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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州城外淮南节度使中军大帐,灯火通明,宛如白昼,众将罗列阶下,交头接耳的声音嗡嗡的乱作一团,杨行密坐在上首当中,满脸喜色也不斥责众人无礼。 吕方三步并作两步走入帐中,正要往朱延寿身后站去,就听见杨行密大声说:“来人,给吕指挥使上个座,就放在刘威刘将军后面。”帐中众将听了这话,都惊得呆了,杨行密虽然待下宽厚,但军营之中等级森严,他身为淮南节度副大使知节度事、管内营田观察处置等使、开府仪同三司、检校太傅、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扬州大都督府长史、上柱国、宏农郡王,无论是职位,权力、勋位、爵位都已经是到顶了的,位极人臣,帐中有个座位的都至少是一州刺史、团练使之类的一方守城,论资格除了安仁义以外全都是从庐州时便跟随杨行密打天下的老乡党,那安仁义不但隐隐在淮南军中称冠,更是在淮南争霸战中居功第一,无人能及。可那吕方才投入淮南军不过三个月,先前还是有罪之身,虽然手中有数千人,但大家都心里有数那不过是权力制衡的产物,散阶不过是个振威校尉,帐中许多人的副将都比他本品高。众人一回过神来,纷纷哗然,吕方看着旁边王启年搬来的马扎,怎么也不敢坐下去。帐中正乱作一团,杨行密拍了拍手,双手下压做了个安静的手势,众将过了半响方才静了下来,看着下面众人忿然的脸色。杨行密挥手从旁边拉过来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笑道:“你们可知这个人是谁?”
下面众将面面相觑,静默无声。
“此人乃是寿州刺史江从勖的嫡子,江从勖刚才派人求降与某,以自己的嫡子为质,明日清晨便开城肉袒出降,这都是东门外吕指挥使的功劳,这次西征克服濠、寿两州,吕指挥使当居首功,你们说他在帐中该不该有个位置?”
“啪啪。”当帐中众将纷纷脸色古怪,无人出声的尴尬时刻,传来一阵掌声,大家循声看去,却是那安仁义旁若无人的说道:“吕指挥使智勇双全,钱缪东南小丑,趁某淮南大军有事于濠寿两州,滋事吴越,在此紧急之际,吕兄弟破敌胆,落坚城。如此功劳,当然有资格做这个位置,”
众人心里并不服气,尤其是那朱延寿脸色更是紫的发黑,十分难看,自己的手下立下大功攻下寿州城,自己倒寸功未立,如何坐的安稳这寿州刺史之职。但帐中众将,杨行密以下,功勋以安仁义为首,职位以李神福为首。李神福素来持重,未曾发言,只有安仁义顾盼自雄,两眼四处望去,想起此人的武勇,帐中竟无一人敢出片言反对。于是安仁义站起身来,走到吕方的面前,一手按在对方的肩膀上,吕方立刻感觉肩膀上仿佛压了一座大山,反抗不得,一**坐在马扎上。安仁义又笑吟吟的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宛若什么也没发生一般。
夜里,吕方躺在床上,内心一阵阵战栗,自己这些年来日日得了空闲便习练武艺,那些年且耕且战,也算一刀一枪的见过阵仗,可今日在安仁义面前竟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听说杨行密起于合肥,一时诸将,田为冠,一旦得安仁义,列于上,悉军中骑兵委之,原来还奇怪为何军中众将无人反对,今日此人在帐中如此无礼,威压众将,淮南军中诸将都是些兵痞盗贼出生,没一个善与的,连那残酷好杀,带着几百人身先士卒夺下磨盘寨的朱延寿连个屁都不敢放,其勇武可见一斑。公然收揽自己人心,可座上的杨行密居然没什么表示,立刻答应了将自己派于安仁义麾下,一同南下攻击钱缪。这杨行密从淮上群盗变成一方节度,朝廷使相,后来更是封王裂土,是何等的枭雄,这安仁义这般跋扈,只有一时得意,铁定没有好下场,可怜自己现在额头上恐怕都写着安仁义的人的标签了,就算明知道眼前是地雷阵,也只能闭着眼睛往前冲了。不过还好今天看那袁袭没在杨行密身旁,听说此人得了重病,来日不多了。好像记得司马光在《新五代史》里对他的评价是“庶乎算无遗策,经达权变,其良、平之亚欤。”和《三国志》里面对贾诩的评价一样,用土话说就是一肚子坏水,杀人不见血的角色。最好希望他的命跟郭嘉、贾谊一般短,否则再让他再多活几年,自己恐怕就活不长了。想到这里,却听到门外有人低声咳嗽,依稀是王佛儿的声音。吕方赶紧起身,将头盔戴在头上,拔出横刀方才低声问道:“外面是佛儿吗?何事?”
“执政,有要事相报。”外面传来低沉的声音,正是王佛儿无疑。
吕方正要吩咐王佛儿进来,却见一个人猛地从帐篷下面钻了进来,那人看吕方头戴头盔,手持横刀,哪有正在休息的摸样,不禁吃了一惊。这是,王佛儿方才从那人后面进来,躬身为礼道:“高书记刚才找到某,一定要让某带他进来,说有要事求见。某想高书记是聪明人,不会分不清轻重缓急,便带他来了。”
那高宠身穿短褐,头上插了根树枝作个发髻,哪有往日风流倜傥的摸样。吕方正不知怎么开口,高宠上前一步跪下低声道:“奉杨王密令,有要事禀告吕将军。”说罢便从怀中取出一个竹筒,递与吕方。
吕方连忙扶起高宠,笑道:“快快请起,折杀小弟了,若无高兄引荐,某还在淮河边当强盗,说不定哪天脑袋就挂在城门上了,如何受得起高兄如此大礼,再说吕将军又从何说起,某不过一个振威校尉,差得远差得远呀。”
高宠站起笑道:“好教吕兄弟知道,你连立大功,杨王超阶提拔,已越过昭武校尉、昭武副尉两级,直接任为游击将军了。已是从五品下的官阶。离一州刺史也不过两步,恭喜恭喜。”
吕方脸色大变,呆了半响方才转过身去向中军大营方向拜了两拜,转过身来已是满脸都是泪水:“某本淮上一盗贼,冒犯虎威,偶立小功,杨王便如此抬爱,授以大军,超阶任用,信用非常。便是肝脑涂地也难报如此大恩。”说到这里,吕方查看竹简上印泥完整,便打开细看,看完后对高宠说:“请高书记回报杨王,若那人为杨王下属,某自然按命行事,若那人行不忠之事,他便不是某的上僚。纵然他逃得过众人的眼睛,也逃不过某的眼睛。”
听到吕方这肯定的回答,高宠满意的点了点头,转身正欲离去,吕方对王佛儿吩咐小心些,莫让高书记别旁人看到有来过营中。
待两人离开帐后,吕方一头倒在榻上,脸上变得阴沉起来,喃喃自语道:“这淮南军中也是山头林立呀,都不知道抱那条大腿,要保住自己什么道也比不过无间道。”
次日清晨,寿州城东门城门洞开,刺史江从勖**着上半身,自缚出降。杨行密看到这般情景,赶紧亲自赶到城门前,解开绳索,脱下自己的外袍,披在江从勖的身上,扶起说道:“江使君何必如此自苦,朱温倒行逆施,其罪难恕,但你不过各为其主而已,何罪之有。”
江从勖答道:“杨王虽然宽宏大量,但江某抗拒王师,其罪难恕,愿受责罚,只是孩儿尚小,只望宽恕则个。”
杨行密笑道:“这个你放心,我看那孩儿长得颇为俊秀,不若你我做个亲家可好,我府上虽然狭小,但容纳江使君的地方还是有的,可愿屈居淮南节度副使之职?”
江从勖本以为自己这次就算不死,也最多在广陵城内养老而已,没想到居然杨行密许诺表奏其为节度副使,虽不能领兵,但按职位说还是升迁了,还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他儿子,不禁又惊又喜,原先一肚子的惶恐早就化为乌有,口中只是说:“惭愧惭愧。”突然想起一件事情说:“城中还有千余汴兵,乃是朱温派来监视于我的,如今被围在福寿坊内,其他诸军马上便出城供节度检点。府库已点验封存,明细书册马上便交与,便等您派人前来接受。”说到这里旁边随员递过来一叠书册。
杨行密随手接过,放入袖中,笑道:“些须小事,交给下面的人去办也就是了,你我以后便是亲家了,等下整治宴席,我们好好庆贺一番。”说到这里,心里得意之极,不禁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