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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仲晗在回程时,已认真反复思量了该如何与陆老太太说这件事儿。
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件很难的事儿。因他是晚辈,需要顾及的东西太多。而且陆老太太的性子他也无比清楚,强硬执拗。陆府中没人敢逆她半分,至今他还记得大堂嫂刚进门时,因与母亲多说了几句亲热的话儿,刚好叫老太太瞧见,于是这位大堂嫂在以后的很长时间里,多次受到老太太若有若无的挑剔责难,直到她生了孩儿,又处处赔着小心、曲意逢迎,陆老太太这才消了气。他记得大概有两年那么久罢。
也是因这件事儿,他对陆老太太的性子又有了深刻的了解。
简而言之,在陆府若有敢违逆陆老太太,那么,便要用很长很长的时间,赔着小心,曲意逢迎,受尽责难,才能消她心头之气。
所以他不打算用刻意讨好来完成这样件事儿。
而陆老太太除了性子强之外,最在乎便是陆府脸面家门荣耀,这点从他高中归来便能瞧出来。
因而进了正房之后,只说因公事到湖州府,趁机来家中瞧瞧,至于苏瑾,他也只是将所备各色礼物呈上时,说是苏瑾叫人备的,之后便不再提及半句。
好在因徽州地势受限,府中宅院都不大,不多时陆府中人已得他回来的消息,纷纷到陆老太太院中,陆仲晗便叫周妈妈将苏瑾备的礼物取出来,分给众人,一时间倒也极热闹。
陆老太太早先以为他此次回来,会说说亲事礼节,毕竟这几个月往来信中每次皆有提及,再有他即带了苏氏打点的礼回来,必是已去过杭州朱府了,那朱老太爷能托到胡老太太,见了他的面必会说些什么话……这些陆老太太倒是都想知道,都想听听,却不想,他半句不提这件事儿。
一时间倒让她更好奇了,只是碍于人多,也不好深问。听闻他此次回来要在家多住几日,便也就息了声。准备找机会再问问。
却不想这机会倒还真难找,陆仲晗在正房陪坐了一会儿,便去了三房院落。陆三夫人和陆老太太几乎已到了婆媳不相见的地步,老太太非府中大事不请她,而她也是非府大事不出现,在一个院中生活着,两人一年见面的次数一把手都能数得过来。
见过陆三夫人之后,下午他又被堂兄弟拉了去,吃酒说话,在花园里耗到天黑,方才散场。
一家人在一处用了晚宴,陆老太太刚想开口留人,陆仲晗又借口有官场中事请教大伯父,随陆家大老爷回了大房院落,陆老太太等到近二更也没等着他的人影。
心头愈加疑惑。虽她与胡老太太说的强硬,实则,自朱老太爷托胡老太太从中斡旋,她便知道这件事儿,她必应不可,不说朱府,单是胡府的面子也推不过去。拖久了,若真如胡老太太说的,两家顶了头,朱家闹将起来,陆府势必也会叫世人说嘴……徽州府中人有知道这门亲事的,皆是说是陆仲晗主动求娶,又将那苏氏供夫读书的名头传了又传……这话不知是哪里传出去的……
陆老太太就郁郁地思量到近三更,这才熄灯就寝。
次日一早,陆仲晗给陆老太太请过安,祖孙二人刚说两句闲话儿,陆老太太便想,他今儿必定要说一说这事儿,即便他不提,今儿她也要借机问问。谁知,还没等她切入正题,陆仲晗就提出要去看望胡老太太。胡陆两家相交虽密切,可他是晚辈,又是男子,即便探望,也轮不到他去。不过,因昨儿在陆府遇上胡老太太,又说了那句客套话,这便得去。还有胡老太太即从中斡旋此事,他更是该去。
陆老太太就不是很顺畅地点了头。
陆仲晗前脚刚走不久,突见陆家大老爷进来,与陆老太太问了安,不及落座,便迫不及待的道,“母亲,老五可与你提过改派江南之事?”
陆老太太一怔,“并没有,这话从何说起的?”
陆大老爷就拧了眉,“昨儿听说他们兄弟吃酒时,他提了两句。道是秀容县民风刁顽,物产不丰,照此下去,极有可能连任。与其在那处蹉跎六年,不若壮士断腕,报病去职,在家将养一年半载,图谋个江南富庶之地……”
“他当真如此说?”陆老太太脸上一喜,打断陆大老爷的话。
“是老三今儿早上与我随口提了两句。”看老太太也是一副茫然模样,陆大老爷面上也有失望之色,他因事致仕,自家儿子读书不成,自然将满腔期盼都付诸在侄子身上。叹了口气,“莫不是醉话?若他真有此意,虽冒险些,也不失为一个可行之法。莫真如老二那般,深陷南京那个清水衙门,五六年不得翻身才好。”
提及陆家二老爷,陆老太太的心就突地一沉。他原也是地方实差,但大明朝的官员向来是地方与京城两地来回调任。这反复调任是一个升官的过程,也是锤炼官员能力的过程,那些出类拨萃的朝中重臣便是在这种反复磨砾中成长起来的。但陆家二老爷在调任时,不晓得惹着哪个权臣,竟给扔到南京那个清水衙门里……
正好那时陆家大老爷致仕,陆家这才门楣暗淡至今。
“那等他回来,便问问他。”陆老太太刚说了这么一句,突地想到那苏氏现在杭州,他莫不是因为苏氏要这般……神色又忽地暗沉下来,重重哼了一声。
陆大老爷自然知道她是为何。而这个原由他最初也想到了,毕竟老五早先已干过那么一出事儿。
端坐着思量一会儿,向陆老太太道,“母亲,老五的亲事即已成定局,还是要早早全了礼数的好。母亲若执意不许,他又非要如此,不但祖孙生隙,叫有心的人拿去做文章,参他个忤逆不孝,可如何是好?”
想了想又道,“他才年过二十岁,官路尚长,现在他官位小,没人看在眼中,不拿这件事儿做文章,可保不齐日后他飞黄腾达,被有心的人给翻了出来……”位居高位被人翻旧帐,这种事儿在官场上屡见不鲜。正春风得意时,或许再大的事儿也奈何不得他,一朝失势,便是一件再小的事儿,也可能结终仕途。
陆老太太虽知他说得有理,但心气依然不顺,就哼道,“他这是自作孽!”
“母亲!”陆大老爷神色一肃,无奈叫了一声。见陆老太太依然板着面目,半晌一叹,“也罢,老五真留在秀容县,有没有他飞黄腾达的一天,还未为可知呢。”说着就站起身子,便要出去。
正这时,程府的下人入府来报,“回老太太,我家主母本要差人来请五少爷,不想正巧在街上遇见,五少爷便叫小的来回老太太,说是自胡府出来,再去程府见见我家祖母,今儿夜里或许回不来了。”程记主母,陆家大姑奶奶在家行三,比陆三老爷年长两岁,本来兄妹二人的感情就相厚些,又因她嫁到程家之后,前头两个皆是女儿,对自小聪慧安静的陆仲晗甚是疼爱。以往他在家时,每年皆要接陆仲晗到程府去住些日子。上次陆仲晗回乡祭祖,只能在徽州停留四五日,还硬生生地叫陆家大姑奶奶留住了一日。
陆老太太听了这话就一怔,方才听陆大老爷的话,她心中急动,直想抓着人好好问个明白……半晌,才摆手,“行了,我知道了。”
说着看向陆大老爷,“江南府县官多缺少,他即便有意,可是容易地?他报病去职终不如任满明正言顺罢?”
陆大老爷听她发问,便知她终是记挂的这个的,又回身坐下,思量片刻道,“江南府县现今自是无缺。不过一个等字。可若他留在秀容县,那偏远之地,哪个会认得他?若能在江南那便大不同了,养病期间,可多多探知江南各县政事,积累经验。我又有几个故旧同僚在江南任职,与他引荐,叫人认得他,识得他,将来派官也容易些。”
说着看了陆老太太一眼,又道,“我知母亲心中所想。可母亲想想,他留在秀容县不也是因苏氏在那处?”反正都是为了她,改派江南不更好些?
陆老太太一提到此事,脸色便又沉了下来,默坐不语。
陆大老爷也跟着沉默。许久又道,“这事或作不得准。他许是心中苦闷,酒后与堂兄弟们诉诉苦罢了。”说着站起身子,行礼出去。
陆老太太心头这会乱糟糟的,左思右想,格外想叫立时去叫陆仲晗回来,抓着他问个明白。
可她愈是心焦盼着他回来,却迟迟不见人影儿。
倒是胡老太太中间又来了一趟,再次与陆老太太提及此事,这已是胡老太太第三次提及此事了,有道是事不过三,陆老太太也知,这事真不能拖下去了。
送走胡老太太,陆老太太又在室内坐了半晌。
外头秋阳爽落,已近正午,这已是他回来的第四日了,便是程府再留人,今儿总该回来了罢?
就在这时,陆仲晗自茶楼出来,与一位三十四五岁的男子拱手辞别,立在街头,立了好一会儿,终是抬腿往陆府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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