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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的转眼即逝。进入三月里,忻州城的行商多起来,街道比初来时更加热闹。苏瑾和阮大阮二几人,经过一个月的努力,苏记邸店终于正式开张。
按她最初的设想,以中介和代存货物生利,以收集消息,置买紧俏货物生利,因而邸店一楼提供的饭食,并不如真正的客栈那般丰富,不过每日列了菜单,只备几荤几素而已。因而闲杂人手并没添置太多,而是邸店货仓的伙计们,又现添了三四人,自住后院中,只添了做饭的厨娘。
邸店开张当时,杭州朱老爷的信和丁氏的几乎同时由梁富贵自归宁府转来。朱老爷子的信自不必提,对她和她爹两人的行为大加斥责,并言说等开了河,派了几个仆妇下人到归宁府押她回杭州。
苏瑾看着信,想象着朱老爷气得胡子翘翘的样子,不觉笑了。而丁氏的信让她则犯了难,原来在归宁府那么久没有孙记的消息是因孙记家主和孙二指示将信截下的缘故,而看丁氏信中说,孙毓培离了家,直奔忻州而来……丁氏要她生意上些……
合了信,透过院中枝桠,看向碧蓝的天空,轻叹一声,孙毓培当不会这样行事罢?
“吁~”就在苏瑾自我安慰时,忻州城外的官道上,孙毓培一行三人,纵马到忻州城门前,闵晨轻喝一声,勒马而立,看着忻州城破旧粗旷的城墙和城外官道两侧的草地树林以及起伏的土岗,回头笑道,“毓培,这西北的景致果然比杭州城更合我地心意,此行来对了”
明媚春阳打在他的脸上,那笑容显灿烂致极。孙毓培驱马自他面前走过,丢下一句,“没心没肺的家伙”便向城门而去。
“哈”闵晨笑了一声,穿过城门,他才打量了孙毓培的神色,不以为意地笑道,“是你去了一趟归宁府便不同了。之前不是和我一样地?”
孙毓培望着眼前这充满边塞特有气息的城池,不。
“少爷,我们先投宿如何?”张茂全跟上来,插话问道。
“先找。”孙毓培目光未动,驱马缓缓向前。
“找到了你打算如何?”闵晨跟在他身侧,靠大道一边缓缓而行。
找到了打算如何?一路上闵晨问过他无数这个问题,现今他依然没有答案。孙毓培微微一怔,又走出十来步远,才道,“找到了再说。”
闵晨显然对这个回答不满意,却没再,只是看着左顾右看,打量道路两侧的铺子,一边感叹着大明朝的疆域广阔等等。
孙毓培不接话,满脑子都是闵晨所问的问题,找到如何。
“毓培,这忻州城倒也是不的地方,我们亦在此处开间铺子如何?”闵晨东张西望,此时又被这异样深遂的蓝天吸引,自街道往前,隐隐可见关隘的垛口,一手指前方,笑道,“西陉关外可是跑马的好去处。”
孙毓培依然不。
张茂全缓缓跟着,不断向路人打探忻城州的消息,此时匆匆跟上二人道,“少爷,闵少爷,忻州城主街不过两三条,眼前这条直通关隘,是最繁华的街道,您二位慢慢行,我先到前面看看如何?”
“嗯。去罢。”孙毓培微微点头,停好一会儿才道,“找苏记或……陆记的铺子。”
“哎”张茂全心中叹息一声应道,“二位少爷慢慢走着,我前面看看便回。”
闵晨摆手,“去吧,你去”
待张茂全走了后,闵晨才收起笑意,与孙毓培驱马并行,正色问道,“好了,毓培,现在说说,找到了你想如何?”
见孙毓培不答话,他顺口给出几个选择,“你来只是为了泄心中不满之气?所以要让她生意做不成?亦或趁那个姓,姓陆……不在,嘻嘻……”说到此处,闵晨发出一阵猥琐地笑声,惹得孙毓培抬起一脚,踹到他坐下马腹之上,那马受惊往前跑了几步。好在闵晨机警,及时勒了缰绳。
他坐在马背上回头,一手指他,大声道,“枉我陪你不远几千里,跑到这烂地方,你真没良心”
孙毓培依然不,一路看过路两侧简陋而繁忙的铺子。陌生的城池,陌生的环境,突然间连那记忆中的人似乎亦陌生起来。
闵晨看他这模样,微微摇头,不再理他。绕有兴致的四下看着。
几刻钟后,两人行到主街相交处,张茂全自前面驱马返回,脸上带着笑意,一手指身后,“少爷,找到了。就在前面三百来步处有家苏记邸店,我问了近邻,道是刚刚开业不过四五日。”
“苏记……”孙毓培唇角微微弯起,微狭的眼睛眯起,望着前方,似是讥讽,似是感慨,“不是嫁了人么,怎不用夫家名头?”
“走喽……”闵晨不理会他,一挥手,抢先驱马上前,“我倒要见识见识这位苏到底是何等样地人,值得你这般模样……”
孙毓培拧眉,收回目光,瞪他一眼,跟上前去,心头却是百般复杂滋味儿。
“哟,几位爷,里面请”几人刚到门前,在门前迎客的伙计便笑意盈盈的上前打招呼,同时向里面喊,“栓子,全福,快来给替两位牵马。”
里面立时跑来两个身着青衫短打的小伙计,头上戴着青布方巾,标准的货栈小伙计打扮。顺着那伙计的指示,上前要去牵马,栓子看到张茂全和孙毓培,突然愣了,再看全福亦愣住,这二人虽没经常在苏家行走,大多是在鞋铺子中,孙毓培和张茂全却是见过一两回地。
“愣着干?还不快去”迎客的伙计却以为这二人看这三人衣着华丽,不似忻州城常行走的客商,故而发愣,唬着脸催促道。
又向三人陪笑,“三位爷,此来住店?还是有货物要存放,或有货物想出手,要托咱们小店中介?”
孙毓培和张茂全都认出这两个小伙计,心知地方是找对了。他将缰绳放了手,抬头望着眼前这副黑底铜字大的崭新匾额,淡淡问道,“有货物存价?中介又是如何收佣金地?”
“存货要看您有多少货物,要存多久。”伙计一边给栓子二人使眼色,一边引着三人进铺子,“咱们小店是存货的规距是按货物价钱收利地……”
栓子和全福两个相互看看,听话地牵着了三人的马,往马棚那边走去。
“哦?”孙毓培一脚踏进店进,店铺正对门便是柜台,里面摆了约有二三十张桌椅,此刻里面正有三四桌商人正在用饭,亦或喝茶闲谈,那些人见有客人进来,皆回头望了望,复又各自回了头。孙毓培不认得柜台上那位年约三旬的掌柜,抬腿往靠窗一间桌子走去,“按货物价钱取利么……”
“是。”那伙计连忙跟,将肩上的手巾取下,迅速擦了桌椅,笑道,“三位爷赶路想必累了,先不着忙,小的先上壶茶来,给几位润润嗓子。”
“去罢”闵晨摆摆手,大大咧咧地坐下,打量这间邸店。看了一圈儿,突见柜台后方的墙壁上挂着几张拼色皮毛,每四色拼全一块毯子,那毛色有杏子黄,淡紫,柳青,桃红等,共有八种颜色,并纯白地皮毛,正看着,阮二刚算好一笔帐目,抬了头,与他的目光碰了正着,回头看了一眼,确认他是看这毛皮,想起苏瑾的话:这兑换皮货的营生乃是新事物,进店的客商不管兑换与否,尽力与人解说,待名气传开了,这生意自会上门儿。
连忙自柜后出来,赔笑着走近,“这位看皮货,莫不是有货要兑换?”
“兑换?”闵晨微怔,笑起来,“兑?”
“自关内运来的皮货,原皮兑不染色地熟皮,以十兑七。兑染过色地熟皮,十兑六……”阮二笑呵呵地介绍,指着那皮子道,“您想,您自关内贩来皮毛,单等硝制皮货,亦要一个月的功夫,再加染色,便要多等十来天。这还是染房活计不忙地时候,若大商队一来,各位客商皆有要硝制的皮货,一时排不上,须多等些时日,这算下来,要在忻州城等候一个半月到两个月的功夫。即使您立时回原地,原地可有手艺好的工匠?即便有手艺好的工匠,据我所知,愈往南走,工人工价儿愈贵,这硝制染皮的价钱自然也比咱们这忻州城的贵些。在我们小店兑了皮货,这可与您节省了不少地,价钱也合适呐……”
“这样的营生倒是闻所未闻……”孙毓培淡淡地端茶杯,呷了一口。不得不说,在做生意上她确实有一套,这空子钻得巧妙。放下杯子,又问,“莫非忻州城都是这般兑换皮货地?”
阮二因他这神态和语气,微微一怔,复又陪笑拱手道,“兑换皮货只此咱们一家……”
“我就……”孙毓培因这茶入口苦涩而微微皱了眉毛,同时低语一句。
“这位您说?”阮二未听清他的话,赔笑问道。
“没,我们饿了,可有吃的,先上些来……”闵晨摸着下巴,扫过孙毓培再次向阮二笑道,“客房可有,开两间上房。”
“有,有”阮二连声笑道,又叫那伙计将今日菜单拿来,双手递,“小店主要以中介货物为生,饭食不丰,这是今日地菜单,三位且看看,都要吃些?”
这时,店中有一桌客商在那边招呼阮二,“阮二掌柜,你且来一下。”
“哎”阮二笑应一声,对这三人拱了拱手,叫那伙计上前,“好生侍候着。”又赔笑两句,向那边走去。
孙毓培顺着阮二的身影,向那边儿看去,不多时几人的谈话声传来,虽是只言片语,却已大抵能听出,那客商似是在托他们中介货物。
孙毓培看那菜单之上,不过六荤四素几样主食,将单子放下,“四荤四素,来一壶酒。”
“好咧”那伙计笑应一声,向后面走去。
“三日,您放心,按您心中的价钱,三日后,小店必为您找到买主。”那边几人低声商谈一两刻钟,阮二满口应下,满脸笑容将那几人送出铺子。
“啧我现在倒有些好奇,他们是如何敢与客商打包票地……”闵晨自阮二身上收回目光,低低轻笑。
孙毓培亦有些好奇。
“少爷,是张荀”张茂全匆自着的窗子中看到门外来了两人,前面一人年约四旬,他不认得,后面跟着的那位却是极熟的。连忙向孙毓培道。
孙毓培顺势看去,果然是张荀,那二人脚步匆忙的进了店内,店中有两个客商与新进来的中年汉子招呼,“阮大掌柜好。”
阮大进了门,向那二人走去,笑呵呵的拱手,“两位老弟好。方才自街上来,听闻有一队来自潞州地商人正要组队北上,二位若有意,可前去探探。那商队中打头的乃是阮某新相识的武老爷,为人随和厚道。阮某与那武老爷提了提二位,道你们二位在等候商队北上,若他们方便,请他们捎上二位。那武老爷说,只要二位信得他,只管跟着前去。”
那两个客商惊喜连连,连忙拱手致谢。阮大笑呵呵地拱手还礼,“无须客气。我们东家说了,大家出门在外行商,皆不容易,我们开着邸店,消息灵通些,有路子自然要指与各位。那潞州来的客商皆住在‘南来客栈’,二位若有意,可现下便去探探。”
那二人又是一连拱手致谢。
这热闹而愉快的寒喧,这孙毓培心头没由的生出丝丝恼怒和强烈的失落感。那样一个女子,他早该,无论落入样的境地,总能活得自得其乐。对,就是自得其乐
那边相谈的几人不时发出愉快的笑声,但这笑声落在他耳中,突然变得异样刺耳,连同方才那一闪而过的钦佩之意,统统化作强烈的恨意,突然脑中划过一个念头,想看看她失魂落魄的样子,想看看她陷入绝境的样子,想看看她求助无门的样子……
她凭可以随意做决定而不必自食恶果,凭可以事事顺心……
初听到点选秀女时的慌乱,对母亲的失望,以及这一路来“见到了又如何”的迷茫,统统都化作无形怒气,胸中的怒气愈聚愈多,他攥着杯子的手指,不知不觉关节发白,透衫而出……
闵晨抬眼看看他,无所谓地一笑,依旧低头喝茶。张茂全却大气不敢出,生怕大少爷一个忍不住,当众发作起来,将这铺子砸个稀烂。
张荀进了铺子,直奔柜台,将今日在街上探得消息,一一记录下来。住邸店的客商不外乎几类,有贩来货物转手出售地,求个合适的价钱。有等商队一道儿北上地,亦有自草原而来,想出手贩来的货物地。张荀每日要去街上,或者市集打探消息,将这些消息分门别类地记录下来,以备不时之需。
待他记录完这些之后,有跑堂伙计给孙毓培那桌上酒菜,他顺势瞄一眼,登时愣住,张茂全恰巧看来,两人目光在空中相遇。
片刻沉默之后,张荀离了柜台,远远拱手,张茂全立时起身往这边儿而来,强笑着寒喧,“张管事,半年多不见,别来无恙?”
阮大和阮二同时一怔,这三人竟是相熟之人。二人同是看向张荀。张荀向他们微微点头,亦迎上前去,拱手笑道,“张大叔可折煞我了。”说着向他身后瞄了一眼,低声道,“不想能在此处看到孙少爷。可是打归宁府来么?”
张茂全微微摇头,回头看了正在用饭二人一眼,以眼神示意张荀。张荀会意,往最里侧走了,找了一处角落,作了请势,轻声道,“张大叔请坐。三位此来可也是来做买卖地?”
张茂全坐下,摇头,想了下问道,“你家可好?”
这话一出,便印证了张荀的猜测,他坐下,接过小伙计上来的茶水,为张茂全倒了一杯,片刻沉吟,便笑道,“我家尚好张大叔可好?听闻你前年前随孙少爷去了云贵二地,不想,才刚刚过了年,便能在此处见到您。天南地北地任您走,张荀当真羡慕得紧。”
张茂全暗叹一声,点点头,不知该说,端起杯子喝茶。
“,”栓子和全福栓好马匹,两人商量几句,穿过仓房院落,向后院跑去,拍门叫喊着。
苏瑾对着来信呆坐半晌,出了房门,和梁小青、帮工的大娘一道儿在太阳底下忙活着做新被褥,突听外面两人声音急惶,心头猛然一跳。
梁小青拧了眉头,起身走开门儿,劈头便埋怨他俩,“事儿慌慌张张地?”
“小青……”两人一齐住嘴,往里面张望。
苏瑾站起身子,扬声道,“进来罢,铺子里发生了事么?”
“是。”两人赶忙进来,一齐跑到苏瑾面前,“小……,刚才在铺子里,看到……看到孙记的孙少爷和那个张大叔,还有一个不认得的少爷……”
“谁?”苏瑾一怔,实则她听清楚了,只是太过惊讶,下意识反问。
“孙记的孙”全福重复了一句。这二人年龄虽小,但苏家四邻私下说嘴,多多少少也晓得些事情。
“孙?在咱们铺子里?”梁小青一惊。
“是,小青。”栓子扭头回话,又转向苏瑾,嗫嗫两声,小声道,“,你快躲躲罢,那孙脸色不好呢”
苏瑾因这话笑了一下,拍他头,斥道,“我为躲?”心中长长叹一声,深深吸口气,对二人道,“好,我了,你们先回铺子罢。孙可是住在我们店中?”
全福想了想道,“好象是咧。”
“嗯,我了。”苏瑾微微点头,说着又对他们道,“你们先罢。”
栓子和全福哦了一声,双双挠头,转身出了小院儿。帮工的王大娘听得这边的只言片语,疑惑看。
苏瑾扫过她,并没,举步往正房走去。梁小青连忙跟上,待进了正房,才悄声道,满脸忧色,“,这可办才好?”
“小青也认为我该躲么?”苏瑾心头其实是乱的。孙毓培的情谊她晓得,她不会天真的认为他此来只是为了做生意,何况还有丁氏的信,道是他与孙二闹了别扭,吵着不做家主之类。丁氏虽没明说,但信中透出的意思,却是因为她。
虽然她一向欣赏他,对他却无半点男女之情的非份之想。但却想过这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以往的生意合作很愉快。
正因这样,她不能躲,有朋自远方来,合该热情款待。
梁小青嗫嗫两句,回道,“可若不避开,孙万一……万一闹将起来,如何是好?”
是啊,万一闹将起来,如何是好呢?
苏瑾把玩着手指,想起孙毓培有次夜里去她家,两人莫名其妙吵了一架,他的脾气当不甚好……可,若躲的话,苏瑾心中当真要有愧疚了。
想了想,坐正身子,轻笑,“当不会。小青帮我取件见客的衣衫来。”
梁小青站着不动,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姑爷了虽不会说。他们家也远此,可,听我娘说,那样的人家,规矩看得重,现今的境况已十分艰难,……若孙闹将起来,将来那边的人,拿这样的事儿为难,可办?”
苏瑾咬了咬唇,沉默片刻,随即笑道,“你想得也太多了些。快拿衣衫罢”这桩婚姻,她算得上是奋不顾身的一跳了。在做决定的时候,甚么样的后果都想到了。
现在拼命挣钱也只是尽人事而已。将来如何只能听天命了……
若陆家真不容她,到时,她的理想或真能实现了。
想到这儿,陆仲晗温润的双眸和他的话“等着我”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心突然抽疼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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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晚上还有一章。不定。
是 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