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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堂,实不相瞒晚生出门的时候家父曾经再三嘱咐晚生对中堂和翁师傅尽可能调和,家父的信件也呈交给了翁师傅,不过……中堂应该清楚家父和翁师傅之间由于是同年又同在翰林的缘故,所以交情颇深,中堂与翁师傅之间的恩怨家父也给晚生详细的提及过,家父虽然和翁师傅交好,但是也是明事理之人,这件事上翁家确实是理亏在前……”谭延闿说道。第二天他才想到李鸿章委托唐伯文希望老头子能够亲自致信给翁同龢调解两人关系的事情来,这件事还没有给人家一个交代,所以便挑了一个空闲时间单独面见李鸿章希望让他有个准备。
李鸿章沉默了一会说道:“难道翁书平在这个时候还要为难老夫?!”
也许是一辈子的老对手,正应了那句老话:“最了解自己的人就是对手。”李鸿章对翁同龢是非常了解的,这个两朝帝师其实人缘并不怎么好,和人议事,若有不合动辄拂袖而去,或公开斥责丝毫不给人留情面。潘祖萌在世的时候,老翁同学还能够听得进去规劝,但是潘氏一死老翁就像脱了缰的野马更加不可收拾——张之洞与老翁是同科,又结为金兰之好,不过十几年前老张放任广州居然不知道为什么被老翁打了一记闷棍,差点丢官罢职,可想而知两人以后的关系;至于徐桐本来是老翁在弘德殿的同值,这份关系应该不浅,但是到现在两人简直是形同陌路;之后后面与荣禄结拜。关键时刻捅了荣禄一刀子。搞的年轻有为地荣禄在正是施展自己政治抱负地时候远离了政治中心,现在还没有回京城……
李鸿章左挑挑右选选,最终远在广州的谭钟麟进入了他的视线。这可能是遍天下能够跟翁同龢对等身份又关系不错等诸多必要选项中,谭钟麟唯一能够符合地了,更为难得的便是谭钟麟有个对自己非常友好的儿子,双方都能够说得上话。李鸿章认为这下终于可以和翁同龢在某种程度上达成谅解,在这个多事之秋能够在关键时刻看在朝廷兴亡的份上放他一马,结果谭延闿的回复让他的心彻底跌到了谷底。
李鸿章知道自己替曾国藩写地那本奏章。尤其是那句锋芒内敛、暗藏杀机的文字:“臣职分所在,例应纠参,不敢因翁同书门第鼎盛,瞻顾迁就……”这句话立场是如此的方刚严正,使皇帝都不好意思包庇了,判了翁同书“斩监候”——也就是死缓,翁同龢的父亲听后被气死,好在皇帝借着翁父翘辫子的机会。顺水推舟改判充军新疆。
说实在的,李鸿章几十年来没有少为缓和他与翁同龢之间的关系做一切他所能够做到的努力,翁同龢回家修墓地时候,他对此非常重视。不仅亲自安排海轮,还在船到天津的时候。亲率漕运总督、天津道、津海关道等重量级人物,在吴楚公所码头设案迎接,全部是按照钦差的规格来部署,场面极为隆重。光绪十一年翁同龢委托刘瑞芬和曾国为妻弟汤纪尚谋个幕僚的差事,李鸿章听说后二话没讲立刻招揽汤纪尚进入自己地幕府……
可以说在那本要命的奏章之后,李鸿章除了磕头下跪,自尽偿命之外,能够做到地他都做到了,可是这些能够挽回翁同龢对他怨恨么?李鸿章不知道翁同龢心中是怎么想的,但是这北洋水师舰船不添也就罢了,就连炮弹在两年前都被掐了——老太婆那里都点头的事到了翁同龢所主持的户部那里干脆就两个字:“没钱!”
“为难不为难,晚生无法揣测,但是单从翁师傅看信之后的态度,晚生觉得不是很好……”
李鸿章听后脸上的神色黯淡,在这个时候没有谁比他更明白这个老对手的厉害了,他李鸿章少不得在和日本人抵抗的时候还要分出一部分精力来应对老翁同学所施展出来的明暗杀招——北洋这条光鲜的破船在暴雨来临的时候显得更加不保险了!
“组安不用太放在心上,这件事有没有翁同书的支持都是一样的……”
谭延闿看到李鸿章的脸上明显的言不由衷,心中对这个老家伙也是充满了同情心,尽管后世的历史把他给骂得狗血淋头就差刨李鸿章的祖坟了,想到后世那混乱的十年,说不定这老家伙的祖坟也许真的受到过照顾也说不定……虽然眼前这个老头一生有着这样或那样数不清甚至是极为愚蠢的错误,但是放在这个时代、这个国家,老家伙已经尽力了,毕竟做官做到这个份上,不光是为了银子了,也是为了自己的名声着想。
谭延闿略微沉思片刻,说道:“中堂,晚生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鸿章笑着说道:“组安这点可不好,既然你已入老夫向来都是相信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句话的,有什么话不好意思说的,就算说错了也无妨!”
“家父曾经对晚生形象的说过这么一句话:凡是有翁师傅参与的事情,那就像是一个牌局,抛开大义不说,单论事件本身翁师傅更像是个搅局的人,他所做最重要的事情便是拆台,只要在这个牌局中,对手手中的牌和不了,那就等于是翁师傅和了……”谭延闿意味深长的说道。
“对手和不了就等于翁书平和了?!”李鸿章沉思了一会后,眉毛一挑笑着说道:“令尊真是一个解人!”
“以晚生看来,翁师傅也许是一个好人、好先生、好书法家,但是他却绝对不是一个合格的为政者,也许百年之后唯一可以让人们想到他的便只有他的学问、书法和显赫地家世了……中堂则不同,兴办实业、筹建海军这些都是被西方各国列强证明过一个强国所应该做地事,这是强国的根本。但是晚生观近二十年来中堂和翁师傅的做为。不得不遗憾地说日后后人提到中堂的人绝对要比翁师傅的要多……”。
“呵呵,老夫有什么可夸耀的?百年之后后人评论起老夫的时候,恐怕也是毁誉参半。甚至是一片骂名!”李鸿章有些自嘲的笑着说道。
“抛开像翁师傅这样地反对者,还有这个四处漏风的破屋子,中堂大人若是放在别的西方国家,将会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人物,无论任何人来修补这间屋子,恐怕都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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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鸿章微微笑着看着谭延闿。摆摆手说道:“组安也就不用再恭维老夫了,老夫倒是想起北宋神宗朝有个叫邓绾的官员有句名言:笑骂他人由之,好官我自为之。外面的人怎么看待老夫,老夫心中还是非常清楚的,就算放在百年之后,后人对老夫一片骂声老夫也认了,这大清地日子一天不如一天,老夫这个封疆大吏是脱不了干系的。骂上几句也就够对得起老夫的了……组安既然认为翁书平是个搅局的人,那面对当今这个局面,我们又该如何应对呢?”
李鸿章这句颇为自嘲地话倒是让谭延闿心中对这个老家伙多了几分好感,其实在他眼中。翁同龢根本不是玩政治的料,就现在他所见到地顶级官员中。老头子、李鸿章无疑是政治上的成功者。老头子谨慎小心政治上是成功了,但是却留不下什么政绩,比翁同龢好不到哪里去,也就是给被后人遗忘的主儿;李鸿章给他的感觉就是一个现实主义者,也看得开,在政治上和政绩上成就最大,不过谁能想到以后的几年里,老李同学要紧接着签署两个中国近代史上空前屈辱的条约?
若不是因为甲午战败和那两个条约,顶多因为太平天国问题上被冠个“屠夫”之名,老李同学备不住还会被后人所推崇也说不定。老李和他的老师曾国藩严格说起来还是一个非常合格的打工仔,但是运气不好摊上了一个非常糟糕的老板,两人不同的也就是曾国藩死的早不用受这份活罪,老李倒霉到极点而已。
“中堂应该在这几天连续给朝廷发报,强烈要求请战……”谭延闿来不及感叹李鸿章的命运,给老李开始支招。
“组安不是以为议和为上策么?怎么……”
“中堂想议和,翁师傅肯么?与其让翁师傅搅局,不如我们干脆上来占据道德的制高点,我们主和翁师傅肯定会主战,若是我们主战,翁师傅总不会冒天下之大不讳投降请和?难道中堂就这么将先手拱手让给翁师傅,以自己来给翁师傅的清流再添上一笔浓墨重彩?!”
李鸿章听后沉默了一会说道:“要是真的打起来该怎么办?”
“说句不好听的话,中堂大人现在就像是风箱里面的老鼠——两头都受气,国内的反应开始的时候肯定是一片喊打,这种呼声不到撞南墙的时候是不会停下来的;而日本人那边砸锅卖铁办海军,虽然损失一艘主力战舰,但是本钱都已经投下去,想让他们停手他们肯么?停了手谁给日本人来填这个大窟窿,就算把日本的天皇给卖了也补不上啊!”
“那列强那边就坐视不管……”
“等明天中堂大人看了晚生的折子,估计就会改变这种看法了,列强终究是靠不住的,满嘴的仁义道德在国家利益面前不过是废纸一张,中堂大人是不是要把北洋的身家绑在列强身上呢?还是攥在自己的手心中安稳?!”
“…………”
“事实上就翁师傅这样的牌桌对手,中堂是拿他没有任何办法的,中日战
胜败,做为帝师、户部尚书、枢廷重臣,翁师傅肯定战争官位更上一层楼——年轻皇帝的自尊是容不得日本来挑衅的,至少皇帝那里是肯定主战,要打仗就要派自己信得过的人,所以这场战争只要打的时间稍微长些,翁师傅入主军机不过是时间问题;败了也不是他翁师傅上战场,丧权辱国的条约也不是他来签,日本人若是真的占了上风。那开出来地条件恐怕……晚生可以保证若是事情真地走到了那一步。说不得翁师傅还要让中堂和日本人继续拼命,直到将北洋的最后一丝元气败光……”
李鸿章听后面色惨然愤声说道:“这好人全让翁书平给占了,老夫岂不成了罪人……”
“高调主战有很多好处。首先是得了天下的民心,最主要地还是储秀宫的那位……”谭延闿神秘的用手指指指天空:“战争是会扫了那位过寿的兴致,但是老佛爷受洋人一辈子的气,恐怕在这个时候也是希望中堂大人给她长脸的,无论成败能够讨得老佛爷地欢心,中堂就可以立于不败之地。翁师傅从中堂身上得到的好处就要大大缩水了……第二也可以获得北洋现在继续的款项,这笔款子要得光明正大、理直气壮,借翁师傅三个胆子他也不敢不给,想要给钱,那唯有……”
“停办庆典筹备!”李鸿章接着说道。
李鸿章见谭延闿缓缓的点点头,心中不禁有些感慨万千:“这个少年若是我李鸿章的儿子该多好!”
谭延闿给李鸿章出的这个主意不能不说是老辣,从长远的角度来看,这也是李鸿章摆脱翁同龢这个宿命对手的一个机会。一个彻底击垮翁同龢地机会——“好一个借刀杀人!”李鸿章心中想到。按照这个方法推断下去,他主战就可以要饷来备战,这军饷就是户部责无旁贷的事情,这个时候户部的账本上哪里还有余粮。唯一的办法便是把老太婆地万寿庆典筹备给停了,那样翁同龢势必要深深的得罪老太婆。
对于老太婆。李鸿章心中非常清楚老太婆地手段,当年肆无忌惮的肃王、威风无比的恭王、战战兢兢的醇王,都没有在老太婆手下走满三个回合,一个被杀、一个隐居,最后一个说是病死,但是到底是被毒死还是真的病死,他李鸿章心中非常有数,翁同龢的帝师地位本来就让老太婆顾忌了,这个时候要是再得罪的话,那翁同龢的下场可想而知。。
“当初主张大办庆典的人是他,现在也应该由他来终止庆典!”李鸿章微微冷笑的说道。
谭延闿心中也很清楚,这次翁同龢搞不好就要栽大跟头了,联想到老翁同学是光绪皇帝的老师,也是皇帝最为亲近的人,以老太婆的手段来对付他,可能不是一个罢官就算完的,鬼知道最后的结果会怎么样?!既然已经把潘多拉的魔盒给打开了,在谭延闿看来翁同龢的命运就自求多福,现在关键的便是如何把中日之战这道坎给迈过去,相比之下翁同龢能不能得善终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中堂大人,这采办军需的事情必须要详细,而且要针对目前的战事和今后可能遇到的困难多加预备。向翁师傅要钱的机会不会太多,所以晚生建议拟定一个详细的单子,要做到有理有据才行。另外便是中日开战真的走向我们最不愿意看到的方向的时候,那各国列强可能会给我们使绊子……”
“难不成他们还真的会撕破脸皮来打仗?!”
“这种可能性倒是不会有,不过他们可以采取武器禁运,甚至是上海的江南制造总局也靠不住,很容易被列强给控制住,所以既然要采办就必须立刻进行——北洋水师在战斗中要使用的炮弹,尤其是定镇两艘巨舰上的三百毫米主炮炮弹,必须要多备;另外日本人肯定要和我们在朝鲜打仗的,西方列强的马克沁机枪和各种火炮也是我们的目标,晚生在闽浙总督府的时候曾经训练了一支侍卫队,里面有十挺马克沁机枪,威力实为强大,可以先调过来供练军救急使用,晚生也有渠道可以以便宜的价格来购买到机枪……”
“哦,组安还训练过军队?难道用兵之道组安也学么?”听到谭延闿说训练过一支总督府侍卫队,这件事他隐约听过,毕竟侍卫队的武器都是通过北洋这条道过来的。
“武将改读的兵书晚生都读过,外国的兵书晚生也没有少读,不过比不得中堂大人出身戎马,晚生这些都是纸上谈兵而已……”谭延闿谦虚的说道。。