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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子规便与朱瑾,齐妈妈将少岚扶回了柳清院。少岚是口齿缠绵,眼眉饧涩,口中嘟嘟囔囔不知说些什么,朱瑾示意子规将床铺整好,便将少岚扶上床去,脱换下外衣,便伺候他睡下,过后又将床前帷幔放下,才轻手轻脚地拉着子规出来了。
子规手足无措地站着,望望四周,灯光下魅影重重,朱槿与齐妈妈在自己身边走来走去,又不时小声说着话,熟门熟路的样子,更显得自己陌生而局促。
“子规姑娘,这边来坐!”朱瑾笑嘻嘻地叫了一声,拉着子规坐在外间的桌前,原来桌上已经摆好了两杯热茶,几碟子小点心。子规仔细一瞧,看不出是些什么,不是自己家里厨房做出来的,外形略粗糙些,想来是祁府手艺。
“才席间咱们也没吃上点什么,这会子也不便去叨扰安家,正好我包裹里有带出来一些小食,姑娘若不嫌弃,也尝尝我们祁府的东西。”朱瑾笑着递给子规一杯茶,又指指桌上点心,示意子规动手。
子规却不过情,便仲手拿起一块粉红色的方糕来,轻轻放进嘴里一咬,嗯,一股蜜香混着芋头和新鲜栗子甜粉气,再嚼下去,后味竟还有些微辣发涩,倒是甜糯可口,却不腻人,还甚是清脑入窍。
子规一块下去,竟似意犹未尽,也好奇这到底是什么做的?见朱瑾正含笑看着自己,遂开口问道:“朱瑾姐姐这是什么来头?我也是厨房里做过点心的人了,前头倒品出芋头和栗子香来,还有花粉蜜香,可那后来发出的辣涩之气,是什么来的?”
朱瑾笑道:“你倒是有个伶俐的舌头,四味糕叫你品出三味来,也算厉害了,不过这最后一味,若不是知道的人说再难猜得中。”
子规听了更加好奇,又见朱瑾只笑不开口,心里倒有些要强起来,你不说,我还就真猜不到不成?再尝一块就是!
这下子规轻咬慢品,一小团糕只在口中裹来裹去,等了半晌朱瑾已是不耐,正准备说出那神秘的第四味来,子规突然眼睛一亮:“朱瑾姐姐,我猜中了!你先别说看看我这说出来的,合不合得上。我猜,这定是用沙糖和李子干拌过的香糖子姜片!”
朱瑾尚未开口,本在里屋收拾整理包裹的齐妈妈听见忍不住出来赞道:“这丫头好灵的舌头!从来没人能说得这么仔细!我算服了你了!”
子规不好意思地笑了,朱瑾也轻轻拍了拍手,直叫厉害。子规笑道:“二位才不是听我们大奶奶说过了?正经她手下都是吃货呢!”
朱瑾与齐妈妈听了直笑,便问子规是何典故,子规便说出朱桃之事来,那二人听到朱桃吃饭撑到比甲都掩不住的圆肚子,一时都乐开了花笑得前俯后仰的。
子规见些情形,心里稍稍安下心来,看来这一老一少倒都是实心眼,跟那个正在床上打鼾的花心小少爷一个模样心性,若真相处下来,怕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不知,那小少爷到底要自己来做些什么?
想到这里,子规有些脸红,不过也不得不开口,只好勉强笑笑趁着屋内气氛正好便开口问朱瑾道:“好姐姐,我只是糊里糊涂就到这里来了原好好在大奶奶那边的,这一下子真叫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呢。”
朱瑾与齐妈妈听了,相对会心一笑,那齐妈妈先就开口了:“子规姑娘是不了解我们岚哥儿的,说出这话来也就难免。说起来,我们哥儿也可怜,我们老爷得他时已近暮年,且又公务烦重,难免有些忽略这哥儿,心想总是有兄长和姐姐,太太也在,也可由他们去管束。不料太太要管家里家外,应酬亲戚友人,哪里论到这里?我家大少爷年纪长这小弟许多,更不愿意多来管他,至于大小姐么,唉,反正就是这么回事,岚少爷总是觉得府里虽大,一个玩伴没有,小厮总是不敢惹他,也进不得二门来。那就只剩丫鬟了,咱们这样人家,丫鬟们偏又是多,他就整日里丫鬟堆里混大了,养成这么个性子。到哪儿都爱跟丫鬟们玩成一片,老爷太太知道了,打也打过,骂也骂过,总是不中用。后来大少爷就说了,许是现在没开窍,若真知道人事了,也就好了,左右大了要放几个在屋里,现在就由他去吧。我冷眼看着,大少爷说得倒没错,岚少爷玩是玩的,正经惹出事儿来?一件也没有,他就是好跟丫头们玩罢了。”话说到这里,朱槿倒是颇为自信。
子规见了这话,倒有几分合意,不叫自己做通房就最好了,伺候伺候他是无碍的。当下便笑了,接着又问:“妈妈这话说得有理,怪道才听二奶奶那里也说,上回岚哥儿,也跟她的丫头们玩得甚是热闹。”瑾这里也说话了:“可不是?上回来,二奶奶屋里有个叫银芳的,偏她是个机灵鬼,看出岚少爷这性儿来,总是逗这哥儿逗个没完,好在哥儿是个三分钟热度,不然真有可能就要带她回祁府了。”
子规一听这话,似有少少不愿在内,赶紧就开口道:“姐姐这话说得好,只是我并没有寻这少爷,少爷怎么就看中我了?”
朱瑾还是笑:“这不是岚哥儿的强盗性子?要不得的,就偏是好的,及到了手了,看着也就一般了。你只不理他,他心里就偏惦念着你呢!好姑娘,你这般冷静行事,倒正对了我们家少爷的性子了。”
子规听后,再细瞧对面二人神色,皆有含着笑,却包着不屑的意思在内,知道是这二人误会了,想是以为,自己不理这少爷,是为了欲擒故纵,要得其欢心之意。
当下子规赶紧就起身,灯光下直视那两人,正经开言道:“好姐姐,好妈妈。你们只信我,我并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人,银芳跟我,不是一样人。我只愿长长久久,好好伺候我家大奶奶,别的事,我一概不要。你们只是初见我,不知道我子规是何样人来,我这里空口白牙的,说了也无用,就这一句话,咱们只守着日子看吧!”
朱瑾细细打量对方,见其眼眉间冽气重重,更有一股横迈清绝之气隐现,当下即想:这丫头不是一般人!看这样子,当真是不太看重咱家少爷的。也罢,若真是这样,自己也就放心了。不过虽这样想,到底还是不能完全安心,因知道这二少爷的性子,打他主意的丫头也不少,还该再试探试探再说。
齐妈妈见朱瑾脸色回缓,自己也便将脸色略收了收,又回里屋去忙。
朱瑾这便又给子规续上热茶,口中只是劝道:“才吃了那粉糕,又说了这许多话,子规姑娘快坐下来,再喝口茶润润喉咙吧。”
子规忙接过杯来,安坐于朱瑾对面,再听对方有何话说。
朱瑾这方微笑又道:“子规姑娘刚才的话虽则有理,只是显得我们家少爷许多不好似的,难道竟不配姑娘侍奉?从来做丫鬟的,哪一个不想着往上爬?”
子规听这话说得微妙-,便抬头看了朱瑾一眼,明晃晃的烛光下,对方眼神里暗藏心事,那刚才一番话也正透露出其心意,明摆着是试探子规真诚于否。
子规也笑了,呷了一口茶,缓缓道来:“姐姐这话说得看似有理,只是也看各人,若有这个想头,只管去争就是,若偏就有这样一个人,只是不想做人姨娘,不想看正房的眼色过日子,又怎么说呢?姐姐只管放心,子规只想这里安安稳稳过上几年,安大奶奶仁厚,自然不会亏了子规,前几位姐姐出去时,听说大奶奶都当自己女儿一样打发了呢!”
朱瑾笑了,也问:“你是说安大爷房里原来那几位姐姐?”
子规点头:“可不是?”
朱瑾也笑:“那是大奶奶心善了,一过门就将人打发出去,还当自己女儿一样,果然是仁厚。”
子规听出其意来,只作不理,又道:“无论如何,我心里只愿小家小户的,开开心心,也是一辈子。富贵荣华,也不是人人享得的。”
朱瑾听见这话,心里倒着实对子规有几分钦佩了,有几个少爷身边的丫头,能有这个心胸?凡出来做丫鬟的,都是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了,或保父母,或保兄长,再有,父母兄长皆无,求一口饭吃,才做下这伺候人又受气的事来。
既然做了这事,眼里身上,都受了人家的奢华气味,是心也大了,眼也空了,当真能不讲究这些的,哪有几个?都是穷怕了的,过惯了这里的好日子,能有几个还想着出去受苦?果然这丫头是不凡的。
想到这里,朱瑾又放了一层心来,亦觉精神上轻松许多,对方既然说守着日子看,自己不妨就给她几天安生日子,看她是真如自己说得那样,清绝豁练,还是装出好人样的狐猸子。不过,就算是狐猸子自己也不怕,跟了岚少爷这么久,早就练就一身的猎狐好功夫了,上回的银芳,不正是自己亲手打下来的?
子规见对方眼里紧张之气渐渐淡去,知道是有些放心的,也就不再说话,慢慢将手里的茶一口口喝完,这方问道:“朱瑾姐姐,岚少爷外床自然是你睡,我在地下守着就行。夜也深了,咱们就歇息吧。”
朱瑾一听这话,甚合自己心意,当下点头宛尔,二人便进里屋,正好齐妈妈也收拾完毕,便叫她自去下处歇息,这里便由自己和子规二人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