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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宁娥在屋里明明听见子规的声音,却迟迟见芩如进来,于是站起身来,走到屋外,抬眼就见芩如正在院内发呆,眼睛只是望着自己那几株碧桃树。
当下宁娥也不吭声,也不叫人,自己走到芩如身后就是一拍,芩如唬了一跳,急转过身来一看,原来是她?心下大不乐意起来:“哟,大奶奶也玩起来了,玩心还这么重,你可是唬对了人,我原是最胆小最经不得吓的,经你这一拍,我的心都快要蹦出腔子来了,你看这里跳得叫欢。”说着便作势拍了拍自己有胸口。
宁娥笑道:“好个可耐惊耐怕的雀儿!我只不信,你才多大年岁?不过也是小后生花花的,怎么就经不得吓?”
芩如不听则已,一听这话,正刺中刚才心中所虑之事,脸色便更加晦暗,语气也不太好听起来,当下那脸拉得老长:“我怎么还是小后生?眼看着一天天就老起来了,比不得你们,一个个都是花容玉貌的,可心地过着,我哪里来的人?怎么能赶得上?”
宁娥多么伶俐一个人,自然不会放过对方眼里一闪而过的抑郁,她从来就知芩如的心事,这时正巧四周无人,方便说话,当下扶住芩如,小心贴近对方耳边,轻声说道:“你的心事我知道,趁这里无人,我只对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若依我的主意,你就必不用担心操虑后事了。”
芩如听见这话,猛的就是一抬头,看着宁娥,脸上只是半信半疑。宁娥重重点头,直视对方眼睛继续道:“不管你是什么身份。都是老爷的身边人,只要这里是我当家,我一直都这么看,也会一直照这个规矩行事。芩姑娘,这话你放在心里,你只管别操那心就是。”
芩如细嚼这话。当真是完全解决了自己最担心的事。若真如对方所言,自己必不得远虑,且现在老爷尚好,就更无近忧。只是。她周宁娥当真是能信得过的?再看看宁娥的眼睛,芩如心里忽然如明镜一般,面上也笑起来:“大奶奶自然是个聪明人。我芩如自叹不如,以后必要请大奶奶多多关照才是,大奶奶也不用过虑。就算大奶奶不说刚才那话,我也知道该怎么做,大奶奶也只管放心就是。”
宁娥笑道:“原来说了半天,咱们说的全是不用的废话,我只是一直这样做,你也只是一直这样做,原就该如此。哪里能逾越?都是咱们二人想得太多了而已。”
芩如也笑,心想你只怕我夺了你管家的权力?哼。倒是提醒了我,若我能接手这个家,还用再担心以后?这安家有多少财产,满园里除了老爷,也就我一人得知而已,若我能。。。。
宁娥也笑,却只是笑芩如太痴,俗话说,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只可惜,贪欲是个永远也添不满的大坑,而对芩如这样没有后路的人来说,就更是如此。
当下二人都有些满意,便携起手来,进屋里去了。
其筝见宁娥出去了只不见进来,正在好奇,又见子规打起帘子来,宁娥与芩如二人同入,便笑对乾娘道:“二嫂子你瞧,满屋里就只大嫂子是眼明耳利的,我说她哪儿去了,原来是去接芩姑娘呢!”
乾娘皮笑肉不笑地回道:“可不是?你不知道,咱家大嫂子是长了顺风耳,千里眼呢!别说这院里,就方圆八百里的事,也都逃不出她的手心去。”
宁娥边推芩如去坐,边回乾娘道:“是了,想来我是那姓孙的猴子翻世了,你们一个个只要小心,若作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便一桩桩一件件都给你们捅到老爷那里去,看家法伺候吧!”
乾娘不屑地哼了一声道:“若论见不得人的事,毕竟这里谁也比不上。。。”芩如一声及时的轻咳,将乾娘的话硬生生堵回嘴去,书桐快手送上茶来,芩如眼皮也不抬一下,看也不看一眼,只让她放在桌上就是。
宁娥见书桐尴尬,示意其出去,这里便只留下子规与丹杏伺候。
书桐憋了一肚子气,出得屋来就朝地下啐了一口,心中暗骂:如今当真是乱为王了!不过也是个小小丫头,满园里谁不叫作姑娘?整日里就当自己是个姨娘了,谁许来?老爷究竟也没发一句话!到了这个地步还上不去,就是一辈子奴才命了,还挑三拣四的嫌别人!咱们都长了眼睛只管看,看你这九条尾巴的狐狸精到底最后得个什么好下场,只别叫迷了我的眼!
心里胡乱骂了一气,书桐这方觉得好受些,当下也不在外头候着,一赌气便回自己房里去了。
子规满屋里只是忙个不停,一会这个叫添水,一会儿那个叫寻果子,宁娥只是指使她陀螺一样转,芩如见了便道:“大奶奶还该省着点使!看把这丫头忙得,我只坐着都觉得绕得头昏,子规,你且歇歇,才从我那儿回来,就这里伺候个不住。”
其兰这时已到,正靠在其筝背上说悄悄话,听见芩如的话便咯咯笑道:“姐姐你看,芩姑娘今儿怪了,从来不见她怜惜过什么丫头,今儿赶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她竟体恤起大奶奶的丫鬟来了?我看不懂,姐姐你给我说说看?”
其筝回脸一瞧,子规已经不好意思地避开去了里间,芩如倒一脸无辜道:“我从来不怜惜旁人?我自己也不过是个丫头,要我怜惜谁?我能怜惜谁?才我也不过说了一句闲话罢了,大奶奶若听得进就听,听不进时只当没听见也是一样,谁叫我人小言轻呢?”
其兰听这话不好,芩如竟有些当真了,赶紧就掐了其筝一把,其筝正要开口,被她这一把掐得叫出声来,口中抱怨道:“芩姑娘说闲话,你倒直动起手来。我只问问大奶奶,今儿是什么日子?想是我来的时候没翻黄历,就赶你们的热灶头来了,一个个都是不好说话得很呢!”
宁娥一本正经道:“这话还该去对祁大少爷说,不是他领着你来的?想是你们昨儿晚上没商量好。”
其筝红了脸,啐了一口道:“大嫂子也开起这种玩笑来了。我不知道这话。”
芩如笑着凑近宁娥道:“看咱家大小姐脸皮薄的。大奶奶就饶过她吧。”
宁娥笑着点头:“好,我只看芩姑娘面上,就饶了你算了。”
其兰见其筝被取笑,心下有些不服。又见芩如与宁娥亲近得很,这时便对芩如道:“芩姑娘怎么还不回去?若迟了,老爷该不依了。白沙和绿荇又不会伺候。”
芩如掉过脸来看了其兰一眼。淡淡地回了一句:“老爷那里临帖呢,要图个清静才赶我出来,大小姐好久没来。咱们娘们也好久没这么整齐坐着,一起说说笑笑了。我原想来凑个趣儿,想不到二小姐嫌弃我,也要赶我走呢!我倒是实心,还想着要谢谢二小姐的新桃杏子茶呢!”
其兰到底年少,还是小孩子性子,心里是从没曾想过要送茶去给芩如的。如今见芩如说要谢自己,知道是大嫂子替自己做的好人。心里感激,又对芩如不好意思,只是说出去的话再收不回来,只得小声小气地对芩如道:“我哪里是赶姑娘走?姑娘来还请不来呢,我只是担心老爷罢了。既然他老人家正在临帖,姑娘就多待会儿也无妨。”
宁娥看了芩如一眼,笑对其筝道:“你看芩姑娘这会哄人的嘴,三下二下就将兰丫头收服了去,我一旁看着,自是甘拜下风。”
乾娘不等其筝开口回答,突然就插了句话进来:“大嫂子说得是,芩姑娘说话自是得体又大方的,讲出来的,都是人情道理,你只细想,无不通透明了的,这一点倒有些跟大奶奶相像。哎,大奶奶,你总说管家是件苦差事,芩姑娘这么能干,你不如交她一半来管,老爷自不必说,是一定信得过芩姑娘的,我也没话说,只不知道,芩姑娘意下如何?”
宁娥一听就看向芩如,芩如只是微微一笑,不慌不忙道:“二奶奶太高抬我了,我不敢当,老爷也不依的,大奶奶一肚子学问,才将这家里管得妥帖体面,我哪有这个本事?说句话是容易的,行起事来,就不那么简单了。”
宁娥听后,暂时放下心来,不过她也知道,芩如这个人说话是很留有几分余地的,嘴上虽然那样说,心里不定就这样想,好在目前她对自己还有所忌讳,也许不会轻易就受乾娘的诱惑和挑拨。
其筝见这次回来,家中情形大不如前,大嫂和二嫂自不必说,已将矛盾搬至桌面上来,就连芩如,也有插一杆子的趋势,她也不担心别人,只是忧心其兰,其兰还小,哪里懂得这许多人情世故?好在她始终在家里地位不高,对别人也就够不上什么威胁,这对她来说,倒也是一件幸事。
正想到这里,宁娥转脸面对她道:“大小姐,这次回来,我让人打扫出鹿鸣居来,你就住那儿吧,那里离拢香院近,方便咱们早晚说说话。你好容易回来一趟,我倒存了一肚子话,等着说给你,再者,让姿姨娘和韵波也容易见面。”
其筝先是一愣,后来听说姿姨娘与韵波,方才勉强点头,也笑着回道:“倒叫大嫂操心了,其实我住在兰妹妹那里也是一样,就不用这么兴师动众了,园子里婆子们该抱怨又给他们找事了。”
宁娥笑道:“他们还敢抱怨你?敢是不想你的大螃蟹了?说起来,你每年这一趟差当得,倒是造福了咱们一整个园子人呢!”
芩如咯咯笑道:“可不是?头一个就是咱家老爷,你们没见,老爷一听大小姐和姑爷带那东西来了,笑成什么样,要我说,从没见过老爷有那么白的牙呢!”
众人听了这话,心里描画出老爷模样来,因其一向是不苟言笑的,若当真如芩如所说那样,可该一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