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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行至周府角门上,只见门上摆着两列条凳,坐着许多身着短衣之人。
周景初领了季秋阳上前,其内一年长者识得他,便起身问道:“公子今儿来的早。”周景初上前望着他一拱手,问道:“林公子可在府上?”那人笑道:“公子怎么糊涂了,今儿林二小姐进府,表少爷必定是哪里也不会去的。”那周景初一笑,说道:“却是我忘了。”又道:“我寻他有些话说,不知请见方便与否。”那人道:“小姐一早到的,这时候也该安顿下了。我差个人进去问问。”说毕,便打发了一个小厮进二门去问。
周景初立在门上,因无事便同这些周府的门人说笑不绝。季秋阳冷眼旁观,见他同这些走卒家奴言谈之间也十分的低声下气。
等了片刻,那小厮自里头出来,向二人道:“表少爷在书房里同老爷说话,请二位到花厅里等候。今儿府里女客多,还着个人同跟进去,不要走错了路,撞见了什么人。”
周景初连忙答应着,适才同他搭话之人便说道:“既是这等,还是鹦哥儿你带他们进去罢。”那名唤鹦哥儿的小厮应了一声,旋即扭身往门内去。
周景初扯了扯季秋阳的衣袖,二人连忙跟上前去。
鹦哥儿领着两人直往里走,一路上经过几个花园,转过好几条抄手游廊,季秋阳只觉满眼皆是涂油抹朱、描金错彩的雕梁画栋,道边皆是奇花异草,花花绿绿,眼花缭乱,如入山阴|道上。
又走了片时,渐渐便有那三四等的仆妇丫鬟行走,两人不敢抬头直视,只低头行路,却见道边有许多裙褶过去。
这般行了大约一炷香功夫,好容易走到一所小小院落之内。季秋阳见这院子甚是小巧雅致,院墙以竹篱围成,篱上缠着些豆藤花蔓,院里栽着些竹子、松柏,还有一方小小的菊圃,时下并非花开时节,便只见些新绿的叶子。院落当中便是一间三开间的屋子,屋顶盖以茅草,墙上也未加修饰,只是砖墙本色。屋子当间堂上悬着一块匾额,书着工工整整的“竹隐居”三个大字,却不知是何人的笔墨。
鹦哥儿引着两人进的堂中,便向两人说道:“二位且在此处稍候片刻,少爷如今还在老爷书房内,就待来也。”说毕,便蹦蹦跳跳出门去了。
这两人登堂入室,季秋阳观这堂上摆设,并不见什么华丽铺陈,只摆着几张竹桌竹椅,月洞门上也吊着竹帘,堂当中摆着一架屏风,也画着几丛竹子。他看了一回,便向周景初道:“这里倒是个清幽之所,只是过于造作了。”周景初笑道:“这里原是周老太公在世时,晚年休憩之所。那堂前悬着的牌匾,是周老太公的亲笔。”季秋阳听闻,默然点头不语。
两人闲谈几句,便有周府的家人端了果盘茶盏出来,请两人吃茶。
这二人在堂上坐了约莫顿饭功夫,那林常安方才姗姗而来。
只见他身着家常衣裳,头上也没戴冠,自外头大步走进,还没进门,便先扬声道:“我来迟了,劳二位久候。”这两人也连忙起身,同林常安拱手见过。
林常安让两人坐了,自己在旁相陪,又使人重换了茶果,便向季秋阳笑道:“听闻先生此番得中头榜第四,当真是可喜可贺。我本要亲自道贺,却为家务缠身,不得前去,先生勿怪。”季秋阳客气了几句,说道:“公子此回也金榜题名,年纪轻轻便有如此作为,来日前程必不可限量。”林常安微微莞尔,又问道:“下月初四,便是殿试。不知先生预备的如何?先生平日里主意便十分高明,想必那廷策殿论也当不在话下才是。”季秋阳说道:“在下原在家中预备,然而谁知却应了那句老话——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一桩天大祸事便砸我头上,如若不能消弭,就不要再说什么殿试,只恐这功名连带秀才的名位也要给削掉了。”
林常安听闻此言,面上似是吃了一惊,连忙问道:“先生何出此言?究竟出了什么变故?”季秋阳还不待答话,那周景初却一早急了,抢话道:“季公子吃小人作弄了!”说着便将那张炳怀如何状告季秋阳一事向着林常安一五一十的说了,又道:“便是因此,季公子托我引见,托赖公子,看公子怎么想个法子,转弯向周老大人说了,求那童老爷高抬贵手罢。进京应试一遭,好容易!要是功名便为此事削了,那也当真可惜。”
林常安听过,沉吟道:“论起来,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这等陈年旧案,是再无证可取的。何况那柳氏既说为先生调戏,那当初为何不告官,却要拖到如今,等先生中了举、上了榜,她也嫁过人了方才去告?可见这里头必有蹊跷。”季秋阳插话道:“在下家中同这柳家乃是世交,因她家道中落,在下往日也曾帮衬过一二,故此走动频繁些。然而日常相交皆是以礼相待,绝无半分不轨之处,那调戏之说更是子虚乌有。只是不知那柳氏从何处捏来的证据,定要攀诬于我。在下便想请公子代为打听一二,看看究竟是个什么情形。”
那周景初在旁亦说道:“听闻柳氏的老公,同季公子往日很有几分龃龉,想必是他从中作梗,逼迫他娘子来行这样的事儿。弄出这个圈套来,好来作弄季公子。”林常安听了,说道:“这话却也难说,虽则此事不好取证,不过凭人争辩。但是秀才失德,却不是小事。这位童大人我却知道,那性子最是古直不化的,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又是风雷一样的性子,听闻有这样的事,是断没放过的道理。偏他脑筋又不大灵活,凡事听人拨弄的多,其中是非曲直却难看得分明。此事那柳氏既托其夫代为控诉,必定将先生描绘的恶形恶状,劣迹斑斑,他必已先入为主,再难听进旁人的话去。先生若到他跟前,凭是舌灿生花,也难说动他心肠。何况他那脾气,人到了跟前,是容不得分辨,定然是一顿板子,就要革除名号。然而好在先生是新中的举人,他也不好过于任性处置。先生又将那来拿人的差人打发了去,此事便大有回旋的余地。倘或先生那时跟了那人去了,这事便就死了。先生先不要急,我外祖家这几日也忙碌。待稍过两日,家中空闲了,我必抽空向外祖说了,跟那童老爷问问。”
季秋阳见他应承,连忙起身,拱手作揖相谢。林常安哪里肯受,也立即起来还礼。两人推了半日,那林常安方才受了他半礼。
此事已毕,季秋阳同周景初也不急立时便走,三人重新落座,讲些闲话。
季秋阳便问道:“听闻林姑娘进京了?这一路想必走的辛苦。”林常安点头道:“她是正月十七动的身,因为唯恐误了朝廷的选期,路上便走的急了些。好在一路平安,也不曾耽误。今日才入的府,已然见过外祖。外祖母,如今在外祖母房里安顿了。”季秋阳笑道:“这林姑娘平日里说话行事便与寻常姑娘不同,想来此番入选宫廷,必定是要遂那青云志了。”林常安笑了笑,说道:“只是妹妹却有些落落寡欢,若是能见着先生,先生开导开导也是好的,旁人说的,她只是听不进去。”
季秋阳忆起先前林小月日常所言所行,心里也暗觉入宫只怕并非此女一己之愿。然而皇命难违,谁也违抗不得,只得闭口不语。
那林常安又转言笑道:“先生如今中了举,就要回徽州成亲了么?”季秋阳一笑,说道:“待殿试完毕,便即回去。在下出来也有小半年功夫了,也不曾有几封书信回去,徽州那边尚且不知怎么盼望。还是早些动身,免叫他们忧心。”林常安又问道:“先生会试已然高中,那殿试论怎样也差不了的。这科考一毕,朝廷便要分派封官。先生若是做了京官,莫不是要把娘子带到京城来?我临来时,听家里说起,徽州绸缎铺子的生意,差不多都是傅姑娘打理。傅员外家中,也并没个顶门立户的男子,这女儿一旦离了身侧,家里恐没了照应。倘或不带来,新婚夫妻便就分居两地,只怕也是不好。”季秋阳说道:“如今就论做官,也未免太早。不知朝廷的意思,就此闲置也未为可知。”
林常安笑道:“哪有这才登科的新贵便就闲置的?先生这话,也未免过于自弃了!”季秋阳说道:“也就走一步瞧一步罢,我只想先把这终身大事了了,不然总是一桩心病。”林常安笑着点了点头,也不再接话。
那周景初在旁听二人闲讲,只听了个目瞪口呆,半日插不进话去。好容易看两人都静了,才要开口,那林常安却又道:“因妹妹进京,许多经年不会的兄弟姊妹今儿都来了,家中忙碌,不好招待二位,二位勿怪。”季秋阳同周景初听了这话,便都起身,说道:“公子家事忙碌,自便即可,我们就去了。”三人又说了几句,便即拱手做辞。林常安仍叫那个鹦哥儿领了两人出去,他自家便先进后面去了。
这两人出了周府,周景初还要向季秋阳卖弄权势,说了两句自己也觉没什么意思,也就闭口不语。车子行回李家,一路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