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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嫂这话一落,林常安倒是颇感意外,然而此言暗合他心意,他便也不开口,只瞬也不瞬的望着傅月明。
傅月明见这二人的意思,心中早已明了,不觉暗生恚怒,私下忖道,区区小事,就拿来要挟于我,也未免忒可笑了。她心中这般想来,面上仍是不动声色,还是浅笑说道,“柳嫂子直说我丫头砸了你的门面,倒不知这门面在何处?”一语未休,林柳二人皆是一怔。只听傅月明又说道:“若是林家绣坊是当街开店做买卖的,她当众如此,确是不妥。然而如今的情形,我说句不该当的,世人有几个知道林家绣坊的字号呢?贵坊出来的绣品确是好物,只可惜绣成的太少,听闻林公子开出的价又很高,徽州城里买得起的人家不过寥寥。若说要卖到别处去,绣品是个小物件,一件货卖再贵也破不了天。林家绣坊又不成气候,出货极少,运到外地去,一路上车马使费,总计算下来,不但不能获利,说不准还要赔上些。故而,我说林家绣坊并没什么门面可言,又何来砸一说呢?”说毕,她笑了笑,又道:“再者,今儿在这里的,就咱们几个人,咱们谁都不说出去,外头人的耳朵还能伸到里头来不成么?”
柳嫂被她当面责难,弄的一时下不来台,又听她说出“林家绣坊并无门面”一语,心里一团火起,当面冷笑道:“傅姑娘好大的口气,想必傅家做着偌大的买卖,就不将旁人放在眼里了。然而依我看来,两间杂货铺、两家木材行还有些外地的买卖,也没什么了不起!”
傅月明含蓄一笑,说道:“柳嫂是苏杭那富贵地方出来的人,眼界广阔,见过的豪门巨富必是不少的。我傅家在嫂子面前确是没什么了不起,非但如此,就是这徽州城里,我家也只是一户平头百姓罢了。”说着,又向林常安温言说道:“今儿林姑娘盛情相邀,林公子又请我一道游览绣坊,我的丫头却失了礼数,冲撞公子,还往公子见谅。若是公子宽宏大量,饶恕这遭,今日的事儿便既往不咎。如若公子不肯,那我也只得回家禀告母亲,请她责罚了。”她此言明着是向林常安赔礼,暗里却指今日林常安将她私自挟至此处一事。若是林常安不再追究,她自也权当此事不曾有过,归家亦不提起。如若不然,那自然有一场闹了。
林家虽然势大,到底也是要脸面的,并且傅月明也笃定了林家不会因此事就容一个商贾门第出身的女子进门。但这事传扬出去,于林常安名声有碍,他要再与名门闺秀结亲,就颇多不利了。
林常安自也听出她话中之意,心底思量了一阵,深觉家中长辈跟前并未说妥,若莽撞行事,抖搂出来,极是不利。当即向她笑道:“傅姑娘哪里话,原不过咱们朋友之间玩笑,哪里说得上什么恕不恕的?傅姑娘所言,未免过于自谦了。”傅月明淡淡一笑,不理此言,只说道:“这里也看够了,不要耽搁了这些姑娘绣花,咱们还是走罢。”她这话说的甚是轻柔,林常安不觉身上一阵酥麻,连忙笑道:“很是,很是。”说着,便伴着傅月明主仆二人去了。
柳嫂见这一行三人离去,在门槛上站了一会儿,直直盯着的那小玉的背影,直待三人不见了,方才进去。
三人出了惠绣斋,林常安在前引路,拐上了一条青石小路。三人走了些许,便进了一片竹林,林中翠绿满眼,甚是悦人眼目。出了林子,又有许多亭台楼阁、曲廊亭榭、奇花异草,其间不时有麋鹿跳跃,白鹤闲步,更有无数叫不出口的翎毛珍禽。傅月明见这绣坊占地甚广,山环水抱,景致清幽,建筑陈设颇为奢华,心中略略计算了一番花费,不由暗暗叹息。
林常安恍然不觉,只看傅月明面露异色,只道她为此地景色感,甚是得意,向她笑道:“傅姑娘觉我这绣坊如何?可还看得过眼?”傅月明浅浅一笑,说道:“若是一处休养的别院,那就是个绝佳的所在了。”林常安未明其意,还是洋洋自得道:“傅姑娘当真好眼力,这地方原是一位退休官员的别墅,我出资买了下来,又请了许多名工巧匠来修整,才有了今日这番景象。”傅月明微笑说道:“林公子好大的手笔,出手这样阔绰,通徽州城也寻不出第二个来了。”
林常安见心上人赞许,骨头里发起痒来,凑到她跟前,低声说道:“只要你喜欢,花再多银子那都不算什么。”傅月明面色一凛,向旁迈开一步,刚欲开口叫他自重些,却听得一旁林中传来一阵吵闹声。
只听一女子说道:“你是个什么意思,你倒说说看!如今我爹妈已为我定下亲了,你倒躲起来了。你躲的过去么?”
傅月明听这声音十分耳熟,细细一想,竟是那郑红玉,心中颇为奇怪,就想过去瞧瞧。一旁林常安低低说道:“这女子怎么在我这内院同人争执?倒是一桩奇事。咱们过去瞧瞧。”傅月明点头,当即三人放轻了步子,慢慢过去。
走到路口,三人隐在一处山石后头,探头往去,一男一女正在亭子里说话。那女子果然便是郑红玉,那男子穿着一席长衫,身材颀长,面容俊秀,约莫只有不到二十的年纪,却不识得。
只听林常安低低的“咦”了一声,便说道:“此人是我坊中的画师,倒为何同这位姑娘在这里争执?”
傅月明不语,只望着那边的动静。
只听那男子说道:“我能有什么意思?你订亲是好事,倒同我缠些什么?听闻插定的人家也是官家子弟,与你很是相称,你却有何不满?”郑红玉语带微哽,低声说道:“我……自打上回咱们散了,我归家之后,身子困倦,食不下咽,饭到口边就恶心,每日总懒懒的。月事又迟迟不来,怕是……怕是个喜兆。我一直在家等你来提亲,你却迟迟不来,我爹娘应了别的人家,我也只能眼看着,心里急得很,却也只是没法。你……你到底是怎么个意思?”那男子似是不曾料到如此,身子颤了颤,半日没有言语。
良久,才听他说道:“你……你有了孩子……什么时候的事?”郑红玉泣道:“总有两个月了。”那人低叹了一声,说道:“你既有了我的孩子,我自然不会撒手不管。你回去安心在家等着,过上两日我必到你家去提亲。”郑红玉破涕为笑,望着那人说道:“你可不许哄我!”那人自头上摘下一只并蒂莲瓣金簪子,插在她头上,柔声道:“这是我家常贴身戴的,与你算做个见证,我定然不会哄你的。”郑红玉将那簪子除下,藏于袖中,便将身子倚在他怀里,两人低低呢喃了些话语。因那话音甚低,傅月明与林常安皆不曾听到。
此事大出二人意料,二人瞠目结舌,唏嘘不已,又恐弄出动静了,惊了那两人,并不敢动身。良久,只听那男子又道:“你过来已很有些时候了,怕她们过来找你,还是到前头去罢。”郑红玉低低应了一声,颇不情愿的直起身子,依依不舍的去了。
那男子在原处立了一阵,待郑红玉走没了影儿,方才掸了掸衣裳,拐上了另一条岔路。
待这二人走远,林常安同傅月明才走了出来。林常安不住说道:“当真瞧不出来,白轩竟是这样的人品,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傅月明问道:“他叫这个名字?”林常安颔首道:“不错,他叫沐白轩,是我自黄山脚下请来的画师,很会画两笔没骨荷花,在坊里专门描摹各样花样。因他人物品格甚好,平日的作风我瞧着也算端正,便放心将他搁在坊里,没做多想。谁料到他竟和外头的女子勾搭上了,还因奸成孕,弄出这样的事来,真真是败坏我林家的门风!”
傅月明微笑道:“贼人奸猾,林公子被其蒙蔽,也算平常,倒不必如此。只是出了这样的事情,林公子倒要怎生是好?沐白轩虽只是一介画师,究竟也是林公子雇来的。那姑娘不是别人,正是今日令妹座上宾,郑三娘子的嫡亲女儿。这郑三娘子是郑团练的夫人,虽则郑家比不得林家权势,然而此事非同一般,我听闻郑团练是个暴躁的脾性,人如烈火一般,素有‘白面张飞’的称号,恐不会善罢甘休,忍气吞声。声扬起来,虽是不与林家有什么相干,也要伤了公子府上的颜面。那画师又是公子请来的,令尊令堂恐有训斥。”
此一言倒戳中林常安心事,他开这绣坊,父母颇有微词,还是祖母一力扶持,方才开办起来。若弄出这样的事来,只怕这绣坊立时就要被勒令关门了。
他想了片刻,说道:“傅姑娘说的是,然而适才我听沐白轩说起,他近日便会往郑家提亲。郑姑娘已然珠胎暗结,郑家也只得认下这门亲事。既有着落,自然也寻不到我家门上。”傅月明听说,浅浅一笑,望着他说道:“林公子当真以为这沐白轩会去郑家提亲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