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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走进书房时,发现屋里里除了将军和公子利外,还端端正正坐了两排门客,十几个大男人把原本不大的地方挤得满满的。按理说,我这时候进来不合时宜,但伍封已经看见了我,想退也来不及了。
我硬着头皮走了进去,默默地跪在伍封身后。所幸底下的门客正争论得面红耳赤,没有人注意到我的出现。
“你刚从府外回来?”伍封侧脸轻声问道。
“嗯,和四儿去了趟公士希家。”我抬头看了一眼上座的公子利,他对我挑了挑眉,却不知是什么意思。
“他们在议的事情,你听仔细了。”伍封说完转过头去,此刻屋内谋士们正群情激昂。
“公子,鄙认为仲广此人非杀不可,否则将来恐怕边关有失,国君会怪罪公子。”说话的是伍封的家臣冉,平日里他经常来府中议事,所以我认识他。
“可此时仲广离秦已有三日,就算我们现在派人半路截杀也来不及了。”出言反驳的正是公子利身边的卫士符舒,不过看他此刻坐的位置,身份绝不只是个简单的侍卫。
“追不追得上,这人都是要杀的。跑死几匹马能在路上截住最好,实在不行就冲到到大荔城里面杀了他。你符舒不敢去,我去。”
“秦猛,不可莽撞。你冲到大荔城里杀人,万一被大荔人逮住,必给太子留下口实为难公子。”伍封厉声阻止。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就等着仲广那个叛臣把我们秦国的布军图献给大荔王吗?”
秦猛的话音一落,底下的门客又开始纷纷议论起来。
他们争论的重点无非是这个叫仲广的逃臣该不该杀,如何杀。
伍封和公子利,此时也都紧锁眉头,似乎也还没有想出什么有力的对策。
“将军,仲广出逃之时,手里并没有真正的布军图,只因他跟着公子多年,了解东边军队的一些布防情况。不如我们对军队的布防做些调整,让他成为太子的一颗废棋。”一个灰衣文士谏言道。
“数十万大军如何调整,又往哪里调整?这事不到万不得已决不能做。仲广此次是受了太子的利诱逃往大荔国,主要是想加害公子而非怂恿大荔攻秦。况且大荔是小国,怕也不敢攻秦。”
“将军所言极是,重整军队布防肯定会引起君父的怀疑、猜忌,我们只能另想办法。”
伍封和公子利说的都对,军队布防当然是不能动的。
我之前研读过不少兵书,这么多年跟着伍封也算耳濡目染,军队在哪里安营扎寨跟周边的防御工事、水源、粮食储备都有密切关系,那灰衣文士看来对此一窍不通。
不过将军说大荔是小国,不敢攻秦,其实我心里倒有另外一份担心。大荔国虽小,却地处秦晋两国之间,大荔王如果真的得到秦国东面的布军图,怕是会立马献给晋国。雍城这几年一直盛传太子鞝与公子利不合,说公子利借着君夫人的宠爱,拉拢权臣,觊觎太子之位。就我从伍封那得来的讯息,是太子鞝容不下公子利,两个人暗地里已经斗过好几回了。这一次叛臣仲广若是真的引晋攻秦,那公子利莫说是想夺太子之位,丢了性命也是有可能的。这秦国太子果真心肠歹毒,为了除掉公子利,居然不顾国家安危,下了如此狠招。
又过了半刻钟,有几个谋士提出要派刺客进大荔,也有的说要贿赂大荔王宠妃,哎,这帮人还真是会出馊主意。
“何人叹气?难道是对我的计策有何不满?”说话的是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我心想,谁那么不知礼节,不懂得尊敬老者,可是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大家的眼睛都齐刷刷地盯在我身上,难道刚才叹气的人是我?!
“将军,这婢子竟然在我们探讨军国大事之时,做出此等失礼之事,理应棒杀。”老者看着我高声喝斥。
因为一声叹气就要将我棒杀,看来又是一个视人命如草芥的士族。
不过奴婢的性命本就低贱,为了赢得家臣们的忠心,证明自己是惜才的明主,有家主甚至会棒杀自己失礼的妾室或是庶子。
“芈拾失礼,请将军责罚!”我不想给伍封惹麻烦,唯今之计也只有赶紧认错了。
“吴翁莫要生气,这小儿是我伍氏族亲,并非普通的婢子,还请先生饶了她。”伍封向老者施了一礼,又示意让我磕头致歉。
“慢着!难道这就是将军礼待家臣的方式,今日如果不责罚这小儿,以后恐怕无人再愿意奉将军为家主。”
这人把话说得这么重,明摆着是逼伍封重责于我。听他这么一说,其他的门客也开始纷纷议论起来。伍封的脸色有些阴沉,公子利也一脸担忧地看着我。
算了,我不需要任何人来救,今日的责罚我非但不会领,而且还要叫你这咄咄逼人的老头自己去受!
我起身向公子利行了一礼,然后走到老者面前,恭声道:“请问吴翁认为,自己贿赂姬妾一计是否真的可行?又有几成把握?”
“我为何要同你一个小姑娘解释?竖子无礼,鄙请将军棒杀之。”
“吴翁何必如此生气,不妨解释给我们大家听听,利也想知道此计是否真的可行。”公子利出言帮了我一把。
“禀公子,大荔王有一宠妃好财帛。鄙认为,等那仲广画出布军图后,大荔王必然会设宴款待,到时候我们可使这宠姬暗中偷出布军图再将仲广于宴席之间鸠杀。”
“吴翁好计策啊!”
“是啊,真是一招妙棋。”
听到门客们如此评论,吴翁的脸上不免露出得意之色,看我的眼神也变得更加凶狠。
“芈拾敢问吴翁,不知这大荔王的宠妃与你吴翁是何关系?可是你吴翁亲女,亦或者是你族中女眷?”
“宠妃乃是晋人,与我无任何关系。”
“那吴翁打算送那宠妃多少金?”
“鄙请公子赐金三十,鄙愿往大荔国为公子游说。”
“吴翁先别急着要这三十金,能否再回答我一个问题?”
“问吧!”
“这宠妃既然与你只是钱财关系,她如何敢为这三十金在宴席之上鸠杀大荔贵宾,此事一旦败露她也难逃一死。”
“宴席之上人员众多,大荔王如何知道是她下的手,况且她既然贪婪就必会为了财物杀人。”
“那好,她既然是一个贪婪之人,难道就不会为了晋国的五十金,一百金再把布军图转卖给晋国吗?”
“这……”吴翁被我问得一时答不上话来。
“更何况这宠妃乃是晋女,你又如何能肯定她不是晋公或者晋卿安插在大荔王身边的棋子?”
“你……小丫头牙尖嘴利,实会狡辩。”吴翁被我逼进了死角,说出的话已经完全没了底气。
“我刚才叹气正是深知此计不可行,而吴翁执意将我棒杀,莫非是与晋国有何关系?”
我这话一出,吴翁已经跪倒在地:“将军明鉴,鄙人一心替公子和将军解忧,绝不可能如这小儿所说。”
我也屈膝跪在吴翁身边,朗声道:“芈拾有一计献上,必可让大荔王亲自宰杀叛臣仲广!”
我刚扬言献计,吴翁就不可置信地回头看着我,他可能没有料到一个女子敢在公子利和伍将军面前要求献计,又或者他觉得天下女子都只有一副躯壳并无思想。
“阿拾,不可放肆。”伍封轻声喝道。
他出言阻止,是担心我这样做会给自己引来更大的麻烦,但是我却不想让他为了这个问题寝食难安。
“阿拾请公子赐金三十,然后修书一封,一并送与仲广。”
“放肆!你这小女子实在疯癫,怎么会让公子再送金给那叛臣!”
“荒唐,这里本就不该容许女子说话。”
我不管背后那些议论纷纷的人,径自挺直了身子说道:“公子需修书一封,告诉那叛臣仲广:事可成,力成之;不可成,亟归来。事久恐泄,连累身死。”我此话一出,书房里的人已经全部安静了下来,公子利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伍封也是一脸的若有所思。
“之后请公子派人冒充为大荔人告知边境守卫,就说今夜有秦国探子要偷偷进入境内。等大荔国士兵截了公子的书信,再同那三十金一并送给大荔王,不出一日,仲广就会被大荔王所杀。”
孙武之书有论间一篇,用间有五:乡间,内间,反间,死间,有间。五间俱起,莫知其道,是谓神纪,人君之宝也。我出的这个计策正是活用了书上之言。“好一招借刀杀人……”
“没想到一个小姑娘有此等心计,真能士也!”一时间门客们赞誉之声不绝于耳。
身边的吴翁转过身来,对我深深一拜。
我急忙伸手去扶,只听他说:“如果女公子此计真能杀了叛臣仲广,鄙自请棒杀以谢罪!”
“老先生,你我都是为公子与将军解忧,你何罪之有?”
“鄙之前险些铸成大错,如女公子计成,鄙言出必行!”
看来这吴翁是个认死理的人,之前我是想让他出丑领罚,可现在看他对自己也是这般狠辣,心里的气也就没了。
“吴翁,小女的计策未必成功。如能侥幸得逞,不如请吴翁把自己的性命先寄放在我这儿,等我哪日要用了再取可好?”
吴翁大概从来没听说过性命还可以寄存,一时迷茫也就没有拒绝。
这时只见公子利起身对卫士符舒说:“就按芈拾的计策安排下去吧,务必在酉时之前派人快马送出。”
“诺!”
公子利走到伍封面前道:“今日之事有劳将军,利不再叨扰。若此事能成,必重谢将军。”说完带着众家臣离开了。
公子利一走,伍封的家臣们也纷纷离座告辞,最后书房里只剩下我和他两个人。
我直觉他有些生气,就讨好地走过去,扯了扯他的袖子。他过了半天才长舒了一口气:“你怎能如此莽撞。如果今日吴翁执意要我杀你,你当如何?”
他的眼里除了气愤还有着一丝痛楚。我心中一热,恳言道:“如果将军真要杀了我,我也只能把命双手奉上。”
“你倒是大义,可你又何曾替我想过?”
这世上怕是只有他一人,能一句话就让我的心在瞬间融成一片汪洋。这几年来,他虽然事事宠着我,护着我,但我在他眼里永远是个孩子,一个聪明伶俐讨人喜欢的孩子。男女之情是什么,也许我现在还未领悟透彻,但自我懂事以来,他就是我的天神,我的恩人,我的父亲,我的朋友,我倾心孺慕的人,在我的世界里没有第二个男子像他这样重要,也没有第二个男子能像他这样深深地住在我的心底。现在,既然他舍不得杀我,是不是证明我对他来说也很重要?
我不敢开口去问,只能深深地望进他的眼睛里,希望能从中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现在眼泪汪汪地看着我,早先看你却没有丝毫害怕,好似从头到尾担心的只是我一个人。”他狠狠地一拂袖转身不再理我。
我连忙跑到他正面,抱着他呢喃道,“我错了,我错了,都是我的错……”“阿拾,我该拿你怎么办?”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任由我在他胸前无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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