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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了那一壶九酝,陈逆很快就晕睡了过去。
趁着夜色我悄悄地离开了死牢,张孟谈交给我的事情,我已经完成,剩下的便要看他的了。
晚上,陈逆会被人偷偷地运出死牢,有人会报信给右相阚止,说陈世子陈盘谋反作乱,铤而走险救走了他的挚友陈逆。如果事情不出我和张孟谈的意料,那么齐国左右两相的争斗不会在明日结束,反而会从明天起愈演愈烈。也只有这样,我们才能让无恤有足够的时间,找到失踪的范吉射,那个被我无意中救活又放走的范氏宗主。
陈逆被救后的第三日,我坐在淄水边的小院里,抱着酒坛,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
“阿素,阿素……”
淄水河畔那个面黄肌瘦,单薄谦恭的女子让我心甘情愿地救治了与赵家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范吉射。她用了四天的时间,骗取了我的信任和怜悯,最后还带着我对她的喜爱消失得无影无踪。
阿素消失后,我把遇见她的事告诉了张孟谈。张孟谈细细地盘问了我所有和阿素有关的事。
那一日,他陪着我去了水边的那座破屋。回来的路上,他一言不发,直到我告诉他,阿素父亲的左手比常人多出一根小指时,他停下了脚步。他深褐色的瞳仁里燃起了喷涌的怒火,他紧紧攥成拳的右手似乎随时都会挥上我的脸。
那时,即使他还没有说出范吉射的名字,我也已经猜到自己做了一件多么糟糕的事。
到临淄城不到十日,我居然掏心掏肺地帮了对手的大忙。
我懊丧,但我更害怕。
设下这个局的人,她了解我,她知道我懂医术,她知道我会到淄水泛舟,她甚至清楚我不会见死不救的脾性。
而我对她,却一无所知。
为了将功补过,我提议要张孟谈派人假冒陈氏救出被关在死牢里的陈逆。陈逆是被齐公叛了斩首的罪人,“陈家人”如果强行救他出狱,则罪同谋反。陈恒与我无仇,但这个时候我需要在齐国引发一场更激烈的内乱。
彼时,张孟谈听完我的话,又惊又喜,最后只说了一句,好一条毒计,便依言在五天内安排下了所有的环节。
齐国乱了,临淄城内剑拔弩张。
阚止上奏齐公,请求以谋反叛乱罪严惩陈氏一族。
陈恒连同崔氏、子尾氏状告阚止,以假乱真,诬陷陈氏,其心歹毒。
阚止调兵围了陈府,陈氏兄弟彻夜不眠商量对策,这便是我要的结果。
“中行寅已经伏诛,家主后日就该到了。”张孟谈拿了一只红漆双耳杯坐在了我身旁。
“你说阚止这回能扳倒陈恒吗?”我端着酒坛给张孟谈斟了一杯酒,酒液漾出耳杯撒了好些在他衣摆上,他却也不恼,笑道:“陈逆只是陈家的远亲,他当街杀人动不了陈氏的根基。但这次右相阚止若能死死地咬住陈世子劫狱谋反的事,兴许能耗去陈氏一半的元气。”
“那陈逆现在如何?”
“不知道,许是已经远走他乡了吧!”张孟谈抿了一口酒,转头颇有深意地打量着我,“你是如何骗得陈逆喝下了那壶酒?我与他有过几次交往,他不是个迷恋女色的人。”
“他不迷女色,先生之前为何不说?还费尽心机替我备下那一套勾人的轻纱。”我把自己的酒杯伸进坛子舀了满满一杯梨花春,微笑着凑到嘴边吸饮了一口。
阚止的私心是希望陈逆逃狱或者陈氏劫狱的,所以负责看管陈逆的只是两个六十多岁的老狱卒。以陈逆的才智和剑术想要逃出死牢,逃出齐国易如反掌。他没有逃,是因为他知道自己不能逃。因而对我们来说,解决狱卒是小事,如何把剑术超群的陈逆带出死牢才是难事。于是,张孟谈让我诱之以情,趁其不备下一剂蒙药。
张孟谈饮了一口酒笑道:“我想你既然连家主的心都能迷惑,那陈逆自然不在话下。事实证明,你果然是个有手段的女人!哎,只可惜了那一套冰蚕丝的纱裙啊,这光买丝就花了我整整三百金,结果只被你穿了一回就勾丝拉线,还粘了一堆的老鼠屎。”张孟谈看着我一脸惋惜,他如今和我说话虽然还是不太友善,但眉目之间已经没了最初的咄咄逼人。
“虹织坊的东家还会心疼一套衣裙?再说,先生若能以剑术制伏陈逆,又何需小女子来耍那些不入流的手段。”如何迷惑男人的心,这是天枢兑卦的女乐们必学的一项。当时,教习嬷嬷只说,一个聪明的女人要做的,便是读懂男人的心,读懂他们要的是什么。我打听了许多陈逆的过往,尝试着通过那些已逝的人去了解他,揣摩他。于是,临淄城的死牢里,便有了一个杜若。她美丽,哀伤,坚强,她是他生死故交的幺妹,流落风尘却不忘情义。试问,世间又有多少人能拒绝这样一个女子,在临刑前夜奉上的一杯送别酒。
张孟谈伸手取过我怀里的酒坛放在身侧,而后身子一挺跪坐了起来:“这齐地能与陈逆的剑术比肩的不出五人,即便有一百个张孟谈也不是他的对手。姑娘,后天家主回来,还请姑娘信守和孟谈的约定,色诱陈逆之事姑娘不能告诉家主,姑娘放走范吉射的事,我也会代为隐瞒。”
我听罢轻笑一声,把耳杯里的剩酒往地上一泼:“先生还真信了我的约定?我既是秦人的奸细,又怎么会放过离间你和无恤的大好机会?”
“姑娘你……”张孟谈面色一变。
“先生放心,色诱陈逆之事,我不会告诉红云儿。但我受阿素所骗,放走范吉射的事我却不能瞒他。设局之人了解我的脾性,也知道你何时在淄水放舟,如果我们两个都不是范吉射的人,那就意味着无恤此次齐国之行早已经被人盯上了。左相陈逆如今是自身难保无暇分身,但再过几月,阚止万一落败,待陈逆稳定了局面,无恤再留在齐地就太危险了。”
“齐国陈氏的人还不敢直接和晋国赵氏为难。”
“不然!去年冬天,智氏新立宗子,陈氏不仅送了价值连城的海珠为礼,私下还派使臣住进了智府。他们两家若是互相勾结,有所图谋,那赵家就岌岌可危了。”
张孟谈闻言双眉一蹙,陷入了沉思。
“张先生,陈恒与阚止如今胜负未分,你我也无需太过担心。倘若阚止将来占了上风,我们便可趁势与他结盟,支持齐公除去陈恒。齐国若少了陈恒,二十年内齐国不足为惧。”我说完拍了拍自己滚烫的脸颊,失笑道,“喝多了话就多,先生莫怪。这些事,等红云儿回来你们再做筹谋吧!”我说完拎起地上的酒坛,摇摇晃晃地朝房内走去。
“阿拾姑娘……”张孟谈快步走到我面前,朝我深深一礼,“待家主回来,还请姑娘与我们共议齐国之事。”
“先生说什么玩笑话,难道你不疑心我了?”
张孟谈一愣,低头不语。
我这会儿也不想为难他,于是转而问道:“先生,我前日让你帮忙打听的人可有消息了?”
“哦,暂时还没什么消息,但我已替四儿姑娘在鹿鸣楼包下了一个靠窗的位置。那附近聚的最多的便是各国来的剑客和游侠,姑娘说的人,如果也在临淄城,就一定都会在那里出现。”
“多谢先生费心,四儿此番若能觅得良人,成婚之日定请先生喝一杯水酒。”
“谢姑娘抬爱。”
我朝张孟谈一摆手,扶着墙晕乎乎地进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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