。
很明显,明军中的辅助兵种从数量上远远超过真正的战兵,数不清的装备粮秣大型器具陆续从后方运送过来。这让蒙古人很惊讶,耗费这么许多的人力物力运送这些物资,远远不如让这些人员参战更家直接。他们居然源源不断的从后方调运粮食,这在部民眼中就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两种完全不同的文化,两种完全不可理解的作战方式,短时间内是无法互相理解的。
“打,一定要打,不能再等主力了。”这是张义宁给各个部落首领透露的意思。
“如今我的手中已经有了六千战骑,超过九千的战斗步兵,再加上诸位蒙古王手中的几千……几万士兵,我们一定要打了。”
在蒙古人心目中,大明的队伍一过来就应该和帖木儿去拼命。当初的部落联盟在完全处于劣势的情况下尚且英勇反击,以主动的姿态和顽强的意志打出了蒙古人的威风。大明朝的军队拥有这么好的装备,拥有近乎于无限的后前给养,早就应该和帖木儿决战了。
张义宁有张义宁的考虑,现在的这点军队虽然是受他节制,其实张大将军根本就做不了主,真正在幕后遥控的,大明朝最精锐的这些战斗序列其真正的指挥者是朱棣本人。
这是进入草原之后的首战,军队的首要任务并不是打击敌人,也不是用于作战,而是确保十三部落的绝对安全。在这个前提之下,才可以考虑作战。一旦开打,务求必胜。
这是朱棣千叮咛万嘱咐过的,必胜,绝对要求必胜,没有绝对的把握宁可错失战机也不许擅自出战。这是朱棣本人亲自制定的战略方针,不为局部战场的变化所影响。
皇帝本人已经准备出京,这将是朱棣的第二次御驾亲征,张义宁不敢妄为,一直在等到自己的主力进一步集结。一直等到有了足够的力量,才决定发动一次小规模的战斗。
手里拥有的人马光是战斗部就达到甚至超过一万五千,每过一天,就有三两千的人马赶过来集结,显然已经大大超过了缀行的帖木儿前置军。更重要的是这一战经过了充分的准备和休整,以庞大的可以用无限来形容的后勤作为支撑,这样的战斗要是再打不胜,张义宁这个指挥使干脆也别干了。
仔细思虑,制定了详细的作战计划,哪怕就是不用蒙古各部的配合,也可以吃掉对方,在这个前提得到确保之后,张义宁决定发动大军入蒙以来的首战。
“尊敬的蒙古诸王,”张义宁对着诸位部落首领的时候还是在使用下礼,表面上的尊敬和礼仪绝对必要,所以张义宁很恭敬的说道:“我军所有前期准备已经完毕,可以随时投入战场,恳请蒙古诸王,允我部出战。”
“好,”对于和帖木儿作战的任何事项,郭四妹都比其他部落首领更加心热,当即就表示了同意:“帖木儿,我必将其碎尸万段。此一战我挖瓦图部位先锋,将出所有战兵……”
“不,尊敬的瓦图之王,”张义宁已经渐渐习惯了这种说话的方式,虽然已经从林三洪口中知道了一些这个年轻瓦图王的来路,还是做出很尊敬的样子,最起码表面上很尊敬:“奉大明皇帝敕命,我部人马以保障部落联盟的安全为首要任务。所以我建议尊敬的瓦图之王,把战斗交给我。如果瓦图王不放心,可以在旁观战……”
“绝对不行。”郭四妹表现出罕见的强硬,断然否决了张义宁的建议:“我必出战。”
至少从表面上看来,张义宁和他的大明王师只不过是援军,同时朱棣为了确保部落联盟和大明之间以后的从属地位,要张部必须降下身段来,所以张义宁面对强硬的不像话的郭四妹之时,只能表示顺从。
作为“部落联盟通商首领”的林三洪虽然没有什么发言权,却看的暗暗摇头。
郭四妹不是一个合格的部落首领。
在这种情况下,作为一个正常的首领,就应该为部落的利益考虑。眼下这种情况,让装备精良战斗力卓然的大明王师和帖木儿的军队拼杀符合双方的利益。对于大明朝而言,朱棣需要主导这场战争,对于任何一个瓦图人而言,他们需要保存实力,而不是本就少的可怜的那点力量用在这个时候。
也只有林三洪才能够真正明白郭四妹的心思:这个少年已经被复仇的念头蒙蔽了心智。
为了给父亲复仇,郭四妹根本就不顾部落的利益,满脑子都是仇恨和战争,这种想法已经深入其骨髓,任何道理和局势都无法挽回。若是现在有一个机会,允许他投入所有可以投入的力量去和帖木儿同归于寂,郭四妹也会毫不犹豫的去执行。
老郭对于四妹的教诲,虽然是以粗暴的方式进行,可父子之间相依为命的日子已经太久,软弱的郭四妹从来就把父亲看成是唯一的英雄,看成是天山北海一般永恒的存在,忽然之间这个精神支柱就倒下了,对于郭四妹的心智影响极大。
现在的郭四妹,正在朝着复仇机器的方向急速滑落,他生存的意义就是为了给父亲报仇,不惜代价不择手段。至于他那个新婚的妻子——估计他一点也不在意其其格的感受,这个蒙古女子是不是幸福,他这个做丈夫也许根本就没有考虑过。
林三洪并不担心军事层面的事情,张义宁说的很对,和行军打仗有关的一切,林三洪就是个外行,考虑了也没有用。
军事会议结束之后,张义宁开始了紧锣密鼓的战前准备,而林三洪则忧心忡忡的踱着步子,做出一副“我闲来无事偶然逛到这里”的嘴脸,来到郭四妹这个瓦图首领的大帐篷。
所谓的瓦图首领其实就是个毡帐王,其待遇和内地的甲长不会高出很多,因为牧民的生活本就艰苦,而小小的部落首领也不可能穷奢极欲追求享乐,除了一些驭使的奴隶之外,并没有象内地真正的王爷那样仆役成群前呼后拥。
林三洪装模作样的咳嗽一声,撩开毡帘……
其其格正在帐篷里看书,要不是看她一身蒙古装束,光是这份正襟危坐的阅读架势,必然会认为这是一个出身书香门第的汉家女子。
其其格起身给林三洪斟上浓浓的奶茶,又要去拿坐器,林三洪急忙说道:“算了,算了,你也不要忙活,我就是偶然走到这里,进来看看……”
“父亲在世的时候,就经常说起,说通商首领是我长生天赐给瓦图的礼物……”
“行了行了,这些客套话就不必说了。按照我们汉人的说讲,你和四、四……瓦图王都是我的晚辈。我就是过来看看而已……现在大明王师已至,敌人已不再是最大的威胁。以后么,以后的日子会渐渐安稳下来……”说着这些的时候,林三洪发觉自己竟然词穷,憋了一肚子的话居然不知从何说起,只能信马由缰东拉西扯:“以后该好好过日子了……”
其其格象个汉家女子那样蹲身行礼,喊了一声“林叔”之后,语气轻松的说道:“林叔叔想要说什么我心里清楚的很,我于四妹已是夫妻,这是长生天的安排,也是父辈的决定,无论如何我们都会遵守,林叔您就不必操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