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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挽马带走骡勉勉强强凑起来不到五十匹。又临时性的雇佣了二十来个力夫,武奉孝等人再次踏上北去草原的路程。
这一次他们的身份完全变了,已经成为真真正正的贩货商人,携带者丝绸、布帛、瓷器和一些漆器以及许多内地的常见货物出了关口。这一次走货是林三洪特意安排给武家营这些山民的生计,他本人却没有参与其中。
武奉孝等人本来还抱着大赚一笔的心思,可出了关口之后才发现早有数不清的商队快人一步捷足先得了。
随着内附的部落越来越多,内地和蒙古各部的统属关系逐渐确立下来,至少是从表面上得到双方的承认。旷日持久的战争和准战争状态忽然就转了风向,无数拥有灵敏目光的商人们都瞅准了草原这一大片商品销售市场,一时间蜂拥而入,无论是官方还是民间,双方的商品贸易呈现出爆发状态。
尤其是甘、陕、晋等地的商队,拥有地缘上的天然优势,呼啦一下子就冲了进来……
武奉孝带领的这个小小商队在众多的商队大军中根本就不起眼,携带的货物也太过普通,根本就没有什么竞争力,想象中大受牧民欢迎的情形根本就没有出现。
因为一下子涌进来的商队太多,很多部落也改变了以往对商队的欢迎态度,对各种商品也变得挑剔起来,这让本就不善经营的武家营商队的状况如雪上加霜。
武奉孝不得不带着乡亲们走的更远,力图避开越来越多的同行。在巨大的期望和残路的现实之间,众人又走了一个多月,按照原来的老路再一次来到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部落联盟势力范围之内。
因为在部落联盟里厮混了三年,和各个部落早已熟悉,拥有其他商队所没有的“人缘”优势。货物虽然没有怎么样,可架不住人情。各个部落的牧民听说原来为部落作战的“雄鹰勇士”带着货物过来了,也不争什么价钱不论什么品质,也不管用得着还是用不着,几乎是馈赠一般把武奉孝等人的货物一抢而空。
带来的丝绸、瓷器等物很快就换成了松石、玛瑙和少量的金银,另外还得到了一大堆牧民们赠送的皮革和羊肉。
这个季节的羊肉极易保存,新鲜屠宰的肥羊去掉骨头,趁着热乎卷成个肉团,泼洒点水在外面放置一夜就会冻得比石头还硬,拿野草一裹就可以运输了。
乍一算起来,走的这一遭货盈利很多,可武家营的山民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儿,绝对再也不想在草原上走货了:
“这些利钱不是咱们靠本事赚回来的,而是部落里的牧民念着往日的交情送给咱们的。”
“就是这么个道理,车车穆尔的那个老哈罕拿了我一个瓷碗,给了咱们一把松石还送了一捆革三只羊。这哪里是什么交易?分明就是送东西给咱们。虽然当初打仗的时候我救过老哈罕,可也不能这么赚人家的东西啊。”
“以前咱们个瓦图、沙罕尔、车车穆尔在一起的时间也不少,现在这个样子过来,好像咱们是来讨要好处似地……这一回就算了,以后我是不想来了。”
“我也不想来了。”
货物的价格和卖出去的价格明显不相符,这让朴实的山民感觉很不自在,好像平白占了多大的便宜一样。虽然可以得到很多利润,可卖东西不是这么个卖法。这不是在卖货物,而是在卖交情。
在这些部落当中,有从前的交情支撑着,可以轻易把货物“卖”出去,而且是“卖”一个很高的价格,这样的交易方式显然不是山民们愿意接受的。若是把货物卖到其他部落的话,不善经营不善交易的山民根本就无法于那些精明的商人们相提并论,货物也不如人家的好,自然比不过其他商队。
左右权衡之后,众人还是决定带着这一次的利钱回去,再也不做这种勾当了。
以为牧民的盛情挽留,武奉孝等人又在部落了盘桓了几日,于当初的一些老熟人叙旧聊天,探听了一些消息,感觉也没有多大意思,于是辞别了各个部落……
从草原回到内地之后,已经是年关将近。
武奉孝等人找到林三洪,苦着脸诉说了这一次走货的经历:“东家,确实是能赚不少,可咱们不想这么赚钱。走货什么的事情不是我们可以做的,大家伙商量好了。瞅着植桑是个好营生,想用这次赚回来的钱置办点山田荒滩,反正也是种桑树嘛,不需要良田沃土,也下不了多少本钱……”
“别,千万别。”林三洪当时了否决了众人这个天真而又盲目的想法。
随着北边商路的打通,整个织造行业确实迎来了一个空前发展的时机。最直接的反应了几乎所有的纺织作坊都在增添织机,加大生产能力。这自然也就带动了缫丝行业的繁荣,缫丝的繁荣最直接的体现就在养蚕和植桑这两个上游环节上。
现在的养蚕和植桑基本已经细分开来,养蚕的蚕户专司养蚕收茧,种植桑树的桑农作为整个行业的最上游,也是一哄而上,大肆扩大种植面积,别说荒滩山地之间,就是很多的良田也该种了桑树……
这种盲目而又短视的行为显然不可能持久,因为整个行业的利润的控制在下游的各个大作坊手中。现在蚕茧价格的上扬带动了桑价的水涨船高,但是这些利润的各个大型作坊之间竞争的副产品。若不是因为残酷的竞争,和蚕户有直接业务往来的缫丝作坊恨不得把蚕茧的价格压到地底下去。到时候无论是大规模养蚕还是大面值植桑,必然受到重创。
势头好的时候就一哄而上,等到行业内部的竞争结束之后,最先吃亏的就是上游的蚕户和桑农,这是很明显市场规律。
尤其是今年,盲目的植桑养蚕现象已经十分严重了。无论是江南的缫丝大鳄丰隆昌,还是两浙两淮的缫丝联盟,其利润空间已经到了一个临界点,估计这种内部的恶性竞争不会持续很久。明显带有“自杀”性质的竞争最后肯定会以相互妥协的形式结束,到时候无论是蚕户还是桑农,想哭都找不到坟头。
别看春桃是一弱女子,商业上的压榨手段一使出来。绝对不会手软。
“大家若是想着安稳,千万别种桑,也别想着养蚕,老老实实耕田种地才是正经……”
因为一些有钱人家疯狂扩大桑树的种植面积,江南很多地方的土地价格到了一个峰值的高度,现在掏银子买田地绝对不划算,可是为了山民的生计和未来,就是价钱再高也得买。
这一次走货虽然赚了不少,可要是大规模购买农田的话,显然会面临一个资金不足的问题。去作坊里做工,绝对不是什么好出路,因为丰隆昌为了降低成本,大肆使用价格低廉的女工和童工,以榨取更多的剩余价值。现在的工钱低的可怜,若是女人和孩子去做,还可以勉强维持。一大群男人去缫丝作坊干活,根本就不够养家活口之用。
林三洪说道:“现在大家手里有多少银子?先凑一凑,我再找找以前的熟人,盘借一点现钱过来,不管怎么说,先把田地置办起来才是正经的路子。虽然耕田种地终究赚不了几个,可这是最安稳的退路,等田地置办好了。我再给大家琢磨其他的路子。这世道,只要心眼活儿,就有大把的银子赚……”
众人晓得林三洪有门路,几千两银子也不必费什么力气,无论是去找春桃还是对玉兰等作坊主开口,这点“小钱”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送走了武家营的众人,林三洪唤来了英子。
这些年以来,英子和一些健妇都在林家后宅,虽然这些出身猎户的女人每天都兢兢业业的保护着“侯爵大人”的宅子,可林三洪这个侯爵大人既不是什么位高权重的宗室,有不是战功赫赫的功臣。反而有一种朝不保夕战战兢兢的惶恐,实在用不着这些人的保护了。
其实当初安排这些人进到内宅的时候,就是为了给她们找个事情,说穿了就是因为当初在湖广的时候这些人和林三洪一路同行生死与共,林三洪想把大家养起来。
可是现在的局势不一样了,林三洪自己都无法保证自身的安全,这个侯爵的身份就好像一个随时都可能把所有人炸的粉身碎骨的定时炸弹,一旦真的有什么不忍言的事情发生,英子的射术再怎么精湛,也无法阻止。因为林三洪知道自己的对手不是偷鸡摸狗的小毛贼,而是……
桌子上摆着的是林三洪历年来的积蓄,还有蒙古部落赠送的一些礼品,虽然谈不上价值连城,可也能值不少银钱,若是节俭一些,足够这些女人一辈子衣食无忧了。
“这些东西英子你拿下去,和大家分一分。置宅子置地我就不管了,若是以后再有什么困难,可以去找春桃……”
“大人……”英子上前一步说道:“大人这是做什么?想要遣我们走么?当年家父在世之时,就曾经一再嘱咐,说大人是千载难逢的青天大老爷,要我们好好的保护大人……”
“青天二字再也休提……”林三洪摆摆手说道:“英子你们也是跟随着我从武家营一路辗转走到了今日,今日要你们离开我心中也不好受。实在是因为现在遇到了天大的难处……”
英子象个铮铮男儿一般说道:“我知道大人的这个侯爵是个空架子,家里也养不起这么多闲人,可我们跟随大人也不为了钱财衣食,大人就是不给我们开工钱……”
“不是钱的问题。”林三洪故作轻松的一笑:“就凭我安北侯的这一身本事,赚几个养家糊口的小钱应该还不在话下。诸位姊妹也是和我林三洪生死患难的至亲至近之人,我也就不再隐瞒了。这一次是我林三洪遇到了生平以来最大的对手,这一关不是那么好过的……”
“对手?”一提到这两个字,英子就下意识的去摸背后,只可惜英子现在没有背着她那张足以射穿猛虎头颅的巨大猎弓,可是英气却一点也不曾少了。
英子果断的挺胸说道:“当年武家营一战,大人与我等并肩提刀斩杀湖广都司的战兵,血里火力都杀出来了。武昌城头,面对楚王万马千军,我等可曾惧过?英子虽是一介女流,却愿效男儿之慷慨。誓于大人共进退。”
“湖广都司?楚王?”林三洪不住摇头,因为现在的对手比当年的楚王要强大的多,而且林三洪也不可能和这个对手硬碰硬。真要是到了需要使用武力的时候,就算是有一百个英子,就算是有一百张可以百发百中的猎弓,也保护不了林三洪分毫。
林三洪不想隐瞒豪爽的英子,抬手指了指上头:“这次我的对手是天,胜负之数还很难受,你们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反而会让我多了牵绊。走吧,是时候了。只有你们都走了,我才能心无旁骛专心致志的拿出全部本事来扛一扛……”
“大人……”英子再次上前,毫不避讳的说出旁人不敢说出的“大逆不道”之言:“大人是不是在准备和皇上斗一斗了?英子不怕皇上。”
“哈哈,我知道你不怕皇上,可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徒增……”林三洪忽然意识到,连英子这样的女子都看出了自己和朱棣之间的矛盾,那么朱棣要对付自己很可能已经是必然了。大明朝的异姓侯爵,这本身已经说明了什么,虽然朱棣曾暗示罢官之后就可以既往不咎,可皇帝说话可以相信么?林三洪可不想把自己的身家性命放置在朱棣不靠谱的承诺上。当年的朱元璋连面色金牌都赏赐出去好几十个,杀人的时候照样毫不手软。这更加坚定了林三洪的心念:“你们若是不想走也可以,就在附近置办点宅子田地,看着我就可以了,千万不可参与进来……”
虽然英子不愿意离开林三洪身边,可林三洪心意如铁,最后只好同意林三洪的折中方案,拿着安北侯的积蓄出了林家老宅……
“老爷,你是不是已经觉察到了什么?”杜月娘躺在丈夫身边,十分担心的问道:“这些天以来,老爷一直在给自己的贴身之人安排后路,难道是……”
“我早就想过了,夫人说的也不差,皇上那边的事情不会这么轻易就算完!”关于这一点,一直到朱棣露出准备立朱高煦为太子的迹象之后,林三洪才彻底想明白。
所谓的临阵脱逃,其实一点也不重要,关键是林三洪所做的事情已经影响到了两个皇子之间的势力均衡,影响到了皇位的传承,这可是皇家的禁脔。回想当日的黑衣病虎姚广孝,似乎也是在暗示这层意思。
以姚广孝的影响力和功劳,胜过林三洪数倍,可在最关键的时候,朱棣依然把姚广孝调离大王爷身边,让他去北平修建寺庙。一直努力不触碰到这一点的姚广孝都很明智的选择了退出,作为汉王门下第一功臣的林三洪,朱棣绝对不会让他有崛起的机会,绝对不会让现在的林三洪成长为一个权臣,以免在未来出现不可预料的局势。
朱棣需要的是一个绝对强势的皇权,而且要把这个皇权的模式确立下来,功臣就是兔死之后的走狗,就是鸟尽之后的良弓,能打压则打压,能消灭则消灭。
当初的洪武朝,很多曾和朱元璋并肩作战的老功臣明明已经是没有了影响皇权的可能,可依然没有落到好下场,林三洪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
皇帝是金口玉言不假,可在极端的集权形势下,皇帝说什么就是什么,随时随地都可以翻脸。当年洪武朝的四十二个侯爵,一个活下来的都没有。现在的功臣当中,姚广孝已经年迈体衰如同风中残烛,只要将他拨到一边就可以了,反正黑衣病虎以到八十高龄再也活不了几天。而年轻的林三洪就不一样了,只要朱棣想起来,抬手就能把林三洪拍的粉身碎骨。
所以必须提早防范,免得到时候悔之晚矣。
“老爷真的要和皇上斗法?斗得过么?”毕竟是同心同体的结发夫妻,杜月娘很担忧的说道:“要不然老爷再上折子,辞了这个劳什子的要命侯爵……”
“那没有用,没有自保的实力说什么都是虚的。要不然夫人带着改儿和母亲出海几年吧……”
杜月娘好似恼了一样甩下林三洪的胳膊,气呼呼的说道:“老爷这是说的什么话?你我夫妻乃是天缘,老爷都不怕,我做娘子人家的还能怕什么?”
“也好,形势还没有危急到那种地步,反正我已经遣散了所有人,准备和皇上斗一斗了。”
“老爷斗得过皇上么?”
林三洪努力做个轻松的神色:“他有翻天印,我有遁地术,现如今的皇上已经被《大明国》书迷住了心窍,西北的战事也不是说话就能结束的。只要给我时间,我就有翻盘的机会。明年再有一年的时间,皇上就算是想动我也得顾虑许多。要是能熬过三年,胜负之数各位五五,若是熬上五六年,我手里的胜酬也有七分,十年之后,可言必胜。”
随着年龄的增长,杜月娘越发慵懒,也很少认真考虑什么事情,虽然隐隐约约的感觉到这话是林三洪的安慰之词,却也觉得放心了许多,揽着丈夫的肩头打个呵欠:“那就好,老爷眼光准心眼活泛,有应对的法子我就放心了。说不准皇上根本早就把老爷忘记了呢,咱们这是杞人忧天也说不定呢!”
“杞人忧天?那就最好了,睡觉吧。”
次日,一大帮子*人和宗人府的小吏来到林三洪家中,闹闹哄哄的折腾起来,先是按照惯例赏赐了侯爵应有的冠服和仪仗,然后又要搬出不少银钱,据说这些钱出自国库,用来给林三洪修建侯爵府邸……
“看来朱棣真的没有忘记我这个脑袋小帽子大的侯爵呀。”
按照体制,虽然是虚封的侯爵,也可以使用定制的仪仗并且拥有一定数量的小吏。至于修建侯爵府邸,除非是皇上赏赐,否则朝廷没有义务出这份钱。
因为现在的皇上还是前线打仗,各种文书往来和仪制的置制都需要繁琐的过程和相当长久的时间,所以一直到了今天,种种封爵之后的待遇才接踵而至。
仪仗冠服什么的可以直接收了,至于修建侯爵府……林三洪恨不得被朱棣忘记呢,怎么可能大兴土木为自己修建府邸?
可这种赏赐不接也不行,林三洪只能摆开架势,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接受了朝廷的赏赐,一再叩谢天恩雨露,收下这些银钱之后立刻就提出:
“现如今朝廷在西北用兵,三洪恨不能效力军前,身受皇恩厚重惶恐不已,情愿将修建府邸之资报效给朝廷,以为大用……”
一转手,就又把朝廷赏赐下来的银钱物资又送了回去,还落下一个“热切报效”的好名声!
大明朝的爵位,追究到根子上,其实就是一个“赠官”的性质,完完全全是一个名义上的东西,其本身并不值钱,也没有什么权势。只不过因为历来的爵位获得者,尤其是侯爵这个级别的人物,大多都是用这样那样的功劳,本身就已经是高官了,为了筹功而赏下来的这么一种荣耀。就好像科举考场上中了状元一样,虽然在很多人心目中状元之后都要披红挂彩的跨马游街,其实那并不是什么定制,而是朝廷里赏赐下来的荣耀而已。
现在的林三洪没有实实在在的官职和权位,仅仅是带着一个虚的不能再虚的安北侯爵位,就好像没有中状元也披红挂彩的游街一样,除了表面上的荣耀之外什么都没有……
好不容易打发了这帮小官小吏,林三洪已极是疲惫,二夫人和三夫人很殷勤的要老爷回房休息,林三洪却拒绝了连个侧室的好意:“唤宛若到书房伺候着,老爷要用文字笔墨了。”
宛若这个丫鬟样貌虽然平平无奇,文字功夫确实扎实的很,若是男儿之身,放到士林学子当中,说不定还可以博取个功名什么的,至少比安北侯林爵爷要高明的多。
作为秘书使用的宛若很恭敬的坐在书桌之内,蘸墨执笔做好了录书的准备。
一直以来都是这个样子,下人宛若坐着,主人林三洪站着,不管林三洪说什么宛若都会很仔细的记录下来并且加以润色。也不知林三洪又要做什么书文,宛若只是老老实实的执笔在手,等候着林三洪发言:
“这个帖木儿根本就不是什么蒙古人,更和黄金家族没有半点相干。这个浪子野心的家伙打着黄金家族的幌子,接连灭掉几个黄金家族的后裔,以扶植傀儡的手段发迹,然后杀掉傀儡自立,已吞并几个汗国……”
“夫帖木儿者,非蒙古后裔,假借元室正名行一己之私,以贼计妄行废立之举,名为蒙人,实为蒙贼……”
“帖木儿字号蒙古汗国,其实就是他自己的帖木儿帝国,如今的帖木儿占地万里,拥兵百万,已有染指大明疆土跃马(嘉峪)关内之野心……”
林三洪大致的描述了一下帖木儿和帖木儿的第二蒙古帝国的概况,而宛若则笔走龙蛇,快速记录的同时把林三洪的大白话稍微润色一下。
“帖木儿帝国距此万里之遥,劳民伤财穷兵黩武,其后勤线之漫长……”
“帖木儿帝国乃拼凑而成,内部纷争不断倾轧严重,内乱更是此起彼伏……”
林三洪简要的描述了做了一开篇,说明了当年大明朝对手的概况,并且第一次比较详尽的描述出帖木儿帝国内部的情形。
帖木儿帝国本身就没有一个可以作为核心的主体民族,打着蒙古人的旗号却和很多蒙古汗国作战,内部纷争不断等等等等,虽然有相当一部分是林三洪个人想当然的言辞,但是和事实也相差不远了。
有了这个开篇之后,林三洪并没有直接说战争本身,而是着重讲述蒙古各部的风土人情和民风民俗,以轻松的语调勾勒出一幅万里之外难得一见的异域风情。
因为林三洪等人在瓦图部居住长达三年之久,对于这些遥远蒙古部落的风俗烂熟于胸,说起来也是娓娓道来引人入胜。
尤其是作为第一批内附的西方部落,十三部落之间的异同和部落首领,以及他们在风俗和军事上的特色,林三洪都做了详细描述。
也不晓得过了多少时辰,林三洪感觉篇幅差不多了,低头一看,宛若手边已经铺满了几十张稿纸,每一张都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
“老爷说完了么?”
趁着林三洪说话的空当,写字机器宛若揉了揉酸疼的手腕。
“还没有说完呢,休息一下吧。”
“奴婢不累,老爷若是累了奴婢就去弄点茶水点心……”
林三洪摇头说道:“若是真的不累,咱们就继续写下去,茶水点心什么的就免了,一会我让厨房给你加菜。我说,你录……”
“如瓦图、车车穆尔、库尔库曼这样的部落,因为出于极西之疆域,其实对于蒙古汗国的依附完全是一种松散的归属。自帖木儿灭掉汗国之后,各部落更加松散群龙无首……”
“同样,因为这些部落距离我大明太过遥远,又有处处凶险的大漠阻隔,各部落于我大明之间素无往来。尤其是洪武朝北伐之后,东西蒙古混战不休,各部落其实已是单独存在……”
宛若的额头已经现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依旧尽职尽责的记录这林三洪的话语。
在林三洪的介绍下,极西蒙古各部的大致形势已经跃然纸上。
大明王朝和帖木儿之间的战争,其实老百姓们并不清楚到底是为什么才打起来的,反正大明乃是万邦之中央,乃是上过天朝,国力强盛圣天子在位,自然是想打谁就打谁了。而林三洪描述过西北的形势之后,人们就可以通过林三洪的描述知道战争的原因和最基本的形势了。
“还有,你加上这一段……”林三洪双手撑着书桌的边角,眼睛眯缝起来遥望西北:“郭四妹本是我湖广农家子弟,虽本侯爵进入瓦图之后,于瓦图公主……对,就是公主,于瓦图公主闺名其其格者一见倾心。瓦图之王乃雄才大略之辈,而郭四妹之父郭炜烈乃是我大明健卒,于危难之际力挽狂澜,于万马军中父子携手拼死一战,救出瓦图之王。大战之后,瓦图王于郭炜烈英魂陨落,有感于父辈并肩而战同生共死之谊,有感于郎才……”林三洪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郎才女貌”这也词汇:瓦图公主其其格于我大明子弟郭四妹结为夫妇,在瓦图部落群龙无首之际,郭四妹为万众所归勇挑重担,成为新的瓦图之王,受我大明敕封……”
生死惨烈的大战在林三洪口中成了才子佳人故事的背景,阴差阳错一点也不幸福美满的郭四妹和其其格被林三洪说成是天造地设的好姻缘,差一点就用上了“千里姻缘一线牵”这也的话语了!
郭四妹为什么于其其格成亲,两个人是不是“心仪已久”林三洪自然清楚的很,在这个时候他没有说实话,而把用轻松的语调说完了这个被鲜血和不幸所浸染的故事。
“老爷,郭四妹的这个事情真好……”就连执笔人宛若也被这个故事所感染,仿佛见到了精彩的才子佳人的戏文一般。通常情况下,戏文里的才子佳人都会喜结连理然后被皇帝加封为这样那样的大官儿。郭四妹和其其格显然就是这样故事里的主角,太让人羡慕了。
郭四妹不是才子,其其格也不是佳人,两个人的姻缘之中更多的是不幸,这一个故事的背景也不是恢弘壮阔的战争史诗,而是血淋淋的厮杀和死亡。只不过,林三洪可以的隐瞒了这一切,只让人们看到好的一面。至于真相,恐怕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了。
林三洪看了看宛若的笔记,特意说道:“郭四妹名字当中的妹字,你改一下,不是姐妹的妹,而是三昧真火的昧。郭炜烈乃我大明雄兵,纵横一生,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效其父,如烈火一般煅炼天下,成为钢筋铁骨的铮铮男儿,所以用了这个昧字。而郭四妹也真有出息,不负父亲的期望,征战驰骋顶天立地,为我汉家好儿男,瓦图部落有此一王,兴盛不远矣!”
显然,林三洪是把自己的美好期望用谎言的形式加到了郭四妹的身上。
于是乎,如女孩子一样的娘娘腔郭四妹,在宛若的笔下,成了铁骨铮铮的郭四昧……
“好了……”说完郭家父子的“故事”,林三洪真的感觉很累,仿佛走过漫长的行程一般:“先写这些吧,你再把文字润一润,腾好了给我过目。”
因为只是单纯的校队和誊抄,宛若的速度快了很多,时辰不大就写好了十几篇纸张,整理好了递交到了林三洪手中:“请老爷过目。”
拿着这些记录了自己三年经历的这篇“故事”,大漠黄沙苍茫草原,仿佛历历在目,悠长低沉的牛角号,如战鼓一般的万马奔腾之声好似就在耳边回响。尤其是看到郭家父子的这一段,虽然已经被自己改动的面目全非,可林三洪永远也不会忘记事实的真相。
在很多时候,流传下来的未必就是真的,很多美好的事物背后是让人无法接受的不幸和苦难。
阅完之后,林三洪提笔署上自己的名字,想了想之后又把“林三洪”这个书名抹掉,改换成了“孤烟客”这三个字尾署名。
当时也盛行笔名之风,很多文人多用自己的笔名,大多是采用“随风斋主人”“沧海飘零客”等等为名。而林三洪的这个“孤烟客”其实很普通,就好像现在论坛上那些“不要爱我”“帅的掉渣”等等ID一样,其实普通的很。
“好了,就这样吧,送到扬州念昔处,让她发到《饭后谈》当中,以后每期《饭后谈》我都会给她撰写类似的文稿。”
数日之后,崭新一期的《饭后谈》出炉,林三洪也有机会见到了自己的文章。
《饭后谈》本身已经具备了报纸的性质,又多是写一些奇闻异事或者的花边新闻之类的东西,八卦娱乐的味道十分浓厚,深得一些有闲文人的喜好,反正这东西也不要钱,闲来无事的时候翻出来看看,既解闷又可以娱乐,所以这几年来发展的很快。
以为这东西本身并不需要太大的本钱,有了扬州烟花行业的支持,这点小小的纸张笔墨和印刷费用不算什么。所以发行量已经相当可观,两淮早就可以看到比较新鲜的《饭后谈》了,江南各地也可以经常见到,就是在浙东的文人圈子里,也有很多读者。
因为《饭后谈》这个东西并不讲述什么国家大事,在官府眼中其实就是花街柳巷的花抄,所以也懒得理会,甚至很多官员在茶余饭后有闲情逸致的时候也会找一份瞧上几眼。看看哪个书寓里的姑娘是不是更换了红牌子,打听一下那些高的让人咂舌的“茶水钱”的价码……
但是这一期的《饭后谈》有了很大不同:
以往那些用来吸引眼球的香艳之事被挤到了边边角角,很大的篇幅都用来刊载这篇《漫话西北》的文章。
文章中详尽而有深入浅出的描绘出西北的形势,勾勒出一幅活生生的异域风情,各个部落的风俗和习惯,于内地迥异的制度和生产生活方式等等着实让人感到有趣,尤其是部落的青春女子在选择如意郎君时候所使用的手法:直接钻进心仪男子的帐篷成其好事。让很多登徒子心生向往之情。就算一些道貌岸然之辈,也一边大骂着蛮夷之邦不知礼仪伤风败俗之类的话语,一边在脑海中勾勒着其中的快活于逍遥。
而真正关心西北局势忧心国家社稷的读书种子,却极力的从这篇文章之中寻找蛛丝马迹,以分析大明王师和帖木儿贼兵之间的实力对比,分别双方的胜负之数。甚至有一些心思热情之人,凭借这个《漫话西北》所描绘的山川地形于部落形势,结合大明王师的军队和战斗方式,以纸上谈兵的形式作出兵棋推演的举动,一步步分析双方大战的进展和可能出现的变局……
这个《漫话西北》的撰写人是一个叫做孤烟客的家伙,从详实的文字之中,可以推断这篇文字的作者一定是个久居西北,对于各个部落和西北形势有深刻了解的能人。光是这样的描述,就不是能够凭借想象所能做出来的。
尤其是郭四昧和其其格壮丽而要完美的婚姻,让很多人为之拍案叫绝。大明民家子弟于瓦图公主结为夫妇,成为瓦图之王,这样的故事就是在戏文里也显得过于夸张,可是却在西北活生生的上演了……
“看来蒙古各部内附大明已是天意,十年二十年之后,瓦图之王的子女已有我大明和蒙古的双重血统,再过几代人,哪里还分的出什么蒙古不蒙古的?”
也有些卫道者认为此举大为不妥,做出书文反击“孤烟客”:“华夷之防为天下之大事者,此郭生纳蒙古宗室之女为妻,安问祖宗耶?若是他日诞下子嗣,为蒙古乎?为汉人乎?呜呼,此乱我纲常实在祸患之始也,呼天下有识之士莫为郭生事哉……”
娶一个蒙古公主,做蒙古之王还不是好事?反对者的声音很快就被认为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嫉妒梦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