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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多变,风波云诡,应王之事已毕,西南战事又起。皇帝日日为此悬心,晚晚不能成眠。
安怀阳已位至太傅,与闵太师平起平坐,二人明里相好,暗中相斗,不住来回交手。
子规已至临盆,这日便顺利产下一子,儒荣果是除稳婆外,第一个见到之人,他紧紧将其抱于手中,久久不愿松开。
次日,儒荣起得极早,长久伏于书案上,不住地写着什么。
子规睡得香甜,待到醒来时,儒荣事已毕,此时正坐于炕沿,怜惜地看着被褥中的佳人。
“醒了?昨日辛苦你了,还该多睡一会子。”儒荣细语轻述。
子规见他这般贴心,忍不住甜笑出来,又道:“孩儿还在睡呢,要不要叫奶娘抱他出来?”
儒荣轻轻摇头,却将一封信压进子规褥下,子规不解,正欲抽出来看,儒荣将她手按住,急道:“现在别看!”
过后叹了口气,缓缓道:“将来有得是时间,慢慢看吧。”
子规更奇,便问:“大爷今儿是怎么了?卖得什么关子?到底里头写了什么?”
儒荣不答,将手伸到她面前,替她拂起一缕因睡乱了而垂下的秀发,口中喃喃道:“青儿,别说我傻,如今我想着,若早几年遇到你,那该多好?早个八年?又或是九年?”
子规心下别的一跳,九年?九年前是什么时候?楚家灭门之际!
“大爷今儿倒怪!九年前青儿还上呢,大爷就遇上了,也必看不上我这个黄毛丫头。”子规强作镇定。吐出一句来。
“不,”儒荣摇头,“就算你尚年幼,我也不会认不出你。只可惜,当时没见到你。。。。”
子规大惊,这话越说越不像了。似有什么事,正在被慢慢揭开面纱,脱去朦胧,现出真身。
“不过自然,小丫头我是不要的,不过收将下来,做个侍女也好。”儒荣见她面色大变。忽又掉转话头,开起玩笑来。
子规略感放心,疑惑之情却油然而生,儒荣今日这番表现,不像是无意。却好似有特别意味。
“是了,想必我这样的,也只能。。。。”子规话正到这里,儒荣一把按住她的手,不叫她再说下去。
“我唯愿,自你幼时便可守护,待到大些,便可相识,再大些。又可相知,及花样年华,恋恋相爱,至白首老去,终可厮守一生。这样方得我心,少一分。少一秒,也不是全部。”
儒荣的话,叫子规心生不安,这不像他平日为人,平白无故,他决不会这样说话。
“爷今儿是怎么了?好好的说这些做什么?来,我叫奶娘抱哥儿过来,给爹瞧瞧,也省了这些话!”子规从面上强堆出笑来,正欲叫人,儒荣还是按住她,手里微微使劲,子规骇然不语。
“不看了,看过,只是舍不得。”儒荣丢下这句话,便起身,立在子规炕前,张了张口,终于还是没说出话来,转身就向外走去。
子规心里乱成一团,她不知怎么的,今日就是觉得不对,儒荣日日早朝,她从来没有这样提心吊胆过,今儿有什么事要发生似的,她的眼皮直跳,她的身子发凉。
“大爷!别走!”忽然她从炕上跳起来,来不及穿鞋,直接踩在冰凉,而酷硬的石砖地上,冷气从脚下升起,瞬间将她周身拢住。
儒荣缓缓回身。冲她笑了,又挥挥手,温柔回道:“快上炕去!地上凉,看冻着了!”
这是他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当日早朝退后,儒荣即带兵出征,这是他早已安排好了的,只是瞒着子规。
这日午后,等不到儒荣回来,子规才想起早起那封信,她从褥子下抽出来,打开见上头一过短短几句话:“哥儿的生辰时,便是娘的受难日,青儿,我替哥儿送份礼物给你,答谢你生育之恩。你想要什么?不要紧,我给你的,总是你最想要的。”
只这几十个字,再无他话。子规看过不明,正在踟蹰之时,外传人来,子规抬头,惊见竟是苏云东。
他堂堂正正从院门入内,不再如那日所见,乔装打扮。
子规不明这是何意,苏云东却是一脸凝重,站在她面前,犹豫再好,方才开口。
原来儒荣早几日已打探出苏云东是何人,以他的能力,这不是小菜一碟,他不想查便罢了,但伸伸手,真相就来了。
“这包信笺,是安儒荣给我的。原说不要让你知道,可我思来想去,若不告诉你,我心上不安,只怕你后半生,亦不得安宁。”苏云东递上一包东西。
子规颤抖着接过手来,她心中全是不详的预感,心都揪到嗓子眼了。
待到开时,见竟全是安怀阳与安儒荣,来往家信。
“这是最有力证据,有了这些,安怀阳再是巧言善辩,只怕也是回天乏力。”苏云东轻轻一句,将子规推入万丈深渊。
“是他给你的?”她低声问道。
苏云东看着她,片刻,缓缓点了点头。
子规眼前一黑,人事不知。
原来安儒荣早将一切安排妥定。他将这些信交付给苏云东,就是怕子规心软,为了自己,不肯下决心,将一切旧债清偿。
楚家之事,乃命中注定之孽债,儒荣知道,自己母亲为还此债而亡,却依旧赎之不清,如今,正该轮到自己了。他不想将来儿子大了,还跟自己走同一条路,也不想以后日日夜夜,都无法抬头直面子规,楚青,那双抑郁而绝望的眼睛。
因此他替她做了这个决定,这是个礼物,送给子规,送给儿子,也送给自己,将一切,从旧日恶梦中解脱出来。
子规将这些信捧此心口,脸色如死灰般惨白,感觉自己骨头里都结出冰来。
“他如今人在哪里?”
“西南战事吃紧,安儒荣自家于皇帝面前请命,带兵出征。”
苏云东的话,将子规重重打坐在身后的凳子上。
“他是文官,如何会带兵打战?”
子规的问题,苏云东答不上来,他知道答案,可当了她的面,他就是答不上来。
安儒荣这一去,必是回不来了。
子规千般不舍,万斛愁肠,一时心如刀绞,五内俱焚。生活教会她冷口冷心,亦教会她绝情绝义,可总也不曾教会她麻木不觉,此刻为了安儒荣,这个仇家的儿子,她终于忍不住泪如雨下。
苏云东默默看她流泪,什么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说来也是无用,他对此再是心知肚明不过了。
按与安儒荣的协定,在西南战事进行之时,苏云东只是隐忍不发。待到捷报传来,苏云东便将所有书信,并芩如连人带物一齐呈上。
皇上自不必说,因接捷报,大喜之后,再见此事,又转狂怒。
铁证面前,安怀阳再难逃脱,他就有心,闵太师和太后也不答应,二下里夹应,安家复蹈楚家旧路。
安儒荣本人亦没逃过死运,只是他战死沙场,到底比父亲好了许多,原本他以为自己拼尽一死,希望可保父亲与家人性命,可到底人算不如天算,闵太师上回失了一招,如今,正好扳回一城。
太后更不必说,只叫安怀阳与应王偿命就是。皇帝本看在安怀阳并安儒荣多年君臣份上,欲网开一面,免安怀阳一死,最后无法,还是按例处死。
楚明柏,楚家冤屈洗清,重获清名。
安家子嗣,本应全部斩除,因安儒荣前方督战有功,其家眷可免一死,却全部流放出京,且其子孙,永不得出仕。
据长岭回来说,儒荣临死前,目光注视之处,只是眼前一蓬碧色青草,他不明这是何意,子规听后,却于心中陡然透彻。
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
八年后。
暮春时节,草长莺飞,春色明媚。乡间田埂上,一个妇人正挽着上竹篮,送饭过来,远远见有个半大小子正在田里疯跑,她就喊道:“念荣!小心脚下!”
苏云东身着布衣陋衫,从地里直起腰来,见了来者,便自笑了,又道:“你来了正好,念荣,我说着你只是不听,好了,你娘来了,看你怎么办!等着挨骂喽!”
子规将饭菜放下,拉过跑得一头是汗的小子来,手里替他擦着,口中教训道:“说着你还不听!直落得摔了哭了,才得好呢!”
念荣撇了撇嘴,不敢跟子规强,只好对苏云东道:“大伯,平日你总帮我的,怎么今儿不替荣儿说几句好话?看着我被娘骂咧!”
苏云东吐吐舌头:“我哪怕违背你娘?当我几个脑袋呢!”
三人一起笑了,子规搂过念荣,细看其眉眼,心想他越长越像他父亲了。苏云东见二人如此,一时作不得声,却将头偏去,只看远处山头,见林木蓊郁,芳菲丛生,细草葺葺,明翳甚浓,过后又将眼神飘向云端,见天上白云寥寥,萦萦绕绕,久久才方散去。
一岁荣枯一岁春,岁岁年年共此生。世间总有百样情,唯此关君难消替。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